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塞克斯顿《双重形象》一诗中的色彩美学

2016-02-19 06:08王丽莉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西安710126
关键词:黄色白色树叶

王丽莉(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710126)

论塞克斯顿《双重形象》一诗中的色彩美学

王丽莉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710126)

色彩是产生视觉冲击力和形象感染力,传递艺术美感的重要审美符号之一。美国二十世纪著名的自白派诗人安妮·塞克斯顿在诗歌创作中频繁使用色彩符号,利用不同颜色的对比和色调的变化来创造鲜明的图画,展示强烈的色彩感和意境感,表达了诗人独特的想法和情感,使读者获得并享受审美愉悦。文章以《双重形象》为例,以色彩美学视角解读文本,分析了诗人如何在色彩中发现诗歌,又如何利用色彩符号来丰富意象和加强诗歌张力,从而在读者心中投射出浓烈的情感体验和共鸣。

塞克斯顿;《双重形象》;色彩意象;文本分析

万物皆有色彩。天空的湛蓝,稻谷的金黄,松柏的苍翠,孩童脸庞的粉嫩,老人两鬓的霜白,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就是一片浩瀚的色彩海洋。置身其中,色彩通过我们的感官来引发各种感觉,强烈地影响和渲染我们的情绪。诗歌是最高的语言艺术,在通常情况下,它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具象美,通过语言的间接描摹,使人事物的轮廓、动态栩栩如生地跃然于纸上。通过文字绘声绘色的描写,去让人们进行审美想象和联想。正如朱自清所说:“任一些颜色、一些声音、一些香气、一些味觉、一些触觉,也都可以有诗”[1]。诗人要“一面形象地理解世界,一面又借助于形象向人解说世界”[2]。在这方面,美国二十世纪著名的自白派诗人安妮·塞克斯顿(Anne Sexton 1928-1974)就表现的尤其出色。她出版过约十部诗集,其中《生或死》(Live or Die)获得1967年普利策诗歌大奖。在她的诗歌中,我们发现了色彩的频繁使用。诗人根据具体的情趣意象,或大面积渲染,或小幅度点绘,利用色彩符号丰富意象,表现情感,淋漓尽致地感染读者,从而达成强烈的情感共鸣。其中,收录在她第一部诗集《去精神病院半途而归》(To The Bedlam and Part Way Back)的《双重形象》(The Double Image)就是这么一首具有色彩美感的诗歌。

整部诗集来源于诗人在精神病院的亲身经历,记录了她如何摆脱精神折磨的历程。因此大部分诗歌表现了在现实同记忆的冲突与交错中的煎熬和挣扎。而在《双重形象》中,诗人则跳出阴霾,将现实和记忆统一,让分裂的情绪达成一致,所以显得尤为突出和令人印象十分深刻。全诗一共七个部分,采用戏剧独白的形式,一位三十岁的母亲时而对着四岁的女儿倾诉,时而对着母亲倾诉,时而对着过去的自己倾诉。所有的话语在时空的交错和独白对象的转换中,紧密交织在一起。通过对诗人生平的了解,我们有理由相信诗中的独白者─那位母亲正是塞克斯顿自己,而主要的独白对象─四岁的女儿就是她的小女儿乔伊斯。诗人因为自身严重的精神问题住院治疗,出院后又和母亲住在一起,因此各个方面都无暇顾及家庭和年幼的女儿。她写这首诗是希望了解和梳理过去几年的生活和精神状态,同时凭借此诗,向女儿解释无力照顾她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向其传达距离所无法抹杀的母爱。这让我们想起了塞克斯顿在1958年的一封信中解释了她创作这首诗的初衷就是“在混乱中形成秩序”[3]。

品味全诗,我们聆听着诗歌中的母亲细细道来她自杀的原因,体味与女儿重聚的情形,和自己母亲相处的点滴。诗人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幅幅生动鲜明的画面:“冬雨”、“落叶”,“挂在墙上的画像”等等,在这样现实的无奈和对过去的回忆中,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感张力和充满戏剧化的氛围。这些戏剧性的场景服务于诗歌意象的塑造以及独白者内心冲突和矛盾的渲染,使得她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彻底合为一体,最终无论是走向毁灭或是得到顿悟成长,都会合成回荡在诗人和读者心中的一种声音。这就是戏剧性。为了营造这种戏剧性的效果,塞克斯顿除了通篇使用戏剧独白的方式外,色彩的运用和加成效果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元素之一。

“诗歌的色彩,是表达思想感情的,绝不是客观景物颜色的录像,也不是自然主义的照相,只能是以炽热的感情与光色交融在一起,获取美感,表达主题”[4]362。诗歌一开始,塞克斯顿就用黄色描画了语言,装点了冬日里略显灰蒙蒙的情境。

今年十一月我三十岁。/而年幼的你,只有四岁。/我们站着看着黄色的树叶慢慢变怪,/在冬雨中瑟瑟发抖,/飘然落下,被雨水冲刷。我记得/有三个秋天我们没能一起生活。/而他们说我将再也无法把你接回身边①[5]。

独白者沉稳平静地,以一种交谈式的方式,徐徐向女儿解释不能陪伴其左右的原因,这个原因她太小还不懂,“也许永远也不会懂”。她就这样说着,节奏简洁明了,我们听到的是一个镇定成熟的声音,是一个了解自己、认清现实的声音,从而很难将这样的母亲和饱受精神折磨,企图自杀,数次进出精神病院的精神病人联系在一起。塞克斯顿为我们描绘的画面是:母亲、女儿,泛黄的树叶经不住冬雨的拍打,飘落,经不住雨水的冲刷,泛白。整节里,“黄色的树叶”十分跳脱,它提亮了整个画面,在那个十一月的冬日,“黄色的树叶”成了母女俩共同的记忆。更重要的是,诗人将独白者的自杀倾向比喻成缓缓下落的“黄色的树叶”,这一隐喻也成了贯穿整首诗歌的主要意象。

《色彩的性格》一书中写到:“黄色是相互矛盾的颜色,从经验中产生的象征意义是积极的;它象征太阳、光明和黄金。打着历史烙印的象征意义是消极的:黄色代表受排斥的事物,象征自私自利的性格”[6]172。诚然,黄色是最接近光线的色彩,具有最高的纯度,是最清澈的、令人愉悦的。它令人心旷神怡、富有活力。然而,当黄色有点脏的时候,它会使人不快,它会引起嫌恶和不悦。很显然,塞克斯顿建立这样一种隐喻,正是很有深意地连接了黄色的矛盾象征和诗中母亲内心的矛盾挣扎。“黄色”是积极的,“黄色的树叶”也不想如此就放弃大树的怀抱,可是纵然它如何努力,终究还是逃不过“变怪”、“飘然落下”、“被雨水冲刷”的宿命的羁辔。将独白者比喻成“黄色的树叶”,在这样一种隐喻的观照下,诗人在告诉我们无论多努力摆脱死亡的召唤,无论如何坚定地扭过头去,就像那飘落的“黄色的树叶”,她最终还是会选择离开、走向死亡。

虽然在诗中,塞克斯顿没有过多着墨于树叶落地后的情形,但“冲刷”(washed)一词已经足够能在读者心中激荡起想象的涟漪。这时的黄色已经不再是那个有生命力的黄色,而是在被雨水拍打浸泡后,被行人的脚步践踏后,有点脏的黄色,它会引起不快、遭到排斥。正如独白者一样,精神问题使她掉入自身的苦闷绝望和灰暗凄凉中,根本无法胜任生活赋予的角色。女儿生病,她却如“哑剧表演”般不知所措;自己的母亲永远无法原谅她的自杀行为。这里,远离了家人、远离了秩序的她,不就和被“冲刷”的树叶一样,遭受重创。洗净了明艳的黄色,只剩下“受排斥的”象征意义:伤痕累累、格格不入、注定毁灭。

为了进一步发展这一隐喻的意义,在本诗中,塞克斯顿还使用了其它多种色彩意象。当独白者说起她曾“两次自杀”,说起照顾生病的女儿自己就像“哑剧表演”一样,手足无措时,我们可以感受到先前一幅和谐的母女相处场面变得复杂、紧张、不自然起来。像“黄色的树叶”的独白者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驱使,无情地拥抱死亡,她无法控制,就像树叶无法阻止冬雨将其拍打落地。也正是这种“力量”不停滋扰她、拉扯她,成为萦绕在她心头深深的罪恶感,甚至认为这就是造成女儿生病的原因。她说道:

“丑陋的天使对我说。责任/在我。她们喋喋不休/在我脑袋里像绿色的女巫,任由厄运/像坏了的水龙头般泄露;/在我腹中泛滥同时充斥你的摇篮,/这是一笔我必须承担的债。”(P36)

塞克斯顿用了“绿色的女巫”这一意象,这个有些另类的组合,除了提供读者一种新鲜的审美想象之外,在将其和“黄色的树叶”进行一番对比后,就不难发现诗人独具匠心之处了。我们知道,诗歌艺术离不开意象,但再精妙的意象“老是重复,时间一久也会使人生厌”[7]。单方面的一味的渲染往往不能奏效,通过对比效果就显然不同了。“绿色是生命的象征。其象征意义来自于植物生长的经验。它是枯萎、干瘪、坏死的反义词”[6]86。和“黄色的树叶”所代表的被死亡召唤、无力招架只得一步步迈向它的独白者不同,“丑陋的天使”、“绿色的女巫”则显得生命力旺盛,不知疲惫地在她脑中“喋喋不休”,重复提醒着无法摆脱的厄运。这里,塞克斯顿没有一味地写独白者如何如何地饱受精神折磨,而是将“黄色”和“绿色”的象征意义进行对比,将精神上疲惫不堪的母亲和生气勃勃的女巫进行对比。这种颜色和意象的对比,更能激发我们对色彩的联想,对诗歌画面的想象,不同情感纷纷而出。

根据心理学家研究,“色彩最能引起人们奇特的想象,它最能拨动感情的琴弦”[4]165。黄色和绿色这种浓烈鲜艳的色彩固然能使人们眼前一亮,白色这样清淡的颜色也会留下一片想象的余地,思维的空间是不会就此空白的。独白者讲到她在精神病院的经历时,白色成了主要的色彩意象。

死亡比我想得简单。/你生病痊愈那天/我让女巫带走我负罪的灵魂。/假装我已死亡/直到白色的男人将毒药抽出,/我双手被捆绑灵魂被清洗/在一连串谈话和电击治疗后。(P37)

其实,塞克斯顿大可直接使用医生或者医护人员一词,但她选择了较为含蓄地“白色的男人”这一意象,目的是通过颜色勾起我们感觉之间的相互联系作用、相互转化沟通。由于长期生活经验的积累,对某些色彩形成了固定的概念和联想。“白色的男人”使我们很自然地联想起穿着白色长袍的医护人员,我们仿佛“看见”了白色的墙,白色的病床,医生的白色口罩,感受到了医院的肃静和冰冷,重温了看病、治疗时的紧张不安,一切有关医院的记忆都在我们脑海中自然浮现,白色把我们带到了事发现场,“亲历”独白者“双手被捆绑灵魂被清洗”的过程,色彩的通感美得到了体现。

白色,是独白者在经过各种精神治疗后,心灵的清洗,记忆的空白,塞克斯顿更想利用它的象征意义勾勒出那一条“乌云背后的幸福线”。康定斯基在《论艺术的精神》一书中说到:“白色对于我们的心理的作用就像是给一片毫无声息的静谧,如同音乐中倏然打断旋律的停顿。但白色并不是死亡的沉寂,而是一种孕育着希望的和平”[8]。正如独白者向女儿分享人生感悟时说:“没有上帝可以求助”,除了自己可依赖,再无他人,所以要了解接受自己,“爱那个真正的自己”。过去几年精神问题使她无法和女儿共同生活,“明天再美的白色的树和槲寄生”也不能弥补她们错过的时光,但现在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一个新生的起点,错过了几个白色圣诞,以后还是会有“大雪”飘然而至。虽然诗行中“雪”这个词没有直接提及色彩,但“雪”仍然是具有色彩隐喻,它所代表的白色意象正是塞克斯顿想给自己的力量和希望。这里,色彩使用的含蓄和精到给全诗的戏剧化和美增加了醇厚韵味和新的审美高度。

“每首诗都自成一种境界。无论是作者或是读者,在心领神会一首好诗时,都必有一幅画境或是一幕戏景,很新鲜生动地突现于眼前”[9]54。塞克斯顿的这首《双重形象》俨然就是画境,是戏剧化的场景,是从她混乱、流动的生活中“摄取来的一刹那,一片段”[9]55。诗人以生动的画境,将过去和现在,独白者和女儿,独白者与母亲的关系呈现在我们面前,她用语言灌注了这些刹那和片段,又用色彩进行了涂染。我们也通过被唤起的想象力,通过色彩的语言感悟到了诗中母亲的矛盾挣扎,以及在过去和现在的统一中重新“找回秩序”和认识自我的过程,发现在空白的记忆中挥洒色调的诗人。

[注 释]

① 本文所引诗歌的英文原文皆出自Anne Sexton《The Completed Poems》一书,Houghton Mifflin出版社1981年出版。下文凡引用皆注明出处页码,不再一一说明。汉译均为本人自译。

[1] 朱自清.诗与感觉[M]//朱自清.朱自清全集.朱乔森,编.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326.

[2] 艾青.诗论 文论[M]//.艾青艾青选集.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31.

[3] HALL CAROLINE KING BARNARD.Anne Sexton[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89:43.

[4] 郭廉夫,张继华.色彩美学[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4.

[5] SEXTON ANNE.The Completed Poems[M].Boston:Houghton Mifflin,1981:5.

[6] 爱娃·海勒.色彩的性格[M].吴彤,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

[7] 雨果.论文学[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35.

[8] 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M].查立,译.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50.

[9] 朱光潜.诗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本文推荐专家:

田俊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英美小说、文学文体学、古典西方文论、莎士比亚研究。

刘建树,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语附带习得、陕北民歌翻译、印度戏剧译介、中印文学比较、国外“丝绸之路”研究与译介。

A Study of Color Aesthetics in Anne Sexton's The Double Image

WANG LI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Xidian University, Xi'an 710126, China)

Color, one of the important aesthetic symbols, is widely used to create artistic atmosphere and visualize the beauty of art. American confessional Poetess Anne Sexton is an expert on color-using. In her poem The Double Image, colors find their ways in it. A study of color images and color aesthetics in this poem is an attempt to analyze how the color images are weaved in the texture and blended with the inner world of the poetess; how they help create an impressive visual appeal, and evoke a strong emotional response and connection with its readers.

Anne Sexton; The Double Image; color images; text analysis

I712.072

A

1008-472X(2016)01-0109-04

2015-11-12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资助项目“英文阅读习得与写作能力提升的联系及促进机理研究”(项目编号:XJS15035)

王丽莉(1981-),新疆克拉玛依人,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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