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生年新证

2016-02-09 00:23
关键词:屠岸贾赵氏世家

程 建

(桂林理工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赵氏孤儿生年新证

程 建

(桂林理工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通过考查《左传》中赵氏家族的活动,甄别《史记·赵世家》《史记·韩世家》下宫之难细节的真伪,论证屠岸贾发动下宫之难发生的可能,辨正赵武何时、何年加冠,解析《国语·晋语》赵武“少釁于难”所指何难,《左传》鲁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1年)穆叔“赵武年未盈五十”中“未盈”之义,最终得出《史记》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屠岸贾发动下宫之难、赵武生于晋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以及程婴救孤相关记载并非无稽之谈结论。

赵武;赵氏孤儿生年;下宫之难;加冠

赵武,即赵文子,春秋时期晋国人,赵盾之孙、赵朔之子。民间所传“赵氏孤儿”指的就是他。他的人生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出生时其父已亡;十几岁时,成为赵氏家族继承人;二十几岁时,做了晋国的卿;四十几岁时,任晋国正卿。就家族而言,他是赵氏遗孤,肩负着家族复兴的重任;就晋国而言,他贵为正卿,主宰华夏民族的命运。因此,历史学家们热衷于研究他,文学家们也醉心于戏说他。

(一)《史记·赵世家》“下宫之难”确有发生的可能

在司马迁笔下,赵武是带着冤仇来到人世的。据《史记·赵世家》记载:“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1]1783屠岸贾攻杀赵氏于下宫,史称“下宫之难”。《史记·韩世家》对这场宫廷政变也有记载:“晋景公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朔曰:‘子必不能绝赵祀,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1]1866不同的是,《史记·赵世家》中赵氏惨遭灭族之灾,而《史记·韩世家》中赵氏仅赵朔这支被杀(其间真伪,后文有论)。值得注意的是,在屠岸贾发动下宫之难、韩厥一心救护赵氏、程婴舍子救孤上,《史记》两《世家》不仅均有记载,且近乎一致。可能正是这个缘故,才有了民间传说、元杂剧及影视中“赵氏孤儿”这一出悲情演绎。

尽管司马迁于《史记》言之凿凿,不少学者仍对下宫之难疑虑重重。清代梁玉绳说:“籍使有贾,晋方鼎盛,乌容擅兵相杀,横索宫闱,而诸大夫竟结舌袖手,任其专恣无忌耶?匿孤报德,视死如归,乃战国侠士刺客所为,春秋之世无此风俗。则斯事固妄诞不可信,而所谓屠岸贾、程婴、杵臼,恐亦无其人也。”[2]今人杨伯峻称《史记·赵世家》中所记下宫之难“不足为信史也”[3],即此证明。学者之所以怀疑下宫之难的真实性,主要因为《史记·赵世家》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所记与信史《左传》所记严重不符。根据《左传》记载,鲁宣公十五年(公元前594年),赵同献狄俘于周;成公三年(公元前588年),晋作六军,赵括、赵旃皆为卿;成公四年(公元前587年),赵婴齐与庄姬私通;成公五年(公元前586年),流赵婴齐于齐;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庄姬为赵婴齐亡故,谗杀赵同、赵括。在不少学者的观念中,《左传》显然比《史记》可信:《史记》记载公元前597至596年之间赵氏已经被灭族,而《左传》记载公元前583年以前赵同、赵括等仍然健在,当两书记载历史事实有较大出入时,他们更愿意相信《左传》而舍弃《史记》。

诚然,《史记·赵世家》所记下宫之难细节有误。《史记·赵世家》云:“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1]1783言屠岸贾“追治弑杀灵公之贼”发动下宫之难。而赵盾对晋灵公遇弑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赵穿弑杀晋灵公,作为晋国正卿的赵盾没有出国境就返回,回来后又不追治赵穿弑君之罪,这不仅不符合礼法,也不符合道义。因此晋国良史董狐秉笔直书“赵盾弑其君”。如此一来,晋景公三年,屠岸贾追治弑君之罪,直指赵盾的儿子赵朔,听起来合情合理。至于赵同、赵括、赵婴齐,三人既然与盾同父异母,其母又是晋国的公主,则不当在被诛杀的行列中。《左传》鲁宣公十二年(即晋景公三年)至鲁成公八年之间,赵同、赵括、赵婴齐仍然健在的记载印证了这个结果。可见,《史记·赵世家》中所记载的晋景公三年“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有误。然而《史记·韩世家》中所记“晋景公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言下宫之难只诛赵朔,已纠《史记·赵世家》之误,与《左传》并不冲突。

值得注意的是,《史记·赵世家》“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于河上。朔娶晋成公妹为夫人。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中的叙述手法。按照《史记》惯例,倒叙、补叙某事,前必冠以“初”或“其先”之类的词语。既然“朔娶晋成公妹为夫人”之前没有“初”或“其先”之类的词语,那么可否因此理解为,晋楚邲之战(即“与楚庄王战于河上”)、赵朔娶公主、屠岸贾发动下宫之难,三事于晋景公三年先后发生呢?《史记》叙述春秋时期的历史,多取材于《左传》《国语》,若非手头有翔实可靠的资料,司马迁如何敢置信史《左传》于不理,凭空生造出一段下宫之难故事来?他又如何敢断言下宫之难发生于晋景公三年?

下宫之难的确有发生的可能。其一,《左传》晋楚邲之战以后,赵朔不见于记载,说明此年(晋景公三年)赵朔很有可能已经遭遇变故,这与下宫之难发生的时间是吻合的。其二,既然晋惠公时有援立新君的屠岸夷(“既杀奚齐、卓子,里克及丕郑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于狄”[4]291);晋文公时有率领右行的屠击(“晋侯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将中行,屠击将右行,先蔑将左行”[5]391);晋顷公时有入周献俘的屠蒯(“晋侯使屠蒯入周,请有事于雒与三涂”[5]1423),那么晋景公时,出现了一个作司寇的屠岸贾,发动了下宫之难,完全有可能。清代高士奇即说:“马氏《绎史》谓晋国无屠岸贾,然考之《国语》,迎文公者,有屠岸夷,贾或即夷之子孙乎!”[6]450其三,晋景公三年,邲之战,先縠、赵括、赵旃、魏锜等不听荀林父帅令,各自为战,说明彼时的晋国君弱臣强、政出多门,因此屠岸贾敢不请而擅杀赵朔。其四,据《国语·晋语》记载,赵武加冠之日见栾书,栾书说赵朔华而不实;据《左传》鲁成公五年(公元前586年)记载,赵同、赵括流放赵婴齐,赵婴齐警告说栾氏是赵氏的担忧;据《左传》鲁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记载,庄姬谗杀赵同、赵括,正是引栾、郤为征。以上史料皆说明郤氏、栾氏与赵氏积怨甚深,这为屠岸贾联合诸将(尤其是郤克、栾书)攻杀赵朔提供了可乘之机。其五,《左传》鲁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武从姬氏畜于公宫”记载同《史记·赵世家》中“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记载吻合,而在鲁成公八年韩厥谏立赵武为赵氏后细节上,《史记》晋、赵、韩三《世家》与《左传》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所记皆同,说明《史记·赵世家》所记下宫之难并非无稽之谈。

因此,不可贸然排除《史记·赵世家》中所记载下宫之难发生的可能性。清代高士奇称下宫之难“千古疑案,自当两存之”[6]450。今人韩席筹说:“当时所谓简书策书,不过统治者片面文章,未必尽为实录,而街谈巷语稗官野史,未必不出于现实,史家互见,幸务以抵牾为乖谬也。”[7]以上两位学者对下宫之难的阙疑态度想必也是基于以上的理由。

如果承认下宫之难有发生的可能,那么赵武的生年也就不难确定了。据《左传》记载,鲁宣公十二年,即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晋楚之间有邲之战;而《史记·赵世家》云,邲之战、赵朔娶公主同在晋景公三年,且先后发生,如此即不难确定,赵朔娶公主在晋景公三年六月至晋景公四年正月之间。以常人怀胎十月计算,则赵武生于晋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二月至十月之间。

(二)“赵武十六岁加冠”之说不合情理

结合《国语·晋语》赵武加冠之日拜访卿大夫的顺序和《左传》麻隧、鄢陵战役中晋国将佐的变化来推断赵武加冠日所处年段,王伯虎先生考证赵武生年即循此思路。麻隧之战在晋厉公三年(公元前578年)四月,晋国将佐为栾书(中军帅)、荀庚(中军佐)、士燮(上军将)、郤錡(上军佐)、韩厥(下军将)、荀罃(下军佐)、赵旃(新军将)、郤至(新军佐)[5]725。鄢陵之战在晋厉公六年(公元前575年)四月,晋国将佐为栾书(中军帅)、士燮(代荀庚任中军佐)、郤锜(代士燮任上军将)、荀偃(代郤锜任上军佐)、韩厥(下军将)、荀罃(下军佐)、郤讐(代赵旃任新军将)、郤至(新军佐)[5]747。麻隧之战,赵旃健在,而鄢陵之战,已无荀庚。又据《国语·晋语》,赵武加冠,先后拜访栾武子(栾书)、中行宣子(荀庚)、范文子(士燮)、郤驹伯(郤錡)、韩献子(韩厥)、智武子(荀罃)、苦成叔子(郤讐)、温季子(郤至)[4]387-389,说明赵武加冠在麻隧之战(公元前578年4月)后,鄢陵之战(公元前575年4月)前。王先生以赵武加冠与战役不同年排除了首(公元前578年)尾(公元前575年)年份,断言赵武加冠必在公元前577年至前576年间[8]24。不可否认王伯虎先生以上推断很精彩,但王伯虎先生排除首(公元前578年)尾(公元前575年)两年太过武断。我们知道,公元前578年4月至12月之间有九个月,公元前575年1月至4月之间有四个月,皆非固定的时间点,焉知赵武加冠与两次战役必不同年?因此只能断言赵武加冠在公元前578年4月至公元前575年4月之间,不可断言赵武加冠在公元前577年至前576年之间。

王伯虎先生认为,赵武生于公元前591年。其推理如下:《左传》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正月,穆叔由澶渊之会(公元前543年)归来,对孟孝伯说赵孟“年未盈五十,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也”[5]1207;既然公元前543年赵武“年未盈五十”(即46至49虚岁),那么公元前543年上推45至48年所得之公元前591至前588年即赵武生年;结合《国语·晋语》赵武加冠日所访卿大夫顺序,以及《左传》麻隧、鄢陵两次战役晋国将佐变化,可知赵武加冠在公元前577至前576年之间;“以晋悼公所谓‘国君十五而生子’推之,国君举行冠礼的年龄应是十四岁。十四而冠,冠而可婚,如此‘十五而生子’,则顺理成章。赵武属于卿族宗主,降国君一等,则举行冠礼的年龄应为十六岁”[8]23,公元前577至前576年向上推15年,即公元前592至公元前591年;假若赵武于公元前592年生,则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已满50岁,与赵武“年未盈五十”不符;因此,赵武生年为公元前591年。

王伯虎先生上述推论有两处值得商榷:其一,推断赵武加冠日所处时间段时,排除首尾年份太过武断,前文就此已做论辩,毋庸赘述;其二,断言赵武于16岁加冠,与“男子二十而冠”古礼不符。尽管白国红女士以“我们可以推定赵武举行冠礼的时间是在鲁成公十三年五月至鲁成公十六年六月(公元前578年5月至公元前575年6月)之间。此时,赵武的年龄在十三周岁十四虚岁至十六周岁十七虚岁之间,显然与古人习惯上所谓的‘二十而冠’不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推断有误,而是春秋时期礼法已不被严格遵守的反映”[9]曲为回护,但她的解释仍难以服众。这里我们重点探讨“其二”部分。首先,《左传》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记:“乃立武,而反其田焉”[5]695,意思是立赵武为赵氏后,彼时他未获军功,未有爵位,加冠当行士冠礼,王先生却说“赵武属于卿族宗主,降国君一等,则举行冠礼的年龄应为十六岁”(《赵武出生之年考辨》),有偷换概念之嫌。其次,结婚次年未必即生子,王先生“十四而冠,冠而可婚,如此‘十五而生子’,则顺理成章”之说过于武断。复次,诚然春秋时期,礼坏乐崩,但因此排除赵武恪守周礼、二十岁加冠可能过于武断。如果春秋时期,周礼全荡然无存,则成书于汉初之《礼记》何以仍云“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10]12;“男子二十,冠而字”[10]49?何以《礼记·冠义》“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10]1412;“玄冠、玄端奠挚于君,遂以挚见于乡大夫、乡先生;以成人见也。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10]1414与《国语·晋语》韩厥于赵武加冠日所云“戒之,此谓成人,成人在始”[4]388完全吻合?又次,彼时,晋国卿大夫盛强,相互倾轧严重,赵氏宿仇栾氏、郤氏正得势;赵武承赵氏覆灭之余,欲跻身卿大夫之列,必然循规蹈矩、如履薄冰;加冠既然是赵武的成人礼,是他迈入社会的第一步,焉肯悖礼而行?赵武于公元前578年4月至前575年4月之间加冠,上推19年即公元前597年4月至前594年4月,与《史记·赵世家》赵武生于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至晋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的记载正相吻合。

(三)《国语·晋语》“少衅于难”之“难”疑指下宫之难

赵武曾经因为躲避祸患,随其母逃至公宫。根据《国语·晋语》记载:“昔先主文子少衅于难,从姬氏于公宫,有孝德以出在公族,有恭德以升在位,有武德以羞为正卿,有温德以成其名誉,失赵氏之典刑,而去其师保,及于其身,而更复其所……”[4]448以上是邮无正谏止赵简子(赵武之孙)杀忠臣尹铎之语,考虑到这些话因为可圈可点而被《国语》作者大书特书,我们有理由确定,这段话颇为可信。无独有偶,《左传》鲁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有类似的记载:“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谗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5]695《左传》“从姬氏畜于公宮”与《国语·晋语》“从姬氏于公宫”两者意思相仿。韦昭想必是受了《左传》的启发,云“衅,犹离也。难,谓庄姬之谗,赵氏见讨”[4]448,云“姬氏,庄姬,赵朔之妻,文子之母、晋成公之女。姬淫于赵婴,婴兄赵同、赵括放之,姬谗同、括,景公杀之,文子从庄姬于公宫”[4]448-449,训“衅”为“离”,训“难”为诛同、括。韦昭此解不通:庄姬、赵武是母子关系,诛杀同、括既为庄姬所愿,则对赵武而言,也就称不上患难;且庄姬欲诛同、括,必先出赵武于外,焉肯置武于兵乱?如此一来,赵武不曾经历祸患。俞椒顺着韦昭的思路解释说:“‘衅’之训‘离’,未闻其义。‘衅’当读为‘兴’。《礼记·文王世子》篇‘既兴器用币’,郑注曰:‘兴,当为衅字之误。’其实,衅与兴,亦声近而通用。《左传》襄二十六年‘衅于勇’,杜注曰:‘衅,动也。’训‘衅’为‘动’,当读‘衅’为‘兴’矣。兴于难,谓兴起于患难之中也。”[4]448此解也不通:其一,《说文解字·爨部》所训“血祭,象祭灶”乃“衅”之本义,韦昭所训“衅,犹离也”乃“衅”之引申义,不可谓“衅之训‘离’,未闻其义”;其二,以同、括之诛为武兴起机会,则不可称赵武兴起于患难。韦、俞两人之说都不通,则赵武少所遭之“难”当另有所指,疑即《史记·赵世家》所记下宫之难。有学者怀疑:下宫之难,赵武尚在母腹,何以称“少衅于难”?下宫之难,赵武尚未出生,不能称为少年。但“少”也有“幼小”义,模糊称之为“少”,亦不为过。

(四)《左传》赵武“年未盈五十”当指五六十岁

田卫平先生根据《左传》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穆叔对孟孝伯说赵武“年未盈五十”,推得赵武生于公元前591年。“赵武卒于鲁昭公元年、晋平公十七年(公元前541年)。一年前,鲁穆叔说赵武‘未盈五十’;一年后,赵武则在刘定公面前自称‘老夫’,想必卒时已届五十。照此推论,赵武当生于晋景公九年(公元前591年),‘孟姬之谗’时他已是8岁的少年了,而距《史记》所谓的晋景公三年相差六年,‘赵孤’之论,显系道听途说。”[11]此论要点在“未盈五十”。田先生认为,其意是赵武的年龄不足五十。这受了杜预“成二年,战于鞍,赵朔已死,于是赵文子始生,至襄三十年会澶渊,盖年四十七八,故言‘未盈五十’”[5]1207注的启发。

但问题是,将“未盈”释为“不足”并不一定正确。换言之,“年未盈五十”未必指四、五十岁。首先,《礼记·曲礼》云:“大夫七十……自称曰老夫。”[10]14-15鲁昭公元年(公元前541年),赵武显然未满七十。赵武既然自称“老夫”,即便不严格对应七十岁,想必距离七十已经不远。田卫平先生“赵武卒时已届五十”之说,与之相距实在太远。其次,《礼记·檀弓》云:“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10]207检阅《左传》,鲁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以后,始以赵孟(嫡长子称伯,庶长子称孟)称呼赵武,侧面说明鲁襄公二十七年,赵武已届五十,这与《史记·赵世家》中赵武生于晋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的记载亦相符合。春秋时期的人说话的方式、语气及他们的称谓,都与今人不同,“年未盈五十”疑指五六十岁。以赵武生于晋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计算,至鲁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3年)正月,时赵武已54虚岁,穆叔称赵武“年未盈五十”并不为过。

(五)结语

综上所述,《史记·赵世家》所记下宫之难确有发生的可能。此次宫廷政变,赵朔全家被杀;彼时,赵武尚未出生,随其母庄姬逃往公宫,幸免于难;此年(晋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赵武亦即赵氏孤儿出生;随后,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复仇故事……在《史记·赵世家》下宫之难有关记载中,赵氏惨遭灭族,此细节不仅与《左传》所记冲突,也不合情理;而下宫之难中被诛杀对象是赵朔,与晋灵公十四年(公元前607年),灵公伏甲欲诛赵盾,反被赵穿弑杀于桃园,本为两事。何以纪君祥所著杂剧《赵氏孤儿》、陈凯歌执导电影《赵氏孤儿》、阎建钢执导电视剧《赵氏孤儿案》,将两事混为一谈,硬是说赵盾被诛、赵氏灭族?原因不仅在于历史讲究真实,文艺讲究跌宕,还在于:忠臣被杀,灭门惨案,复仇,惊心动魄,荡气回肠;韩厥、程婴、公孙杵臼是忠义的化身,而赵武手刃屠岸贾诠释了正义的伸张,利于鼓舞人心。比较而言,元杂剧《赵氏孤儿》强调复仇,引人入胜;电影《赵氏孤儿》探讨人性,诱人深思;电视剧《赵氏孤儿案》强调法治,发人深省。即以故事结局为例,同是赵武成功诛杀屠岸贾,元杂剧《赵氏孤儿》传递出的是快意恩仇、正义伸张,电影《赵氏孤儿》彰显的是情感与理智之间的艰难抉择,电视剧《赵氏孤儿》讴歌的是公义与私仇之间的果断取舍。

[1]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 (清)梁玉绳.史记志疑[M].北京:中华书局,1981:1051.

[3]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839.

[4] 徐元诰.国语集解[M].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

[5] 杜预.春秋经传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6] (清)高士奇.左传纪事本末[M].北京:中华书局,1979.

[7] 韩席筹.左传分国集注[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63:329.

[8] 王伯虎.赵武出生之年考辨[J].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4,17(2):22-24.

[9] 白国红.赵武“冠礼”解析[J].晋阳学刊,2006,195(4):124-125.

[10] (清)孙希旦.礼记集解[M].沈啸寰,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9.

[11] 田卫平.“孟姬之谗”与“赵氏孤儿”[J].河北学刊,1998,18(1):92-98.

(编辑:张文渲)

New Evidence about the Birth Year of the Orphan of Chao

CHENG Jian

(School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GuilinUniversityofTechnology,GuilinGuangxi541004,China)

By examining the activities of Zhao family inZuoZhuanand screening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details concerning Xiagong Coup inHistoricalRecords-theZhaoFamilyandHistoricalRecords-theHanFamily, this paper demonstrates the possibility of Xiagong Coup staged by Tu Angu, identifies when Zhao Wu became an adult, analyses the meaning of the sentence “when Zhao Wu was young, he experienced certain adversity” inGuoyu-Jinyuand the meaning of the sentence “Zhao Wu was less than fifty years old” inZuoZhuan, and finally concludes that the related records inHistoricalRecordswere not nonsense that Xiagong Coup was staged by Tu Angu in the third year of Jin Jing Gong’s reign (597.BC), that ZhaoWu was born in the fourth year of Jin Jing Gong’s reign (596.BC) and that Cheng Ying saved the orphan Zhao Wu.

Zhao Wu; the birth year of the Orphan of Chao; Xiagong Coup staged by Tu Angu; putting on a hat for sb.which meant that he became an adult

2016-06-20

程 建(1982- ),男,河南淅川人,历史学博士,桂林理工大学讲师,主要从事国学研究。

I206.2

A

1009-5837(2016)04-007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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