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中苗族媒介形象的污名化

2024-04-29 23:26吴晓俊
新闻传播 2024年6期
关键词:污名苗族媒介

吴晓俊

(贵州电子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凯里 556000)

抖音的平权化虽然赋予了边缘群体话语表达的媒介空间,但流量资本的获益却并未实现去中心化。在这场流量的狂欢中,出现大量以苗族为标签的审丑猎奇行为,并有意无意地对苗族媒介形象施加符号暴力,不利于苗族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自信。

一、污名化形象的具体表现

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苗族文化更多地进入公众视野,并逐渐显现出与主流文化的区隔。这种区隔并非单纯地体现在吃、穿、住、行等物质条件上,而更多地体现在思想观念上。抖音平台内容的平民化、碎片化和个性化传播机制加速了这种区隔呈现,并通过这种公开的强弱权力关系的互动,主流文化和非主流文化之间权力的较量,催生了多种污名化的苗族媒介镜像。

(一)滥用蛊术的破坏者形象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提到,民族在本质上是想象的共同体,最初也是最主要以印刷语言为媒介来进行想象。近年来,民族共同体想象的媒介不断拓展,电影、电视以及近年来迅猛发展的短视频等视听符号参与了社会想象图景的构建。由此,苗族的媒介形象也通过新的传播媒介进行建构,其中,巫术文化因其所赋予的神秘化色彩而备受关注,与其相联系的苗族形象也被夸张化和破坏化,并在抖音提供的平权化线上话语场域中被无限放大。在短视频中,破坏者的行为主要体现在言语的霸凌、压迫和报复性。例如以自拍、变装等形式,使用“别惹我,我会下蛊!”“给你下蛊,让你来当寨主”等描述,在视频中穿着苗族服装,佩戴银饰,表情魅惑,并配以暗黑的背景、悬疑的音效刺激受众的感官来塑造破坏者形象。这种设定利用网友的猎奇心理消费夸大和异化巫蛊文化,抹黑苗族形象。

(二)原始落后的农村形象

由于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环境闭塞,与外界交流较少,苗族在代际延续的过程中,部分地区不仅保留了一些原始的生活方式,还传承了祖先在劳动中获得的经验和民族特色。为了迎合受众对苗族“原始落后”的刻板印象,短视频刻意突出和放大了土味元素,以“住木房子,吃柴火饭、喝米汤,洗衣服用皂粉,用茶枯洗头”作为描述,凸显苗族生活“原始”的特点,虽然再现了传统的生活方式,但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与发达地区现代化的反差;在画面中给受众带来视觉冲击,“破旧的水缸,燃烧的木柴,带裂缝且边缘磨损的碗”,从细节中刻意突出和放大苗族经济窘迫的现实,营造出苗族地区贫穷落后的媒介环境。“原始”污名与“穷苦”污名叠加,塑造了苗族原始贫穷的农村形象。

(三)仪式误读的野蛮形象

苗族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具有很多民族风俗、宗教活动和节日庆典。而随着时间的迁移,苗族文化的逐渐流失,这种仪式不再是具有权威、规定性的仪式,而是随着“他者”的解读而不断地变化和塑造,在网络空间中这种现象尤为明显。这种空间并非是对现实世界简单的空间营造和复刻,相反,它将物理空间与数字空间相结合,创造出一个既真实,又想象化的“拟态环境”。在苗族短视频中,生产者主动将自己“他者化”参与话语生产,以“拦门酒”“对山歌”“苗族银饰”等作为象征符号进行调侃,并通过空间的记录、虚构和拼贴等手法对现实观照进行再现,引导受众建构苗族群体的虚拟世界。视频生产者为了内容的戏剧性,夸大或扭曲苗族传统仪式,如“贵州苗族婚礼,新郎新娘进门的时候必须要钻门边上的狗洞。”“苗族示爱心爱女孩的最高礼仪:上刀山”等,这种仪式解读虽然满足了人们对异域的想象,迎合了受众的猎奇心理,却对苗族野蛮的媒介形象进行了固化。

(四)低俗轻浮的女性形象

在以苗族为标签的热门短视频中,大部分女性通过身体叙事来进行形象展示,借力动态的影像呈现具有冲击力的视觉消费符号,助推消费意识形态扩张。这些短视频通过自拍或者他拍,穿着暴露的服装,在镜头前跳简单卡点的舞蹈、对口型唱歌、说夸张而低俗的语句,背景多为房间、庭院、乡间小路或代表苗族特色的标志性建筑,用类似于“敢不敢来苗寨娶我,手握我的腰带?”“腰带是苗族女孩子的定情信物,不怕你就来扯她吧”等刺眼的标题传递性暗示。为获得更多关注,视频中充斥着大量对女性身体消费的内容,打平台内容审核的擦边球,这种打上苗族标签并对女性物化和消费的行为,不仅是对苗族女性轻浮的标签化,也是对苗族文化的不尊重。

二、污名化形象的建构机制

抖音平台上苗族污名化的媒介形象是以短视频的形式对苗族进行符号化生产和意义表达后呈现的刻板、负面且虚假的形象,这种有意塑造或无意建构的污名化媒介镜像,会随着多方力量的加持逐渐转化为公众对苗族的错误认知途径,并在之后的传播过程中对苗族形象施加“符号暴力”。

(一)错误想象:“巫蛊文化”的泛娱乐传播

近年来,以电影、电视、网络为代表的视觉符号从感官、技术和艺术等方面构成了新的社会想象图景,在这个意义上,公众通过媒介符号建构起对苗族的想象。其中,“巫蛊文化”作为满足汉人对苗族想象的重要载体,与苗族建立着紧密的联系,并作为突出异域特征的一种方式被无限放大。加之苗族的陌生和距离感使得外界更多通过影视作品、通俗文学和游戏等渠道认识和了解苗族,这种粗略的接触更容易产生误解和偏见,尤其是作者为了提升角色张力和故事吸引度,借用“巫蛊文化”元素将苗族夸张化、神秘化或者破坏化。公众将这种认识建立在碎片化的元素和符号中并完成对他者的想象,将苗族形象与巫蛊传说紧密关联,拼接出一幅与苗族有落差的画面。

(二)媒介建构:主流媒体“原生态”的形象塑造

主流媒体利用自身的影响力与权威性,给予少数民族展示的窗口,利用文化的差异性来引起人们关注。“异域”成为少数民族文化宣传的一种传播策略,偏远的未知之地容易引起人们的他乡想象,从而激发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拉动旅游经济的消费。除了纸媒之外,电视媒体和网络媒体都会用“原生态”来称赞苗族的一切,不论是苗族所居住的自然环境还是人文景观。“原生态”一词具有丰富的浪漫主义色彩,有小溪、木屋、田野、森林,人们可以诗情画意。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原生态”也代表了小众的、落后的、未开发的,与现代化都市相背离的僻壤乡村,是曾经被主流群体遗忘和抛弃的民族文化。在视频中展示的原生态生存空间,也是崎岖蜿蜒的小路,原始的农作方式,粗衣布鞋打扮,在视觉上向受众传递了苗族聚集地偏远、交通闭塞、生活方式落后等信息。

(三)自我贩卖:流量迷失下的网络劳工

路易莎在《少数的法则》里提到,强者通过想象建构“他者”形象,弱者利用想象来贩卖自己。苗族通过复制和创造符合主流的落后形象,来完成文化上的迎合与同谋,将之前被外界简化的苗族符号、误读的苗族形象作为吸引流量的资本。更有视频账号为博取眼球,异化曲解苗族文化,传播猎奇、低俗的短视频,追求放肆的快乐和尽情的泄欲。视频生产者一味地对女性的美貌进行强调,误将受众对审丑猎奇等土味文化的喜爱作为创作导向,将野蛮原始作为标签,苗族女性裸露出嫩白的肌肤,话语中坦露出较为开放的性,成为了可供消费的对象。在这场去中心化的流量浪潮中,苗族抖音短视频的创作者不断冲击着理性的底线,在自我标签、迎合他者和文化泛娱乐化中迷失自我、逐渐脱轨,盲目而狂热地追求低俗落后的趣味猎奇,成为了争夺流量资本的网络劳工。

(四)文化失语:媒介内容缺乏内涵挖掘

网络空间的文化产品外来文化和主流文化内容占比高,对少数民族文化造成巨大冲击。新媒体的出现虽为少数民族提供了便捷的传播方式和更多的话语权,但在短视频平台中,面对现代化信息的狂轰乱炸,少数民族文化的传播容易迷失方向,再加上体量大信息量大的少数民族文化产品,与短视频短小精悍的传播特点相违背,难以获得关注。苗族文化虽借力新形式进行传播,但缺乏对文化内涵挖掘,过于功利化和娱乐化让少数民族文化内涵逐渐空洞,沦为文化消费的噱头。题材单一、形式老旧、内容雷同的民族歌舞、传统风俗和节庆仪式随处可见,民族文化成为机械的文化符号复制。这种符号的堆砌容易让受众产生审美疲劳,更有视频生产者为博流量,将传统习俗断章取义,异化甚至曲解少数民族文化。

三、污名化形象的解构策略

“去污名化”是苗族文化传播的当务之急。一方面,要注重苗族文化内涵挖掘,加强内容建设,坚持传统文化和现代元素的融合,提升苗族视频内容的品质;另一方面,要提升传播者的媒介传播素养,创作适应网络传播的民族媒介产品,牢牢把握传播的主导权和话语权,从根本上打破苗族的污名化困境。

(一)坚守道德自律,提升媒介素养

污名化形象,并不是某一种因素进行作用的结果,而是有着独特的社会背景和文化影响机制。从污名化对象自身出发,从根本上消除刻板印象,塑造正面向上的苗族媒介形象。首先,苗族群体应树立正确的自我认知,坚守道德底线,对苗族传统文化保持敬畏之心,积极行使话语权与社会进行有效互动,从被动的消费者转变为主动的创作者和传播者,逐渐消解公众对苗族群体的刻板印象。其次,苗族视频生产者应提升媒介素养,学习账号运营技巧,而非依靠猎奇、低俗的内容来博眼球,并缩小知识鸿沟,适应网络传播话语,有意识地反抗污名化的现状。在短视频创作时应促进公众对真实苗族群体的了解,注重传递正确的价值观。这样不仅有利于消解苗族媒介形象的污名化,同时也能建构更加积极向上的苗族镜像。

(二)加强群体交流,增强文化认同

随着移动终端使用时长的增加,网络媒介内容对受众产生了更加深刻的影响。丰富的媒介内容让苗族村民越来越远离本地生活和传统民族文化,甚至在网络上传递与本族文化存在矛盾和冲突的内容和信息,造成身份认同危机。如何利用在网络媒介中建构相对平等、多元的网络空间,重建文化身份认同,是苗族文化在数字时代获得生存机会的一个重要选项。通过组建数量庞大、形式多样的虚拟社群,如豆瓣小组、贴吧、微博话题等,加强族群内部交流,为自我身份建构和文化认同提供空间;开展形式多样的活动吸引流量,加大苗族文化观念和价值的传递并吸引受众广泛参与,获得族群之外的认同扩大文化影响力。这是数字时代苗族文化摆脱被淡化与同化困境,获得与外部世界和文化群体平等对话机会,为本民族文化争取生存空间的有效途径。

(三)注重以人为本,创新媒介叙事

作为主流媒体,搭建苗族人民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增强民族认同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主流媒体不应仅以传播者的身份出发,单一地进行“原生态”的叙事和形象塑造,更应该以参与者的身份,深度了解苗族文化,挖掘特色和亮点,创新宣传方式。除了宣传苗族古歌、芦笙舞、蜡染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外,更应关注真正的苗族人如何跨越千年传承苗族文化。这能让受众更加真实地了解苗族人民的生活,增强历史厚重感和民族差异化。在充分了解真正的苗族人之后,再带着敬意去开启记录之旅,既关注到“原生态”生活的诗情画意,更关注真实的苗族人民。

(四)增加传播资金,加强人才建设

文化传播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物质保障。这需要改变单一由政府进行资助的格局,吸引社会组织对苗族文化传播进行投资,构建多元化的资金来源。更重要的是,需加强苗族地区传播基础设施建设,重视传播人才培养。网络媒介的出现,虽为苗族文化的记录和传播提供了新的记录和存储方式,但单纯地记录只能保留其文化标本,并不能推进文化的持续生存。目前,短视频所传播的是片面的、碎片化的“媒介记忆”,因缺乏完整的叙事体系容易被误读。这需要一批既了解苗族文化又懂网络传播特点的民族文化传播者充分挖掘文化内核,充分利用短视频传播意义丰富、受众面广、感染力强等优势,创作具有民族特色的媒介内容,揭示文化符号背后的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和风俗习惯,为网络传播的内容生产提供深厚的文化资源。

结语

抖音短视频的兴起为苗族文化传播带来了机遇,其平民化、生活化、多样性和本土化的传播特点打破了主流文化的垄断地位,让非主流文化进入公众视野,满足了苗族群体自我表达和文化认同的需求。然而,传播和制作门槛低,把关弱化,使得低俗猎奇的内容屡见不鲜,导致了对苗族媒介形象污名化,甚至造成民族认同危机。破除苗族媒介形象污名化,借助新媒介更好地保存、延续和传播苗族文化,需要多方力量共同努力,才能塑造真实又积极向上的苗族媒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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