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族神话被改写看民族认同建构的时间性问题

2014-04-17 06:36杨柳
江苏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阿宝熊猫好莱坞

杨柳

(江苏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从民族神话被改写看民族认同建构的时间性问题

杨柳

(江苏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许多好莱坞动画片都是对其他国家的民族神话进行美式处理的产物.在阐述民族认同建构时间性问题中的原发主义与现代主义内涵的基础上,从《功夫熊猫2》的叙事线索入手,分析了好莱坞叙事模式与中国传统叙事在处理民族认同建构的时间性问题上采取的不同态度,以及好莱坞异化与虚无化策略的影响,指出由中国传统“孝”伦理发展的历史意识为处理认同建构中的历史、现在与未来关系提供了科学的方法.

功夫熊猫;民族神话;认同;未来导向型认同建构;历史意识;孝

相当一部分好莱坞动画片都改编自其他民族的民间故事、传说或神话,如影片《阿拉丁》改编自《一千零一夜》故事,影片《俄罗斯公主》改编自俄罗斯民间故事,影片《埃及王子》改编自埃及民间传说,影片《大力神》改编自希腊神话,影片《木兰》改编自中国北朝民歌《木兰辞》,更不要说《功夫熊猫》和《功夫熊猫2》这两部充满中国元素和中国情调的影片了.在这些动画片席卷全球,为好莱坞创造巨大的经济收益的同时,国内外很多学者就其造成的文化影响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1 原发主义和现代主义内涵

2011年儿童节,《功夫熊猫2》强势登陆中国大陆并收获近6亿票房,有人认为这部影片通过充分应用传统中国元素,为中国形象做了一个全球性的文化定位,其中的熊猫阿宝是激发世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好奇和兴趣,帮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代言人”;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这部影片是好莱坞出色完成美国意识形态和价值观输出任务的又一力作,熊猫阿宝是中国传统文化被同化、压制和改造的产物,这只“外中内美”的熊猫严重干扰了我国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基因的继承,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建构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这两种观点反映出人们对民族认同建构时间性的不同认识.民族认同虽然具有鲜明的当下性,但作为一种集体认同问题,既包含现实性,也具有历史性,同时还与民族的未来密切相关.历史传统、现实需求和未来发展哪个可以作为认同建构合法性的来源,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针对民族认同建构的时间性问题,主要有“原发主义”和“现代主义”两种观点.“原发主义观”以德国诗人赫尔德为代表,认为民族认同是存在于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基础性和持久性的力量,可以追溯至遥远的过去,并在历史、语言、宗教、习俗、神话中传递下来.过去被认为是真实的,与“永恒”“长久”等价值取向相连,有权为现在提供合法性,这种“过去—现在”型认同建构观认为历史传统可以为民族认同的建构提供前设式的根据[1].“现代主义”的民族认同观则是数十年来的主流观点,它抛开了对历史传统的依赖,甚至旨在打破那种持久的信任感.盖尔纳、霍布斯鲍曼、安德森等人指出所谓的历史传统只是一种现代的创造,是为了迎合新的社会规划,经过筛选和改造后诞生的意识形态.过去被现在改造,过去与现在的关系不是存在于它们的延续中,而是在重建中确立的,这是一种“现在—未来”导向的认同建构观[2].

《功夫熊猫2》通过改变叙事线索、转移叙事重点,对传统的中国叙事进行了好莱坞式处理,用“弑父超越”的美国式英雄成长模式解构了以“孝”为核心的中国传统父子关系结构.本文将从《功夫熊猫2》的叙事线索入手,分析好莱坞叙事模式中隐含的“现在—未来”型民族认同建构观及其对中国传统历史意识的颠覆,探究在这种“现在—未来”导向的历史意识的作用下我国民族神话被改写的命运,以及这种改写对年轻一代继承传统文化基因、形成民族认同、建构自我形象方面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讨论在全球化语境下夺回民族神话建构权时,处理历史、现在、未来3个时间层面关系的方法.

2 继父之志与弑父超越的意识分野

2.1 继父之志的历史意识

《功夫熊猫2》脱胎于中国传统的家族复仇叙事,叙事线索为灾难—遗孤—孤儿学艺—得知身世—复仇,如纪君祥所作元曲《赵氏孤儿》.其叙事特点强调宗法家族意识,尊重家族历史沿革,对个人的个体意识进行小写化处理.“孤儿”作为家族历史脉络中的一个符号,自出生起就承载着家族的历史、承担着家族的使命.规定孤儿身份和存在意义的是中国传统的“父子”关系结构.父子关系被认为是人与人之间5种基本关系(即五伦: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的基石,“孝”作为这种结构的规定性元伦理,被视为儒家伦理的首要美德,以及儒家理解人恰当关系的基础,具有重大的社会、政治、历史价值.首先,“孝父母祖宗,而以继父母之志,承往圣绝学为心,历史文化意识以成.”[3]根据儒家经典《中庸》对孝子的界定,其特征是能“继”父之“志”与述“父”之“事”[4].在这种意义上,“孝”被理解为继承父亲的意志,甚至续成父亲的事业,担当起对既定遗业加以发扬光大的责任.孝子的使命不仅在于使自己适应于当下环境,而且还在于力求使他所塑造的新世界能忠实于前辈的意图.因此,“孝”既包含道德义务,又包含历史意识.在充分肯定历史延续性的基础上,以“孝”为核心的父子关系在形成社群认同、巩固社会凝聚方面发挥了强大的聚合力,同时对人的自我认同和自我价值实现提供了指导性:孝父母以达于祖宗,知道自己的生命为无限生命之流的汇流,从而产生归属感;感受到自我的生命与精神常有父母祖宗的精神覆育其上加以护持而产生安全感.此外,因了解自己的理想志向将被子孙承继并发展,从而产生个体生命达于永恒的超越感.因此,在以“孝”与“继父之志”为核心的父子关系框架中,个人的自我实现来自于承担起传承前人智慧的责任,在此基础上将自我新鲜的创造融汇于历史文化的传统中,并朝向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敞开,以“为往圣继绝学,为来世开太平”为核心的传承意识承认历史、现在、未来之间一脉相承的延续性脉络,重视历史的本真价值及其作为认同建构基础的合法性,同时又不囿于对历史的怀旧式依恋.在这种以历史为依据、以未来为目的、以现实为立足点的“继承+发扬”式历史意识中,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关系是延续的、发展的,是互动、对话式的.然而这种模式却被简单粗暴的好莱坞模式打破了.

2.2 弑父超越的建构模式

《功夫熊猫2》的叙事线索是:英雄出世—遭遇劲敌—高人点化—得到秘籍—击败敌人,阿宝这位救世英雄的成长经历和救世行为是叙事的重心所在.影片重点渲染了养父对熊猫阿宝的养育之情,突出了以“爱”为核心的典型的美国式父子关系.英格丽丝指出,成年子女与父母的关系是建立在友谊的基础上的,如果父母早年的牺牲和努力在儿女那儿播下了友谊和爱的种子,他们年岁大了时就应该享受儿女的回报;反之,儿女对父母则没有任何义务,因为“友谊终止的地方,友谊的义务也终止了”[5].这种以爱、感情为纽带的父子关系结构完全割断了过去与现在的延续性脉络.在这种“现在—未来”型认同建构模式中,作为子女的个人在理解和处理“父子”,即“历史”与“现在”的关系方面拥有绝对的自由.无所牵绊、无所顾忌的个人一方面享受着绝对中心的自我权力,同时必须承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原子式绝对孤寂,因此“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成为西方哲学中的一个文化母题.影片中阿宝对自我身份的寻求与追问贯穿始终,在让熊猫阿宝经历迷惘与困惑之后,好莱坞推出了标准答案:只有忘记过去、抛弃历史包袱才能实现心灵的成长、境界的提升和精神的升华.片中的阿宝就是凭借着摆脱过去、遗忘历史、背离家族而成功地获得了对自我的定义:“我是我自己的自由选择,我是我自己积极行动的总和”,进而传达出只有通过弑父才能超越限制、认识自我、实现自我的价值观.“弑父”是西方文学和文化的一个重要母题.早在希腊神话中,弑父就是神系统治者更替的主要途径[6].如克洛诺斯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乌拉诺斯成为第二代神系统治者,之后又被自己的儿子宙斯打败.在这种父子结构中,父亲代表着传统力量,必然与体现新观念方式的子辈产生冲突,只有通过激烈的斗争,推翻传统力量,新生力量才能赢得立足和发展的空间.在“弑父超越”模式中父子关系是以矛盾、对立、斗争为特征的,儿子只有通过切断自己与父亲的纽带,否定自己与历史的联系才能达到自我实现.至此,这个被华丽的中国行头包装起来的“中国故事”被西方式英雄成长的“弑父超越”“现在—未来”型认同建构模式抹平了历史,剔除了情境,“熊猫”这个中国文化符号也被成功地去中国化,成为一个挣脱了家族历史束缚而横空出世的孤胆英雄,与超人、蜘蛛侠、蝙蝠侠、绿灯侠等从好莱坞英雄叙事的流水作业线上走出来的产品别无二致.

3 好莱坞异化与虚无化策略及其影响

3.1 好莱坞文化策略实质

《功夫熊猫》系列影片不是个案,相当一部分的好莱坞动画片都改编自其他民族的民间故事、传说和神话.在对这些素材其进行加工时,好莱坞一贯秉持“现在—未来”型认同建构模式,采取贬低民族性、历史性和传统性的策略,高扬以自我本位为核心的自我实现价值观,传达只有丢弃历史包袱才能实现自我的观点.在这种运用其他民族的原型进行叙事的好莱坞动画片中,原民族的历史似乎总是使主人公产生困扰、遭遇危险并阻碍其前进的问题根源所在.只有运用好莱坞提供的公式:“出走、弃家、背离传统、忘记历史”,主人公才能找到自我,实现自我,即只有通过“弑父”才能超越民族性、传统性和历史性加诸于个人的束缚,才能成长为符合所谓普世价值的美国式英雄.如《功夫熊猫2》中的阿宝达到“静心”境界的秘笈是摆脱让他产生困扰的家族历史,《木兰》中的花木兰成就自我的秘诀是脱离集体性社区赋予她的身份规约,《俄罗斯公主》中的公主得到幸福的守则是忘记自身所承载的历史使命,追求纯粹的个人幸福等等.

将他族民族历史和传统进行异化、妖魔化进而虚无化的处理是美国在整合全球文化过程中采取的一种策略,是由美国文化帝国主义实现“美国全球化、全球美国化”的战略目标而决定的.如美国学者理查德·施洛特金在《通过暴力的再生:美国边疆的神话》中论述的那样,一个民族的神话就是那个称作“民族性格”的谜和智慧的面具.通过神话,我们文化祖先的心理和世界观得以传递到现代子孙[7].而这一类改编自其他民族神话及民间故事的动画片对其他民族的神话原型进行美国化融合和商业化改造,解构了各民族的文化原型,重写了他们的传统和文化,创造出了新的民族神话,即与美国的信念和价值观相契合的其他民族神话原型的克隆体.像熊猫阿宝这样“外中内美”的克隆原型影响了原国家、民族和地区的历史意识、社团意识、宗教意识和文化意识,干扰了年轻一代继承文化基因的过程,扰乱了他们的文化身份认同.在以好莱坞影片的创作、生产、发行模式为标准的大众媒体的裹挟之下,年轻一代的批判性被悄无声息地缴械,他们的历史观、人生观和世界观在潜移默化中被重塑.对美国价值体系所谓统一的、普遍的标准产生全面的认同之后,年轻一代将失去建构属于本民族价值世界解释框架的能力,更遑论在经济、政治、文化的全球化进程中进行自我定位与自我构想了.

3.2 好莱坞文化策略的影响

随着现代主义的民族认同观成为主流,民族认同建构中历史经验和传统文化的重要性受到了忽略.民族认同被认为是一个现代现象,出现在传统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特定时期,是现代社会结构和文化体系的产物.这种定位体现出否认历史延续性,从未来获取认同合法性(即“弑父—超越”)的趋势.这种“现代—未来”型建构观在当前国内文化的产业化、商业化、消费化潮流中被过度庸俗地解读和利用,成为众多“戏说型”历史题材文学与影视作品堂而皇之的借口[8].很多作品中的历史因素经所谓的“当代解读”之后,被肆无忌惮地颠覆、解构、篡改、重述,变成了纯粹娱乐化、商业化的闹剧.

认同是一个需要不断被建构的历史过程,总是在过去、现在和未来3个连环中起承转合.而诸如《功夫熊猫2》之类的好莱坞动画影片以及国内各种戏说历史题材的作品否认了历史的合法性价值,粗暴地割断了现在与过去延续性、承继性的脉络,单纯强调按照未来维度的需求改造和重组历史.被好莱坞模式改写、被现代商业大众文化肢解的民族神话只能拼凑出支离破碎的文化图景,拆解了建构民族认同的前设式依据,威胁到了民族的合法性存在、延续和发展.

4 结语

要解决民族认同建构的时间性问题,必须在重构民族神话的过程中超越美国所谓的现代性普世话语,构筑基于本民族核心价值观的对世界的解释框架.从中国传统“孝”伦理发展出来的历史意识为我们提供了处理历史、现在与未来关系的科学方法:“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孔子曾作出“述而不作”的抉择,就是因为“述”(承继)比“作”(制作)更为深刻也更为困难.“述”不是简单地凭空制作一些新的东西,而是在传承古人智慧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和发展,包含着担当起对既定遗业加以发扬光大的责任[9].要担当这种责任,述者必须首先对所继承遗产有充分而深刻的认识,然后从现实的角度对遗产的优势和局限性进行周密的批判性审视,并在此基础上开创遗产进一步发展的新途径.要使新的发展忠实于前辈的意图,适应于当下环境,并满足未来的需求,必须立足于“现在”这个中介环节,把“历史”和“未来”紧密地联系起来,平衡“继往”与“开来”的关系.只有通过“历史”与“现在”和“未来”之间的有益对话,民族认同才能够获得它所需要的多样性条件,既包括着对永恒历史感的心理需要,也包含了对现状变革的社会需求.

[1] 殷曼楟.认同建构中的时间取向[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6(5):108- 115.

[2] 史密斯.全球化时代的民族与民族主义[M].龚唯斌,良警宇,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

[3] 唐君毅.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4] 孔丘.论语·大学·中庸[M].陈晓芬,徐儒宗,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

[5] 英格丽丝.孩子的情绪与成长[M].袁兴林,译.北京:职工教育出版社,1989.

[6] 韩冷.中国式的俄狄浦斯情结[J].集宁师专学报,2008,30(1):6- 10.

[7] Slotkin R.Regeneration Through Violence:the Mythology of the American Frontier,1600- 1860[M].Middletown: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1973.

[8] 孟繁华.传媒与文化领导权:当代中国的文化生产与文化认同[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

[9] 杜维明.《中庸》洞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On time issue of national identity construction from rewriting of national mythology

YANG Liu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Jiangsu 221116,China)

Many Hollywood animations are the results of rewriting of national mythologies of other nations.Based on expounding the connotation of primordialism and modernism in time issue of national identity construction,this paper,starting from narrative clues of Kung Fu Panda 2,analyzes the different attitudes between Hollywood narrative mode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narration in the time issue,and the influence of Hollywood alienative and nihilistic strategies.Based on that,it draws a conclusion that historic consciousness developed from Chinese traditional"filial piety"provides a scientific way to deal wit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istory,present and future in the process of identity construction.

Kung Fu Panda;national mythology;identity;future-oriented identity construction;historic consciousness;filial piety

G 125

A

2095- 3550(2014)03- 0083- 04

2014- 06- 19

杨柳,女,山西交城人,讲师,硕士.

yangliu_bai@tom.com

(责任编辑:杨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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