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和平队志愿者研究综述

2018-04-15 00:08李培培
近现代国际关系史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受援国学者志愿者

李培培

作为肯尼迪政府首创的将志愿精神融入到外交政策的对外援助机构,*关于和平队的定位问题国内外学术界尚无严格的要求与界定,因此在相关研究中会出现“机构”“组织”两个不同的定位描述。笔者参考国内外绝大多数学者的研究,并以肯尼迪电子图书馆档案等官方介绍为基础(参见https://www.jfklibrary.org/JFK/JFK-in-History/Peace-Corps.aspx),在此将其称为机构。其后出现的“组织”称谓则为直接翻译、引用各学者的研究内容。和平队一直受到学术界的重视。国外对和平队的研究自20世纪60年代便已着手,但在我国,相关研究起步较晚。自2001年起,刘国柱教授开始了对和平队的系统研究,从而揭开了国内研究历程的序幕。刘教授曾对20世纪下半期美国对该问题的研究成果进行总体梳理,将其分为起步、初步发展及走向深化三个时期,并将各时期的代表作品娓娓道来。*刘国柱:《美国学术界对和平队的研究概况》,《史学理论研究》2002年第3期,第146—155页。虽然他在梳理时并未对志愿者群体做单独探讨,但从其综述中可对20世纪美国和平队志愿者研究情况做大概了解。概括来说,20世纪的美国学者已经意识到了志愿者群体的独立性和重要性,除了对志愿者援助经历进行详细考察外,也注意到对其精神文化层面的深度分析。此外,一些和平队归国志愿者的著述和观点大大丰富了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对口述史料的逐渐重视也使相关研究得到迅速提升。这些均为之后有关研究的拓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相关资料的不断完善,不仅国外研究取得了新进展,我国学者也纷纷围绕着和平队各抒己见。从国内外现有成果中可以看出,国外学术界明显呈现出以志愿者群体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特点,国内对志愿者群体的研究则有待拓展。对和平队志愿者的研究可谓不可或缺:虽然和平队援助政策是美国针对第三世界国家实行的,但志愿者群体在援助中受益最大,他们不仅在生活与观念上经历了巨大转变,而且对受援国和美国社会产生了重要影响;另外作为具有独立思想的个体,志愿者们的直观感受及其言行真实而又具体地反映着美国和平队政策的利弊并影响着这一政策的进一步推行。自1982年美国学者斯蒂芬·科恩和罗伯特·伍德在《和平队志愿者与东道国国民:社会互动变更的决定性因素》*Steven Cohn, Robert E. Wood, “Peace Corps Volunteers and Host Country Nationals: Determinants of Variations in Social Interaction,”The Journal of Developing Areas, Vol.16, No.4 (Jul., 1982), pp.543-560.中将志愿者作为研究对象引入学术研究以来,相关研究目前已得到了全面发展。在过去的十多年中,纪念书籍的相继出版、大量口述史料的不断扩充丰富了和平队志愿者研究的资料基础,信息技术的发展则使我国学者有机会查阅大量电子档案并能获取与志愿者本人交流的机会,从而为促进研究进程提供莫大帮助。在此,笔者按照主要研究内容对国际学术界近十几年来关于和平队志愿者的研究成果进行归类分析,并对其中的不足和未来的发展提出自己的拙见,以与读者共享。

一、和平队志愿者与受援国民众关系及互动研究

和平队志愿者与受援国民众的关系走向关乎和平队政策推行的成败,二者是否具有良好的长期互动直接影响着美国和平队政策在当地的下一步开展,因此此类研究格外受到美国和受援国一些学者的重视。

国外学界对此类问题的研究经历了由片面化到辩证化与客观化的转变。和平队虽在创建之初便收到了十几个国家的邀请,但在受援国底层,民众的冷淡态度和抵触情绪并不少见。在美国国内,大量的和平队早期官方报道与评论“报喜不报忧”,对和平队在部分国家受到抵制的事实采取了极力隐瞒的做法,这种现象使美国民众对和平队志愿者与受援国民众的关系普遍持过度乐观态度,同时也制约了美国学术界初期的研究视野。直至80年代,美国学者斯蒂芬·科恩和罗伯特·伍德才通过调查问卷的方法对志愿者群体的真实经历与感受一探究竟。二人在《和平队志愿者与东道国国民:社会互动变更的决定性因素》*Steven Cohn,Robert E. Wood, “Peace Corps Volunteers and Host Country Nationals: Determinants of Variations in Social Interaction”.中指出,和平队志愿者与受援国民众基本上保持友好的关系,但并不如所描述的那般亲密,双方在服务结束后能保持频繁联系的更是居极少数。斯蒂芬·科恩和罗伯特·伍德的研究不仅纠正了社会上的错误舆论,而且成为和平队志愿者研究史上的一个转折,此后将志愿者本人直接作为研究对象纳入学术研究成为学者开展研究的主要方式。

近几年来,一些受援国的学者围绕美国和平队志愿者与本国民众的互动情况做进一步调查,从第三世界国家的角度对美国政策做出评价。智利天主教大学教授费尔南多·珀赛尔于2014年在《史学评论》(HistoriaCritica)上发表文章《连接现实:南美洲和平队志愿者及20世纪60年代的全球反贫困战争》*Fernando Purcell, “Connecting Realities: Peace Corps Volunteers in South America and the Global War on Poverty during the 1960s,” Historial Critica, No.53, 2014, pp.129-154.,通过研究美国民众与智利等南美洲国家民众的互动情况来分析和平队志愿者在受援国遭遇的挫折。珀赛尔对这些挫折产生的原因逐一揭示,归纳来说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拉美国家自身的援助组织已经具备一定的历史且规模庞大,并且有了既定的自我发展目标,这使志愿者们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并非独一无二,内心的英雄主义感也一落千丈;第二,当地组织和民众向和平队表示欢迎并乐于合作,但并非旨在全盘接受他们所传授的美国式社会发展路径,而是欲在学习中巩固自身发展道路,这便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志愿者们的援助动机;第三,和平队为受援国所设计的发展目标有些的确难以实现,正如在智利的一位评估员所言:“建议和平队设立一些更加现实的目标,因为一些目标过于天真,它们在美国社会可以实现,在发展中社会却很难达成”;*Fernando Purcell, “Connecting Realities: Peace Corps Volunteers in South America and the Global War on Poverty during the 1960s,” p.146.第四,和平队志愿者所接受的培训与受援国当地社会存在很大的偏差,他们在抵达当地后发现现实情况不仅不如他们所想那般,反而更复杂并颇具政治色彩,这便为志愿者们带来了强烈的挫折感并引发频频抱怨。与科恩、伍德的观点明显不同的是,珀赛尔并未将双方合作的窘境归因于志愿者本人对当地语言文化了解的匮乏以及自身信心的不足,而认为和平队为受援国制定的发展目标不切实际,对志愿者们的技能培训也十分欠缺。准确来说,科恩、伍德和珀赛尔从事研究的立场截然不同,因此双方看待问题各有侧重。科恩、伍德二人的前期研究主要站在主观角度对本国与他国民众的交往情况进行分析进而试图找出自身不足(这种研究方式目前在美国学术界较为普遍),并将双方民众能否达成友好作为衡量和平队政策成功与否的主要标尺,这便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援助工作绩效的重要性。而珀赛尔等其他国外学者则以受援国民众的身份对美国志愿者与本国民众进行工作上的对比分析,这种研究从第三世界国家的实际需求出发,更能发现美国和平队等各项对外援助政策的缺陷。相比之下,珀赛尔的研究对前期成果进行了补充并实现了理性化,由于目前此类研究比较缺乏,因此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二、和平队志愿者的作用与贡献研究

关于和平队志愿者所发挥的作用与贡献,国内与国外学术界的关注重点略有不同。

我国研究大多从国际政治与外交方面展开,但在这一方面国内尚未出现对志愿者群体的单独分析,学者们一般将和平队机构与志愿者群体视为一个整体进行综合研究。概括而言,国内学者普遍将和平队视为美国实施公共外交或文化外交的工具,和平队志愿者则在其中扮演了政策执行者的角色,起到对外灌输美国文化、推广美式社会发展道路的作用。关于志愿者在美国和平队政策推行中的具体定位,目前尚未达成一致:以刘国柱教授为代表的部分学者从宏观角度出发,认为和平队及以志愿者为身份特征的和平队员们“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在向海外特别是发展中国家输出美国文化及价值观念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刘国柱:《和平队与美国对第三世界外交的软实力》,《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第35页。中国传媒大学何兰教授也提出,和平队是20世纪60年代国际形势下美国为赢得冷战而采取的一项措施,非洲国家所形成的对美国的正面评价正是基于大多数民众对志愿者的观察。*何兰:《公共外交视角下的美国“和平队”作用评析》,《北方论丛》2013年第6期,第91页。此类研究大多站在冷战的角度,重点分析和平队在美国对外政策中所发挥的作用,因此未对志愿者的个人动机做进一步探讨。随着研究不断深化,有其他研究者试图摆脱冷战视域的束缚,单独探讨志愿者群体在和平队政策中的地位与作用,提出和平队志愿者虽然实际上为美国冷战政策服务,但并非主观意愿而是被动地成为了冷战工具。如北京大学研究生赵红权认为,和平队志愿者反对官僚主义、追求个人主义与独立性,并用自己的努力粉碎着美国政府将其作为冷战外交工具的行为。*赵红权:《超越冷战:神话还是现实?——非冷战视角下的美国和平队(1961—1974)》,硕士学位论文,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2005年。其相关论文所运用的研究资料部分来源于对前期和平队志愿者的访问交流,因此研究结果颇具说服力。近年来国内学者在重申和平队的冷战色彩和“公共外交”性质时,开始对和平队志愿者在推动美国与受援国关系以及国际事务参与方面所发挥的积极作用给予肯定。*梁昌明、黄泽云:《美国和平队历史及影响探析》,《人民论坛》2016年第5期,第247—249页。可见与前期研究成果相比,目前国内研究已逐渐实现客观化与全面化。

与国内研究明显不同的是,国外学术界更注重研究和平队及志愿者群体对社会发展(美国及受援国社会)产生的影响。对美国人来说,他们“更乐于把和平队当作美国精神和理想的代表而不是对外政策的工具”,*卢友芬:《和平队与20世纪60年代美国黑人民权运动——和平队服务非洲的案例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厦门大学人文学院,2009年,第48页。这种观念深刻影响着美国学术界的研究目光;而对于其他国家如智利、马里等受援国学者而言,一般从事美国和平队研究的学者均为前期和平队志愿者或和平队项目参与者,他们对和平队在受援国的具体情况可谓一清二楚。因此,比起和平队在政治外交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国外学者更偏向于研究和平队在美国社会以及受援国社会的发展中所发挥的作用。

概括而言,国外有关研究主要聚焦于黑人民权运动和全球反贫困战争,研究的地域范围以非洲、拉丁美洲国家为主。学术界对于和平队志愿者在黑人民权运动中所起的作用普遍持积极肯定态度。服务于非洲国家的和平队志愿者因与黑人产生过直接的接触,对他们的贫苦遭遇有更直观深刻的了解,因此更愿投身于黑人民权运动。据马里研究者莫莎·西索科之前的调查,多达80%的马里和平队归国志愿者对黑人产生了理解之情,并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了一种对黑人所遭受的种族歧视的同情乃至愧疚感,他们归国后也更乐于促进黑人民权运动的发展。*Moussa Sissolco, The Impact of The Peace Corps Experience on Returned Volunteers:A Case Study of Peace Corps Mali Returned Volunteers, the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sophy, University of Kansas, 1990.究其原因,从时代形势来看和平队正创建于黑人民权运动如火如荼时期;从援助对象来看,非洲诸国在受援对象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分量;从创建理念来看,以“民主、自由、和平”为号召的和平队不仅致力于树立美国人的友善形象,更致力于在全球推广美式民主和平精神,种种背景无疑影响并促进了和平队志愿者们对于种族问题的深刻理解。在国内,厦门大学硕士研究生卢友芬以服务于非洲的和平队为案例阐述了和平队志愿者在黑人民权运动中的作用,*卢友芬:《和平队与20世纪60年代美国黑人民权运动——和平队服务非洲的案例研究》。其相关论文认为大多数志愿者(包括黑人志愿者)在参与援助之前便对黑人民权运动持支持态度,在非洲的服务经历不仅使他们与当地黑人结下了友谊,更促进了他们对黑人民权运动的进一步认识,因此在归国后志愿者们更愿意帮助黑人摆脱种族歧视、争取更多民主权利。

据和平队官方网站*https://www.peacecorps.gov/.介绍,目前和平队在全球反贫困战争和食品安全方面已经取得蔚为可观的成就。这些方面也成为学术界研究的一个领域。费尔南多·珀赛尔对服务于南美洲的和平队志愿者在全球反贫困战中的参与问题进行了调查,但他并非对志愿者歌功颂德,而是通过考察其在全球反贫困战工作中的弱点与不足,呼吁将美国一方置于全球反贫困战争大环境中,与受援国当地实现切实合作。珀赛尔提出,和平队并非一个独立的对受援国实行单向干涉的组织,只有双方多种机构和个体交往互动,志愿者们在20世纪60年代投身于全球反贫困战争的意义才得以彰显。这一研究主要基于一种全球视野,即在和平队社区发展研究中,不仅要关注美国这一核心,更要关注第三世界国家这些边缘地区,因为“在反抗贫困的战争中,边缘地区有更多的发言权和自己的打算”。*Fernando Purcell, “Connecting Realities: Peace Corps Volunteers in South America and the Global War on Poverty during the 1960s,” Historial Critica, No.53, 2014, pp.129-154, 133.因此,对于传统的冷战史研究范式他也提出疑问,呼吁学者对研究中的边缘国家给予足够重视。珀赛尔主要借助全球反贫困战强调平等合作的重要性,其颇有深度的研究为后人提供了参考和启发。

近年来,美国学术界也逐渐关注到志愿者群体在政治领域产生的影响。在冷战期间,和平队志愿者在第三世界国家的所见所闻(如被怀疑为美国间谍而受到抵制)以及越南战争对他们的思想所带来的巨大震撼无一不改变并深刻影响着他们的政治观念进而影响着美国社会。虽然对和平队志愿者的政治观考察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在实施上却有很大难度。长期以来,出于政治敏感等原因,一些志愿者在向学者口述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时大都对政治问题采取回避态度或有所隐瞒,这使学者对和平队志愿者的政治观研究只能做到浅尝辄止,如在20世纪仅有美国学者赞恩·里夫斯对和平队的政治进行了初步探讨。目前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关研究取得了一些突破。安娜·简·阿蒙特拉(美国)完成于2012年的博士学位论文《基于经历的政治:和平队志愿者、越战退伍军人和美国国际主义(1961—1985)》*Anna Jane Armentrout, The Politics of Experience: Peace Corps Volunteers,Vietnam Veterans, and American Internationalism 1961-1985, the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sophy in Histor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2012.对和平队志愿者与政府决策之间的互动进行了分析。她提出,在和平队产生之前,美国对第三世界国家的情况缺乏真实而充分的了解,其政策的制定主要参考历史编纂学家所撰写的历史并依赖于社会学家的建言献策,这种政策制定方式并不合理;相比之下,和平队志愿者及越战退伍军人在第三世界国家有着长时间的居住经历,这些真实的经历更能在外交中发挥有效的作用。志愿者和退伍军人一直致力于参与外交事务及相关政策的制定,他们试图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为依据使政府改正并不合理的对外政策,从而在政府政策制定过程中发挥了一定的积极影响。

美国新冷战史学家迈克尔·雷迅马曾将和平队视为美国在第三世界国家推行“现代化”意识形态的一项案例,借此对社会学家在参与美国对外政策制定时的弊端进行深度剖析,*[美]迈克尔·E·雷迅马:《作为意识形态的现代化——社会科学与美国对第三世界政策》,牛军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但他未对和平队及志愿者的作用进行深入探讨。安娜的研究可谓在雷迅马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了拓展延伸,她在研究中重点考察了非官方决策者——即归国志愿者等民众在政治决策中发挥的作用。在对和平队志愿者们的行为给予肯定的基础上,她也指出归国志愿者带有盲目的自信:他们虽在政治中发挥了作用,但只凭自己的经历和一腔热情为发声武器很难得到政府各党派的承认。这项研究辩证地考察了和平队志愿者群体的政治观念与参政议政情况,为学术界下一步研究的推行做了良好铺垫。

三、和平队志愿者精神面貌与问题反思

和平队志愿者们的精神面貌影响着他们对和平队工作和第三世界国家民众的态度,进而影响着美国和平队政策的利弊以及美国在第三世界国家中的形象问题。同时,志愿者们的精神面貌反映出美国人的精神文化特点,通过研究其精神面貌也可对美国各时期的文化乃至社会状况获取一定的了解。学者们在对志愿者进行研究时均会对其精神特征进行描述或分析,在研究中也更容易发现一些新问题并提出反思。

目前国内外学术界一致认为,志愿者们在思想上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关于志愿者参与和平队的动机,学者们大多也将其归因于“利他主义”精神的驱使。但在这之外也有一些另类见解,如赞恩·里夫斯便将和平队志愿者描述为一群具有激进主义色彩和独立文化核心的群体。*Zane Reeves, The Politics of the Peace Corps & VISTAT, Alabama:The University of Alabama Press, 1988.近年来,有国外学者试图打破传统看法——在《行动中的个人主义——对和平队志愿者实际经历的考察》*Leith L. Lombas, Individualism in Action: An Investigation into the Lived Experiences of Peace Corps Volunteer, the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sophy, University of Colorado, 2011.中,雷斯·伦巴斯在承认“利他主义”的基础上,将志愿者参与和平队的动因归结为“一种至少是暂时的、对中产阶级所寄予的关于婚姻、子女以及获得更多符合传统中产阶级价值观工作的期望的排斥与拒绝”。*Ibid., p.35.这一研究结果便将和平队官方宣传的美国人所具有的“友爱、仁慈”和“利他主义”精神大打折扣。作为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新青年,同时作为中产阶级子女,和平队志愿者们难以承载传统社会对他们所寄予的期望,欲借助和平队两年的国外生活逃避传统观念对他们施加的压力。将“美国传统中产阶级生活引发的不安定感”和“把和平队‘作为人生中的暂停缓冲阶段’”以及“旅行”与“促进个人成长”等因素视为参与和平队的动机为志愿者们所普遍承认。这一观点的提出不仅使学界对和平队志愿者们的精神世界有了真实的了解,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社会精神文化。

另外,这项研究的另一个贡献便是对和平队志愿者个人主义精神的辩证解读。雷斯·伦巴斯通过分析志愿者加入和平队的原因指出,美国人在致力于解决人类疾苦的日常实践中,并没有将美国的个人主义精神、民主精神和良好的社会发展模式表现出来;通过参与和平队进行国际社会发展建设,志愿者们在强烈的信心与决心中将个人主义发挥到淋漓尽致。因此,他呼吁大家能够认识到个人主义对于和平队志愿者成功地掌控跨文化经历以完成使命——即提高他们所服务的社区的生活水平——的重要性。*Leith L. Lombas, “Individualism in Action: An Investigation into the Lived Experiences of Peace Corps Volunteer,” p.iii.但雷斯在文章中也提到,比起受援国能否得到发展,志愿者们更关心自己的人生是否实现了奉献,即志愿者们在深入异域文化中实施援助时所关注的不单单是自己工作的实际成果,他们更关注自己证明自我、奉献自我的内心渴求是否得到满足;另外当地民众的工作热情等良好精神状态使志愿者们倍受感染,由此引起的对与受援国民众情谊的珍视也远远超过了他们对工作成绩的关注。这便造成志愿者们的工作于受援国发展而言往往并不能发挥足够的作用,美国对第三世界所承诺的消除贫困的保证便难以实现。雷斯·伦巴斯的研究基本上摆脱了旧调重弹,注重以现实社会为基础深入发掘志愿者们内心的真实世界,他不仅对和平队志愿者与美国个人主义精神进行了正面评价,也对他们的工作成绩提出一些质疑,揭示了强烈的个人主义为志愿者们所带来的一些消极影响。

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对和平队志愿者的问题解读与反思还未得到学术界足够的关注。在20世纪60年代,大量的和平队官方报道、外界评论以及志愿者本人著述主导了民众对和平队及志愿者们的总体看法。这些作品或对和平队功绩加以颂扬、掩盖和平队的弱点,或掺杂了叙述者本人的情感色彩,故事描述中总是传达出积极乐观的精神,从而使相关研究一度缺乏足够的客观性。国内刘国柱教授在前期研究中指出,在和平队研究历程中,国外学者一直对和平队遭受驱逐的失败之处采取逃避态度,*刘国柱:《美国学术界对和平队的研究概况》,第155页。由此他以和平队在尼日利亚被驱逐为例,通过查阅资料发现了志愿者们曾干涉尼日利亚内政的行为不当之处;*刘国柱:《20世纪六七十年代和平队被逐原因探析》,《历史教学》2004年第1期,第38页。美国戴顿大学教授朱利叶斯·阿明在从事非洲和平队志愿者研究时也提到,“约20年前玛丽·梅里菲尔德便提出,‘抱着严格的目光研究和平队、审视其不足,学术正在其间。’”*Julius A. Amin, “Making Sense of Fifty Years of U.S. Peace Corps Service in Camero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frican Historical Studies, Vol.47, No.2(2014), pp.319-338.阿明教授借助自己出生并成长于喀麦隆的经历优势,对服务于喀麦隆的和平队进行了总体历程分析。他也指出了和平队志愿者的诸多弊端:和平队在招募、培训、工作安排等各个方面均存在各种问题;志愿者们缺乏足够的工作、技术经验以及对当地语言与文化的基本了解;他们在抵达受援国后,难以得到及时有效的安置,从而造成闲置现象;志愿者们的到来更是引起了当地失业人民的批评与反对……因此,关于和平队志愿者能否作为“接受过良好培训的人力资源”来帮助喀麦隆和其他非洲国家在21世纪实现进一步发展,阿明教授保持留态度。*Julius A. Amin, “Making Sense of Fifty Years of U.S.Peace Corps Service in Cameroon,” p.338.

四、和平队志愿者各类群体研究新发展

和平队志愿者各类群体的细化研究目前在美国学术界已形成一定规模,成果也较为丰富,主要因为美国学者在从事相关研究时占据极大优势。首先,对于第一手资料的获取在研究中十分重要,美国学者获取资料的来源主要为向归国志愿者发放调查问卷或亲自采访调查,这便保证了资料的丰富性与可靠性;其次,参与和平队的人大多为高校毕业的青年大学生,他们中的部分人在结束国外援助经历后选择回国继续深造、从事学术研究,和平队便成为研究对象的首选,亲身经历为他们的研究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目前国外学术界对和平队志愿者的研究类别主要包括以下几点:第一,根据工作内容进行研究,如对教师志愿者的研究等;第二,根据所服务的国家和地区从事研究,如对非洲志愿者的研究等;第三,按照性别分类重点研究女性志愿者的贡献及对第三世界国家女性的影响;第四,对其他群体如志愿者中非异性恋群体的研究等。美国学术界在各个类别的研究方面均取得了一定成果,随着历史学科与其他学科的不断发展融合,此类研究也日益呈现出跨学科交叉研究的特点,不仅是长期以来研究的重点、热点,也具有更加广阔的研究空间。

和平队教师志愿者作为志愿者群体中最为庞大的分支一直是国外学术界研究的热点,随着研究内容的不断细化,此类研究日益呈现出与教育学结合的特色。如乔恩·史密瑟的论文《文化冲击:和平队归国教师志愿者的跨文化经历及其深刻见解》*Jon L. Smythe, Culture Shocked: The Intercultural Experiences And Insights of Returned Peace Corps Volunteers Educators,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sophy, the Oklahoma State University, December, 2012.以和平队归国教师的口述史料为资料来源,不仅考察了国外的文化冲击经历对他们自身产生的影响,也考察了这种冲击对他们教育理念的影响。不仅历史研究逐渐向其他学科靠拢,其他领域的学者也纷纷以归国志愿者的经历为依据拓展本门学科的研究范围,如近年来有社会学家以和平队志愿者为研究案例,从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角度对非异性恋志愿者群体展开心理研究。*Kate E. Slisz, Life Is Calling…How Far Will You Go…Back In The Closet? Identity Negotiation And Manatgemen Among Queer, Peace Corps Volunteers, the Degree of Master of Science, Illinois State University.以各类归国志愿者群体的国际化视野和跨文化经历为基础、以口述资料为依据的学科综合研究逐渐兴起,大大丰富了和平队志愿者的史学研究内容。此类变化可谓为和平队志愿者研究带来了新机遇,但通过国外近十几年的有关成果可以看出,相关研究发展趋势也给史学家们带来了一些挑战。历史研究与其他学科的交相融合不可避免地弱化了自身研究的史学色彩,这不仅令有关学者在研究时尽力避免顾此失彼,更向学者们的其他学科的知识储备提出挑战,同时也为接下来从事和平队志愿者研究的学者们带来一些启示:如何做到不断丰富和提升研究,通过借鉴其他学科的发展来为自身研究寻求新的突破,是一件值得长期思考的事情。

通过对过去十几年来和平队志愿者研究结果的考察可以看出,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国外学者更加注重对问题的反思与深度剖析;国内学者则逐渐认识到了和平队志愿者的独立性,研究成果也更具深度。同时,国外学术界出现了一些来自其他第三世界国家的学者,他们站在受援国的立场对和平队志愿者进行研究,不仅开拓了研究新领域而且揭露出更多问题、引发更多反思。在这些新成果的诞生中,资料的完善无疑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对我国学者而言,信息技术的发展以及口述史料的共享于研究而言无疑雪中送炭,从而在过去十几年中使我国的和平队志愿者研究实现了突飞猛进。

但就目前来说,对和平队志愿者的研究仍然存在一些缺陷。首先,各国学者在研究过程中大多难以摆脱以美国为研究核心的束缚。虽然近年来有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学者站在受援国的角度对和平队志愿者进行研究,但这些成果尚处于少数,因此相关研究的角度转化仍需引起重视。从费尔南多·珀赛尔等人的研究中可以发现,第三世界国家的学者所得出的研究结果与美国学者存在一定差别,因此在对和平队志愿者进行研究时需要注意的是,受援国作为政策接纳方,它们对和平队志愿者们的态度与认知是最能反映出和平队政策效果的。其次,对于口述史料的运用也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一是只重视运用和平队志愿者本人的口述史料,而忽视了其他方面诸如受援国民众及和平队官员等人的感知。志愿者本人在口述时难免掺杂大量的个人感情或者迫于外界压力而选择避重就轻,同时,他们也难以代表受援国人民真正的心声,仅仅以志愿者单方面的口述资料作为研究基础难以使研究做到全面透彻。另外,从成千上万的志愿者中选取数百位或数十位代表很难管中窥豹,这便影响了研究结果的普遍性及准确性。可见,在充分利用志愿者口述史料的基础上,给予其他资料以足够的重视于相关研究而言很有必要。

目前和平队的历史资料正在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各国学者也通过考察相继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国际间、学科间的交流与合作也为相关研究的发展壮大提供了诸多便利。相信在如此有利的研究环境下辅之以前人努力作为基奠,获取和平队志愿者研究新突破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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