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着我的胳臂走

2009-08-07 08:15和军校
章回小说 2009年8期
关键词:豆腐老婆

和军校

很显然,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住在北墚村,名叫王海德,我老婆名叫张会妹。

我老婆的名字跟一个台湾歌星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儿,但从嘴里念出来,就一个味儿了。我在电视里看到过那个叫张慧妹的台湾歌星,她长得跟我老婆一点也不像。我老婆是个胖墩墩,大奶子,大屁股。我曾经抓着我老婆的大奶子说,要是台湾那个张慧妹知道你跟她取同一个名字,非掐死你不可。我老婆一点也不怯,她理直气壮地说,台湾的张慧妹能叫张慧妹,北墚村的张会妹为啥就不能叫张会妹,难道这名字是她家自留地里种下的?芽再说了,干啥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说说是她先叫张慧妹还是我先叫张会妹?芽听听,这就是我老婆。我老婆给我生了三个娃。我老婆怀老大的时候,村里的喇叭上天天喊着真善美,我一听真善美是好词呀,是人间正道儿呀,就拍着我老婆的肚子说,你给咱好好生,一口气生上三个,不管是男是女,挨个儿排下去,王学真,王学善,王学美。我老婆真是争气,咕咚一个,咕咚一个,一口气给我生了三个娃。我说结扎。我老婆生顺当了,仿佛生出了瘾,她举例子反驳我说,五槐的老婆生了六个,万生的老婆生了五个,赵疙瘩的老婆虽然生了四个,但肚子又大起来了,咱为啥只生三个?芽我说,按照“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规则,娃不在多,能当顶门杠子就行。咱真善美都有了,还缺啥?芽我老婆犹豫着说,咱还是留点余地,先戴个环吧?芽我坚决地说,结扎。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的真善美,个个都是顶门杠子。三个娃中,最长脸的当然算是王学真了,他高中毕业以后,考上了中专,乖乖,这是北墚村开天辟地头一个呀。王学真不但把我的腰杆子撑直了,还把我捧到了和支书、村主任平起平坐的高度上,村里的红白喜事,我都坐在最主要的位置上,左边是支书,右边是村主任。更为重要的是,王学真从此把嘴巴伸进了国家的面袋子,定媳妇呀娶媳妇呀分家呀盖房呀这些花钱劳神的事再也不用我和我老婆操心了。

如果从外相上看,老二王学善更端庄一些,清秀一些,更文静一些,更像一个城里的大学生,他的学习成绩也证明了他不是平处卧的兔,而是一块念大学的料。赵疙瘩曾经给我说,你狗日幸福得咋弄呀,一个中专生还没毕业,另一个大学生的模样就出来了。我听了心里喜滋滋的,悄悄叮咛我老婆,早些准备,省得到时抓瞎。我的意思是让她早些把王学善上大学要用的被子呀、褥子呀、夏天和冬天的衣服呀等准备停当。我老婆倒是冷静,她翻着白眼说,看你那晾不冷的样子,光叫唤顶啥用,等把蛋下到窝窝里,再拾掇也不迟。我老婆真是个乌鸦嘴,真让她不幸言中了,王学善果真没有考上,录取线虽然在他嘴边边,可他硬是咽不到肚子里去。赵疙瘩倒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他宽慰我说,别急,馍不吃在笼子里给你放着呢,别着忙,补习吧。于是就补习。有句老话,叫习?穴席?雪越补越烂,这句话也在王学善的身上应验了。王学善补习了四年,一年不如一年,我们一家人终于灰心了。起初,王学善还蔫拉巴唧的,羞于见太阳,羞于见人,躲在屋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儿。我这人心大,想得通,我开导他说,娃啊,天下的人一层子,念大学的有几个?芽大学都让咱家的娃念了,别人家的娃做啥去呀?芽弯过来说,你念了大学,我这手艺传谁去?芽

是的,我是有手艺的人。我的手艺是做豆腐。我做的豆腐白,嫩,筋,香。在我老婆过门前后那一段日子里,全中国人民的日子都不宽裕,但我的手上总是活泛一些,靠啥?芽靠的就是我做豆腐的手艺。起初,我给生产队做豆腐,做好以后,一家一户按人头分。实行了承包责任制以后,我就自个儿干了,我夜里磨好豆腐,天一放亮,只需要站在村口吆喝一声:豆——腐——我的生意就来了。我用豆腐换来零钱,再把零钱换成整钱,再用整钱换来好光景。可是,王学善是个犟货,压根瞧不上做豆腐这营生,他的兴趣在机械维修上,他说农村的机动车辆越来越多了,可是相配套的修理师却是凤毛麟角,他立志要当一个农村的机械修理师。我对王学善的志向不屑一顾,说他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他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再说了,机械修理师是那么好当的吗?芽没有师傅,靠几本书能当机械修理师吗?芽荒唐?选凡是手艺人,都得有师傅,才能学出门道来,自个儿瞎琢磨,成不了气候的。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摆着,譬如我。我对王学善说,天上不会掉下白面馍,有智吃智,没智吃力,天底下饿不死手艺人。这一句把王学善敲灵醒了,乖乖地跟我学着做豆腐了。我不是夸自家的娃,王学善到底是念过书的人,心眼子稠,脑子转速快,没做几砣豆腐,就把我的家底儿全抠走了。所不同的是,王学善比我更干净,做出来的豆腐味儿更地道。如果骨头里挑渣子的话,王学善也有我不中意的地方。俗话说,干啥的就要像个干啥的。可王学善不是这样的,就是走村串乡卖豆腐,他也是穿着西装,穿着皮鞋,头发梳得把苍蝇都能摔跟头。我纳闷的是,他越不像个卖豆腐的,买豆腐的人却越发地多了,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老早就杵在村口等着。我想指教他几句,我老婆挡了我的驾,她说,鸡不尿尿,自有渠道,现在的年轻人哪像你,八里外就能闻见身上的豆腐味?选就这样,我光荣“退休”了,见天儿靠在门前的麦秸垛上晒暖儿,扯淡儿。我也有担心。我担心王学善终究有一天会背叛了我,因为他卖完豆腐回来,从来不向我讨教做豆腐方面的事,而是抱一本机械工程啃得津津有味,别人摩托车、四轮车耍了麻达,他更是不请自到,三下五除二,竟然就搞定了,真是奇怪?选很快就有人给王学善介绍对象了,媒婆多得在我家门口排了队,被介绍的姑娘有北墚村的,也有外村的,挑挑拣拣的,最后选定了南墚村支书马发强的三女子。马发强家里的过活没得挑,马发强的女子也没得挑,我们全家人都很中意。过了一年,马发强就差媒人过来提结婚的事了。这时辰,老大王学真才刚从中专毕业,分到了油田的钻井队上工作,媳妇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所以,对王学善结婚的事我和我老婆发生了分歧,我的意思是先给王学善把事办了,早办早省心,反正迟早都要过这一关。我老婆死活不同意,她振振有词地说,大麦没黄,小麦先黄了,还不让村里拿尻子笑了咱?选我老婆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马发强也是懂道理的人,就不再提给娃结婚的事了,只等着王学真那边的麦子早点黄了。可是,王学真的麦子几时才能黄呢?芽我没有去油田的钻井队,也没有见过油田的钻井队,王学真写信回来说,啥都好着呢。并看不出悲观的情绪。可是,刘富才的一番话,让我的心在半空中荡起了秋千。刘富才在我们北墚村绝对算个人物,比村主任都日能,他在克拉玛依当过兵,走州过县,见多识广。刘富才说他在克位玛依时去过油田的钻井队,呆的全是鸟儿不拉屎的地方,最不能忍受的是钻井队连一个女的也没有。刘富才说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年春节,钻井队买回来一只鸡,要杀时,才发现是一只母鸡,于是,大家都不忍心杀了,好好地养着,有人给鸡的脖子上拴了一条红纱巾,有人给鸡腿上戴了一枚铜镯子,每天上班前都要看一看那只鸡,为啥?芽因为那只鸡毕竟是只母鸡啊?选刘富才的话让我和我老婆总是半宿半宿睡不着。

其实,我和我老婆最喜欢的是老三王学美。王学美是个女娃。论起学习来,王学美跟她的两个哥哥好像不是我老婆一个人生的,她就像一根擀面杖,哪一窍都不开。但王学美绝对是一个人精,长得那个心疼啊,两只眼睛扑腾扑腾会说话,嘴巴巧得像八哥,你说一句,她能说十句。还有,王学美天生就是块唱戏的料,戏匣子里唱个啥,她听一遍,记住了,有模有样地就唱上了,一点也不荒腔走板。只要我心里淤了疙瘩,就说,老三,唱一折子,给爸挠挠心烦。老三也不含糊,张开嘴巴就唱上了,只消几句唱腔,我心上的疙瘩就化解了。这就是我们的一家人。农村人的生活很简单,要求也不高,所以,我们很幸福。城里人现在爱说的四个字叫幸福指数,不是我吹牛,我们家的幸福指数百分之百地高。

夏天的夜晚,屋子里闷,我们一家人喜欢在屋外纳凉。傍黑时分,我老婆就把门前打扫得白光白光,然后将一张硕大的凉席铺在门前,凉席的四周都用椿木扛子支撑起来了,夏天里夜虫多,蝎子呀,簸箕虫呀,跳蚤呀,一不小心,它们就会咬你一口。晚饭一律很简单,绿豆汤,锅盔,拌青椒,拌黄瓜,一家人团团坐了,嘴巴拌得响响的,吃得津津有味。饭后的景致是宜人的,月亮像盏大灯泡,一天暑气渐渐隐退着,河边的凉风远远地飘拂过来,满天的星星像雨点子一样裹着凉气无声无息地从黑洞洞的天上掉下来。我是光着身子躺在凉席上的,枕着大青石,我老婆坐在我的身边摇着大扇子,有一摇没一摇的,给她摇两下,给我摇三下。这时候,王学善和王学美正在屋里看电视,我老婆絮絮叨叨地给我说村上的事,东家长了,西家短了,谁家的婆娘偷汉了,谁家的女子不守本分了,这些事都是我听过许多遍了,但我依然听得很有滋味。听一会儿,我就让我老婆给我挠痒痒。挠痒痒实在是一件受活的事。挠痒痒绝对是一件技术性很强的活儿,自个儿挠吧,很多的时候是心有余而手不够长,比如挠脊背,最爱犯痒的地方,自个儿偏偏够不着。靠在树上蹭吧,痒是止了,却寻不着受活,也给人留下笑柄。最受活的就是让老婆慢慢地挠。我老婆是挠痒痒的好手,时而是她的指甲,时而是她肉嘟嘟的手指头,舒服得我总是直哼哼。这不,我的脊背又害痒了,我对我老婆说,挠挠。我老婆在我的后背上拍一巴掌说,吃痒痒他娘的奶长大的?选尔后,她就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脊背上。我老婆越来越懒了,她给我挠痒痒,自个儿的手并不动,任我的身子蠕动,我的哪儿痒,就把哪儿拧到我老婆的手指头那儿。痒痒往往是会传染的,刚把这儿挠了,那儿又痒了。于是,我就慢慢地拧着身子,地盘越来越大,舒服得我直哼哼。我老婆正给我挠着,我“咚”地一声放了一个响屁,我老婆在我屁股上拍一巴掌说,臭死了?选我老婆嘴上骂着臭死了,落在我屁股上的手并没有离开,还是一下一下地拍着,只是拍着,并没有按着我的屁股摇。这是我跟我老婆的暗号。在我们的三个娃小的时候,我和我老婆都十分热衷那个事,我要是想了,就直奔主题,一把抓了我老婆的大奶子,我一抓,她的身子就软了。我老婆面皮薄,她要是想了,她就按着我的屁股摇一摇,她一摇,我的“贼”?穴我老婆起的名字?雪登时就变得硬邦邦的。可是,随着我们的三个娃越长越大,我老婆摇我屁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她再也不摇我的屁股了。我呢,偶尔也会想起销魂的事儿,我暗自采取了几种跟五槐学来的土法子,费了老鼻子劲,我的“贼”终究不争气,像是被抽了筋一样,软瘪瘪的毫不起性。日子一久,我放弃了努力,再也不抓我老婆的大奶子了。当然,我老婆的大奶子不再浑圆不再饱满不再光滑,瘪沓沓的,像条抖空了的面袋子。时间久了,我和我老婆就麻木了,习惯了,似乎忘却了男人和女人之间原本还有那么一档事。换句话说,我已经老了,再不能操作那档事了。虽然说,我老婆只是拍着我的屁股,我依然很满足,很舒服,很幸福。后来,王学善和王学美像两只鸟一样扑棱棱飞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喊着“热死了”,他们坐在凉席上,我老婆那扇子的方向就发生了变化,给王学善扇两下,再给王学美扇三下,扇子在我的身上并不停留,倏地一下就跳跃过去了。我说老婆,你是个偏心眼儿。我老婆说,你老皮老肉的,热不死的。王学善好像赞同他妈的观点,朝我翻个白眼珠,继续享受着母亲的慈祥,倒是王学美还有爱心,用她的小手绢象征性地在我的身上比划着,但我心里很舒坦,仿佛凉爽了许多。我老婆的话题也转移了,都挑些娃们爱听的话题来讲。我听得泼烦了,就会打断她的话,对王学美说,给爸唱段戏,爸的戏瘾犯了。王学美照例是不推辞的,站起来,做个造型,就唱上了,曲曲折折的,像飕飕凉风一样。夜深了,虫虫们叫得疲乏了,陆续哑了声,我们一家人也回家了。我老婆和王学美睡厢房,我和王学善睡厦房。

农村女人的心里就盛着家里那点事,就像我老婆,有黑没白地耷拉着眼皮拿王学真的婚事絮叨,说钻井队连只母鸡都是值钱的,娃在哪儿找媳妇去?芽说得多了,她就把目光放在了眼前,打算在本地给王学真找个媳妇。口风一旦放出去,媒人们就疯了,差点踩断了我家的门槛。我老婆心里是很亮堂的,她的底线是:我娃吃的是商品粮,一定也要找个吃商品粮的。就这一条,可供我们选择的人就不多了,只有两个跟王学真对卯,一个是小尚,卫校毕业,在县医院当护士;一个是小于,粮食学校毕业,在县外贸局当会计。我老婆对这两个娃都很中意。我也很中意。小尚先到我家里来了,自来至走,一直乐呵呵的,嘴巴上像是抹了蜂蜜,管我叫叔叔,管我老婆叫阿姨。可是,没过几天,媒人就捎了话来,说小尚那边不同意了。我和我老婆问咋咧,媒人不愿意说出原因来。后来的那个小于也是一样,不同意了。这一回,媒人说出了原因。媒人说,你们村里有人传闲话,说是你娃那工作不好。为啥不好?芽,有顺口溜为证:有女不嫁钻井郎,一年四季守空房。有朝一日回家转,抱回一堆油衣裳?选我老婆没费多大周折,就打听清楚了,原来在背后闲嚼舌头的人正是刘富才。仲春的太阳总是招人喜爱的,村里的人都靠着麦秸垛晒暖儿,不着边际地谝着闲话。刘富才正谝得唾沫星子乱飞,我老婆神不知鬼不觉地迂回到他的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脸上留下五道鲜艳的血印子。我老婆其实是个暖性子,过门后从未跟人红过脸,这一回,她算是豁出去了。她骂:刘富才,我把你娃扔井里了?芽她骂:刘富才,我挖你祖坟了?芽她骂:刘富才,我点你家房子了……在我老婆连珠炮似的骂声中,一向巧舌如簧的刘富才捂着脸,瞪着眼,一句话也反不上来?选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两句老话说得真是太好了。就在我们一家为王学真的婚事愁眉不展茶饭不思的当口,王学真调到了西安,西安有油田的总部。我没有去过西安,但从刘富才的嘴里听过西安。刘富才说,乖乖,西安那地方多大啊,多好啊?选头一好是兵马俑,几个泥人有啥好的?芽好的是大气势?选二好的是羊肉泡馍,吃一碗想两碗?选三好的是大姑娘,为啥好?芽养眼嘛。我老婆那个高兴呀,走起路来,脚板子把地面砍得咚咚响,擀面也哼着秦腔“小桃红”的曲牌儿,那神情好像西安的姑娘都在等着王学真似的。没过多久,王学真寄回来一张照片,说是他对象,名叫阿笛。照片上的阿笛真是好看呀,脸呢:光,白,圆;头发呢:长,黑,亮;眼睛呢:大,有神。简直跟贴在墙上的画一模一样。我们一家轮着看,爱不释手。又没过多久,王学真和阿笛结婚了。王学真把阿笛带回家以后,整个北墚村都轰动了,奔走相告地来看洋媳妇。按我和我老婆的想法,要像模像地给王学真张罗一个婚礼:席口开成流水席,席面摆成十三花。可是,王学真却挡了我和老婆的美意,他说,我在单位上说,我们在老家举行婚礼。你在村里说,我们在城里举行了婚礼。为啥?芽你们想一想,我要在城里买房子,我弟弟也等着结婚,你们二老的年纪也大了,手上不存几个咋行呢?芽王学真的话句句在理,我老婆撩起前襟揩眼泪,末了,从炕席底下拿出一个红包交到阿笛手上,满脸愧色地说,媳妇,委屈我娃了。阿笛把红包还给我老婆,知书达理地说,爸,妈,你们攒点钱也不容易,就留着自己花吧。只要我们相亲相爱,形式上的事情我们也不在乎,对吧,学真?芽王学真频频点头,连说yes。

季节走到夏天的腰际,漫山遍野都是沁人心肺的槐花香,我和我老婆盘算着给王学善完婚了:翻修房子、制作家具、购置礼当……忙得脚后跟朝上。有一天,我正在后院拾掇猪圈,村里的大喇叭响了,照例是先吹三口气,照例是村主任的声音,然后,村主任喊了我的名字,让我“速到村委会听电话”。电话是王学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买了新房子,也装修好了,要我跟他妈去逛几天。听着王学真的话,我的眼睑发酸。北墚村是个小蛋蛋,在山的深处藏着,山清水秀,很偏僻,很恬静,从解放至今,只有两个人去过西安,一个是刘富才,一个是我儿王学真。如今,我和老婆也要逛西安了?选握着话筒,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说,家里正盘算着给你弟弟结婚呢,屋里的事摆了个七河滩八簸箕,咋走得开呢?芽王学真说,家里的活哪有做完的时候?芽这个季节正好,不热不冷的,你们就出来逛几天,又不是长住,影响不了给我弟弟结婚。我咂摸了一下,说我回去跟你妈商量商量。回到家里,我把王学真的话跟我老婆学了一遍,我老婆立马炸了锅,她说,娃是公家人,吃的是公家饭,挣的是公家钱,忙的是公家事,咱去了不是打搅娃嘛,去不得的。我说,老大说了,不打搅的。我老婆说,就算不打搅,咱两个土疙瘩都没有出过门,两眼一摸黑,茅房也寻不着,跑去做啥,让人家笑话咱娃呀?选我老婆一说这话,我就赌了气:难道西安不是人逛的?芽谁的老先人还不是土疙瘩了?芽我偏要逛一回去?选我老婆一见我犯了犟,也就不再执硬,悄悄地拾掇行李,她只收拾了我一个人的行李,她说少一个人就少一份麻烦。北墚村的人一听我要去逛西安,都来看我,拎三五个鸡蛋,拎一把挂面,拎一封点心,那架势仿佛我去的不是西安,而是外星,也将一去不复返。大家拉着我的手,说着语重心长的话。刘富才好像忘了他脸上的那五道疤痕是我老婆的杰作,他也来了,他送给的礼物最实用:一张皱巴巴的西安市地图。他的话也最受用,他说,出门在外,最主要的是永远牢记一句话,鼻子底下是嘴巴,不明白的就问,问谁?芽问警察?选现在这社会,骗子多得很,弄不好就把你骗到深山老林里给人当女婿去了。我说,那我就再当一回新女婿。我和刘富才的话把一屋子的人都惹笑了。

西安着实美?选

王学真的新家着实美,金碧辉煌,厕所的墙上照得见人影影,地板上也照得见人影影,我每挪一步都小心翼翼,坐沙发时也是小心翼翼,生怕给整洁的沙发上留下印迹,尽管我出门时穿着我老婆给我刚浆洗过的裤子。可是,我仔细一端祥,就发现王学真打小养成的马马虎虎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就说挂在侧墙上的那两幅画吧。画是好画,一幅是荒山长着一株树,树下跑着几只啃青的羊,一幅是一座雪山,雪山下是宽阔的草原,草原上跑着马,跑着牛。可是,这两幅画挂得却是一个高,一个低,显得很不顺眼。我用眼光指着两幅画问王学真,咋恁粗心呢?芽王学真想解释,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说上班的时间到了,提上文件包,和媳妇阿笛匆匆忙忙地出门了。我打小学过几天木匠活,这活儿对我来说,也就是三槌两梆子的事。儿子和儿媳妇走了以后,我就开始动手了,我以手做尺子,两边一卡,再眯着眼睛一瞄,就卡死了钉子的位置。叮叮一通敲,三下五除二,搞定了,虽然说给墙壁上留下了几道疤,但两幅画却是一般的高了,瑕不掩瑜。我暗自高兴,也想以此告诉王学真和媳妇阿笛,我也不是吃干饭的。王学真和阿笛下班后,我自豪地朝墙壁上努了努嘴,王学真的目光落在画上以后,小脸儿即刻变成了一张白纸,阿笛紧咬嘴唇,眼圈一红,眼泪就下来了。我有些慌神。王学真为了圆场,对我?穴更像是对阿笛?雪说,不碍事不碍事,我明天叫个漆匠再收拾一下。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了,但我的心里终究不对味儿。吃饭时,阿笛说,爸,你要是心慌了,就出去逛一逛,要不,就在家里看电视,四十几个频道呢,你想看啥有啥。说着,当下拿着遥控器摁响了电视,示范性地一个一个换台,她边摁遥控器边说,爸,这几天正在演一部电视剧,可搞笑了,保准你爱看。摁着摁着,果真就摁到了那个电视剧上,看着看着,王学真嘿儿嘿儿笑了,阿笛也咯儿咯儿笑了,我却笑不出来,心里的火苗“哧哧哧”往上蹿。这里的农民个个都是歪瓜劣枣,这分明是在作践我们农村人嘛,我拧身子进里屋睡觉了。睡又睡不着,在村里时,在地里干活,汗衫是干了湿,湿了干,人乏马困,睡着却是个舒坦的。那会儿就想着要是能躺在凉房下看着电视而不干活,该是一件多么受活的事啊。如今,凉房也有了,电视也有了,身上咋害痒痒呢?芽咋就寻不着那个舒坦劲儿了呢?芽我要寻一些活干,我要发汗,我问王学真,你做饭烧的啥?芽王学真说,煤气。我问,要钱不?芽王学真说,咋能不要钱呢?芽我说,我看你是钱多的烧得很,你给我寻些硬柴,我给你劈了,摞在厨房里,一个冬天都烧不完。王学真笑了,他说我到哪里有柴让你劈呀,你就歇着吧。

最可怕的是,王学真和阿笛回来以后,我的眼睛没地方搁。阿笛上班时穿裙子,回到家里,她就换上了一条短裤,浑圆的屁股,白光光的大腿,直晃得我头晕,眼睛死死地盯在电视上,一丝一毫都不敢斜视。我的脑海里像是煮了一锅糨糊,电视里演的是啥,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王学真和阿笛上班的时候,我总盼着他们回来;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总盼着他们快走快走。我的日子就这么恶性循环着。这一天,王学真和阿笛又出门了,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趴在窗户上看风景。我看见了王学真和阿笛,阿笛挽着王学真的胳臂,屁股蛋子一拧一拧地走着,看得我浑身燥热。我赶紧把目光拐回屋内,在脸上抽了一巴掌,自己骂自己老不正经。隔了一阵子,我把目光又挪到窗外,又看到一对青年男女,那女的也是浑圆的屁股,白光光的大腿,挽着男人的胳臂,屁股蛋子一拧一拧地走着,这不是阿笛吗?芽那男的却不是王学真,这一吓非同寻常,汗从我的额上淌下来。揉揉眼睛,仔细一看,那女的又不是阿笛。我松一口气,放心大胆地看着他们,反正那女的不是我儿媳妇,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过得格外充实,看到过许多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臂从我的窗前走过。那个夜晚,却发生了一件丢人的事情。一觉醒来,我陡然发现,我的“贼”像年轻时一样,雄赳赳地挺立着。我吓坏了,这老东西好多年都不起性了,这是怎么了?芽我打了一下我的“贼”,骂你个老不正经的贼?选我想把它打回原形,可我的“贼”依然顽强地挺立着。又打了几下,还是于事无补。不得不承认,我返老还童了。

一连几天,我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趴在窗户上看挽着男人胳臂的女人。奇怪的是,我的“贼”每天夜里都能如期而起。

我逃似的离开西安,回到了我的北墚村。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我迫不及待地想在我老婆跟前展示一下我返老还童的成果,刚一拉灯,我一把抓住了我老婆瘪沓沓的大奶子,我老婆受了吓似的打了一个颤,“叭”地一声打掉了我的手,骂你个老不正经的,想干啥?选我在我老婆的耳边说,“贼”睡灵醒了,起性了,硬的跟萝卜样的。我老婆将信将疑地说,都啥年纪了,还起性?芽哄鬼?选我说,我在城里呆着,看人家男人挽着女人的胳臂走,那女人屁股蛋儿圆溜溜的,腿也白光光的,看着看着,我的“贼”就醒了。我没敢说我也看了阿笛的腿和屁股,我怕我老婆会唾到我的脸上,或者拿割麦子的镰刀割了我的“贼”。至于看别人嘛,看也就看了。我老婆说,我不信。我说,不信你试嘛。我把我老婆的手放在我的“贼”上,我把我的手放在我老婆的大奶子上,两个人共同努力了好半天,怪了,我的“贼”又恢复了原形。我万分沮丧,嘟哝着说,真是日怪了?选我老婆说,逛了几天西安,还逛出花花肠子来了,老不正经的东西?选说毕,给我一个冷脊背,睡去了。整整一晚上,我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琢磨着一个问题:我的“贼”怎么会反复无常呢?芽我终究明白:女人一旦挽着男人胳臂走,男人就会起性。我决定要让我老婆挽着我的胳臂走,向她证明我不是哄鬼呢。

第二天,太阳是个暖和的红蛋蛋,风绵软得像绸子一样在人的脸上摸。我老婆在厨房里拾掇早饭,王学善已经卖豆腐回来了,躺在炕上看他的机械工程。王学美给窗台上放一面镜子,慢腾腾地梳着她那湿漉漉的头发,这女子越来越爱臭美,隔天都要洗一洗头发,用一把小剪刀修她的刘海儿。我靠在墙上抽了一锅子烟,弹了弹烟灰,又抽了一锅子。在抽烟的过程中,我把整晚思考好的计划又在脑子里“走”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

弄啥呢?芽我跟我老婆搭讪。

你长的眼窝是出气的?芽我老婆没好声气地说。

走。

弄啥去?芽

在院子里走一走。

你没事了抱块炭河里洗去?选

我觉得咱们还没有老,我的“贼”也没有老,咱们在院子里走一走,它就缓过神来了。

我老婆手上的抹布掉在地上,神色慌张地朝外溜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不要脸了,还要我跟着你不要脸?芽

我说,这有啥不要脸的,你是我老婆,挽着我又不犯法。

去去去,我还忙着呢。

走?选我强行把我老婆的胳臂夹在我的胳臂里,走出了厨房。我老婆的脸上像是被涂上了厚厚一层红漆,又是踩我的脚,又是在我的肋条上拧,腰来腿不来的,但她的小胳臂毕竟拧不过我的大腿,我半拉半拖地拽着我老婆,就像拽着一只吃饱以后懒得动弹的羊。我老婆是被动的,也是别扭的,怪不得她的,打自她过了门,在人前头,向例是我扛着锄头走在牛前,她拎着篮子走在牛尾,我甩着羊鞭走在左边,她掮着猪草走在右边。今日,我顾不得这些了。厨房的另一边是猪圈,我夹着我老婆的胳臂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我们的行动惊动了王学美,她大惊失色地问,爸,妈,你们弄啥呢?芽

我老婆急忙编谎说,我的肚子疼,让你爸扶着我上茅房去呢。我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我们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啥要说谎呢?芽我大声地更正说,你妈说的不对,我跟你妈正在散步呢,人家西安城里的夫妻都挽着胳臂散步呢。

王学美瓷住了,猛地就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她指着我们说,电视里演的都是在茶余饭后、花前月下散步,你们在猪圈跟前散步?芽笑死人了?选

我并不赞同王学美的说法,辩解说,你到城里没有去过,不了解城里的情况。这散步嘛,要的就是一个散,讲究的就是挽着胳臂,根本不在乎啥时间,也不在乎啥地点。

我的话果真就吓唬住了王学美,她握着梳子,傻傻地看着我和我老婆。我们的吵声惊动了王学善,他把脑袋从窗户上探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登时就蒙了,半天反不过神来。

我瞥了王学善一眼,说咋?芽没见过吧?芽这叫散步,城里人都这么走呢。

如果我和我老婆只是在家里走一走,不被外人瞄见,也不会有后来的大动静。可是,偏偏让人瞄见了,这个人是五槐的媳妇灵芝。灵芝来我家里还锄头,麦子起身了,草也起身了,跟麦子争着抢着吃那点地肥,她前天借了我家的锄头去锄草。灵芝“咚”地一声撞开门,看到眼前的一切,手上的锄头“哐”地一声掉下去,砸在她的脚面上,她竟然没有觉出疼来,两只眼睛瞪得像酒盅盅,看着看着,猛地捂住眼睛,拧身跑了。屁大一阵子,我家门口就聚了十来个看稀奇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在最前头的是刘富才。猛然间看见这么多的人,我老婆越发地不自在了,脸也是越发地红了,她想把自己的胳臂抽出去,我夹得紧,她抽不动。

哼,老了老了,还这么不正经。说话的是赵疙瘩的老婆。成精作怪,伤风败俗?选说话的是万生老婆。

不务正业,不羞调儿?选丢人现眼?选

这时,刘富才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们懂什么呀,这就叫浪漫,这就叫情调,哪像你们,睁开眼睛吃饭,关了灯睡觉。王海德,好样儿的,我支持你?选

不知谁家的女娃用格外向往的声调说,城市真能改变人呀?选

她的话即刻招来了她妈的一个大嘴巴,她妈捎带着自己的女儿连我和我老婆一块儿贬了,说把丢人当学礼性呢。

七嘴八舌中,我的腿仿佛不听指挥似的东倒西歪着,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走下去。可是,我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老婆好像刹那间找到了依托,找到了温暖,找到了感觉,找到了自信,她的腰板挺直了,把我贴紧了,很自然地挽着我的胳臂,步履轻快地走起来,那架势,像是炫耀,又像是赌气。她一边走一边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我挽着我老汉的胳臂,有啥偷偷摸摸的?芽有啥见不得人的?芽咱就走,看谁能把咱看两眼半?选

这件事引起的轰动效应及效果是我始料不及的。

一夜之间,我和我老婆挽胳臂的事成为北墚村人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不时有人从我家门前走过,走到我家门口,总要发生一点意外,要么掉了手里的旱烟袋,要么掉了手里的鞋底子,要么弯腰勾鞋,然后朝我家里探头探脑。我去小卖部打醋,这类事以前都是我老婆干的,可是她现在不干了,说没脸再见人了。我在街道上走,总有人在我的背后指指戳戳,叽叽咕咕,表情和眼神都怪怪的。我知道他们说不出啥好话来,爽性不搭理他们。刘富才对我格外的热情,他大老远就跟我打上招呼了,他咋唬着喊,老王,还是西安城里好吧?芽我笑一笑,没有吱声,打了醋,拧身子朝回走。刘富才却没有打住的意思,他接着喊,人嘛,还是要有一些见识的,整天不去外面逛,窝在家里,窝着窝着就窝成了井底之蛙,少见多怪,荒唐无聊?选你看看人家城里人,哪一对出来不是手挽手?芽挽胳臂咋了?芽既文明又好看,既大方又亲切,城里人能挽,咱农村人为啥就不能挽了?芽

我在心里感慨刘富才说的都对着呢,但那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挽胳臂能让我沉睡了十多年的“贼”苏醒过来,但这个意义和好处我不能说出来。刘富才还在絮絮叨叨地喊着,犹如芒刺在背,我疾步如飞。回到家里,见王学善未来的老丈人马发强和他老婆忧心忡忡地坐在我家院子的槐树下,我老婆坐在一边抹眼泪水。看见我,马发强两口子刷地站起身,下意识地踮着脚尖,偏着脑袋,努力地去盯我的后脑勺。我以为后脑勺上沾了草或者落了树叶,用手抹一抹,笑着打招呼,亲家和亲家母来了。马发强担心着问,亲家,你不要紧吧?芽我被问得稀里糊涂,不知作何回答,只好含糊着说,好着呢好着呢。马发强继续问,那你咋乱跑得一头的汗?芽我不能把实话告诉马发强,搪塞着说,我没啥事,就跑一跑,发发汗,舒筋活血呢。马发强从胸腔吁出一口气,回头对他老婆说,看来砸的不轻。我奇怪地问,亲家你说啥?芽马发强说,亲家,咱们又不是外人,你也没必要向我们隐瞒。我不知所云,有些急红眼了,说亲家,我隐瞒啥了?芽我有啥好隐瞒的?芽马发强说,亲家,我村里都传疯了,你还隐瞒?芽我问,传啥传疯了?芽马发强吞吞吐吐,看看我,看看我老婆,脸憋得通红,就是张不开嘴。我说亲家,咱们之间还有啥不好说的,你说吧。马发强这才说,亲家,我们村里传着说你到城里老大家里去,整天不在老大家里呆,就坐在楼下看人家那些挽着胳臂走路的大姑娘小媳妇,结果让人记了恨。有一天,你正看着,被人从楼上扔下来一块砖,正好砸着了你的后脑勺,把脑子砸坏了,回到家里,早早晚晚地都要挽着我亲家母的胳臂走路,要么就不会走路了。我的肺几乎被气炸了,也顾不得老脸了,气咻咻地骂,放他娘的臭屁?选我老婆见我失了体统,担心我再骂出更难听的话来,当下拭净了脸上的泪,把马发强两口子推到厢房里去了,出来对我说,你再不要骂了,舌头底下压死人呢。

又过了几天,马发强差媒人来了,退还了我家的彩礼。我老婆哇哇大哭,我问媒人到底咋回事。媒人说,你不知道也好。我顽固地喊,我要知道?选媒人说,马发强的老婆说,她不想让旁人整天把自己挑在舌头尖儿上,丢不起那个人?选我正想骂人,王学善从厢房里出来了,他平静地说,爸,妈,你们也别伤心,没有啥大不了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很。这是一句争气的话,我爱听。我想表扬王学善几句,突然又觉得啥地方不对劲,使劲一想,想起来了,当下质问道,你今日为啥没做豆腐?芽王学善咳嗽一声,直了直腰,整了整衣领,正色道,爸,妈,我给你们正式通报一声,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做豆腐了,我在县城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部。

我老婆仰着一张泪脸,结结巴巴地问,你疯了?芽好日子过腻歪了?芽

王学善说,妈,我的兴趣、我的志向都在机械维修上,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我说,城里有啥好的?芽你把脑袋削尖了往城里钻?芽

王学善说,你,你应该知道,人只有走出去,在精神上和行动上才能有一个升华。

我明白王学善的弦外之音,一时口涩得张不开。

这时,王学美不慌不忙在从房子踱出来,她从容不迫地说,我二哥说的有道理,城里当然好了,城里更文明,更先进,更发达,发展的空间更大。我支持我二哥到城里去开摩托车修理部。

我吹胡子瞪眼地说,你个鼻嘴娃娃懂个啥?芽少在这儿瞎搅和?选王学美并不买我账,她说,我才懒得搅和你们的事呢。

我老婆把手里的猪食盆子摔在地上,恶声恶气地说,都疯了,谁也不许去?选

王学善从手里的皮夹子里拿出一本营业执照,扬着说,房子租好了,营业执照办好了,明天就等着鞭炮一响开张呢。

王学美也学着王学善的样子从袋里掏出了一张车票,扬着说,车票我也买好了,我明日奔西安去了。

我骂也骂了,我老婆哭也哭了,终究没拦住王学善,也没拦住王学美,他们走了,进城去了。

北墚村又发生了一件怪事:村主任的二儿媳妇跟董跛子的三小子私奔了。都说村主任的儿媳妇嫁到村主任家是掉到了福窝窝里,都说董跛子的三小子是个孱头,高考落榜,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干啥啥不成。可他们却私奔了。人们议论:他们一个看上一个的啥了?芽他们为啥要私奔呢?芽末了,人们总不忘为这件事下一个定语:都是王海德惹的祸。

我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掉“祸头”这个罪名。于是,我很少出门了,就在家里的槐树下坐着,等着城里能传来好消息。家里的头门关得紧紧的,还用一条床单遮了门上的缝隙。我老婆坐得离我很近,挽着我的胳臂。坐得久了,我老婆就嗔怒着说,都怪你。

我说,反正我的“贼”醒了。

我老婆翻我一眼,说,老不正经?选

儿女不在身边,家里少了快乐,多了清冷,清冷又带来了稠糊糊的烦恼。

责任编辑 吴 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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