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一姐”

本刊记者 陈旖旎

不高谈阔论、不爱作学术报告的林巧稚，终日里只知埋头于自己挚爱的妇幼保健工作，兢兢业业。她没有留下等身的鸿篇巨制，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地投身她耕耘了一辈子的妇产事业。

林巧稚的学生众多，如郎景和、严仁英、周华康等人，现在都是业内扛大旗的。而对她的学生或是同事、同行来说，林巧稚这个名字，就是教科书般的存在。

治病救人没有彩排

老师带学生不外乎言传身教，林巧稚更倾向于后者。一是哪来那么多时间讲课？另外就是林巧稚极为重视临床——临床才是医生的主战场。

每天上班，林巧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病房。医生查房，再普通不过，而林巧稚查房，就是一次次生动的临床教学示范。跟随她查房的大夫、实习生，常常把病房都挤满了。甚至其他医院的大夫前来参观学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林巧稚从不藏着掖着，总是毫不吝惜地分享自己的经验，也主动听取别人的意见。

“你比如说这个人治疗什么病，负责大夫就报告病历，多大岁数，为什么来的，来了检查发现子宫肌瘤，准备做手术，她就问他，以提问的方式，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该做手术，是不是可以不做手术？”与林巧稚共事多年的妇科肿瘤专家连利娟，至今记忆犹新。

林巧稚重病住院期间，前往探望问候的学生络绎不绝。

诊断须细心，治疗须用心，护理须耐心——半个世纪以来，林巧稚便是这样“身教”的。

她的很多学生都记得，有一年春节，林巧稚为一位难产的孕妇接生，产妇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个儿子，可是这孩子面色青白、心跳微弱，情况相当危急。林巧稚想都没想，俯下身就为孩子做人工呼吸，直到5分钟之后，孩子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母子平安！大娘，恭喜您，得了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孙子！”走出手术室，林巧稚微笑着向候在外面的产妇丈夫和婆婆王大娘道贺，“同时给您拜年了！”

王大娘登时乐得有牙没眼的。忽然，她指着林巧稚的嘴惊问：“林大夫，你的嘴边是啥东西？”

林巧稚用手一摸，原来是脏糊糊的一片婴儿胎便。

她的样子颇为滑稽，却令人油然起敬。

一“好”难求，一“好”不难求

“曾经听邓大姐（邓颖超）说过一句话，说林大夫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对于这种特别的吸引力，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郎景和是这样理解的，“林大夫看病人，跟任何人都不太一样。她一走到病人旁边去，就像对待自己的姐妹、同胞、孩子一样地关心。产科还要听胎心啊，听胎心有胎心听诊器，现在有超声了。但林大夫很怪。她呢，先趴在病人的肚子上，耳朵贴着听一听，当然也听得见。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她一个医生，完全跟病人没有距离。你想，如果有这样的大夫在你面前，你会不会觉得非常亲切、非常安全、非常有依靠？这就是大夫给病人的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不仅如此，林巧稚身上仿佛还有种特殊的“神力”。

林巧稚说：“生平最爱听的声音，就是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

“有时候产妇哇啦哇啦叫、出冷汗，但是一看见林大夫来了，林大夫就在她额头上摸一摸，给她擦擦汗，病人就安静了。”这令连利娟等人尤为惊奇。

“我觉得她挺神的。”被称为“中国围产保健之母”的妇产科专家严仁英也感到不可思议，“她能够让产妇都不叫了，我不明白，就仔细观察她。她就是慢慢地坐到产妇旁边，摸着她的肚子，告诉她：你现在有一阵疼了，疼的意义是什么？是给小孩腾出道来，让他快快地生出来。这个产妇就不哼哼了，听她的话，慢慢地跟她说着话，小孩很快就生了。”

其实，林巧稚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神力”。她只是比别人对病人更加耐心、贴心、用心而已。

就像项南所说：“她总是沉着而又热心地去解除病人的痛苦。只要林大夫在身边，就给人一种安全感，一种得救了的安心和希望。”

在分娩的剧痛中，产妇常会无意识地双手乱抓。而只要是林巧稚当班，她总会在这时伸出自己温暖的手握住它们。

林巧稚（右）为孕妇做产前检查。

她说：“我不能让产妇在这时去抓床头的铁栏杆，那样，手关节要受凉落下病的。”

一次，林巧稚在一位见习学生观察产妇分娩过程的报告上，批了同批报告中唯一的一个“Good（好）”，只因那位同学的报告，比其他人的多了一句话——产妇的额头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你们不要以为这句话无关紧要！”看见有些学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林巧稚严肃地说，“只有注意到了这些细节，才会懂得怎样去观察产妇，才能看到在正常的产程中，常常会发生个体的、种种预料不到的变化。”

林巧稚要他们谨记，守护生命，先得敬畏生命。

林大夫黑脸

林巧稚是一个极温和的人，但是她也有逆鳞。一旦学生或助理对病人言行不当，她严厉起来也是毫不留情的。

林巧稚不允许科里任何人，用语言刺激产妇。有一回，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不耐烦地呵斥产妇，林巧稚知道后十分生气，严厉地批评了她，并要求她当面向产妇道歉。

林巧稚说：“分娩的产妇，把自己和婴儿两条性命都交给了助产士——站得离她最近的人。对一个人来说生命是最宝贵的，而现在这个人对你说，我把生命交给你，那么你还说什么呢？你冷？你饿？你困？”

不仅是对学生、助理，病人“不懂事”的时候，她也都是有话就说。

1935年，冰心在北京协和医院生第二个孩子，是林巧稚给她接生的。当时冰心阵痛难忍，便低声请求林巧稚的助手给她多用一些瓦斯。

不想林巧稚耳尖听到了，她当即制止了助手，转头对冰心沉声说：“你怎能这样地指使她！她年轻，没有经验，瓦斯多用了是有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