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史记》中的悲剧人物
——以屈原、李斯为例

2014-04-17 04:02
齐齐哈尔工程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李斯后人抗争

姜 和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漫谈《史记》中的悲剧人物
——以屈原、李斯为例

姜 和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史记》记叙了两类截然不同的悲剧人物,一类是愿意用自我的毁灭展示出潜藏于人类自身的生命力量,在深感自身渺小无力时绽放出崇高与伟大(如《屈原贾生列传》中的屈原)。另一类却是在现实悲剧越挣脱越拉紧的罗网中选择了彻底地屈服,摒弃理想,随波逐流(如《李斯列传》中的李斯)。前者以充斥着振奋人心的正能量去鼓舞后人不断奋勇向前,后者则用为人所不齿的结局来警示后人,何为真正意义的正气人生。

司马迁;《史记》;悲剧人物;屈原;李斯

《史记》是一部极具悲剧意蕴的历史、文学巨著。纵观《史记》记叙的近三千年历史不难看出,太史公对于悲剧人物有着特殊的偏爱和眷顾。然而与其他悲剧作品不同,太史公笔下的悲剧并不是简单的惨痛与哀伤,更多的是高亢激越,百折不挠,足以激荡、感染着一代又一代后人。《史记》告诉我们:真正的悲剧不是一个懦弱的人逆来顺受地接受苦难,最后无力回天地在苦难中消磨殆尽,而是真的勇士在磨难中用活力、激情、灵感、超越汇聚成的执着抗争、无惧死亡的生命状态。在悲剧中,因抗争而死的是永垂不朽的赞歌;因屈服而陨落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挽歌。本文列举屈原的悲剧,试着阐述《史记》悲剧中的抗争与死亡带给生命的巨大感动和穿越时代局限的现实意义;同时以李斯的悲剧为反例,告诫后人,因畏惧抗争与死亡的悲剧,是懦夫可笑、可悲、可叹的宿命。

一、“殉道者”的悲剧:三闾大夫屈原

屈原是理想的化身和践行者。为坚守理想、恪守节义,他轻生蔑死,无所畏惧、坚忍不拔。他是思想意识早已超出当时社会历史水平而被推上祭坛成为牺牲品的人物,同时,他也是仍旧坚守理想、高扬自己的生命追求,将意志固执地强加于不承认它的那个世界的真正勇士。他带给我们的震撼是“人谁能又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他的自杀使他的人生悲剧有了质的超越,他的爱国情怀,高洁之志就像万丈光芒,永远照耀在中华民族的天空。他生前,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去施展、践行自己的美政理想,但最终抱憾终身、抑郁而终。因为执着而孤独的他无时无刻不处在个体与社会的对立,个体人物在强大社会挤压、畸形文化规范和未知历史漩涡中的奋斗、反抗中,其命运的波折和最终的毁灭,是文化的悲剧、历史的悲剧,更是人性的悲剧。屈原是孤独的,因为他的思想意识里只有他的美政理想,不合时宜的他注定要被那个时代所摒弃不容。他生活的楚国,没有他所希望的尧舜之君,也缺乏理解他的民众,他坚持的无非是虽美好但无法实现的历史幻影,他无法从幻影中走出,只好以死亡来守住这个幻影,因此怀石投身汨罗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屈原的死表现出彻底的悲剧抗争精神。

司马迁在《屈原贾生列传》中,怀着无比赞美与崇敬的心情,高度歌颂了屈原的品格: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同时又怀着无比沉痛和悲愤的心情,同情他不幸遭遇: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最后又以饱满的笔触,热情地颂扬屈原的爱国主义精神: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返,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他憎恨小人误国,他关心国家的危亡,他不听渔夫的劝告,决不改节,抱着九死不悔的决心,与世浮沉。改变现实的愿望和努力虽然失败,但个人的意志和内心的激情却可以用死亡来表达。屈原这种不畏强暴、坚持正义、恪守节操、忠贞爱国、至死不渝的精神,一直为后人深深敬仰。

他是固执的殉道者,用死亡来抗争,一心想要挽救自己钟情了一生却也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国家和民族。他的悲剧饱含着深切的情感力量,也是最深刻的、最美的艺术。他并不是没有生存的余地,而是根本不允许自己苟活下去。始终追求人格尊严、忠心为国的他,宁愿弃生来以死成志、用肉体的毁灭去完成伟岸人格的铸就。其悲壮的一生让后人体会到一种至大至刚的精神品格,深刻地感悟着积压在灵魂深处如同火山爆发、飓风狂飙的力量在生命终结时迸发出的震撼与感动。屈原用陨落自我告诉后人:尊严与灵魂的高贵远胜于生命本身的存在。太史公由衷地偏爱他,因此在《史记》中把文人屈原“自投汨罗以死”写的丝毫不逊色于“破秦于东阿、拔襄阳、攻定陶、东征西突、建立西楚霸业”的西楚霸王项羽。在太史公心中,他们是同样的义薄云天、壮怀悲烈。

屈原充分体现了悲剧人物对苦难的超越,这种超越大多在毁灭和失败中越发的显露,它是人类保持自己的尊严和高贵的一道坚固屏障,使人们无论陷入多么卑微的环境都始终保持着一种傲气,屹立不倒。生还是死并不是一个困扰屈原的问题,是否完成自我的实现、是否生有意义,才是他所关注的。在屈原心中,死亡是一种主动的自我选择,既然不能有尊严的活着,至少可以有尊严的死去,从容赴死胜于苟且偷生。坚定地捍卫生命的尊严与意义是屈原的一种态度、一种愿望、一种艰苦卓绝的努力、一种百折不挠的内在意志。

二、“欲者死权”的悲剧:千古一相李斯

李斯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历史对于他的评价更是褒贬不一。他凭超世之才,显赫一时,功垂后世。但却因早年个人的生活境遇、自身性格的内在原因,以及或多或少受所处时代中热切追求富贵的社会意识,“闳放”“毫不拘谨”的社会文化风格影响的外在原因,在极度鼎盛的政治仕途中,欲望无限滋长、膨胀,导致人性的扭曲和道德的沦丧,终在卑劣的人格下自食恶果、逃不过物极则衰的宿命,其悲剧结局往往令人不齿,发人深省。

李斯为秦国的崛起作出巨大贡献,堪与惨遭车裂的商鞅相比衡。初看李斯的一生,似乎和商鞅一样,都是治世能臣、拥有着卓越的政治才能,其丰功伟绩足以光耀千古。但是李斯与商鞅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商鞅的死亡是在抗争中的死亡,他是为了践行自己一生的政治、人生理念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在坚守自我、完成人生理想的道路上,他从来没有屈服过,即使陷入了与残酷的现实对抗的漩涡中,亦越挫越勇,将生死置之度外。时至今日,商鞅用鲜血和生命浇筑的推新变法之光仍在历史的天空熠熠生辉。而李斯,却在云波诡谲的政坛中没有把握好人生,最后只能在逐渐腐化、卑劣的人格下走向毁灭。在现实重压下,李斯丧失了个人尊严,为一时的苟安和私欲,贪生怕死,沦为奸佞、昏君的走狗。

始皇驾崩后,赵高欲立胡亥,故暗中串通李斯改写遗诏。刚开始李斯发挥了股肱之臣的作用,坚持遵从遗诏立扶苏为太子继承大统,誓要遵从始皇的遗命。李斯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秦始皇的众多儿子中,扶苏是最合适的人选,也唯有他能让在暴政中千疮百孔的大秦帝国重现生机。让扶苏继承大统乃是符合天道、顺从民意。但是李斯屈服了,他没有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与阉人赵高抗争到底,而是为自己小小的私欲,与奸佞同流合污。狡诈的赵高抓住了他贪图富贵的要害,威逼利诱。“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赵高的五个连续发问之后,李斯心中潜在的自我意识骤然上升,并且迅速占据了整个思想意识。于是他选择出卖自己的良知,与赵高共同拥立胡亥,逼死扶苏、蒙恬。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逆天而行的那一瞬间也就注定了他为人所唾弃的悲剧结局。任你曾有多大的贡献,都不能掩盖这最后的错误。

人生就像一盘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苦于贫贱而贪恋富贵”是李斯人生之梦得以实现的动力,更是葬送他一生的祸根。在私欲面前,他竭尽全力的去争取;在国家利益面前,他一再的忍让退却。他考虑问题的第一出发点就是如何让自己拥有显赫的权势、累世的富贵。所以,李斯的悲剧中没有抗争,因为他的私心太重,因为他位极人臣的目的并不是让国家兴盛发达、百姓富足安康,更多的只是满足自己富贵的私欲。他注定做不了屈原那样的伟丈夫,为国家可以奉献一切、牺牲所有,哪怕自己的国家没有希望了,也绝不易节,宁愿以身殉国。同样,他也做不了项羽,因为他贪生怕死,楚霸王气壮山河的一死,只能是他永远跪地朝拜、无法触及的星空。

“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李斯悲惨人生的谢幕时刻警示着后人:“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并不可怕,但是要有意义。人的一生,终是要活出气节的,没有了铁铮铮的傲骨,卑躬屈膝,可以图一时安乐,却还是摆脱不了死亡的禁咒,而且要永远背负着历史的骂名。”

三、结语

从根本上来说,《史记》的悲剧性既不在于司马迁个人遭遇的不幸,也不在于历史人物的悲剧,而是历史人物在面临悲剧命运面前用不屈的抗争所谱写的悲壮颂歌。《史记》的悲剧之所以令人震撼,就是因为蕴含在悲剧中慷慨激昂的反抗行动。人的抗争源于人内心高亢不灭的激情,正是这种发自生命底层的激情才能激荡出震人心魄的悲剧精神与力量。太史公在《史记》恢宏气魄的悲剧整体中,真切地阐述了一个道理:因一己之私欲、因一时之畏惧而失去自我、放弃理想、出卖灵魂,以求得苟活的人,注定会为此付出惨痛的血的代价。相反,在面对理想和现实彻底绝望之时,仍愿意为正道牺牲自我,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才是真正的英雄与勇士。

这些历史人物用抗争与死亡阐释了生命的真谛——生命不仅存在于生,而且存在于死。从某种意义上说,富有历史主动精神性的死亡选择,会使生命意义更加厚重。他们诠释了何为《史记》中所要表达的真正悲剧:一悲到底,既悲且壮。当面对这些悲剧英雄时,后人不是仅仅一洒同情的泪水、悲悲戚戚,而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并且在这种精神的鼓舞中,豪迈进取、坚毅顽强、奋勇向前。

[1]司马迁.史记 [M].韩兆琦,评注.长沙:岳麓书社,2013.

[2]范文澜.中国通史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刘知几.史通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4]杨燕起.《史记》的学术成就 [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5]陈桐生.《史记》与诸子百家之学 [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6.

I207.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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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011(2014)02-0032-03

2014-04-06

姜 和 (1989—),女,满族,辽宁抚顺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 (先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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