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是其一

2024-05-10 05:05单小曦谢可昕廖婕吟蔡欣妤马偲涵
百家评论 2024年2期
关键词:叙事艺术众生相玄幻

单小曦 谢可昕 廖婕吟 蔡欣妤 马偲涵

内容提要:《大道朝天》融合了东方玄幻与星际科幻两种设定类型,构建了一个拥有完整内核和合理逻辑的虚构世界,展示了两个空间的世界架构、社会关系和修行体系。为了拓展主题阐释的空间,小说使用了延宕及文本再语境化的手法,以设置多层级空间的方式,极大地拓展了叙事的限度,并以特殊“锚点”加以锁定,同时通过多样化解构与重塑,赋予了身体以完成身份认同、隐喻性以及符号化的叙事功能。小说围绕“金手指”井九兼具神性和人性的两面性,塑造了代际更替的多元修道者和可能的非人型角色,在打造多元人物画廊的同时展现出了作者对自然中心主义新的言说和思考。在主题思想上,小说聚焦一个“道”字,融合东方的儒释道思想和西方存在主义思想,通过修身之道、处世之道、生命之道三方面的阐述,集中体现作者对于“道”多维一元的辩证思考。

关键词:《大道朝天》 玄幻 叙事艺术 众生相 道

阅文集团白金作家猫腻创作的《大道朝天》(下文简称《大道》)于2017年起连载于起点中文网和创世中文网,2020年完结。作品分为12卷,共300万字,曾获第四届橙瓜网络文学奖年度百强作品。《大道》融合东方修真和未来星际的设定,构建了一个极具张力的玄幻世界,讲述了重生的青山强者井九一路修炼升级,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解开世界起源的秘密的故事。本文从世界设定、叙事手法、人物设定、主题思想四个版块展开研讨。

一、虚构世界的玄幻构建

作为一部网络玄幻小说,《大道》与以往的同类作品有很大的差异。猫腻大胆冲破东方修真与未来科幻的隔膜,通过背景设定连接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体系。小说按照情节发展逻辑可以大致分为修真世界“朝天大陆”和星际世界“星河联盟”。其中,星际世界是主世界,朝天大陆是内嵌于星际世界的内世界。整个世界具有完整的世界体系和稳定的运行规律,以诸多超现实因素架构物质世界,以和谐共生与冲突对立模式安排社会关系。作品沿着井九的飞升历程,探索两个世界的时空架构、隐微联系和物质基础。

超现实大陆的拼接。朝天大陆以中国古代社会为背景,其上充斥着许多虚构因素。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这个超现实大陆被消弭,作者因而成为造物主,赋予所有事物新的涵义。

中华传统神话为现代网络玄幻小说提供了充足的原料,人们在神话的土壤中创造自己的想象世界,赋予日常事物超现实的功能。猫腻对朝天大陆的自然布局具体可分为平面地表大陆和立体天地空间。在地表大陆中,他有意识地将朝天世界与神话同构。《山海经》中将世界分为中国、海外、海内、大荒四部分,其中中国又分为南山、西山、北山、东山、中山五大块。朝天大陆参考《山海经》的布局大致分为三个区域,青山宗所在的中心区域(中洲)、环绕中心区域的东海和西海(海外)、再往外的异大陆(海内)。中洲大陆的布局参考《山海经》的五分法,大致分为青山宗居天南、昆仑派居天西、雪国居天北、水月庵居天东、朝歌城及中州派居天中。(见图1)

将朝天大陆放在立体的坐标系里,就构成了一个下及冥界,上通虚境的六合世界。冥界地处朝天大陆地表之下极深处,与岩浆层相连,没有阳光和色彩,是一个灵气匮乏、难以生存的地底王国。虚境是朝天大陆地表之上的高空,对应现实世界中的宇宙,是一个遥远、寒冷、虚无的黑暗空间。虚境之上又有雷域,雷暴漩涡就像无数只色彩各异的眼睛,诡异而神秘。雷域的无数雷暴即天劫之源,修真者只有进入虚境、突破雷域,才能飞升至外界。

《大道》的社会网络体现了权力与秩序的撕裂对立。凡人对修行者的态度敌视与迎合并存。凡人修道而成修行者,他们和修行者能力上的断层宛如天堑,修行者超出凡人认知的神通让凡人或自甘或被迫地臣服于他们。他们崇拜修行者强大的力量,而又无力反抗,久而久之在这种单向供奉的关系中,凡人在灵魂深处也生出了对修行者的怒火和不甘。然而两个差距悬殊的群体之间最直接的联系是利益。凡人主动依附修真者的世界,为他们提供信息和珍宝以换取金钱和地位。无法反抗因而顺从,在短暂的生命里享受更好的生活,这又是一部分凡人的处世之道。而无论敌对还是迎合,在这场人神同台演出的舞台上,不再是“以一神格为中枢”(鲁迅语),或表现“神们的行事”(茅盾语),凡人和修行者互相影响,凡人不再是神的陪衬,他们同样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朝廷是连接凡人与修行者两个世界的桥梁,作为制衡各方力量的存在,不仅在人间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在修真界也有相当的话语权,与青山宗、中州派等各大宗派并立。而在修行者与凡间的双重供养下,景氏皇族逐渐壮大,由桥梁变成堤坝和要塞。这种独特的中间者的形象不同于以往修真文中朝廷完全隐身、修真界与凡间完全割裂的模式或朝廷依附修真界成为傀儡统治者的模式,猫腻在这本书中创造了一种新的朝廷。

朝天大陆的修行体系大体上按照能力来源、能量等级、功法技能的能量体系设置。朝天大陆天地间自行孕育而出的灵气是修行者修炼的能量之源,天地灵气分布不均,灵气集中的地方汇聚成灵脉。有无灵脉以及灵脉的优劣根本上决定了宗派的发展,而数量有限的灵脉主要被大宗派占据垄断,上品灵脉更是被超一流宗派抢占。朝天大陆各宗派内部对能量等级的判断标准有所不同,中州派看金丹,青山看剑果和驭剑之术。修行者吸收天地灵气,不断升级,以飞升长生为修行的最高目标。以青山剑派的修行体系为例,青山弟子的修行等级由低到高有游野、破海、通天、藏天下、万物一,境界之间的差距巨大,一剑十里是为游野、一剑千里是为通天、一剑破空而去便是藏天下。各宗派对灵气的利用方式不同,修行法门也随之不同。剑道以青山最为正宗,青山宗修炼重气,主张用灵气洗涤剑灵,先内炼道心后外显于道。剑气入体是每个青山弟子都要修炼的入门道法,将凛冽的剑意驯化炼体,使身体和剑心更加堅韧。内修而外化,青山弟子在战斗中展示剑道修为。真正的青山剑道要习得剑道算法,推算战斗所有的走向,强大的剑道修行者能在此间天地算尽天机,以天地万物为己用。青山弟子修剑道由内而外,缺一不可,剑心是本源,剑道是武器。

多重宇宙的叠合。小说构建了一个虚拟而有秩序的多重宇宙,朝天大陆、星际世界以及高级文明三个宇宙的物理规则差别极大。朝天大陆的修行者飞升进入星际世界,才真正进入主世界。星际世界是一个没有边界且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人类的活动范围在全宇宙的尺度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暗物之海的世界占据着星际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份额。井九提出葡萄干面包模型阐释人类世界和暗物之海的相对关系,但这个猜想仍受到惯性思维的制约,真正的宇宙结构应该打破空间的限制。把宇宙比作一块无限大的奶酪,暗物之海是奶酪的主体,人类活动的恒星系只是其中的小空洞,小空洞之间由扭率空洞连接。扭率空洞是对空间的折叠、扭曲,这种开发与利用频率过高,可能会引发空间的崩溃,形成异次元空间裂缝,如同奶酪空洞之间的空心通道在重力下崩塌,空洞也随之被奶酪实体侵压,也就是暗物之海的入侵。

暗物之海对人类文明的入侵是不可控制、不可阻挡的过程,人类在与暗物之海的战争中始终处于被碾压的位置。人类对空间的过度开发利用必然打破人类世界与暗物之海的屏障,陷入与暗物之海近乎轮回一般的战斗。暗物之海的出现与人类如影随形,没有自主意识的暗物之海将不断凭借本能进行吞噬、威胁人类的生存空间。暗物之海是人类文明共同的敌人,这个超越物理规则的存在不仅会侵蚀星际世界的一切生命,甚至污染破茧者的道心。欢喜僧是禅宗初祖,飞升时已然肉身成佛,在星际世界又炼成金身,却被暗物之海侵染意识,禅心生出黑莲,入了魔道。上升到精神层面的暗物之海,更像是一种隐喻,它是人心无意识的阴暗面,会不可控制地侵蚀人的本心。就像人类文明的发展会招致暗物之海的到来,人的智慧发展也会让内心滋生黑暗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腐蚀纯净的心灵。

在与暗物之海的作战中,人类文明科技迅速发展,但长久的消耗和无尽战争让人类陷入困境和迷茫,星际联盟内部暗生裂缝。基于人类取胜的希望渺茫的前提,大部分人对暗物之海持坚决反对、抵抗到底的态度;也有些人类倾向于投降。投降田园派认为暗物之海的出现是造物主提醒人类应该主动让文明降级,回到远古的田园时代,其中激进者甚至认为人类应该集体毁灭。面对战斗与投降都没有未来的兩重困境,有人试图另存火种。欢喜僧试图将全部人类的神魂保存在大涅盘中,但这样做就意味着要消灭人类现实的躯体,人类将永远失去实体的存在,意识沦为奴隶;青山师祖沈青山将整个太阳系布成威力巨大的剑阵以防御暗物之海的入侵,在阵中安置一艘宛如星球的战舰,其中模拟万物生机,创造文明最后的一艘诺亚方舟。两者的行为可谓狂妄荒诞,但尽显人类破釜沉舟的勇气。

进入高科技世界的修行者认识到物理武器的巨大威力后,其修行重点在于将修道法门与科技文明相结合。成功转型的法术和法器得到充分的使用,这种结合最宏伟的成果是青山祖师将整个太阳系变成一把剑,修行之器与科技重器实现完美兼容。除了外物,修真者本身也自觉与科技相融。井九把身体变成一座重离子炮,达到破茧者所谓天人合一的境界。星际设定与修真元素的浑融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传统修真者在自身神功之外又增加了一层钢铁外壳,本就极致夸张的个人力量被指数级放大。猫腻无意于用科学阐释修真者灵异的能力,只是为了创造一群堪比神明的存在,这也使文本陷入矛盾,破茧强者与星河联盟普通修真者的差距恍如鸿沟,高层次的战争并非有组织的军事对抗,而是破茧者个人武力搏杀,在这个过程中破茧者巩固了自己无可替代的神之地位,与猫腻强调的“朝天大陆的修道文明与星河联盟的科技文明完美结合”产生了错位。

置身于科幻世界,猫腻传达了自己对未来科技发展创新性的迷思,这种思考主要集中在人工智能。井九本质上是景阳的神魂与万物一剑身的结合,在与剑身重构的过程中变成了不同于一般定义上的人类、又不等同于器物的存在。就人工智能的角度来说,人工智能是机器生成意识,井九本就有人类的意识而寄生于器物,是一个反向动作。然而在井九自己看来,自己是人工智能,这种反传统的人工智能能够天然地复刻的人类行为,兼具理性和逻辑,是一个能够推演计算最佳期望结果并采取行动的理性智能体。猫腻认为人工智能是人的延续,是人类文明为了适应这个宇宙而能够存在更久而自然产生的进化,他所创造的井九正是进化后的人类。与其说是新概念的人工智能,井九更愿意把自己定位为更高级的人类。他认为自己是人类文明的一属,是人类进化最完美的产物,也就是人类本身,乃至祖星从古至今的所有生命。

异次元位面的联结。《大道》中有多重位面,朝天大陆是主物质位面,星际世界是外层位面,朝天大陆内部又有数不清的半位面和内层位面。位面之间的屏障需要达到飞升的条件才能突破。不同的位面代表了多元宇宙的不同空间,具有强烈的异次元色彩。

物理学和哲学上的维度指独立的时空坐标的数目,是用来度量物理量的自由度的理论模型。朝天大陆到星际世界尽管不符合真正意义上升维的定义,但可借此类比,以便于理解这种突破物理规则的空间飞跃。朝天大陆与星际世界不属于同一个维度,所以两个世界的物理规则和世界运行法则均不同。两个世界以不同的物理规则为屏障,这层屏障即朝天大陆的天空,因此修行者历劫飞升可以看作是一种“升维”。在小说的最后,井九的神魂飞升则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升维。他成为一种更高级的生命,能够感知到世界的本源和万物的基础。“降维”则是从人物身份角度做出的阐释。飞升者在朝天大陆无疑是最顶尖修行者,但是到了星际世界他们变成了一众破茧者之一,在蝴蝶组织看来,他们还是尚未破茧的幼虫。这种被重新定义的身份和不被认同的感受给他们带来心理上的困顿和精神上的流离,形成心理上的“降维”。

从朝天大陆到星际世界,也是从古代世界穿越到未来世界。朝天大陆从物质水平到精神风貌都呈现了一个低生产水平和东方古典的世界,星河联盟则是一个充斥着赛博朋克、星际大战等高科技概念的后现代文明。两个在发展程度上相距甚远的世界依靠修行者飞升联结,这里的飞升便带有时间穿越的色彩。在另一个层面,时间的快进与两个世界时间的流速有关,星际世界的光速低于朝天大陆。这种基于时间相对论的设定造就了两种相距甚远的历史进度,朝天大陆有数万年的文明史与较低的发展水平不相适应;反观星际世界,重生后的人类文明提升速度快得难以想象,数百年里从无到有发展出了极为先进的星际文明。朝天大陆时间流速的缓慢与星际世界发展的高速形成鲜明对比。猫腻在朝天大陆的时间域里对时间极致弱化,无涯的时间满足了丰富情节叙事的需要,填补了作者和读者逃离现实中时间羁绊的渴望。星际世界的快节奏叙事同样是对时间的虚化,打破了发展的自然规则,满足了人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更多伟大成就的幻想。

朝天大陆与星河联盟是远古神明为人类准备的两条路,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发展方向,前者修身,后者格物。这又与《银河帝国:基地》系列两个基地的设定不谋而合,第一基地端点星专注于物理科学。第二基地是一个纯粹由心灵主宰的世界,两个世界代表了向外和向内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第一基地一切发展过程完全公开,第二基地按照谢顿的计划隐于幕后。朝天大陆与星河联盟的发展模式大体上与之类似,星河联盟在科技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朝天大陆通过修行获得强韧的身体和强大的精神力量。在主宇宙星际世界的人看来,朝天大陆是他们无法接触到的世界(如第一基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第二基地)。与之不同的是,《大道》的神明并没有像谢顿那样利用心理史学为人类文明做好详尽的计划并预测会出现的危机,只是留下一个方案和一个武器。朝天大陆的破茧者也并没有像第二基地的人那样完全隐匿自己的存在,而是高调地跃至人类顶层,掌控整个文明。两部作品的设定相近却又有很大差异,引发我们进一步的思考。

二、拓展主题空间的叙述艺术

《大道朝天》通过精心设计的叙述艺术,在主题阐释空间上开拓了极大的可能。猫腻坦言自己刻意追求行文的平淡,在波澜起伏的故事之外,更多地书写作者针对一些人生重大命题的思考。换言之,本书的思想阐发性被置于第一位,而叙述回到了“言志”的架构与服务作用,致力于拓展主题的叙述空间和可能性。

为主题服务的叙述策略。《大道》以“道”为核心命题,探讨了涉及个人和全人类命运选择及其内在联系的问题,充满了哲学性的思辨。为了全面而深入地阐释这一主题,作者采用了拉长叙事线的方式扩展主题的展示空间,并通过文本在不同语境中的再语境化,扩大了主题的意义空间。

延宕手法铺设叙事线。《大道》以井九飞升为分界点,形成了从朝天大陆到星际的两个庞大故事框架,井九、太平、连三月等主要人物折返的生命轨迹与正常延伸的时间线交错形成对前世的探索过程,因此作者需要充足的叙述时间和空间,对主题进行多维度的切入和探讨。延宕是作者采取的具体处理方式,通过操纵各种条件和因素,抑制或干扰矛盾冲突,不断积压累积以加强其尖锐性和爆發性,同时引出观众的期待心理又使之落空,增强了叙事的张力。延宕处理在《大道》中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主角行动的延宕,井九避战,极少与实力悬殊的劲敌直接交锋,而是通过谋略避免或者将战斗转移到其他人物身上。面对被祖师格式化的危险,他进入大脑冬眠,冲突在千钧一发时被暂停,延宕至赵腊月强制唤醒井九,才迎来最终爆发。其次是场景的延宕。静态语言的描述使场景在叙述时间轴上暂时凝固,比如写雪姬被方尖碑格式化的瞬时过程,表现出感觉上的缓慢感;事件发展到关键时刻时转移场景开始新事件,如安排井九和赵腊月在柳十岁受伤回山时云游,将柳十岁偷食妖丹事件留置;同一场景在叙事舞台上长时间留置,主角短暂休息时后续事件能维持着逻辑路线和发展速度赶上主角,如井九在果成寺炼化仙箓三年,在关键时刻迎来麒麟一战。场景的延宕稀释了小说的情节和时间浓度,但同时与前后的发展形成了小说的节奏感。第三,是人物情感的延宕。人物情感复杂浓烈的实质一直被日常化的滤镜淡化堆积,最终的显露爆发遂显得大快人心。如太平和井九的复杂感情因两人迟迟未来的碰面而不断延宕,在太平借柳十岁之身回到青山之后短短二十几章中进行集中展示,并在二人交战决胜之后达到顶点。

文本再语境化的个性阐释。《大道》所要阐释的核心主题在历史和哲学领域已经得到广泛探讨,并具有深厚的文化背景。因此,作者需要在理解这些先行话语的基础上,形成自己个性化的观点。作者通过小说文本以及引用文本的“再语境化”,融汇了自我话语与先行话语的双层意涵,使小说的叙述文本有了更为宽广的意义阐释空间。“再语境化”是指语境中的话语成分到另一个语境中的动态转移。《大道》主要使用了文内再语境化和文本间再语境化两种方式。

文内再语境化。核心主题相关的语句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人物口中反复出现,语境不同,其内涵也呈现差异。作者通过再现和再阐释构建出同一文本下的意义群,丰富了主题的阐释维度。例如,《大道》中贯穿全文的“万物一剑”,第一次出现在青山剑谱的扉页上,但在不同的语境中再现,具有不同的意义,包括剑的名称、境界、剑法和剑阵等,指涉到人与万物的不同关系。再如青山宗的口头禅“你想死吗”,在青山小辈弟子的口中是带有威胁意味的反问句,但青山祖师最初是在真诚地发问人对生死的趋避。

文本间再语境化。小说引用了古今中外的文学名作和电影剧本等特定文本或话语中的元素,用小说中的意义指向覆盖或糅合了引用文本本身暗含的意涵。小说每卷以一首卷首词作引,前七卷都是古诗词,在井九飞升入星际之后,变成五首现代诗,在奠定了意境基调以外,也暗示了整卷的重点情节。在小说的语境中,诗词本身的文史意义回归空白,为作者和读者留下了巨大的阐释空间,由猜测情节到结合本卷内容重新理解卷首词,形成一种语境变化中无形延续的互文效果。在此之外,小说还引用致敬了经典电影剧本。首先是电影《银翼杀手》结尾的台词以及其中的“几万把飞剑”“燃烧”“时间”“洪流”在《大道》中反复使用,作品中对于时间的感知探讨、对于河流概念的不同阐释,是对电影剧本文字上的再语境化处理。在全文结尾,井九走入一片不可知的白光,对应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结局,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电影剧本在抽象的思维方式上的再语境化。作者借这两部星际科幻电影的扛鼎之作,营造了星际部分恢弘的气势,同时对人类未来的命题进行了建立在本书语境上的进一步探索。

再语境化和去语境化是并行的两方面,但原语境中的意义不可能被完全抹除。读者在这种不彻底的并行过程中,能获得对指涉主题更微妙惊喜的互文理解。当然,这也极容易使文本的再语境化显得突兀,如太平死前与井九讨论生死之趣:“因为正义的胜利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必死无疑。”(《大道朝天》第七卷《迷神引》《太阳落山之后》)这句话来自一篇网络读书评论,将其放在当下的语境中显然有些生硬,作者在此处没能将文本与语境的特性进行统一。但在多数时候,作者能够就灵感字句对自己的触动进行丰富的个性化阐释,形成新的意义空间和语言空间,使其成为作品探索宏大命题的形式基础与灵活工具。

在主题的先导作用下,猫腻用以上两种叙事策略,拉长叙事时间以保证对主题阐释的维度全面,拓展了文本意义阐释的层次和空间,为宏大主题和深度思考奠定了通畅宽阔的叙述基础。

多层级叙事空间的开拓。小说的叙事空间呈现出组织结构形式、维度和功能三个方面的多层级。

空间组织形式上,小说中的空间结构关系符合露丝·罗侬所提出的叙事作品中的三种空间组织结构形式。第一种是连续的空间,即每一个空间中的平行地理位置,如朝天大陆的四方以及星际中的星系;第二种是彼此中断的不同质空间,在特殊情况下允许跨空间的交流,这是针对星际空间与朝天大陆的相对关系来说;第三种是不能彼此沟通的不同质空间,井九在最后进入的虚无白光与众人留据的空间即是这种结构。

从空间的维度来划分,书中的空间层级表现在二维空间到虚拟三维空间到三维空间再到高维空间跃升。星域网中的隐网是二维空间,作者将网络空间具象化为能够实施具体活动的空间,人的意识形成可视的数据流并以字迹呈现。青天鉴和大涅盘中的世界、《大道》游戏是虚拟三维空间,其中的空间仿照现实世界,但对于现实世界来说并不在物理意义上存在;朝天大陆和星系同属三维空间;最终井九进入白光,进入更高维度的空间。

在功能上,空间以其是否承担事件人物的运动分成两种。第一是活动的空间,也即人物活动和事件发生的场所。从朝天大陆到星际空间到最后不可知的白光后的虚空世界,往下一级是青天鉴中的世界(青儿的藏天下)以及星际网络中的隐网等。再下一级可以到人的意识空间,作者将修炼的内在空间可视化、可感化,形成了动态的有形空间。第二是储放的空间,井九的藏天下和苍龙的胃、沈云埋的耳钉等空间法器,并不用于承载事件的发生和运动,而是作为活动空间下的一个二分空间相对静止,随拿随取的特性使物体相对于活动空间来说,在时间上具有恒定性,但在空间上具备灵活性。

作者在空间的叙事限度达到顶点时,需要开辟一个新的空间供故事继续下去,多层级的空间设置因此表现出了极强的功能性,为了稳定其架构、维持每级空间的联系,防止故事在空间基础上的叙述断裂,作者设置了一系列锚点,使故事穿行于各级空间的过程中有了缓冲和集中的据点。锚点可归结为三类:

首先是人物锚点。人物锚点的作用,主要是在多级空间中牵引其他人物从而牵动故事顺畅发展。整个故事的大锚点是井九。在朝天大陆,无论是叙事的焦点还是其他人物动向,都紧紧跟随井九;井九飞升后,与其联系最为紧密的人物,也被牵引至新的叙事空间,为井九这个锚点和本已断联的朝天大陆空间重新建立起了联系。但当井九进入到完全陌生的星际空间,无法独立进行活动,就需要建立起新的锚点——钟李子。井九的行动初期由其牵引,从钟李子的公寓到星门祭司学院,通过钟李子发布小说和游戏向飞升者发出信号。赵腊月等人飞升,钟李子这个锚点变成了他们和井九之间遥远的关系线的勾连点,起到中间性的稳定、传递作用。

第二种是意象锚点。在本书中,意象更多起到对空间本身的维系作用,同时也具备定位的功能。如“剑”这个意象,剑的传承和易主连缀起叙事焦点转移前后的空间;“剑随人起”的道理不仅是使用者修行和心性成长的见证,同时在使用者所处的空间转移之后,能够通过这种变化追溯到旧的空间与事件;剑的代际相传是“青山的精神”,在空间意义上,“剑”成为青山这个空间的符号象征,使之有稳定的空间特性以及存在基础。同时,因为意象的有形,所以在如太常狱、意识等虚无的空间中,又起到了定位的作用:镇魔狱见冥皇所用的冥皇之玺、将冥皇带出镇魔狱的紫色野花,这是对空间位置的定位;卓如岁的道心之锚是石塔,这是空间转移中对自我意识的定位。

第三种是位置锚点。当渺小的个体置身、跨越于复杂无限的空间中,他需要在位置上找到一个锚点来定位自我的存在和意识,以使空间成为稳定的叙事场所。如井九的竹椅,“竹椅上”这个位置超过了其物理性质,是井九修行、休息的位置,成为人物与空间关系的确认点;后来被雪姬带出朝天大陆,成为飞升者体悟新空间、制作仙箓的驿站,是空间转移后对新空间进行确认与适应的位置。还有書中的两处公寓:一是钟李子的公寓,是井九和赵腊月真正学习分析新空间环境的位置,最后写到平咏佳、南忘、白早飞升使之成为飞升者的新驿站,一个延伸向未来的锚点;二是望月星720公寓,是个体与空间环境的矛盾无法调和时的规避点,使人物能够继续存在于空间中。主星、祖星是少女祭司和沈青山的锚点,稳定了整个星际空间的格局架构,由他们织就的网,牵动整个世界的走向,而井九就像被网挂住的另一个锚点,牵动和他有关系的所有人物事。

三种锚点的设置,使小说前后两部分截然不同但互有联系的主体空间完成承接延续,也使主体故事的转变逻辑更为顺畅,在满足叙述空间多样性的基础上,消除了阅读体验和主题延续上的割裂感,使多维的空间设置得以维系稳定。

多层级空间的丰富性、稳定性使主题叙述真正在空间维度得到释放,几个核心命题也在空间的转变、跃升之中形成了层次的递进,从个人命运选择到人类未来走向,从自我如何定位到如何处理个体与群体间的矛盾,使主题的呈现与探讨在广阔的世间百态中走向纵深。

身份认同、隐喻性、符号化的身体叙事。《大道》通过对身体的拆解和意义讨论,赋予了身体完成身份认同、隐喻性以及符号化的叙事功能。小说中对于身体结构与形态的多样呈现引发了人物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同过程,主要表现在三方面:

对于“人”这个群类的身份认同。主人公井九的身体不是自然生理组织,而是物质,导致他无法感知、难以被伤害。井九在探索自己的身体特性和状态的同时,不断确认自己是“人”。他虽然无法尝味,但会吃两口清汤火锅,会浸泡在岩浆中以获得轻微的温度感觉,而他最后对抗青山祖师将其变回万物一剑的意愿,即是他作为“人”的自觉意识的高扬。

对“自我”个体性的身份认同。沈云埋的身体被沈青山改造,机械结构取代生理结构,最终发现沈青山以此试验更换生化机械躯体的可能性。沈云埋因此陷入父权压制和人权迫害下的身份认同危机,当童颜找到战舰并协助他重构身体后,沈云埋获得了对抗父权的权利与立场,而由一堆垃圾金属拼凑成的粗陋身体也使之重新获得了自己身体形态与功能的决定权,完成了自我的身份认同。

人造人的身体和身份认同。沈家老宅由无数复制人和一个人工智能组成,他们的身体以沈青山为模板,复制人作为对老宅的监视器,没有自我意识,然而其中的人工智能具备了自我的思想意识,违背沈青山的意志帮助童颜获得沈云埋的线索,最后请童颜烧毁老宅,结束了自己作为傀儡的命运。人工智能虽然没有实际掌握自己身体的处置权,但是在意识上已经达成了这一点。当他告诉童颜自己的名字是“黄木槿”时,他对自己的身份的认定已经从身体意义上的机械人升至了拥有意识与身体完整性的“人”。

这一系列的身体叙述实际上暗含着针对道家身体观的辩证发展,以及对于绝对自由和外在束缚的隐喻。庄子强调“逍遥”的精神自由,在承认现实的“既定境遇”不可改变的前提下主动向外、向上求取,由内在走向超越。可猫腻在井九身上设置了一种个人的自由意志即将被彻底消灭的威胁,最终他舍去道身,以意识形式随心而行,其实是以极端情境对现实生活做出的隐喻。在现代社会面临的种种束缚中,当个人的自由精神被挤压、破坏,即使束缚的根源来自人本身,人也应当有决然的信心与力量抛弃这些枷锁。这样的辩证性隐喻表现出的并不单纯是对自由超然的追求,更多的是在枷锁束缚前守卫精神自由的战斗精神。这种战斗精神表现出某种理想主义气质,是作者代替现代社会中的人做出的呼号与表态。

在身体背后的隐喻与认知中,小说的“身体”不再仅仅是作者通过自身体验和想象建构的主人公的“肉体”或“躯体”,而是成为了一个叙事话语中的符号。福柯认为,身体是“斗争的核心,被作用于其上的不同斗争力量所塑造。”在《大道》对身体的改造和拆解之中,我们能够明显感受到身体作为了展现斗争的载体,被塑造并且被作为矛盾双方对抗斗争的工具。而这种话语符号的生成,使得“身体”在物理意义和哲学意义外,增添了社会学层面的意义层次,表现出个人与群体、个体之间以及个体自身的多层矛盾关系,在这之中又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倾向。

个体与群体的矛盾体现在井九是否要为人类牺牲的命题上,通过井九舍去身体的选择,作者表达了要在保证个人意志独立性的前提下,维持群体的稳定与安全的思想。个体之间的矛盾表现在井九与青山祖师的矛盾上,井九的反抗与胜利表达了必须承认个体作为“人”的权利与意志的思想。个体自身的矛盾表现在井九在精神与身体二选一的难题中对身体的极端处置,在探索个体生命存在形式的同时宣扬以突破、反抗的姿态保护自由意志的存在。作者在对身体的解构、重构和处置中形成核心话语,小说情节遂与复杂的社会现象产生了内在的呼应与联系,对小说主题的探讨因而从虚构世界中产生现实意义。

同时,我们必须认识到,作为符号的身体不仅是铭刻话语、承载意义的媒介,其本身也是不断生成与流动的话语,在小说背景和现实社会的文化背景交融下,对个体身份以及意识形态进行塑形。井九在极端的情境压力下,处置身体前的思想、舍弃身体后的感受,都使读者产生共鸣。身体本身的话语力量與其承载的斗争产生强大张力,读者因此被拉近主人公,与之内心也产生交流,这样双重的话语属性也因之成为建构文本意义有力的叙事话语。

在对《大道》双层故事背后的主题阐释中,作者秉持着“追求平淡”的初衷,不动声色地设计了丰富的叙述手段,以求更深、更广、更高地完成核心命题剖析。可以说,《大道》的叙述艺术始终紧扣着主题而设,在使读者惊叹于作者纯熟笔法的同时,含蓄而有力地完成了拓展主题、服务主题的任务。

三、“我”与众生的共鸣与异响

《大道》言:“每个人的行走都是在天地间留下的一道线,只要不平行,那么总会相遇。”人物之间的交汇如同不同乐器的碰撞,既有和谐的共鸣,也有交错的异响。猫腻角色创作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决定了书中人物形象的多样性:不仅刻画出了主人公井九极为鲜明的个性形象,也塑造出了芸芸修道者以及非人型角色的众生相。

散发理想光辉的“我”。“金手指”是爽文小说极具代表性的要素之一,“有了金手指,主角才能越级打怪才能与众不同,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他的故事才会精彩”,猫腻在塑造井九这一形象时也以此助力。井九堪称全书最完美的形象,他是个出世的高人,一心只想修行,带着主角光环下所特有的优越感和区分度,以他的传奇故事给读者带来无敌的快感黏着度。

井九外貌的极致美是震撼三界、超越性别的存在。古希腊毕达哥拉斯曾提出“美是和谐”,中国传统审美也一再强调“和”之美。猫腻将对和谐美的深刻理解凝注于主人公,景阳灵魂托体万物一,井九于是成为了“灵”与“肉”的统一体。正如泰戈尔所认为的,人都有肉体和灵魂两方面。肉体是人的有限性,灵魂则是人之无限性的体现。他不像基督教那样将肉体和灵魂对立起来,而是极力调和灵肉之间的矛盾,使灵与肉能够统一,达到和谐状态。“因此泰戈尔把肉体看作‘神性的庙宇,是精神修炼的场所或基地,这样,肉体不仅不是精神的障碍,反倒成为精神活动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方面”。一方面,所谓“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肉体是灵魂的承载物,只有修炼体魄,才能容纳强大的神魂。青山弟子入门修行首先需要强身健体、锤炼意志,这样才能由外而返内,稳定体内的道种,从而进入更高的境界。在井九刚完成转世之时,为了解和熟悉这具身体,他常在竹椅上睡觉,花费大量的时间掌握身躯内部的最细微处。井九的肉身更换,但是灵魂始终保持不变,并先于井九的肉身而存在。南忘烧毁景阳封印在山洞中的身躯,也就帮他切断了景阳一世的全部因果。而当景阳飞升之时,万物一剑的剑灵与器身已然分离。井九和剑西来一战,拒绝了平咏佳的操控,而是“自己来”。今日之井九,魂与身、灵与器,都切断了前世因果,猫腻对此明确交待:从此世间再无景阳真人,只有井九。

除开“美”这一特性,“强”是塑造井九这一形象的另一关键因素。实力的降维打击往往契合读者的“爽点”,使小说带有“爽文”的意味。在猫腻的小说中,他将“爽文”与马斯洛需求中的安全需求相联系,即所谓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主要来自大背景以及金手指。不同于一般的修仙主角是“从人到神”,主角井九却是“从神到人”,他不需要打怪升级,开局即为巅峰,偶有不敌也是因为生命层次的碾压。作者不断叠加对其他角色强劲实力的刻画,以此反衬出井九的不败神话。除了在太平、雪姬、连三月等寥寥个体的面前,井九所处的位置总是比书中其他人更高,因他本身已经是绝顶之人,这个世界很少会有他需要去仰视的存在,所以他总是以俯视的视角看待整个世界。与此同时,井九的“懒”是广大读者无法忽视的一个“缺点”,在南松亭的外门弟子们日夜苦修不辍的时候,井九还躺在竹椅上岿然不动。他和前世景阳真人的“懒”看似具有一脉相承性,这是因为修行才是他们修道路上唯一的目标,心无外物、断情绝性是他们得以专一无二的最高境界。

井九的完美形象与实力使得他仿佛成为了游离于寻常社会群体的存在,这突出表现为他“不喜欢被任何存在控制”。井九是个天生的修道者,对世间万物并无太多情感,或者说不愿意与世间万物发生太多联系。这一方面是出于修道最大的困难——切断红尘意,只有斩断与世间的一切锁链,才能飞升得大道;另一方面,无识无觉才是禅宗追求的极高境界,即是“一灵独存”。井九活得简单,简单到像一张白纸,对待世间所有事物的方式简单到可以一剑斩之。老子有云“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又言“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对于井九来说也是如此,修道者不是无情,只是忘情。当理解了天地万物的运转、沧海桑田的转换,看淡了人间的情与欲,不再看眼前,只望千万里之外,胸中可以无沟壑,只存放天地,不仅太平真人是这样的人,井九也是。但忘情并不代表没有情,井九又是深爱世间的,他在追求活着的意义的路上,对世界与身边的人实则抱有极其深刻的情。正如猫腻自我的价值观一样,既然人无法追求到宇宙的真相与活着的真正意义,那与这个世界的情感就是一种生活方式。井九对他人的情谊如涓涓细流般沉静而绵长,对小辈的感情是神爱世人般的对美的欣赏,带着闪烁的人性之光。但他对逝者选择死亡的不解又如孩童般执拗,把他们深深地存放在意识深处,不死不忘。这也是作者美好的执念和自我安慰,说“大道独行,不必相送”是何等豪情,但在心底深处,存放着所爱之人的那方桃源又是如此温情脉脉。井九有情,但不沉溺,也不为了情而改变自我。

井九虽然超脱万物,但面对人生最大的命题——生死,仍带着生而为人固有的敬与惧,所以他只能用追求不死来证明活着的意义。他认为修行的目的乃是长生,死生乃是唯一大事。井九的理念就是永生与无限自我突破、无尽向前的叠加。大道意味着生命本就该去往更高的地方,青天鉴以外是朝天大陆,朝天大陆之外是宇宙,宇宙外面是未知,无限套娃式的世界难免会锉去人类挖掘世界奥秘的积极性,但井九对这样无尽的向上探索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因为只有在一个无限的世界中,追求永生的他才可以无限地向前进。

井九是神和人的结合之躯,即散发着神性的光辉,也兼具人性的弱点,这些多重组合的性格解释了井九之为井九的原因。因此,井九这一人物形象不再停留于金手指所强调的单一扁平的“完美”层面,人之常有的真性情使井九从神话的高台上走下来,拉近了与读者大众之间的距离,也丰满了人物角色的多面维度。

多元化修道者之相。修道的目的即是飛升。在朝天大陆的历史上,有一批批与井九志同道合、目标一致的修行者们,但是他们自身的修为所持守的“道”却各不相同。根据飞升时间的不同,可将他们划分为破茧者、先行者和后继者。

破茧者指的是朝天大陆中第一批飞升成功的人类,从而成为后世仰望的楷模的人物形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青山、曾举起着导师的作用。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导师代表“自性”,是体内最智慧、最崇高、最接近神的部分。在朝天大陆中的第一批飞升者中沈青山和曾举是代表人物。沈青山是整个人族第一个飞升者。从各个意义上来说,是赵腊月、柳十岁、童颜等人的师父,因而整个青山以他为名;曾举则是一茅斋第七代斋主,以圣人之心,心系天下。他们都是人族第一批飞升成功的破茧者,为后世修行者们开辟了一条延长寿命和探索人生意义的新途径。在人族看来,修行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恩赐,实现质变性飞跃的飞升更是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依照弗洛伊德自我、本我、超我的三重人格理论分析,本书塑造的先行者形象可以分成本我、自我、超我三个系列。南趋是典型的本我形象代表,他是史上第一位剑盾人和南蛮老祖,得道初期欲入青山拜道缘真人,被道缘真人以心性不平为理由拒绝。因此对青山怀恨在心,一心想将剑道超过青山。相较于其他修道者,在修为水平方面,作为仅次于柳词和景阳的存在,是令人仰慕的强者;但其道德境界仍保留较多的本我部分,睚眦必报,缺乏理性的约束和辖制。自我是比本我高一级的存在,谈真人、柳词和元骑鲸均位列其中,固然他们谈不上是圣人一般的存在,但相较于定睛于狭隘的本我而言,他们具有宽广博大的胸襟和战略性的设想。谈真人是无可争议的正道玄门领袖,他的道心稳如磐石,喜欢在天地间行走,安于此间天地。他追求顺势而为,颇有道家的“无为”风范。柳词有勇有谋,心思缜密,他延续了师父的救世计划:和仙界对抗,反抗压迫。但是他的方法是缓和的,他相信人类自身的变革,具有墨家兼爱非攻的思想特点。而元骑鲸为以严厉冷酷闻名,性情孤冷,其人其行,非常合乎剑律之“律”字,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超我则是三重人格中的最高境界,其代表人物相较于本我和自我更有责任感与责任感,他们往往以天下为己任,以百姓为重担。太平真人和曹园同为超我的代表人物,其救世观念却大相径庭。太平真人境界深若沧海,道法高深无比。为了实现天下太平,太平真人采取了灭世计划,其显而易见是激烈的对抗。佛家说众生平等,儒家说杀身成仁,圣者贤人都是把自己跟众生放在一起,而太平真人却是独站高楼俯视芸芸众生,把人当作动物分优劣,施行优胜劣汰法则,随意定生死。曹园选择留在北方,在风刀教里隐姓埋名多年,带着风刀教诛邪杀魔,抵抗雪国。曹园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心怀天下,绝世无双,故而是佛。佛是悲智双修的,他对天下苍生怀有悲悯之心,又有着超凡的智慧。当曹园握住了铁刀,指向北方的雪原或者如巨墙般垂落的无尽海面,佛便成了刀圣。圣乃是对佛的超脱和进化,兼有佛的慈心和灵性,不是说圣比佛更强,只是更能战。

在赵腊月、柳十岁等后继者一代中,他们多为天生道种,拥有超凡的天赋和独立的个性,因此在修仙练道上有自己的目标与追求,他们不似前辈们时刻形影不离、联合互助,他们大多时候单打独斗。虽然在地域范围上看他们“各自为营”,但在精神领域上他们是一群彼此团结、互相鼓舞的后生力量。赵腊月乃是三代弟子里最天才的人物,为天生道种。她有着超人的毅力,一直仅仅追随仅有一面之缘的景阳真人,她不问世事,只讲修行,在同门中威信颇高。柳十岁聪明善良,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性情,虽然天真幼稚但有着很坚定的是非观。猫腻将自己惯有的情怀寄托在柳十岁上,这个黑皮小孩没有井九的洒脱,没有腊月的非凡,也没有太平的私欲,或许他就如许乐一般秉持原则的,正就是正,恶就是恶。十岁心中的那道正义,并未因遁入黑暗而湮灭。

在朝天大陆这片神州之上,从破茧者到先行者,再至后继者,一代又一代的人接续着修仙练道的接力棒的同时走出了不同于先辈的生命历程,形成了“一代有一代之特色”的显著风格,修仙固然是对于人性耐力的考验,人所特有的主观能动性却给修仙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可能的非人型角色。传统小说以人形象为主,随着大量修真作品的出现,出于增强玄幻色彩的需要,涌现了一批带有神话和想象因子的类人型形象、以动物为原型的神兽形象以及难以名状的物质,在这里暂且统称为非人型角色。本书在塑造一批仙人形象的同时,也勾勒出了一群色彩鲜明的非人型角色。

在玄幻小说创设物种时,坚持的原则始终是以塑造人形、类人型生物为主,同时附加不同物种的特色与优势,形成了“人+X”的独特模式,如女祭司、平咏佳、雪姬和巨人。女祭司的地位极其崇高,负责传承远古文明。不同于其他三个形象,女祭司的存在证明了人成为神的可能性,展示了人类的智慧和力量;平咏佳本是万物一剑剑灵,被井九点名收入神末峰,才成为神末峰弟子;雪姬是雪人的化身,是朝天大陆最高阶的生命;巨人是山脉的化身,能触及普通人类所达不到的领域,猫腻对人类身体可能性的延伸和想象。以上这些人形形象是神化了的生物,是超越人的存在。

原始社会的神话《山海经》中演进的思路是从动物的拼接到动物的拟人化,也即万物的神化。无独有偶,在充满奇幻色彩的朝天大陆,也孕育出来这样一群非凡的生命体。朝天大陆上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修行宗派,一般都有镇山神兽,比如青山宗的四大镇守和中州派镇山神兽,它们都是中州派最古老、最高阶的生命。这些神兽拥有不弱于修行强者的灵性与智慧,但很少有镇派神兽会说话,惯常是通过神识与人类交流,说明这些动物虽然带有一定的神话意味,仍是对自然的直接映像。暗物之海存在于宇宙黑域中,是混沌的集合还没有智慧的意识。这些神话动物形象大都是真实和虚构相结合。其真实性表现在其外形与大自然中的动物如出一辙;虚构性则是基于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对神话动物进行的神圣化、夸张化。

在人类和非人型生物共存的世界里,猫腻不再让非人型角色简单充当“工具人”,而是拔高了非人型角色的地位,让读者在奇妙流变的世界种也能看到它们在修仙打怪过程中所发挥的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从大的方面而言,这是网络修真小说对“世界以什么为中心”问题的探讨给出了不同于“人类中心主义”的答案,即自然中心主义。猫腻吸收了自然中心主义中万物平等的观念,从而设计出了形形色色的非人型角色,而非人型角色作为人和自然之间中间状态者的独特存在,既拥有人的灵性和智慧,又是自然中某种生物的升级,猫腻有意打破长期横亘于人与自然世界的壁垒,创造一条链接人与自然的纽带,着意说明人类应该摒弃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平等看待人类之外的生物。但是,在肯定猫腻进步性的同时也需要特别指出猫腻也并非完全走出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惯性。即使在笼统的非人型角色之下,也有与人类相似程度深浅之别。像雪姬、女祭司、平咏佳这些类人型角色,本质上是人的神化,偏向于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一书中的圆型人物;而神兽和物质不仅在外形设定上是清晰可辨的,在形象内涵上也是单一扁平的,他们的出现只是为了“表现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所以,在角色重要性的划分上,猫腻仍是有意无意地受到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影响。

经过猫腻的精心描摹,《大道》形成了以井九为中心,辅之以破茧者、先行者、后继者三代多元修道者和非人型角色相互环绕的人物画廊,呈现出精彩的各色人物形象,带给读者以丰富多元的文化和审美体验。

四、多维一元的辩证哲思

《大道朝天》以“道”为主旨一以贯之。小说中的“道”以道家哲学为内核,融合了儒佛两家的思想,又吸收了西方存在主义和自然主义思想,呈现出多维的思想层次。作者在表述中,并未对这些观点的优劣进行点评,而是将不同的“道”所引发的矛盾完整地呈现给读者,让读者在猫腻所创设的玄幻与魔幻的二重世界中自行体悟“道”的内涵。

《大道》中“道”归结起来有三:一是天道,即天地运行的自然法则;二是大道朝天之“道”,即价值判断和选择;三是人类社会的发展方向。在《大道朝天》中,不同修真者修得的道皆为“道”,每种“道”都蕴含了自己的处世哲理。所谓“大道朝天”,天道的本质是各种“大道”殊途同归的终点。这种“道”虽大体继承了哲学意义上的“道”,但两相比较依然存在少许偏差。在《道德经》中,“道”强调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强调了谦逊、无为、自然和平等的价值观。而《大道》中的“道”更偏向一种可以通过修炼获得的超自然力量,有时也会与功名利禄相联系,突显了其中的个人主义和功利性质。下面,将从修身之道、处世之道、生命之道三个角度对《大道》的道进行阐释。

修身之道。正如书题“大道朝天”,飞升是每个修真者的终极目标,所谓“朝天”便是一种上挣之欲。其中,修身是朝天之行的基本,貓腻认为的修身之道包含三个层面:一是大道独行,不必相送;二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三是道法自然,回归真我。

井九最后的话“大道独行,不必相送”体现了道家的独立思考和自我超脱的精神。修行者一旦有太多牵绊,便容易道心不稳,书中的主人公景阳对感情一直秉持“既然会产生羁绊,那不如不要开始”的态度。所以他拒绝所有女人的示好,只对身边的猴子很好,只对为他拉过车的马很好,因为这些他都可以不在意,不怕失去,所以可以留情。猫腻认为修道者不应为感情所牵绊,只有放下功名利禄和个人欲望,追求自由超脱之道,才可以超越牵绊和束缚,最终实现天人合一。其次,修行者的修行方式从来不是千人一面的。书中的修真者们虽然“各走一边”,但是所有的选择都指向同一处,即“大道朝天”,而每个人都为自己的“道”负责。在梅会上,井九将下棋视为和打麻将一样的游戏,甚至认为我们活着、世界存在也都是游戏。棋局有万千可能,人生亦是如此。落子无悔,修行者都需要在“修道”的棋盘上“落子”,并且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追寻大道朝天的意义很难被概括,飞升和长生的路也不止一条,能够在各自的轨迹上无问西东,不断追寻,便是修道最本真的意义。最后,道法自然,回归真我。井九最本质的修行思路是“无为”,他不关注荣誉、身份、声望等身外之物,只专注于自身修行。这种无为的态度,让他以极高的专注力,攀登修行之巅。但忘情而非无情,朝天之路,不仅仅是向前,还是对天道本质的探索。重修一世的井九从云端坠入凡尘,他不再枯守自身,而是进入社会,最终真正得道。因此探求天道的路,何尝不是人道的回归,“天道即人道”强调了个人和社会之间的不可分割和紧密联系。

处世之道。书中的处世之道主要体现在作者对三个哲学问题的回答:“杀千愚者救万世者”是救世之道还是灭世之法?修道是为了人类还是为了身为人类的自己?什么是真正的英雄主义?这三个问题体现了猫腻深刻的哲学思想,下面将从这三个问题入手解读《大道》的处世之道。

首先关于灭世还是救世问题的思考,在小说中集中反映在主角和反派的斗争上。太平真人是典型的功利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他以极端激进的方式践行自己的“道”:淘汰落后无能的凡人来实现人类整体基因的优化。不同于太平真人的灭世之道,井九的“道”是自由主义兼自然主义,他认为要以自然合理的方式践行自己的道。小说里,井九和太平这一对师兄弟数次争斗都以太平的失败告终,这样的安排正诠释了猫腻自己的想法。正如佛家说“众生平等”,儒家说“杀身成仁”,圣者贤人都是把自己跟众生放在一起,而太平真人却是獨站高楼俯视芸芸众生,把人当作动物分优劣,施行优胜劣汰法则,势必会失去人心所向。

“修道是为了人类”意味着修道是出于为人类谋福利无私的奉献精神,“修道是为了身为人类的自己”则强调自我发现和个人自我价值的实现。在修仙小说中,作者往往赋予修道者守护世人的职责,《大道》中的多数人物都符合这一特点。而主人公井九却与之相反,处处体现了他修道的“自私”。井九两世的处世之道呈现了从为自己到为身为人类的自己的转变,前世的景阳真人一心求道,不问世事,而这一世他开始关心身边人,关心世间人。他修道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芸芸众生。但始终不变的是他对自我意识的坚持,最明显体现在他不愿服从神明的计划,为了拯救人类而牺牲自己。然而自私与无私并不冲突,井九存在于人类这个群体,就必然与之存亡与共,正是为了保护“身为人类的自己”,他才始终坚定地保护人类。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还继续热爱它。”在这本书中,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清世道无常后,依然坚定地追求大道。太平真人认为大道朝天在天下,亦在一饭一食之间。因此他在历经世事后,依然热爱生活。和师兄太平不同,景阳对人世冷淡而漠视。他对人间毫无兴趣,一心向道。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井九求飞升又何尝不是出于对世界的热爱,他对生活无趣无味的外表之下依然保留着对生命最大的热情和执着。井九始终对世界有着自己的看法,并对自己的选择有着责任感。他认为他人错误的想法会导向错误的世界,就一定会用行动去选择自己认可的世界。重修一世,他对于世间的一切早已看破看淡,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尽全力去实现自己对于世界的看法,这又何尝不是出于对世界的热爱。

生命之道。猫腻说自己写这部小说的起因是:“我想呼风唤雨,我想一日千里,我想遨游四海,我想长生不老……”“遨游四海”是自由,是对生命围墙的突破;“长生不老”是活着,是对永生的追求。井九在书中为修道者留下了三个故事:曹原的身世,苏子叶的身世,以及他自己的生平。在三个故事中集中表达了猫腻这部小说的三个主题:一是修道要“想得开”,二是对于“活着”的追求,三是要“脱了衣服”,均是关于自由和生死的观点。

首先是死生之道。猫腻说:“存在,就是生命的最高原则。”这一哲学观点类似于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世间万物本来不是因为有意义或者需要有个意义而存在,它本身即是意义。这和中国传统哲学中的“天人合一”有一定的共通处,强调事物的本质是紧密地联系着它的存在,随着存在的变化而变化的。这种观点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传统哲学中本质的固定性和不变性的思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猫腻的“存在即本质”观点注重通过身体经验获得真正的知识和理解,符合现实主义的人文精神,代表了一种超越性的生命观,强调个体感受与内省。但其片面之处就在于事物很多时候都没有表现出它的全部本质,往往还需要进一步的思考和探究。对于整个朝天大陆来说,井九无疑是走得最远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停止追寻。存在先于所有,没有存在,万物皆为空,只有先确立自身的存在,保证自身的长存,别的事情才会有意义。那么确立自身的存在后我们应该做些什么?猫腻给出的答案是大道朝“天”,“天”可以是高处、可以是前方、可以是上方,归根究底就是我们人类从未踏足过的未知领域,所谓的大道朝天就是人类向着未知领域永不停歇的前进探索,因而追求永生的目的变成了只有实现永生才可以永远不间断的前进。井九是为了奋斗本身而奋斗的,是为了前进本身而前进的,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永不停歇的前进是井九这类超人们心中的真正的意义所在。主人公井九的特质“怕死”和“懒”也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怕死”,所以追求永恒的存在,“懒”则是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一心专于大道。书中提道:“修行界向来信奉一个道理:极致者不凡。”这和尼采的超人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修行界的极致者也就是“超人”,世界需要极致者的出现去超越时代局限和社会共识,带领整个世界前进。在《大道》中,井九便是某种意义上的“超人”,是真理与道德的化身,是规范与价值的创造者和占有者。因此,与其说井九是与世无争,不如说他是一直在争,无时无刻、从未停歇过。

自由也是《大道》中频繁出现的词,“自由”不仅仅是个人的自由,也是对万物存在的自由的尊重。这种自由是对一切事物的局限都完全知晓,却可以在局限中游刃有余地活出真我,同时不对他人产生影响的自由。追寻自由之路永无尽头,追寻大道也是在追寻自由。“剑在鞘中,便不得自由。”雪姬被困于朝天大陆,青鸟被困于青天鉴,井九被困于完美身躯所构成的牢笼,他们追寻大道也是为了追求自由。井九认为:“灵魂只是物质的过客。”自由是摆脱外界对自己的束缚。无论是朝天大陆、青天鉴或者已经和灵体融合为一的万物一剑,对于渴望自由的灵魂来说,都是锁链。面对神魂和万物一剑无法分离的困境,井九毅然摧毁身体,留下灵魂,为了自由放手一搏。除了物质层面的自由,书中不乏对于精神自由的追求。在小说中,井九渴望自由,试图摆脱神明赋予的重任,但为了拯救“身为人类的自己”,又必须承担责任。此处便陷入了困境,即如何平衡自由和责任。井九的选择是:反抗外界强加给他的责任,只服从自主意识选择的责任。因此,同样是面对所有人类危在旦夕的死局,在太平灭世一战中井九不惜费尽心力拯救凡人,而恒星点燃计划中他宁可毁掉道身也拒绝成为“武器”。

最后关于自由和生死,作者借元龟之口说:“活着就是最大的自由。”活着是实现一切的前提,不存在何谈自由。修道、飞升和永生等概念都是针对死亡而言的。修道是由于人类希望改善自身的现状,飞升代表了人类对于超越死亡的追求,永生则是生命存在的最高形态。三者都是为了摆脱死亡的束缚,追求生命的自由。因此,死亡在物理意义上是短暂生命的终结,精神意义上却是人类对自由的追求的起点。人们正是因为死亡的威胁,才会努力追求自由和幸福,才会更加珍视和尊重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书中对于井九舍弃道身的描写传达了一种宏伟而深刻的哲学意义,即天道的瓦解和自由的到来。天道在书中代表了世界秩序的根基和寿数的极限,同时也承载着人类文明兴衰的内涵。作者认为自由的到来是一种静默的、令人难以察觉的过程,且需要经历痛苦的转换和彻底的解构。自由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摆脱束缚和拘束,实现自身真正的价值。

自由并不是没有界限的,关于人的自由与万物自由的问题,在井九和沈云埋的对话中有所体现。井九认为万物本生来自由,人类无权随意控制它们,沈云埋认为万物应为人所用,人的自由凌驾于万物之上。青儿是青天鉴自然而生的器灵,中州派不考虑她自身的意志,肆意加以利用,而井九则是真正把她当作有自主意识的个体对待。如苏轼所言:“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井九主张在追求自身自由的过程中,也应尊重万物的自由,这一观点寄寓了作者对于宇宙秩序和自然规律的思考和认识——即使是修道者,也没有掌控万事万物的权力,更没有资格把自己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主宰万物的生命。宇宙中万物都有着自己的本质和特征,都有独一无二的主体性,不存在绝对的所有权或支配权。引申到人类社会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命和价值,不存在绝对的支配和管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选择权和自主决策能力,能够不受任何他人的支配和影响,去发掘、利用和创造自己的价值。《大道》强调了人类对于自然规律和社会秩序的尊重和认识,体现了作者对自由和万物之间的哲学思考,鼓励人们追求自由和独立,在不违背道义和原则的前提下发掘自身的潜力和价值,追求更加充实、完整的人生。

*本文为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新媒介文艺批评研讨》《网络文学研讨》课程系列成果。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8ZDA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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