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南泥湾”

2024-05-08 08:10陈柏清
军嫂 2024年4期
关键词:南泥湾小辣椒铁锹

陈柏清

与人见面,他总喜欢说:“叫我老陈吧!”他不喜欢别人在他姓氏后面,加上某些官衔或者其他称谓。

老陈是我父亲。1946年,刚满14岁的他随入关的部队走了,因年龄太小,暂时留在连部当通信员。

1951年,父亲参加抗美援朝,带领一个连的战士负责押运。因在运送弹药过程中击毙一名特务,他荣立二等功。

经过抗美援朝战争,父亲越发意识到后勤保障的重要,不管所在部队在哪里驻扎,他都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与当地的百姓共建,开荒种田。

1969年,父亲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地方建设。在干部学校劳动期间,粮食短缺,地里都种上了玉米、高粱、麦子。没有地方种蔬菜,副食供给太少,长期维生素缺乏,很多学员都患上了夜盲症,大家非常渴望能吃上新鲜的蔬菜,食堂常常很为难。

父亲想了很多办法。他跟老乡借种子,在食堂院子里,房前屋后,见缝插针种豆角、辣椒和土豆;在旱厕旁,种上几棵玉米;食堂坏掉的大瓦缸也被利用上,里面放上土,种了两棵南瓜……

难得的休息时间,父亲也爱侍弄那些犄角旮旯的作物,给墙角的几棵西红柿掐掐尖,给窗户下的几棵辣椒浇点水。食堂做饭的李师傅一见到父亲,就对他竖大拇指:“老陈,你可立了大功劳了!解了我多少为难啊!”

1989年12月,老陈留影。

父亲的辛勤付出,使他们中队餐桌上的蔬菜总是比别的中队丰富,他们中队因此被赞为“南泥湾精神”的继承者。有人向父亲讨教经验,他说:“开源节流是根本,粮食不能浪费,土地也一样,要让每一寸土地都发挥作用。自力更生、勤俭节约就是给社会、给国家减轻负担。”

1970年,为了支援家乡建设,父亲主动把家从城里搬到乡下。那些年,家里的小菜园更是让父亲将“南泥湾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春、夏、秋三季都是生机盎然。

那时,浇园子得到50米外的地方担水。白天,父亲要帮母亲忙其他活计;晚上,他便叫我哥哥们跟他一起担水,姐姐们也得理理豆角秧等。我年纪小,就用一个小油漆桶提水,还提着一把父亲给我特制的小铁锹,负责看水。

父亲忙着挑水,还不忘打趣我:“快点快点,这里跑水了!”我扛着小铁锹刚堵好这里,他又喊:“快来快来,这里培点土!”我跑得急,摔倒了,刚要哭,他就说:“革命战士有泪不轻弹!”我就爬起来,抓起小铁锹去培土!快到半夜,哥哥、姐姐们都累得休息去了,我也累得睡着了。

睡醒一觉,还听见浇水的“哗哗”声,我趴着窗户往外面一看:月光下,父亲的扁担上缠着毛巾垫在肩头,还在担水浇园子呢。

早晨,我爬起来,看见父亲露在外面的肩膀上有一大块红肿,就忍不住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手放在嘴上,让我噤声。她说:“你爸爸啊,天快亮才睡的。”

每年秋天,父亲起土豆的时候一定会叫我。秋阳如老虎,他一镐一镐地刨着土豆,脸上、脖子上、后背上满是汗,他就会喊我用毛巾帮他擦汗,哪里痒了让我帮他挠挠。

我顽皮劲上来,越喊越跑,不给他擦汗,要不就用指甲尖使劲挠他,父亲就痛得“哎呦哎呦”地叫。即使后背被抓红了,他也不会呵斥我,顶多说:“小老娇儿(父亲对我的昵称)的指甲太尖了!”

按当时规定,我们家本可以拿一些副食补贴,可父亲从来没领过,他说自己能想办法,不给国家添麻烦。园子里的菜不但自己吃,还可以供给其他缺菜的随军家属。我们家的菜园,乡亲们可以随便来摘菜。有时候,母亲会主动帮他们摘,需要时还给他们提供装菜的篮子。所以,我们家的菜篮子更换得也勤……

多年以后,还有乡邻念叨父亲的“南泥湾”,说起对他们的帮助。

家里的蔬菜比以前多了很多,父亲也不会浪费。老一点的,摘下来晒干;不能晒干的,就要我们煮了做汤吃。每年秋天下霜时,父亲都吩咐我们把还没长成的小茄子、小辣椒、小黄瓜摘下来,让母亲腌成咸菜。哥哥、姐姐和我小小的身影在蔬菜架里愉快地穿梭,篮子里由最初的一两个小辣椒、小茄子,到最后堆得满满的,我们都以又找到一个小黄瓜或者小辣椒而被父亲夸奖为荣。那样的劳动真的令人愉快!

劳动之余,父亲给我们讲红军长征的故事:“红军过草地,吃草根、树皮,连皮带都煮了吃……”说到动情处,他又唱起最爱唱的《南泥湾》:“……学習那南泥湾,处处呀是江南,是江呀南,又战斗来又生产,三五九旅是模范……”

父亲说:“成由勤俭败由奢,南泥湾时代那样的困难没有了,可南泥湾铸就的自立更生、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精神我们不能忘。”

1985年,因为工作和身体原因,我们家搬回了城里。父亲依然坚持每年春天回老家种他的小菜园。从城里到老家两个多小时车程,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回去。他种园子像搞军事行动,还先画草图,这块地阳光好,种黄瓜,种豆角;这块地洼,存水,种辣椒……规划好之后他就开始翻地,每一铁锹土都拍得仔仔细细,一个小土坷垃也不放过。我看他翻过的土,暄乎乎的,像馒头似的,直想让人躺上去。邻居大爷说:“老陈这地翻得,赶像过筛子了。”菜地收获时,除了少量家用,父亲把其余大部分菜送给附近的乡亲们。

2005年,菜园附近建起了一家儿童福利院,父亲种菜的积极性更高了,还成了福利院专职“送菜员”。孩子们喜欢吃什么,他就种什么。2008年,76岁的他还特意上网查旱地如何种草莓:“草莓那么贵,福利院经费有限,我可以种给孩子们吃。”等草莓成熟了,如果他不在家,就会嘱咐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自己到园子里摘。

哥哥、姐姐逗父亲:“爸爸,我们小的时候,您也没这样种草莓给我们吃呀!”

父亲说:“你们有那么多人疼,福利院的孩子们哪有啊!我们要多疼他们一点儿!”

退休后,父亲干脆又住到了乡下,只有冬天才会回到城里住。有时候我们说:“爸爸,菜园那么多菜,您要不晒点干菜,冬天我们好炖来吃?”

父亲说:“哪有干菜晒?还不够呢!”

母亲笑着说:“你爸爸呀,再有两个菜园,菜也不够他送,哪有给你们晒干菜的份?”

父亲也笑:“你妈说得对。你们有吃不完的菜,可以送来。”要菜不成反被要,我们常常哭笑不得。

父亲之所以种菜种得好,是因为他很用心。他经常观察,哪块地旱了,哪块地该铲了。即使休假在家,他也从不睡懒觉,一大早就到园子里去。他还善于学习,有一年,菜地里的土豆长得小,他请教年纪大的种菜好手,人家告诉他是水浇多了,第二年他就改了,也收获了大土豆。

我们个个都有一双巧手,成家后,秋天晒干菜、积菜都是一把好手。朋友、同事总觉得惊奇,怎么会做这些?用得着这样节省吗?他们不知道,在父亲的影响下,勤俭节约早已潜移默化进我们的骨子里。

在单位食堂,我从来都是“光盘一族”,哪怕一根咸菜丝、一点馒头渣,也会吃掉。同事们打趣我:“陈姐,你吃饭的盘子都可以免洗了,是不是小时候饿着了?”

我说:“饿没饿着,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在我们家,从小到大,父亲要求我们,吃饭时一个饭粒都不许掉。”

2016年冬,父亲走了,享年84岁。父亲一生生活简朴,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地方,从不追求物质享受,除了那条他珍爱的武装带,一方用旧的老砚台,身后几乎没留给我们什么。

可是每每想起父亲,我又觉得他留给我们的是那么丰盈。

(作者单位:辽宁省调兵山市住建局)

实习编辑/刘露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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