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里的女孩

叶秋平

8月25日清晨7点，雨过天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女孩唐小可在房间里睡得正香。

“叮铃铃！懒虫起床……”床头边矮柜上的闹铃像以往一样在宁静的早晨急促地疯狂叫喊着。唐小可慵懒地伸出她那极其骨感的甘蔗般的右手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啪！”随着一声强有力的巨响。滑翔着的手和喧嚣的闹铃声都戛然而止。顷刻间，似乎时间停止了，透过窗户的玻璃射到床上的阳光静止了。空气也不再流动。世界又恢复了属于它以往的早晨的寂静。

然而。这一切却随着闹钟发出“嗒”声的下一秒又发生了改变。“啊哟！怎么这么快就开学了！”唐小可仰卧在她那软绵绵的小床上。一边抱怨着一边极不情愿地收回停留在闹钟上的手，将被子从捂着的脸上缓慢地拉扯下来。接着就像沉睡了千年的木乃伊刚刚苏醒一样。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呼出。仿佛是要把被时间凝固的身体唤醒。迫使她做出翻身起床的决定。

唐小可的左手还是习惯性地在两眼上轮番揉搓，无论那里是否有眼屎！然后缓慢地睁开眼。目光呆滞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因为房屋年久失修，加之住在顶楼。所以天花板上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水印。有的地方甚至早已经受不住年复一年地浸湿与风干的恶性循环而变得凹凸不平。不过，它确实是块漂亮的天花板，淡粉色的底、橘红色的碎花被棕色的封条整整齐齐切割成一米宽的方格子。当然，这是它当年的模样，如今，已物是人非……

准备起床！唐小可像条被蚂蚁包围的蠕虫一样翻滚起来。或许这样说有点夸张。但这确实是唐小可独家冠名的唐式懒腰。唐小可站在打开的窗户旁边。手臂分别向两侧伸展开，好让身体充分沐浴到这美好的清晨的阳光，透过阳光。她依稀看到天空中飞翔得比山顶还高的欢快的小鸟。小鸟翼下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之中错综复杂的电线杆与电线杆之间的那有条不紊的五线谱，五线谱上飞倦了的小鸟在怡然自得地栖息，无意间却错当了音符，正好谱出一串串黎明之后的美丽乐章，音符的下面是一排排平房上挨家生起的袅袅炊烟。炊烟的旁边还有仅存的几棵未被砍伐的大树在轻柔地左右摇摆，像是晨练，又像是在向她招手……此刻，被大雨用力冲洗过的这早晨的动人美景尽收眼底。

唐小可微微地闭上眼。听！嗖嗖的风把远处的树林刮得哗哗，哗哗哗；不远处的溪水叮咚作响；小鸟忽远忽近的唧唧喳喳的声音在耳边盘旋萦绕。它们肯定在彼此诉说着一个个关于昨天的动听的故事；楼下街道上那单车的叮铃声，是不是也在告诉清晨它的主人有多么忙碌；不用说，院里那只慵懒得颇似主人的公鸡。又起迟了。这般时候才开始聒噪地发出“喔喔”的打鸣声……

在黑暗中唐小可依然感受到了世界的美妙与和谐。唐小可轻吸一口气，那是什么？是清清淡淡树林的味道？或者略带腥气的大地的味道？还是有点呛鼻的炊烟的味道？噢！都有那么一点点，可是真正能让她感到无比惊喜与快乐的是巧克力蛋糕的味道！那味道似乎在向唐小可送来16岁的第一声祝福：“生日快乐！”

唐小可兴奋地睁开眼睛，趴在不太高的窗台上向街对面的蛋糕店望去。她每天上学都会经过这家蛋糕店。每当各色糕点浓郁的香味儿从里面飘出时，她就会触了电般伫立在蛋糕店门口，有一瞬像尊雕塑那样纹丝不动地仔细辨别自己闻到的香味是蓝莓味的还是黄桃味的？或者是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味……这刹那的画面就像播放中的DVD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有几分滑稽与搞笑。不过，如此熟悉的蛋糕店对于唐小可来说却异常陌生，那些香喷喷的可爱的蛋糕，那美味，自己或许只有在梦里才品尝得到吧？

对于自己吃不上这些梦寐以求的美味蛋糕，唐小可从不怨天尤人，从小就是马小懒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唐森在她2岁那年就抛下马小懒和年幼的她下海经商去了。所谓的下海经商。在她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是跑到南方那些有海的地方躲债，因为唐森在百家乐（我看叫做“百家愁”或者“百家怨”似乎更为恰当）上输光了家里的钱，反欠了好多好多赌债。小时候，她只能从几张“帅气”的老照片中，模模糊糊地拾辍对于“爸爸”这个人的点点回忆。

现在通讯方便了，唐森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嘘寒问暖地打电话来。每次唐小可和唐森的电话内容都很简单，只听见唐森在那边关怀地喋喋不休地叮咛嘱咐，自己则有问必答，吝啬得从不多说一个字，所以暗地里她更愿意叫他“唐僧”。唐小可能感受到唐森的啰里啰嗦是太想念自己的缘故。却怎么也挤不出一句对父亲的关怀与问候。每次话到嘴边就会哽咽住。

马小懒原名叫马兰。可是她实在是太懒了。每次做家务都是不得以才为之，所以，唐小可觉得叫她马小懒才更名副其实！马小懒年轻时长得很漂亮，虽说现在也不赖。只不过岁月的痕迹还是毫不客气地记录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皱褶又好像在讲述着这个平凡的女人对待生活是多么地顽强！这么些年来。马小懒为了让唐小可生活得更好，不但起早贪黑地开过水饺和包子店。生意搞不下去时还摆摊卖过糖果，后来只好租了个地儿养殖小鸡。成百上千只地拼命养……可是，无论马小懒付出了怎样的辛苦和努力，到了年底，眼看着存折上稍微有了点起色，本以为可以好好置办置办年货，就是这么个紧要关头，那些催债的、要房租的还是不肯放过马小懒，三天两头地“登门拜访”。这无疑是给她们母女的生活雪上加霜。但是，尽管生活如此摧残着马小懒，马小懒却从未在唐小可面前流过一滴眼泪。唐小可知道马小懒的坚强是做给自己看的。她不想让年幼的自己有太多压力与不开心。其实她的内心比谁都要脆弱。唐森离开后的这14年来。马小懒对唐小可的付出，那可是历历在目……一阵冷风吹进了窗，猛一哆嗦，唐小可回过神来。镇定住自己想哭的情绪，在心里嘀咕：“不能对妈妈再有什么要求了，以后，我一定要赚好多好多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唐小可最后扫视了一遍窗外的景色，禁不住大声喊到：“早安！16岁。”然后，慢慢合上陈旧得灰突突的玻璃窗。看着眼前的景色逐渐缩小，缓缓地变成一条缝，直到朦胧得什么也看不见，唐小可才转身向卫生间走去。快速洗漱完毕，扎起马尾，她又跑回卧室穿好外套和鞋子……

“小可。收拾好没有啊？快来吃面条！”厨房里传来马小懒的喊声。

“哦！”唐小可应声而出。

饭桌上，马小懒和唐小可都很沉默，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面条。

马小懒看着唐小可剩着的大半碗面条说：“快点吃。要不该赶不上趟了。”然后使劲吹着自己碗里还很烫的汤。待它稍微降了点温，便享受般地刺啦刺啦喝了起来。

看着马小懒吃的那个热乎劲儿，唐小可不禁笑出声来。

唐小可收拾好厨房，走到客厅，气喘吁吁的马小懒也刚好从门外进来，手上提着一袋散装的蛋糕。看见唐小可，就把提着的散装蛋糕递给她：“今天你生日，生日蛋糕路上也不方便带，就凑合着先吃吧！等到了那儿，看着什么合适，妈妈再买给你啊！”说完，马小懒转身向她的卧室走去，费力地把为唐小可买好的行李挪到家门口。

唐小可将蛋糕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收拾好的大书包里，背上书包。提起那只小号的旅行箱，走到在门口等待自己的马小懒身边，临了还回过身来。最后仔细地环视了一遍这个她生活了16年的家，这个充斥着马小懒和唐小可喜怒哀乐的家。她第一次要离开它这么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可，快走吧！”马小懒焦急地在身后催促着，先下了楼。

唐小可轻轻锁上门，转过身，提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疾步往下走。木质的楼板被踩得嘎吱嘎吱响。不知为什么，此刻唐小可对这些朽木板格外忿恨，它巨大的声响像鞭子一样在抽打着自己的内心，就像在絮絮叨叨地告诉唐小可，她的离开使它们感到多么快乐！于是，唐小可的脚便踩得更加用力了。

清晨8点，去省城的路上。

这是唐小可第一次去省城，也是她第一次离开小县城。心情较为复杂，但她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始终充满了好奇。当然也有些自责——为了这一天，整个假期。马小懒都在和七大姑八大婶东拼西凑的筹措学费。唐小可想，此番出去，如果自己再不争气。怎么对得起马小懒对自己的这番付出呢？

一路上，母女俩的话很少，跟以往一样。此时，她们都被这离别时分哀重的气息网住了，这么些年她们都习惯了用行动来证明对彼此的爱与依恋。关心对方的话才到嘴边就已经泪眼朦胧了。

马小懒坐在唐小可的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那些迅速闪过的树、林的画面。唐小可努力地想要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却不知想要说的话该从何下口。

“妈妈！”她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可是这话一出她便后悔了。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对妈妈的那种特殊而复杂的感情表达出来。

“嗯？”马小懒答应着扭过头来，看着她。

“你饿吗？”唐小可说着就将手伸进书包把那袋蛋糕拿了出来。这种夹着巧克力奶油的蛋糕是唐小可的最爱。

“不饿。你吃吧！”马小懒看着唐小可说，“过会儿，中途要下车，那时候我再去随便吃点儿。”

既然马小懒都这样说了，唐小可只好自己往嘴里塞了块蛋糕，慢慢咀嚼着。只是坐在车上觉得好疲惫，她的眼皮似乎也越来越沉重……

“喂！啊！我到啦！是打的过来吗？……”不知道是谁打电话的声音惊醒了唐小可，感觉车速也慢下来。她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繁华却陌生的都市。

车，终于靠站了，还没停稳，便有人起身寻找、收拾自己的行李，马小懒也不例外。唐小可见前排的乘客开始陆续下车，就站起来，轮番跺了跺已经麻木的脚，扯了扯衣服，拉着旅行箱，拽过行李，准备走。马小懒却一把将行李从唐小可手中夺去，用力地甩到肩上。还丝毫不给抢夺机会地说：“这些行李挺重的，你背不动，帮我提手提包就可以了。快走！别拦着叔叔阿姨们下车。”唐小可没有反驳的机会。只能悻悻地随后下了车。

拥挤的车站，只看见人头涌动，唐小可跟在马小懒身后，随着人流挤出了车站。

顶着烈日一路打听，马小懒似乎有些疲惫了，不停地喘着粗气。

沿着车水马龙的大街道不停地走，人行道上的马小懒枯瘦的腰身上，背着不成比例的偌大而沉重的行李包，这常使得跟在后面的唐小可偶尔能够看见她的头在行李上头忽闪忽闪。唐小可的鼻子酸了。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望得见模糊而熙熙攘攘的行人，却看不清楚在他们的脸上写着何种表情？

到旅游学校报到之后，把唐小可安顿好，马小懒这才从手提包内拿出一个掉了漆的假皮钱包，掏出一叠钱，仔细地数了数，又数了数，然后递给唐小可。说：“这里是800块钱，你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很多地方要用到钱，但是不要乱花。好好读书！”

唐小可小心地接过钱，并看着马小懒把那个空瘪的钱包塞回到手提包里。只见马小懒的手在包里随之胡乱一翻，像魔术师一样，待她伸出手时，一个崭新漂亮的红色手机就握在了手上，她看着惊讶的唐小可淡定地说：“出来上学，总不能没有通讯工具吧？这样妈妈会不放心你。再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唐小可接过手机，满心欢喜都呼呼啦啦涌到了脸上，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脸蛋儿，此时已彻底绽放成了一朵幸福之花。

马小懒把手提包挎上肩，“我先回去了……”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妈妈，不在这吃饭了吗？”唐小可似乎也想说点什么。

“不了！再吃饭该赶不上车了……”马小懒哽咽住了，头也不回地离去。

唐小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马小懒蹒跚而去渐行渐远的背影，那背影顿时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含义——凄凉、孤单、坚强……唐小可的双眼霎时再次模糊了。她想，有时候，什么也看不清，也是件好事啊！

可今天是我的生日，唐小可转念又想，就算将来与母亲分开得再长再久，我也要独自学会坚强，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至少，马小懒也是这样希望的吧？于是，唐小可含泪转身，坚毅而潇洒地向宿舍走去……

编辑手记：

《石磨》：一盘石磨承载着左兴家的百年兴衰，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生跌宕起伏。左兴家从祖父辈的高门望族到现今平凡的小人物，在人生最困难的日子里都没有丢弃祖传的石磨。这盘石磨代表着左兴对家的念想，对自己家族的热爱，而在最后，石磨也带给了左兴意外的惊喜。

《生日里的女孩》：作者以自己年轻的视角和自己细腻的笔触写出了一个十六岁女孩在生日这一天离家的所思所想，文章以女孩细腻的心理流动给读者描绘出了一幕母女情深的感人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