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幺舅

月飞

外公、外婆先后生育了7个子女。母亲在四姐妹中排行老大，幺舅在三兄弟中排行老末。母亲比幺舅大15岁，幺舅比我大12岁。

娘亲舅大，血浓于水。母亲说，幺舅打小就重亲情。母亲出嫁后，每到农忙时节，幺舅都会走好几里地，到我们家来帮忙收割稻谷、玉米，经常忙得满头大汗，天黑了，才匆忙回家。

我印象最深的，则是母亲每次讲起都忍不住大笑的往事。我出生后，逢年过节，母亲就会带着我回娘家，有时母亲姐弟几人也来我家或者去我二姨家玩。

外婆家离我家很近，只有五六里远。到二姨家，则要翻山越岭、坐船过河，走好几个小时。每每这时，母亲她们姐几个总爱恶作剧地让年龄小、个子小的幺舅用“背衫”背着我在前面走，她们则在后面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幺舅呢，乐此不疲，甘愿受此“折磨”。

虽然我回忆不起来一两岁时的事情，但每次大家讲这些往事的时候，我都在“脑补”当时的画面，心里充盈着前胸紧贴幺舅后背的温暖。

我真正记得的，是全湾老少齐聚在外婆家门口，敲锣打鼓送幺舅参军的情景。看着肥大的军装套在幺舅身上，我幼小的心里似乎也懵懵懂懂地种下了参军的种子。

幺舅个子不高，名字里带有一个“精”字，也算名副其实：长得精神，脑瓜精明，做事精细。他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到部队后深得营、连首长赏识。幺舅当兵第二年，便考上了某军校。毕业后，一直在新疆某部从事后勤保障工作。

我想和幺舅一样。1999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我都填了新疆石河子大学。然而，终因偏科严重，我只收到了一封不合意的录取通知书。几个月后，我带着些许遗憾，入伍到驻辽宁某部。

幺舅和我，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从此开始了相隔数千里的鸿雁传书。可惜的是，那些信件现在一封也找不到了。但不用说，我们交流的主要内容不外乎介绍各自训练、生活中的小事，幺舅每次总不忘提醒我要多学习、争取考军校。

那时，幺舅与我的关系，既是舅舅与外甥，又像亲密战友。

愧疚的是，当兵第二年，因为严重偏科，我没能通过军考预选；第三年，则因军事专业分不够、志愿填报不精准，落榜了。也就是说，直到2002年幺舅转业，他都没看见我实现军校梦。但他对我没有半句批评，反而安慰和鼓励我：“当不了军官，就当一个好兵，好好干！”

幺舅的这句话，让我对自己有了新的定位。服役12年、2次荣立三等功的幺舅，也成了我的榜样。

直到多年以后，当我选取了上士，多次立功受奖，在团队小有名气的时候，我才终于可以自豪地说：幺舅，战友，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后来，我也选择了转业，并实现了从工勤岗到事业编再到公务员的“三连跳”，记得幺舅在一次家庭聚餐时拍着我的肩膀赞不绝口。

其实幺舅不知道，脱下军装的他，依然是我的榜样。幺舅转业后，在一家国有燃气公司上班。他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硬是在陌生领域走出坚实步伐，先后考取了高级采购师、高级安全管理师，当上了财务科会计、运营管理科长、安全监察科长。

幺舅或许也不知道，重情重义的他，一直都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幺舅把家族的团结、兴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1994年8月，幺舅服役期間留影。

幺舅对自己和舅妈双方每一个兄弟姐妹的家庭，对每一个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都倾注了无私的关怀与帮助。谁家缺东少西，他会主动接济、共渡难关；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会主动张罗、忙前忙后；谁家和谁家有了摩擦，他又成了苦口婆心、打开心结的“和事佬”。

有一次，我和妻子闹了矛盾。幺舅得知后来我家，用最严厉的语气狠狠批评了我。事后，连妻子都说：“幺舅对你视同己出，你可别让人寒心。”

人生在世，难免背后有人闲言碎语，但只要提到幺舅，几乎都是说他的好，说他与人为善、宅心仁厚。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好人，却在2019年被确诊为肺癌晚期。

患难见真情，久病见人心。在幺舅从老家辗转到重庆、成都等地治疗、住院的一年多时间里，家人亲友抱薪取暖，出钱出力，大家自愿排班到医院陪伴守护，悉心照顾。他的战友、朋友、同学、同事等也多次到医院探望、慰问。血浓于水的亲情，情同手足的友谊，让我们愈发感受到幺舅的人格魅力。

2020年8月29日，年仅50岁的幺舅在医院厕所倒地不起，撒手人寰。

我一直在想，英年早逝的幺舅，肯定还有很多遗憾：未能与妻子携手白头，未能见证两个孩子结婚生子，未能看到家族里各家一个又一个大小喜讯……但有时反过来想，早日免去病痛折磨，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在我们的家族微信群里，至今保留着幺舅去世前几个月发布的一则群公告。大意是我三妹作为青年志愿者被邻水县团委推荐为拟表彰对象，幺舅在群里号召大家投票。最后他写道：“网络投票活动已告一段落，至于最终结果等专家评定后禀告大家，谢谢大家，好好休息。在此，也期待我们这一大家每天都有接二连三的好事、喜事和大家一块分享，我们共享光荣与快乐！”后来，得知三妹成功获评，已住院多日的幺舅也深感欣慰，并在群里带头祝贺三妹。

几年来，家族微信群里分享了一件又一件好事、喜事，但谁都没有再去更改这个公告，保持着高度的默契。幺舅发布的那则公告，就这么一直保留着。看到它，就像看到幺舅期盼的目光；看到它，就像看到幺舅关切的笑容。

（作者单位：中共四川省剑阁县委组织部）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