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琐忆

2024-05-08 08:10雁儿
军嫂 2024年4期
关键词:二伯堂哥遥控器

2008年3月,听说二伯住了院,我去看望。

二伯任秀峰,原名任琇,1929年1月出生。他1945年参加革命,投身八纵,先后参加太原战役、临汾战役、西南剿匪、抗美援朝战争等,曾任团长、师参谋长等职,1972年调至军事科学院任政治部副主任,1988年离休。

“胃的贲门处发现了一个东西,小问题,你不要紧张。”病房里,二伯来回踱着步,笑眯眯的,“人老了器官也老了,就会生病,这是小事情。我们既要重视疾病,又要藐视疾病。”

少时,我和二伯谋面不多,仅在晋北天镇老家过年时候见过。但他居京城,亲人故交来京,他必尽地主之谊,迎来送往,用心维系着亲情、友情。

我成长为人民教师,又嫁给了军人。而立已过,我求学于北京师范大学,学校距离二伯家不远,因而能近距离地和他交往。二伯刚正不阿的性格、踏实肯干的作风、追求卓越的品质,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手术前一天晚上,我劝堂哥、堂嫂回去休息,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护二伯。二伯话不多,洗澡、禁食、禁水,对于即将面对的“战斗”,他全力以赴,我则惴惴不安。

经历一波三折,手术终获成功,后又经治疗,二伯获准出院,回家休养。在家住了仅仅一周,二伯再次住院。家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可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有时还和我们打趣:“不就是静脉注射七针才成功吗?没关系,不是护士的技术问题,是我的血管长得不规矩。”

病房内一尘不染,物品摆放有序。二伯坚持不让护士来叠被,他自己动手叠成“豆腐块”;非手术有要求,也从不没事儿躺在床上……他说,军人就该一辈子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

青年时期的任秀峰。

“疼痛会越来越厉害,止疼药物的作用会越来越小。”一次,去医院探望二伯时,我与他谈起可能进行的治疗。

二伯说:“不怕呢,咱当兵的人死都不怕,还怕疼?”

我故作轻松,听二伯聊家常。二伯说,这辈子有一些遗憾:当年和他一起入伍的两名同乡战友,他反复寻找,可终究没有音讯;一位身患重病和他关系甚好的战友希望病好出院后和他逛一次颐和园,可那人终究没有出院就先走了……

二伯说,人与人相处,得讲感情;但有的事,更要有底线。二伯的部下曾为堂哥调换了较为安逸的工作岗位,二伯闻讯后大怒,勒令将堂哥调回原岗。

那天快开饭时,二伯坚持自己推着输液杆送我出病房。在门口站定,我仔细为他整理好衣领,扣好衣扣。一阵心酸,我努力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溢出,尽量笑着对二伯说:“好好吃饭,听话哦——”

我挥挥手,快步走到没人的地方,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

自从这次与医院“结缘”,一年半的时间里,二伯回家成了奢望。

2009年10月的一个周末,估计二伯午觉已醒,我又去病房看他。

“雁儿,来啦,扶我起床吧。”他颤巍巍地拖着输液瓶去洗漱,洗完又在沙发上坐下。

我握着二伯的手,那双曾经有力的手已然柔软、乏力。他安静地合上眼,似睡非睡。病痛一天天加剧,二伯却从不吭一声,只要能撑得住,他总是挺直腰板坐在沙发上。

“来,吃水果,去洗手。”二伯突然睁开眼对我说,声音不再洪亮。

没多久,二伯又说:“看一会儿电视吧,把遥控器递给我,你想看什么电影吗?”

二伯哆嗦着手拿过遥控器,从国产片跳到港台片,又跳到欧美片。那么喜欢看战争片的人,却跳过了战争类电影。他漫无目的地按着遥控器,我建议看《修女也疯狂》。

“好吧,看看‘疯狂。”二伯说。

间或,二伯会问起我爱人读博的近况。二伯与我爱人虽相处时间不长,但因同为军人,又都曾在苏北生活过,所以二伯对他格外关心。

…………

2009年10月23日,二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亲朋好友来为他送行。柔和的晴天,显得安静极了。

二伯是真正的戰士。医生说,二伯身上的疼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直至他生命末期,他也没有喊一声疼、掉一滴泪,没有给任何人提过要求。

二伯去世后,他在病房用过的一根军用背包带,不时浮现在我眼前。生命末期,二伯无力起坐,就自己想办法,把背包带拴在脚边的床头上,起身时自己抓紧背包带,和家人或护工一起用力。每次用完后,那根草绿色的背包带,还必须按他的要求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边。即便生命的最后阶段,二伯意识模糊,可他还要下意识地抓那根背包带……

或许,那根背包带,不仅对二伯有助力作用,而且承载着他曾经的军旅荣耀。似乎,二伯顽强的意志,已与背包带紧紧拧在了一起。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朝阳附属学校)

编辑/朱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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