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视野之下的语言学

2016-01-31 04:57王红生
关键词:语言学经济学

王红生

(1.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2.宝鸡文理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经济学视野之下的语言学

王红生1,2

(1.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2.宝鸡文理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E-mail: xjwanghongsheng@sohu.com

摘要:历史上,语言学长期受到其他学科的影响,如现代语言学的创始者索绪尔就是在经济学视野下对语言学加以审视的,这种做法至今也是别具一格。他认为,经济学和语言学有诸多相似之处,都是研究价值的学问。但是,索绪尔的语言价值理论并不是照搬经济学原理,而是立足语言这个对象,充分考虑到语言的特殊性。语言价值理论是索绪尔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遗产,是我们科学分析语言成分的一把利器。

关键词:经济学;语言学;商品价值;语言价值

一、引言

语言学在历史上长期受到其他学科的影响。比如,古希腊学者就是从哲学或逻辑学出发来研究语言问题的,17世纪的波尔·洛瓦雅尔的“普遍唯理语法”及当今的语言学还都能看到这种影响的影子。又如,19世纪历史比较语言学的产生也取决于当时生物学的进展,即达尔文进化论对科学的广泛影响。现代语言学的发展更与其他学科的发展密不可分,不同的学者或流派都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心理科学等科学的进展中吸取一些理论方法,给自己的语言学理论注入新的理念和精神。这些理论方法在语言学领域的应用不但构成了各种语言学的基本特征和内核精神,而且还使现代语言学呈现出个性鲜明、质地深厚的面貌特征。可以说,要科学地评价各种语言学的得与失,不联系这些语言学的学科背景显然是达不到目的的。

任何学科的发展都不是孤立的,从别的学科汲取养分来推动目标学科的发展,是科学发展的基本规律。可是,一门学科关注和吸收其他学科的理论方法决非盲目和任意,它受制于相关学科研究对象的相似性。如果两种学科的研究对象本质不同,这两种学科中的一种学科向另一种学科吸收借鉴理论方法的益处便不大,相反还会扭曲目标学科的研究对象,进而得出错误的结论。比如,语言和逻辑不是一回事,古希腊学者将哲学或逻辑学的观念强加给语言(如流传至今的“主语”“宾语”“谓语”等语法分析概念),被布龙菲尔德批评为是 “冒牌的常识”且“极为肤浅”[1]。历史比较语言学把语言和生物看作为有机体,但这种类比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语言毕竟属社会现象,而生物属自然现象,将生物学的规律用在语言身上,势必不合事实。比如,物种进化基本呈现为直线式分化变异,比较语言学家把这种特征也错误地移植到了语言历史身上,以为语言在历史序列中也呈现为一分二、二分四等直线式分化发展的趋势。但它遇到语言接触这种被视作空间演变方式的理论观点,其缺陷便暴露了出来。再如,语言类型学的目标是从世界存在的大量语言中发现共性,但要掌握所有的语言显然不可能。为克服这个困难,类型学家采取的办法是对世界的语言“取样”,以“样品”为代表来研究语言的“共性”[2]。类型学家对这个办法很自信。我们说,像铁矿石这种自然物质的化学属性可以取“样品”实验并在实验室得出,但语言和铁矿石不是一回事,以“取样”的方式来研究语言的共性势必挂一漏万。现代自然学科对语言学有深刻的影响,不过我们得时时提防那些跟语言这个对象的错误类比。

明确语言这个对象是现代语言学之父、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的功绩。他从复杂的言语活动或说话中离析出语言和言语这两种实质不同的对象,把语言作为语言学的研究对象。作为极其看重语言本体的语言学家,索绪尔跟别的语言学家一样,也不排斥其他学科对语言学的重要作用,只是他跟一般的语言学家有所不同而已。索绪尔吸收其他学科的成果非常谨慎,他关心的是语言这个对象与其他学科的研究对象是否具有实质的相似性,只有从那些跟语言这个对象有实质相似的对象的学科中汲取理论方法,才能对语言学有更大的帮助。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我们看到索绪尔尤其重视经济学对语言学的重要作用和启示。本文对索绪尔从经济学的视角研究语言这个对象做专门讨论,我们相信这是件很有益的工作。

二、语言这个对象及其构成成分的属性

要研究索绪尔为何重视从经济学吸取理念来审视语言问题,先得对语言这个对象的基本状况进行了解。只有真正地立足于语言这个对象,我们在研究语言问题时,面对别的学科取得的成就,才知道什么对语言学有用,什么对语言学意义不大。语言这个对象并非感官上能直接观察到,如上文提到的,索绪尔是从复杂的言语活动中提取出来的。这是索绪尔语言学的第一项工作,即“找”语言(设法把语言这个实体真正抓住)。找到和抓住了语言这个实体,接下来就是研究语言本身。索绪尔的办法是先搞清语言这个对象的本质,因为别的问题都是由这个本质派生和规定的。

事物有体、用之别,这两方面既相互独立又紧密联系。语言也有体、用之别,语言之体就是语言本体,即索绪尔所讲的语言这个对象自身,语言之用是对语言的使用。论述语言的本质,可从这两个不同的角度去分析,比如我们常说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这实则是从语言之用说起的。索绪尔论述语言本质是从语言本体说起的,他认为语言的本质是关系,即“在语言状态中,一切都以关系为基础的”[3]170。这意味着每种语言都是由它的构成成分之间发生关系并相互作用而结成的整体。这跟语言学的原子主义观点根本不同。原子主义把语言看作是由众多单元或原子(比如词)汇合成的集合体,看作为指代不同事物的命名集。有关索绪尔语言本质的思想及对原子主义观点的说明,可见王红生的论述[4]。这两种对立的语言观带来了两种对立的方法论原则:原子主义研究语言问题的办法是从单元或原子出发,把单元或原子看作是预定的,并把这些单元或原子看作是研究语言其他问题的出发点和立足点。所谓的语言“体系”无外乎是这些单元或原子组织安排的结果。索绪尔语言学就是从语言关系或“体系”出发,把单元或原子看作成非预定的。类似语言构成成分等语言的其他问题都是由语言关系所决定和规定的。

一种语言不是由单一或少数的成分组成的,而是由一系列众多的、可切分的、能相互区分的成分组成的,这些成分或是语音成分,或是意义成分,或是语法成分,等等。这些众多的成分保证了人类使用语言这个工具能够表达丰富、广阔、深刻的思想感情,仅凭这一点,动物的交际工具便无法与之相比(动物交际的形式往往单一、简单、整体,表达的内容固定、刻板、有限)。语言的特性由众多的能相互区分的成分构成,这些特性被索绪尔形象地称为“人类天赋的”[3]31。语言是由一系列不同成分通过关系而结成的整体,研究这些构成成分自然是语言的核心问题。对原子主义语言学来说,研究语言成分遇到的阻碍要少得多,它会把语言等同于别的由许多已经预备好的“零件”构成的物件,而这些“零件”则是摆在人们面前用以组装的。现行教科书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即将语言的词汇比作是“建筑材料”,认为语法是用来组织这些材料的规则。将词汇比作“建筑材料”,实则是原子主义语言观的体现,因为建筑材料,如水泥、砖块、钢筋等是预先准备好的,房屋是用这些准备好的材料建造起来的。可是,依索绪尔语言本质是关系的观点,分析一种语言的成分要比原子主义的观点复杂得多。这意味着语言关系是第一性、语言成分是第二性的,语言成分并非预定,要靠一套发现程序从语言中分离出来。决定语言成分的是关系,而关系又决定着语言成分的属性。

客观世界存在着不同对象,这些对象不仅具有自己的性质,如形状、颜色、动作、好坏、美丑等,还与别的对象发生着关系,如大于、相等、对称、交换等。逻辑学将一个对象的性质和这个对象与别的对象的关系统称为这个对象的属性。依索绪尔的理论,语言这个对象包含两种异质对象,一是声音,一是意义。纯粹的声音是语音生理学或物理音响学的研究对象,纯粹的意义是哲学或逻辑学的研究对象。语言将这两种异质东西融合组织在自己的体系中,但用来发挥它们效能的却是关系。这包括两种向度关系:一是声音和意义的异质关系,它们通过关系结合成一个个语言符号,这种关系为符号内部关系;二是声音和声音、意义和意义、符号和符号等的同质关系,这些关系表现为符号外部关系。假如用F代表语言符号,用S代表声音,用Y代表意义,用F1、F2、F3等表示语言个别符号,分别用S1、Y1表示F1的声音和意义,用S2、Y2表示F2的声音和意义,用S3、Y3表示F3的声音和意义,等等。符号串F1+F2+F3……包含的各种关系如图1所示。

图1 语言各类成分关系图

由图1可以看出,围绕着声音和意义,语言存在异质、同质两种不同关系,如符号F1的声音和意义S1、Y1,F2的声音和意义S2、Y2,F3的声音和意义S3、Y3等,都是异质关系。声音和声音之间如S1、S2、S3等,意义和意义之间如Y1、Y2、Y3等,符号和符号之间如F1、F2、F3等,都是同质关系。这样,语言的各类成分,如声音、意义、符号等,全置于关系当中,且每一种成分的属性则是由环绕在它周围的关系决定的。因此,语言的声音属性不是生理或物理的,意义属性不是哲学或逻辑学的,而是由语言关系决定的关系属性。

索绪尔对语言成分的这种理解,是对19世纪历史比较语言学的一次彻底革新,后者的根本缺陷在于采取“原子主义”“孤立主义”的办法来看待语言问题,研究的对象只是语言的“碎片”(忽视了这些“碎片”的关系属性),这是索绪尔为什么走一条跟历史比较语言学完全不同道路的最重要原因[5]。这种转变对现代语言学意义重大,正如Culler评价的,“现代语言学富有革命性的关键在于,索绪尔坚持把关系和关系系统放在首位”[6],研究的重心“从研究实体转向了研究关系。是关系创造和定义了实体,而不是相反”[6]。为深入论述这种观点,索绪尔从经济学的视野审视语言问题,从经济学那里引入“价值”这个观念,提出了著名的语言价值理论。一些现代学者也清醒地认识到了价值是“索绪尔语言学说的体系中具有枢纽性意义的概念之一”[7]。因此,价值理论在索绪尔的理论中占有关键位置,是对语言结构最根本问题的提炼[8]。

三、商品价值与语言价值

“价值”是经济学论述商品的重要概念,价值理论是构成经济学理论的重要基石。为什么商品交换中诸如“五张床=一间房子”“一间房子=若干货币”等,个中道理起初并不为人知晓。经济学确立“价值”这个观念后,把不同商品之间的交换归结为价值交换,这是经济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转变。商品价值分为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而价值则由劳动决定。劳动分为两种,一是抽象劳动,一是具体劳动,抽象劳动决定商品的交换价值,具体劳动决定商品的使用价值。交换价值是商品和商品之间的关系,使用价值则是人和商品的关系。经济学主要研究交换价值,这是因为对于琳琅满目的商品来说,这些商品有各自特定的使用价值,没法用统一的标准将这些价值统一起来,如一支笔和一台电视机,前者用于写东西,后者用于看节目,我们很难评价“写东西”和“看节目”谁的价值更高,其评价也因人而异。

对具体商品来说,它的交换价值不是显现的,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不能靠商品本身的物质属性获得,而要靠“交换”这种方式体现出来。“交换”这种方式可感、可观察,看不见、摸不着的交换价值便是从这种可感、可观察的方式中获得的。商品交换的实质是劳动交换,一种商品和另一种商品交换,说它们等价,是说这两种商品所含的劳动量相等。货币也是一种商品,用货币交换商品也是劳动交换。商品的交换价值决定于劳动量,而决定劳动量的则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如果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生产力水平高,在商品身上注入的劳动就会少,这种商品的价值也就低,反之价值就高。所以,商品的交换价值不是一成不变的,是随时代、社会生产力的变化而变化的。以此为基础,我们再看看索绪尔的观点。

索绪尔认为,一切价值由两方面组成:“(1)一种能与价值有待确定的物交换的不同的物;(2)一些能与价值有待确定的物相比的类似的物。”“要使一个价值能够存在,必须有这两个因素。例如,要确定一枚五法郎硬币的价值,我们必须知道:能交换一定数量的不同的东西,例如面包;能与同一币制的价值,例如一法郎的硬币,或者另一币制的货币(美元等等)相比。同样,一个词可以跟某种不同的东西即观念交换;也可以跟某种同性质的东西即另一个词相比。因此,我们只看到词能跟某个概念‘交换’,即看到它具有某种意义,还不能确定它的价值;我们还必须把它跟类似的价值,跟其他可能与之相对立的词比较。我们要借助于在它之外的东西才能真正确定它的内容。词既是系统的一部分,就不仅具有一个意义,而且特别是具有一个价值;这完全是另一回事。”语言价值不仅应用于像“词”这种单位,而且“也可以应用于语言的任何要素”。语言的本质是关系,价值也是由这种本质决定的,即“语言即是一个系统,它的各项要素都有连带关系,而且其中每项要素的价值都只是因为有其他各项要素同时存在的结果”,“任何要素的价值都是由围绕着它的要素决定的”[3]160-161。因此,不了解语言的本质,就谈不上认识语言的价值。这种采自于经济学的观点,房德里耶斯也用过。他认为,语言“关键不在于给事物定了什么样的词,而在于通过说话者之间的默契给了词以流通的价值,把它们当作交换的手段,正像人们用硬币或纸币来代替以物易物一样”[9]。可见,当时的语言学家不仅仅只有索绪尔从经济学中受到了启发。

索绪尔对“价值”的认识看起来有几个特点:第一,“价值”的区分标准是价值关系相关方是否同质。雅柯布森曾将索绪尔所说的“价值”之(1)称作异质关系,将(2)称作同质关系[10]。第二,两种价值的表现方式不同。有人用索绪尔“价值”(1)(2)中“交换”“相比”这两个关键词来命名这两种“价值”,将(1)称交换价值、(2)叫相比价值(也有叫比较、对比价值等)。第三,要确定语言“价值”,必须将(1)(2)结合起来,即“要使一个价值能够存在,必须有这两个因素”。只考虑(1),那是原子主义;如果二者同时考虑才是关系的、系统的。索绪尔区别两种“价值”,其原因恐怕还是上面提到的雅柯布森的看法,即价值关系方是否同质。商品交换涉及的交换方既可以异质(比如“五张床”和“一间房子”的关系),也可以同质(比如不同货币的交换,如“一块钱”和“十角钱”的关系),当代经济学一般不会因为价值的交换方是异质或是同质而把交换价值分为两种。这里举个例子来说明这个道理。

比如“红花”这个组合,它包括两个符号“红”“花”。“红”的语音形式是[xo35],这里记做S红;它的意义表示一种颜色,这里记做Y红。“花”的语音形式是[xua55],这里记做S花;它的意义表示一种植物,这里记做Y花。这两个符号内部,即S红与Y红、S花与Y花是声音和意义的异质交换,这是索绪尔所说的“价值”之(1):S红的价值在于表示Y红,S花的价值在于表示Y花。但仅凭这种异质交换还不能确定与“红花”有关成分的价值。比如,不能仅靠S红表示了Y红就能确定S红价值,还要比较与S红相似的对象才能确定,这是索绪尔所说的“价值”之(2),如S红≠S花,确定Y红的价值也是同理。由此得出,语言符号声音的差别的价值在于表示有差别的意义,即S红≠S花→Y红≠Y花。武晓丽、曾小鹏曾辨析过现代语音学音素和音位这对重要概念[11],用语言价值理论解释,所谓的音位是价值具有同一性的若干音素组成的抽象单位。语言意义是现实的折射,它与逻辑概念有所区别,即语义被赋予了价值特征。如不同语言的颜色词所指有所差别,焦同梅就从喻义的特征方面讨论过中西方语言间的文化差异[12]。符号整体“红”和“花”是同质关系,依这种同质关系,用索绪尔所说的“价值”之(2)确定“红”“花”的价值:一是线性组合上“红”“花”之间的对立,这两个符号因为存在对立才有各自的价值,这是价值之异;二是线性组合上“红”“花”这两个符号能被别的符号替换(图2),如“红”能被“黄”“蓝”“白”等替换,“花”能被“旗”“墨水“布”等替换,这种能够替换的关系表现为价值之同。因此,索绪尔所说的“价值”之(2),既能“比较”价值之同,也能“比较”价值之异。

图2“红”“花”的价值交换

本文以为,索绪尔所论的两种“价值”完全可用经济学的“交换价值”统一起来,用“交换价值”作为这两种价值的统称,但分析语言的“交换价值”得考虑索绪尔的区分。这是因为这种区分用在语言两种不同的维度方面:一个是符号内部,即声音和意义的交换关系,这是异质交换;另一个是用在符号外部,如声音与声音、意义与意义、符号整体与符号整体等之间,这是同质交换。前者可称异质“交换价值”,后者可称同质“交换价值”。

四、语言价值的特殊性

语言价值理论是索绪尔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遗产,是我们科学分析语言成分的一把利器。这种源于经济学并重新创造的新型理论,绝非索绪尔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的即兴创造,而是索绪尔将语言学和经济学这两种学科的对象做了深入比较后所得出的结论。经济学和语言学有许多共同之处,但这两门学科的研究对象也有原则区别,索绪尔的语言价值理论不是照搬经济学原理,而是立足语言这个对象,并充分考虑到语言的特殊性而创立的。这是个完全新型的理论。它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商品包括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语言也包括这两种价值,但它们的规定完全不同。商品交换价值由劳动决定,语言交换价值则由关系决定;商品使用价值是人与商品的关系,语言使用价值则是人与语言的关系。语言学中流行两种定义:一种认为,语言是一种符号价值系统;一种认为,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如果用语言价值理论分析这两种定义,前一个定义实际上着眼于语言交换价值,后一个定义则着眼于语言使用价值。

其次,商品使用价值和语言使用价值都跟个人有关,都具有异质、多样的特征。商品使用价值跟个人的需要相关,这些商品有特定的使用价值,没法定出统一的标准。语言使用价值用言语表现,而言语是个人的,是个人表达特定思想情感的形式,因此,它的性质是复杂的、异质的。但是,商品使用价值和语言使用价值还有区别。比如,要实现语言的使用价值,往往要参入别的要素,比如心理机制、生理机制、物理机制、语境等。商品并非完全如此,有些商品(如一支笔)从商店买来就可以直接用,有些商品则可能需配合别的东西才能使用(如电视机,没有电源,它的使用价值就不能实现)。另外,商品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联系不紧密,但语言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则密切相关,这种关系是由语言和言语的辩证统一关系体现出来的。

第三,商品的交换价值和语言的交换价值都不是显现的,要靠一套程序推出,但它们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商品的交换价值要靠“交换”这种方式显示,语言成分的交换价值则不能从成分本身看出,要从成分之间的关系来确定,索绪尔说“语言是形式而不是实质。人们对这个真理钻研得很不够,因为我们术语中的一切错误,我们表示语言事实的一切不正确的方式,都是由认为语言现象中有实质这个不自觉的假设引起的”[3]169。索绪尔所说的“形式”指关系。这说明语言成分的价值并不是由它自身的物质性决定的,而是由“形式”或关系决定的,即从“形式”出发得出价值的。

第四,商品交换和语言成分的交换都有任意性特征,但它们的基础和重要性不同。商品经济中没什么力量能够规定一种商品必须和某种特定商品交换,而不能和别的商品交换,这种交换的基础是价值或劳动量相同。语言成分的交换是任意的,比如上面所举的“红”“花”两个符号,S红与Y红、S花与Y花的异质交换是任意的,这就是符号的任意性特征。语言成分交换的任意性基础是社群的约定俗成,只要一个社群的所有成员同意什么成分和什么成分相交换即可。另外,商品交换的任意性对经济学似乎没什么重要的理论意义,但语言的任意性却是语言学的一个重要理论原则。

第五,商品的交换价值和语言的交换价值都可量化,但量化的实体不同。商品交换的实质是劳动交换,商品交换价值的大小决定着这些商品包含的劳动量(包含的劳动量大,价值就大,反之就小)。有人以为,语言价值不能量化,并把它作为与经济价值的相别之处[13],这种观点可以讨论。语言成分的“交换”则是关系的“交换”,其价值也能量化(价值也有大小),但量化的基础是成分之间关系的差别。比如,上海话“吃”后面的受事不仅是固体食物,还包括流体食物、液体饮料,如“吃粥”“吃水”“吃酒”等,甚至还有气体,如“吃烟”;北京话“吃”的对象只限于固体食物,只能跟表示固体食物的词语搭配。北京话“吃”系列有“吃”“喝”“吸”三个,相互制约,各有分工;上海话“吃”系列只有一个“吃”,因此上海话的“吃”要比北京话的“吃”价值大。

第六,商品价值和语言价值都有社会、时间的特征,但这两种特征的表现方式完全不同。商品价值受限于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生产力随时间而发生变化,商品价值也会随之变化。经济学看重社会、时间的作用,语言学也是如此。语言具有社会性,语言价值由社会约定;同时,语言具有时间性,语言价值也属于一定时代。索绪尔根据语言的时间特征,将语言分为共时和历时两种时态,前者是语言在特定时间的状态,后者是语言的变化状态。但是,决定商品价值和语言价值变化发展的因素不同,前者决定于社会生产力的变化发展,后者则决定于一个社会的语言习惯,即由一个时期的关系习惯变化到另一个时期的关系习惯。

五、结语

索绪尔之后,虽然有许多学者(尤其是当代语言学者)愿意借鉴别的学科(尤其是新学科的理论、方法)推进语言学科的发展,但很少有像索绪尔那样重视经济学、关心经济学的发展并从经济学中获得理论营养。索绪尔的语言价值理论长期被主流语言学“冰封”,虽然读过索绪尔著作的人都知道它(也有少数学者公开讨论过这个问题),但人们很少愿意将它作为一个重要的语言学问题来进行主题式研究,既不愿将这种理论观念作为语言学的“正当”组成部分加以深入论述,也不愿把“价值”作为流行的语言学术语和理念加以研究,更不用说将这种理论付诸语言研究的实践,这不能不说是研究的不足。

参考文献:

[1]布龙菲尔德.语言论[M].袁家骅,赵世开,甘世福,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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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焦同梅.从颜色词的喻义特征看中西文化差异[J].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0(3):433-436.

[13] 马壮寰.索绪尔语言理论要点评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杨玉东]

Linguistic Studies in the View of Economics

WANG Hongsheng1,2

(1.SchoolofLiterature,NankaiUniversity,Tianjin300071,China;2.School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Baoji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s,Baoji721013,Shanxi,China)

Abstract:Though linguistic studies have long been influenced by other disciplines, Saussure, founder of modern linguistics, pioneers a new approach in the view of economics. He maintains that the linguistic study is similar to economic study in that both of them are a study of value. However, the Saussuran Theory of Linguistic Value is not a replica of economics, instead, it is a whole new theory based on language and its unique features. The Saussuran Theory of Linguistic Value, a powerful tool to analyze language, is a precious legacy of linguistics.

Key words:economics; linguistics; commodity value; linguistic value

中图分类号:H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779(2015)04-0462-06

作者简介:王红生(1979—),男,陕西大荔人,博士生,主要从事比较语言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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