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岸

安宁

早就跟柬埔寨著名编剧波尔皮西女士约好一同探访位于金边郊区的一座影视城，她担任编剧的一部古装电视剧正在那里紧锣密鼓地拍摄。

一出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铅灰色的云朵在天空中随风飘荡，好像有一支蘸满了水的毛笔忽然间探入墨池，那墨便立刻稀释开来。于是有的地方浓郁，有的地方浅淡，七零八落的，犹如小孩子随手撕开的棉絮。车一离开市区，视野中的金边就变得辽阔起来，透过细密的雨看过去，又有些荒无人烟的寂寥。到处都是水田，让人想起了在飞机上看到的柬埔寨，像被汪洋淹没的岛屿，只在这里或者那里，有一小片干燥的高地露出水面。

每年的5月到10月是柬埔寨的雨季。翻译阿芳说，从小她就习惯雨季时家里被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不过就是全家一起动手，慢慢地将雨水排出家门而已。至于被水淹了的农田更不必焦虑，雨季终究会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祖祖辈辈，所有人都是这样生活的。

隔着一条窄窄的、泥泞的沙土路，左边是乡村常见的木质高脚屋，右边则是灌满了水的稻田。偶尔会见到一两个男人披着雨衣，蹲在田边望向水雾蒙蒙的远方；也有人不甘心地撑起小船，朝稻田中心处慢慢划去。有时也会有一群鸡从院子里走出来，在路边的草丛里啄食。水牛随处可见，有的卧在田边，深沉地眺望着远方；有的在水田中走来走去，浑身湿漉漉的；有的则在路边静静地站着，偶尔向着天边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唤。蓬勃生长的草木挤满了路边的沟渠，车小心翼翼穿过的时候，它们便伸出无数手指，“啪啪”地抽打车窗。

這样不知行了多久，大家都有些累了，纷纷开玩笑说：“我们此行大约是来考察农村建设的。”倒是阿芳跟编剧波尔皮西谈兴颇浓，一路不停地聊着什么。正疑惑这影视城究竟隐匿在何处时，车拐过一条修葺一新的沙土路，一片幽静雅致的园林突然闯入我们的视野。

天空依然飘着细细的雨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打伞，走在曲径通幽的园林里，便有一种中国江南水乡的清寂之感。恰好有一剧组正在此处拍摄，波尔皮西便带我们经过一堆道具，轻手轻脚地踏着铁质楼梯上了二楼。

导演是位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长着野性的茂密的胡子。他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坐在监视器后，认真地盯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并随时提醒房间内的演员和摄影师。正在拍摄的是一部爱情剧，两对年轻的恋人和一脸威严的父亲正坐在餐桌旁，边吃边严肃地聊着什么。两个男人的脸上写满了小心与惶恐；两个女孩则是一个心机满满，一个温婉善良。看他们的服饰能猜出，剧情应该发生在古代的柬埔寨。而从阿芳的喜好和波尔皮西写过的电视剧也可以看出，柬埔寨人乐意将自己的空闲时间留给远离现实的古装剧。

园林里静悄悄的，偶有清洁人员从小路上经过。睡莲在水面上无声地绽放，棕榈树挺拔地指向天空，旁边一片明净的辽阔水域则将这处隐匿深处的影视基地与周围寂寥的乡村图景鲜明地区别开来。

我们在河边遇到了一对长期为剧组提供后勤服务的年轻夫妇，他们是波尔皮西的朋友。两个人正一边晃动着摇篮里的儿子，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闲话。摇篮非常简易，是用一条床单系在两边栏杆上做成的。岸边大片大片的芦苇在风雨中弯下腰去，沿河的村庄掩映在芜杂的灌木丛中，偶尔有砖瓦结构的房屋露出尖尖的一角。

女人的鬓角插着一朵明艳的花，见我们拍照，她便露出了甜美羞涩的微笑。小孩子哭了，男人温柔地抱起，耐心地哄着。风掠过河面，吹动花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瘦长的黄狗穿过细雨，沿河岸慢慢走着；偶尔，它会像一个诗人，停下脚步，凝神注视着流淌不息的河水。

那条河是湄公河无数细小支流中的一条，携带着大量的泥沙，浩浩荡荡地穿越平原、山谷，又向着无尽的远方流去。

这静谧的自然，连同此刻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