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公下岗

杨雄武

张端公浑身紧贴着被汗水沁湿了的衣服，喘着粗气，颤颤巍巍地跌坐在门槛上……

说起这事还真稀奇，60多岁的张端公帮人驱邪捉鬼少说也干了40来年，今天倒真像撞了邪了，莫非真有厉鬼缠身。

这刘家凹，坐落在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带的半山腰上，全村水田没有一丘，几十亩坡地也是种一遍坡，收一土锅，生活极其艰苦。但村民十分淳朴，谁家有灾有难，大家砸锅卖铁都会伸出援手。看到刘家的媳妇这个样子，大家凑了一些钱，帮着看病，但总不见好。只有金沙江里奔涌不息的河流整天唱着忧伤的歌谣，诉说着村民们的艰辛。

刘家的媳妇嫁给刘家老大，下面弟弟妹妹又多，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媳妇操持得很是艰辛，加之嫁到刘家10几年也没有娃娃，十分苦恼。

刘家的媳妇神志不清，疯疯傻傻已经一年多了，吃了多少药，求了多少医生，就像天上的星星，谁也说不清楚。因此，特意选了今天，请张端公来家里驱邪捉鬼，保佑全家平安，事事顺意。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把后山的树林染成一片血红色，张端公便叫刘老二和几个亲友带上公鸡和驱邪捉鬼的一应家什，直奔后山的树林，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脸的严肃。走着走着，就在一棵大树下，忽而磕头，忽而烧化纸钱，继而用桃弓柳箭射向树旁的大青石。如此反复折腾了数次，把煮好的全鸡、鲜鱼、火腿等祭祀物品摆了一地，又跳又唱地拜祭了一番，一直弄到天完全黑了，镰刀似的月亮挂在树梢才结束回家。

也是合该有事。本村在外读书的两个大学生听说了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闲着无事，便到刘家凑凑热闹。

张端公从山上刚回来，本来年纪就不小，还要楼上楼下四处祭拜，不仅要磕头，念咒语，还要与阴间人物对话，弄得精疲力竭。

张端公在那里忙里忙外，没有一丝空闲，在外读书回来的两个大学生也没有闲着，一边看热闹，一边叽里咕噜不知在叨咕啥？

折腾到后半夜，张端公终于耐心地撕完了祭祀用的鸡头，喝得满脸红彤彤，直冒热汗。该向刘家告别了，因为端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时间多晚，必须当夜赶回家，而且路上不准点火把，更不能用手电，所作法事才有效。

张端公歪歪斜斜地出了刘家大门，心中暗自窃喜，今天又有了好赚头，这家人真是大方得有些离谱，现金给了368元，还外加一只大红公鸡，20多斤的一只火腿，糖果、茶叶等不计其数。

借着酒劲，张端公背着战利品，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刘家门外的山坡，虽说年岁不饶人，但心里特别高兴，也不感觉累。只是走着走着，老觉得有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停下来转身看看，什么也不见。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却依然跟着，仔细搜寻，除了偶尔有一点微风外，寂静的山野空无一物。一阵凉风袭来，张端公打了个寒噤，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爽性借着路边的石头就势歇息歇息。心想，这行当都干了40余年了，莫非真有鬼不成。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真是无计可施，也没什么办法。不过转念一想，什么神呀鬼呀不都是人们编出来骗人的吗？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又背起战利品出发了。这次，他走得快，后面的脚步声跟得紧，他走得慢，后面的脚步声也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不离不弃。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但也不敢多想，只要翻过前面的山坡，前面全是下坡路，走起来速度也快得起。只好硬着头皮，奋力爬坡。

好不容易站在山顶，张端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下得坡来，借着酒壮胆，沿着大路奔跑起来，可是后面的脚步声丝毫没有减弱，仍然紧紧地跟着，酒劲渐渐散去，天也变得格外地寒冷，冷汗不知不觉就冒了出来，沁湿了全身的衣裤。渐渐地，衣服像被浆糊浆过一样，紧紧地贴在身上，把人裹得死紧，呼吸都不顺畅了。没办法，张端公只好摇摇发麻的头皮，看看四周，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天上的星星眨着神秘莫测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张端公嘴上不说，心里暗自惊慌起来，背起东西就一阵小跑，后面除了清晰的脚步声，好像还传来嗤笑声……

张端公来不及多想，拔起酸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往家赶，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看到自家熟悉的院门，颤抖着双手摸出钥匙，打开大门，甩掉身上背着的东西，心急火燎地跨到堂屋门前，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

家里人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像是喝醉了酒，也不多问，将他拖到床上一走了之。

第二天，家里人帮张端公收拾东西时，发现在背箩的后面挂了几张竹笋叶，只要一动弹，竹笋叶就会发出声响。

张端公则卧床不起大半年。再有人来请他驱邪捉鬼，脸红红的，什么也不说。

张端公就这样自己给自己下了岗。

责任编辑 杨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