雨初停,兴味浓

2024-04-22 08:23汪敏
青年文学家 2024年6期
关键词:水田白鹭

汪敏

初夏雨急,似是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洋洋洒洒下个不停。由于雨天不便,我接连几日未曾出门,朋友也不能来访小聚,实在烦闷得很。今日又该如何打发呢?我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踱着步子,时而随手翻阅一本卷轴,时而提笔记录小小灵感。忽闻雨声渐小,慢慢地竟一点儿也听不见了。我欣喜地推开窗子,果真是雨停了!骤雨初歇实属难得,我便拖着把交椅坐在屋外,独自享受这久违的清新。少了平日里滴答作响的雨声相伴,整个山林显得更加空旷寂静,偶有几声虫鸣鸟语,或似笛音,婉转悠长;或如筝声,清脆铿锵,一唱一和间,倒也生出几分曲调的韵味来。

放眼远望,被雨水洗涤过的山峦更加迷人了,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好似一掐便能挤出水来。尚未散尽的雾气如淡雅丝绸,一缕缕地缠绕在它的腰间,朦胧缥缈。感觉眼睛也被这眼前的美景洗净,雨、雾、山林、植物,真是极具生命力的组合啊。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周遭的一切,连日来闲闷家中的郁气被一扫而空,我仿佛置身仙境,如梦似幻,好不惬意!

不知何时,微风送来的泥土气息中夹杂了丝丝点点的香味。我悠悠睁开双眼,看见缕缕炊烟自林中空地徐徐升起,只是混杂在雾气之中,被风撕成许多碎块儿,有如一簇簇的麻屑,看得不太真切。原来不知不觉竟到了晌午时分。我坐直了身子,看到不远处蜿蜒的小径上,妇人们挎着饭筐、提着水囊,相携着给田地里劳作的男人们送去吃食。我尚不觉饥饿,便起身追上,与她们一同往东田处去。妇人们正聊得开心,还有几个孩童驱赶着小牛犊跟在身后,银铃般的嬉笑声撒了一路。我不忍破坏这和谐轻松的氛围,于是一个人默默落在队尾,走走停停,倒也自在。

沿着田埂漫步,脚下绿油油的草,草上还沾着未随日光消逝的露珠,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走来一个人,原来是李家大哥。他右肩上扛着把锄头,上面沾满了泥土,长长的锄把儿被磨得光亮。裤腿高高地挽到膝盖上,鞋子已被水浸湿了。“李哥,您怎么往回走啊?嫂嫂没把吃食送来吗?”“前几日湿气重,拙荆这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唉,不说了,改日再请您到家中小聚。”我微笑拱手,算是回应。继续往前走着,眼前之景越发开阔,想来目的地就在不远处了。

眼下正是稻田耕种的时节,一块块平整的秧田中蓄满了水,云彩随风飘拂,秧田里也跟着变换景色。清澈如镜的水田、错落的村庄和绵延的群峰相映成趣,形成了一幅天然的山水田园画卷。田间地头,人们或卷起裤腿,或挽起衣袖,三五成群,立于水天之间,时而用稍沾泥土的手背轻拭额头,时而弯下身将手中的一抹翠绿插入泥田,你追我赶,似是在竞赛一般。听到妻子们招呼吃饭,他们只是应了声,手上的活儿却不停。前几日雨水充足,农田攒足了水,水盖着细土,两者相互交融。这样的水田,泥水交融,细腻而均匀,最适宜耕种,定有个好收成。我正这样想着,忽听身旁两位妇人交谈:“这太阳一出来啊,人干活儿都更有劲儿些。”“可不是嘛,老话说‘立夏晴,好收成。连续下了这几天雨,偏偏今个晴了,是个好兆头呢!”她的话语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我听着也着实欣慰。

随着日头高升,天气更加闷热,但是男人们依旧在田间忙碌着,他们的脸上写着坚持还有满足,那是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到的情感,一種对土地的热爱和对生活的执着。突然想起此前友人提及:“农人对黄土地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情结在,但我无法说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现在我有些理解这番话了,虽说都是在田间地头长大,靠着五谷杂粮为生,但并没有亲自在这片土地上耕作,与它们朝夕相伴,就是少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也许,这就是独属于他们的骄傲吧!

我正想得出神,倏忽间,远处飞来几只洁白的鹭鸟,似是被眼前这番热闹的景象吸引,久久不肯离去。与忙碌的农人们截然不同,白鹭们意态闲适、翩然而飞,有几只落在水田之上,缓缓踱着步子,步履轻盈。有人突然靠近,它们也不惊慌,依然如闲庭信步般,慢条斯理,不徐不疾。水田边的白鹭似乎就是与人亲近些,有水的地方就有它们的点缀。白鹭的灵动素雅,为古老村落的夏日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与活力。我的内心突然好似被雨水浇灌,变得柔软无比:这里是农人们的希望之田,孕育着丰收的硕果;这里也是鸟儿们的天堂,觅食嬉戏、展翅飞舞,人与生灵竟达到了这般契合,真可谓赏心悦目啊!

看着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我羞于“信手旁观”,便举步来到了不远处的树林中。

山林幽静、夏日清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闷热与喧嚣,似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葱郁茂林如锦,静湖如珠似镜,奇岩、清溪、古木之美尽呈于眼前。仰头望去,有涓涓的细流顺着山崖的石缝一路前进,直到山脚下的平地,汇成一个小小的深潭。花瓣随风飘落在水面上,小溪带着它们,像载着一只只小船,漂向远方。我本打算沿着溪流的源头拾级而上,可雨后的泥土过于松软,想爬上去属实不易。我本有些泄气,但转念一想:此番前来本就是欣赏风景,山顶有山顶的美,山脚的景色也别有一番天地。如此想来,便也释然了。偶有清脆悦耳的啼声划过山谷的沉寂,原来是黄鹂之音,我欣然寻找,奈何林中枝繁叶茂,也只能“但闻其声,不见其形”了。

越往山里走,树木愈加繁茂。这几棵树生得高大,我虽叫不上名字,但在屋舍周围时常看见它们的身影。之前听农人说起,这种树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因而随处可见,但它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根扎得不够深,养分不充足;二是小时候并不是很强壮,尤其怕寒冷。我回忆起前年年关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寒潮将树上的嫩芽都给冻死了,寒风也把那些瘦弱的小树枝吹断了。就这样,迎来春天之前,屋后那片曾经被茂盛的树木征服过的地方,很长时间都只有一层厚厚的野草栖居。如此看来,人和树木都是一样的,想要保护自己宝贵而又脆弱的生命,都得经历一番同命运的残酷斗争。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走得累了,我静静倚靠在一处岩壁上歇脚,身心只觉无比闲适与舒畅。环顾四周,不期然看见数步外的几株木槿树,木槿花鲜艳美丽,正开得热烈。书中说这花儿朝开夕落、刹那生灭,着实令人惋惜。我却觉得,轰轰烈烈、倾尽全力盛开一场,虽时间短暂却诉尽一生繁华,也算不枉此生。在宇宙天地之间,无论是人是物,还是一花一草、一石一鸟,抑或日月星辰、名山大川,都时时处在变动无常之中。无常,是事物的本质;刹那,便是生命的永恒。无论是旷野中时现又逝的白鹭,还是山谷中时响又寂的鸟鸣,能够捕捉一瞬的美妙便足矣。与其感叹岁月匆匆、生命易逝,不如暂时忘却尘世间的烦恼,静心感受此时的美好与惬意。

饿意来袭,我也懒得再去农家讨斋饭,不如自己动手、就地取材,大可充饥。不远处,池塘中的露葵嫩芽依稀可见。我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采摘了几棵,如此鲜嫩多汁,回去用蒟酱熬制成露葵羹来食用,想必味道十分鲜美。

超脱尘世,啸傲林泉,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也许只有在这“人闲”“林静”“山空”之时,才能清除浮躁、宁神息心,才能见性,才能见美。

动身归家,水田边已不见妇人们和孩童的身影,男人们也在继续忙碌地劳作。下午看样子也不会再下雨,是独自泛舟江上,还是邀裴迪来家中小酌一杯呢?兀自思索着,一支悠扬的小曲忽然拉住我的思绪,我回过身来,沈阿婆正低头靠着土墙编竹篮。我走近朝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她也回了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往屋内走。我立刻了然,每日午后若是巧遇便一同品茶,这已然成为无须言说的默契。我们一齐坐下,只见她取一小撮茶叶,放入茶盏中,入水,茶叶飞速旋转上升,又下沉。她将一杯茶递与我,一杯独饮:“这茶呀,可比酒要消愁呢。”依旧是平淡的姿态,波澜不惊的语调。茶韵清幽,香醇入口,我没有回答,因为无须多言,静静享受便好。

放下茶盏,别了阿婆,归家,阳光正好。依旧是斑驳的青石板路,只是落花铺了一地,清香入鼻,与口中茶的微涩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世间最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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