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学视角探究唐诗意译的翻译模式变化

2024-05-10 08:08宋鑫澜
新楚文化 2024年8期
关键词:目的论唐诗翻译

宋鑫澜

【摘要】中国传统文学的外译是跨文化交流的需要,也是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需要。目前国内对于意大利汉学的相关研究较少,本文选取处于不同时期的李白《月下独酌》的两个意大利语译本进行比较研究,从跨文化的角度对译本的翻译方法和思想文化的传达两方面分析意语世界对唐诗的译介特点,揭示翻译的影响因素、总体模式、译介的不足及启示。

【关键词】翻译;李白;唐诗;目的论

【中图分类号】I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8-007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8.022

一、唐诗意译的阶段性特点

中国与意大利之间的文化交流由来已久,意大利汉学也成为欧洲了解东方的重要学术阵地。在意大利汉学领域中,中国传统诗词的研究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其中,唐诗尤其受瞩目,唐朝文学甚至被意大利学者评价为“文艺复兴”般的存在。意大利不同时期的汉学家都有选择地对唐诗进行了翻译。最早的意语版唐诗译本是由马萨拉尼(Tullo Massarani)于1882年出版的《玉之书》(Il libro di giada)①,而后Arturo Onofri主编的《玉之月》(Lune di giada)、乔尔加·瓦兰辛(Giorgio Valensin)主编的《中国抒情诗》(Liriche cinesi)[1]都选取了一些中国抒情诗歌进行翻译,但这些译本都由法译本或英译本转译而成,作者没有汉语基础也并未接触到中文诗原版,因此翻译在表达内容和诗体诗韵上比较自由。译者并不局限于还原原诗的意象用语和形式特征,比起翻译更像是一种在原作基础上的文本再生,其语言风格也自成一派。虽然还原度不高,但这些著作对中国文学在意大利的介绍仍具有开创性。

这一时段意大利学界对中国诗词的关注度并不高,学者们翻译介绍中国诗词的动力是为了给意大利本土文学注入新活力,因此诗词的文学性没有被重点关注。而意大利汉学自身的发展受到文本选择和翻译目的上的限制,再加上语言和地理位置的双重限制,意大利汉学进入相当长的一段停滞期。随后两次世界大战使萌芽时期的意大利汉学再度受到冲击,直至二战结束,意大利共和国正式成立,意大利汉学也从停滞的状态进入重建与恢复期,汉学在欧洲开始蓬勃发展。1959年,汉学家白佐良(Giuliano Bertuccioli,1923-2001)撰写了第一部由意大利语写成的《中国文学》(La letteratura cinese,2013)②,将文学的外部研究和内部研究结合,在研究过程中不仅关注作品的文学要素,还对诗歌语言、意象、情节等展开分析,并从文化学角度对中国文学流派进行介绍,将文学创作放到大文化的环境中进行考量。此外,也有一些意大利汉学爱好者对唐诗进行选译:马丁·贝内迪克特(Martin Benedikter)于1961年翻译了《唐诗三百首》中的所有诗歌作品[2],该版本(le trecento poesie Tang)被认为是唐诗译作中的精品。另一个比较畅销的译本是莱奥纳多·维托里奥·阿莱那(Leonardo Vittorio Arena)翻译的《中国唐诗》(Poesia cinese dellepoca Tang)[3]。

意大利汉学家们对唐代的文学成就评价极高,他们认为唐代诗歌的繁荣与当时开放的社会背景、印刷术的出现、完善的科举制度以及上层阶级对文学书法的喜爱有关。唐诗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其严格的诗韵规范与注重音乐美的意大利语言具有天然的美学通约性,因而受到意大利诗人学者的极大关注。同时,意大利汉学学者也对唐代诗歌文化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唐代杰出的诗人的造诣可与但丁、彼得拉克、华兹华斯等诗人并肩。其中被誉为“诗仙”的李白受到了更多关注,白佐良评价李白是唯一位名气不受限于文学领域的诗人,在外国普通读者中都享有名望[4]。意大利唐诗译本中,李白是被收录、翻译诗词数量最多的诗人。在中国古典诗歌外传的进程中,李白成为中国诗歌的代名词和中国文化在海外被接受的典范。

本文以李白传播度较广的诗歌《月下独酌》为例,以白佐良和瓦兰辛的译本为研究对象,这两个译本分别诞生于专业汉学建立的前后两个时期,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具有代表性意义,从译介学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探究唐诗翻译模式的变化,能够帮助厘清不同时期唐诗意译的特点。

二、《月下独酌》及其译文分析

首先看译本对题目的译法,《中国抒情诗》中瓦兰辛译为“Bevendo in solitudine al lume delle luna”(1943),強调了月光和诗人孤独的心境,更具有画面感,情感更加丰富。白佐良译为“Bevendo da solo sotto la luna”(1988),语义直白简洁。两个版本都选择副动词的形式来翻译标题,瓦兰辛选取了带有明显情感色彩的“孤独”(solitudine)来外化“独”,而白氏选择了“da solo”(独自)这一中性化状语体现饮酒的状态。

瓦兰辛的版本翻译如下:

Una coppa di vino in mezzo ai fiori:

Bevo da solo, senza un amico di fronte.

Alzo la coppa e invito la luna lucente:

Con lei e colla mia ombra saremo tre.

La luna, ahimè, non è bevitrice di vino,

E la mia ombra, pigra, mi striscia al fianco.

Pure, colla luna amica e collombra schiava

Dovrò far festa, mentre è ancor primavera.

Nei canti che intono raggi di luna guizzano;

Nella danza che intesso, lombra simpiglia e si spezza.

Prima, da svegli, ci divertiamo in tre,

Or che siamo ebbri, ciascuno va da per sé.

Oh, godiamoci per lungo tempo ancora

La nostra strana inanimata festa

Per ritrovarci alla fine sul Fiume di Nuvole![1](Valensin,1943)

白佐良译本如下:

Tra i fiori, una brocca di vino.

Bevo da solo, non un amico con me,

ma alzo il bicchiere e invito la chiara luna:

con lombra di fronte ora siamo in tre.

Luna che invero bere non sai,

ombra che sai solo seguire il mio corpo,

compagni di un istante, voi, ombra e luna,

far festa dobbiamo finchè primavera.

Io canto e la luna si muove indolente,

io danzo e lombra si spezza confusa.

Finché siamo desti ci lega una scambievole gioia,

poi ebbri ognuno di noi si separa,

ma uniti in eterno in un vagare senza affetti

ci incontreremo lontano sul Fiume delle Nubi.[5](Bertuccioli,1988)

这两种译本都很好地遵循了连贯性和忠实性法则,瓦兰辛和白佐良都选择一开始就通过动作将人称表现出来,瓦兰辛选择“di fronte”,白佐良选择用介词“con”,通过方位来表现亲密关系,折射出诗人在茫茫人海、苍茫世间的伶仃孤苦、形单影只、空虚寂寥。

两个译本都将月亮拟人化,瓦兰辛使用了“ahim蔓Oh”等感叹词增强表达力度,使诗中情绪更加饱满,同时使用“bevitrice酒鬼”“schiave奴隶”这样带有明显贬义色彩的词语来形容月亮和影子,这样的翻译具有一定的西方文化特色,却与中文原意差距较大,本身诗人是为了表达月亮和影子不理解我寂寞的心情,通过喝酒来抒发落寞的情感,在这版翻译中缺失了这一层意境。“pure”(而)、“or”(要么)等连词使表达更加连贯,更加契合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需求。

而白氏的译本从语义理解上来说更加精确,通过“invero”(确实)、“solo”(只)这几个副词强调了诗人徒劳之感,无论是邀月饮酒还是与影对饮,都只是“徒然”,再现了诗人对“互饮”的渴望与对现实的失望,使“月下独酌的孤单文人”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体现了白氏对译入国意识形态和文化价值观的深刻把握。汉学家古德里奇(Chauncey S. Goodrich, 1920—2013)教授就在为《中国文学》的书评中高度评价白佐良的译文,称其“生动且具有表现力”。[6]

三、翻译模式的变化

瓦兰辛的版本抒情性更强,更加契合《中国抒情诗》的选材和翻译方式,不过译法过于主观,对文本的改动较大,契合了当时意大利汉学对中国诗歌的审美偏好。在该书序言中,意大利诗人蒙塔莱(Eugenio Montale)对中国诗歌的评价是“具有实用性,歌咏世俗社会的生活,教化民众”[1]8-12。他认为形式对于诗歌来说只是幻影,诗应当追求思想层面的内在美,美与意义的分歧是辩证的。可以说,此时唐诗的文学思想性和美学性尚未受到关注。

白佐良作为教育家和外交家,其译文目的在于传播性,因此更加注重内容的完整表达,同时此译本的注释也更为翔实,对意象的解释有助于汉语教学。译者并不改动原文,表现出对中国文化的极度尊重,译文以故事性语言为主,不使用具有强烈风格化的语言,而是使语言继承原有的中国身份。在没有明确作者视角的情况下,译者尽量隐身,采用第三方的客观叙事。对意象的还原和语义场的建构更到位,此时期的译本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美学特质及唐宋时代的整体文化较为关注,有意识地抑制了自身文体风格的表达,力求再现原作风格,译本更加多元。对意象的还原和语义场的建构更到位,在格式上更接近于原诗,保留了中国诗歌语言简洁的特点。

韦勒克指出:“文学研究不同于历史研究,它必须研究的不是文献,而是具有永远价值的文学作品。”[7](韦勒克,1988:509)由于中国的社会历史原因,中国文学长期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联系紧密,文学的审美性、艺术性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文学也长时间以来被看作政治教化的工具。白佐良深受西方启蒙主义思潮的影响,深刻了解文学创作的核心,他从创作目的的角度审视中国文学,强调人性的自然流露是作品富有生命力的關键,削弱中国诗学在西方视野中的工具性作用,正视其文学价值,对中国的文化体系和美学体系进行进一步诠释。

四、总结

中国诗词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环境,具有一套与西方大相径庭的术语系统和话语体系。从文化交流和输出的角度看,译者不仅需要认识了解中国传统文学的整个话语系统,同时还需要恰当翻译处理中国传统文本话语独特的简约而含蓄的言说方式。如何实现文学性与文化性间的平衡,是考量译本的重要因素。

文化思想性和文学艺术性是需要着力考察的两个主要维度,当二者存在矛盾时,应当把文化思想性当作主要矛盾,首先保证思想内容的传播[8]。因为文学性始终和社会背景息息相关,无法通过语言完整传达。唐代承袭以前的诗歌的种类,形式丰富,即便是翻译也不能将其创造性局限住。虽然翻译的目的、方式不同,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必然不同,但通过对比集中不同译本,可以把握意大利人偏好的文学风格和审美特征,提高翻译的质量,从而更好地让中国文学“走出去”。目前,汉学领域对中国传统文学的研究仍有更进一步挖掘的空间和可能性,这不仅有助于了解意大利汉学家对中国诗歌的认知和解读,也对意大利汉学的发展状况有初步了解。

注释:

①T. Massarani,《诗在中国》(La poesia in Cina),《Nuova Antologia(新文选)》,vol. 56, anno XVI, fasc. VI, 15.

②Bertuccioli Giuliano. Storia della Letteratura della Cina, LAsino doro edizioni, Roma, 2013. 该书第一版题为《中国文学史》(Storia della letteratura cinese),于1959年面世,1968年再版更名为《中国文学》(La letteratura cinese),本文选取的是于2013年出版的最新修订版,该版由费琳(Federica Casalin)编辑,汉学家马西尼(Federico Masini)作导言。

参考文献:

[1]Giorgio Valesin.Liriche cinesi[M].Torino:Giulio Einaudi editore,1943.

[2]Martin Benedikter. Le Trecento poesie Tang [M].Torino Einaudi Editore,1961.

[3]Leonardo Vittorio Arena.Poesia cinese dellepoca di Tang[M].Da Mondadori Libri S.p.A. Settima edizione BUR Classici:maggio 2021.

[4]Giuliano Bertuccioli.Storia della Letteratura della Cina [M].Roma:LAsino doro edizioni,2013.

[5]Giuliano Bertuccioli. Testi di letteratura cinese. Poesia [M].Roma:Bagatto Libri,1988.

[6]Chauncey S. Goodrich,Bertuccioli, Storia della letteratura cinese (Book Review) [J].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20,1960(01):102.

[7]韋勒克.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与文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8]刘正中,王晓农.中国传统文论典籍翻译批评基本标准初探[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5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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