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初西昆体对苏绅诗歌创作的影响

2018-11-13 03:04黄婷婷
闽台文化研究 2018年2期
关键词:惠山宋诗诗歌

黄婷婷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苏绅(999~1042),字仪甫,泉州同安县(今厦门翔安)人,是芦山堂苏氏的五世祖,对苏氏家族的发展起到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苏绅自小天赋超群,四岁时就能用四天时间读完《尚书》,熟读儒家经典是宋代士人通过科举入仕的必备文化积累,苏绅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魏公谭训》中记载了这样一则小故事:“曾祖十岁时,有一道士自云善相。高祖令相曾祖,云:‘必达,当以文章显。’”道士的预言最终也得到了验证,天禧三年(1019)年仅21岁的苏绅高中进士,算得年轻有为。步入仕途的苏绅官至翰林学士,“翰林学士作为天子词臣和文化精英,与文学具有天然的关联性。翰林学士即是职官中最注重文才的群体,又往往是文坛巨匠,甚至可以说文学才能是翰林学士最重要的身份标识”可见苏绅能任翰林学士一职,他的文学才能毋庸置疑。苏绅的文采与博学不仅让他在科举考试中如鱼得水,更是受到了当时名士的赞赏,成为他交游中的有力名片。《魏公谭训》中就记述了盛度褒奖苏绅文采一事:“高祖谒盛文肃,令曾祖作启事。其略曰:‘爰从羁贯之始,颇能篆刻之工。決考秀之科,早偕郡计;下贤良之诏,滥簉公车。蔑左右之为容,加疏远之无恃。下臣充赋,敢矜晁错之辞;考官不留,遂弃刘蕡之策。’盛大喜曰:‘此文可施于制诰,公能不废笔砚如此乎?’”文中提及的启事都以骈体形式写作,骈文以四六句为主,讲究对仗的工整。写作骈文不仅要富于文才,更要有广博的学识。盛度在宋真宗天禧年间官拜翰林学士,自身具有较高的文学修养,苏绅的骈文得到盛度的褒奖,足见其学识渊博、文采出众。仁宗景祐元年(1034),苏绅参加制科考试,举贤良方正科,被擢升为尚书祠部员外郎、通判洪州(今江西南昌)。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作《苏祠部通判洪州》一诗送行说道:“飞鹢去江西,秋飚满桂旗。芦洲花白处,枫岸叶丹时。沙鸟看来没,云山爱后移。高才属腾阁,家擅子卿诗。”诗中梅尧臣将苏绅的才华与王勃相比,可见对他文学才能的肯定。此外《郡斋读书志》卷五记载:“《景陵志》十四卷,右嘉定庚辰郡文学林英发修。诗文集录附焉。唐陆鸿渐、皮日休、陆龟蒙,皇朝朱昻、宋祁、晏殊、吴育、杨徽之、苏绅、石延年、王禹偁、张耒诸公之作为多。”《景陵志》是方志类著述,附录部分收录了名士俊彦在湖北天门地区所写的诗文作品。苏绅曾于宋真宗乾兴元年(1022)至天圣四年(1026)两度在湖北做官,作为诗酒风流的文士,苏绅在天门留下诗文,是自然而然的。值得注意的是这则材料中,作者例举留下诗作的文人时将苏绅与唐代陆鸿渐、皮日休、陆龟蒙和本朝的朱昻、宋祁、晏殊、吴育、杨徽之、石延年、王禹偁、张耒等相提并论,可见苏绅在宋代文坛的地位很高。

当世文人对苏绅文学才华的认可足以证明苏绅的文学成就不菲,但目前学界对苏绅文学创作方面的研究十分欠缺,这也与他传世作品的数量很少有关,但零章残篇却弥足珍贵,对苏绅留存诗歌的研究不仅能够更加全面的了解其人,而且能够从中一窥宋初文士的诗文风采,理应对此给予充分的关注与研究。

一、苏绅诗歌留存情况

苏绅的作品集《苏龙图集》已佚,现在能看到的留存诗歌作品有《全宋诗》中收录的《金山寺》《长生桧》《胶山寺》《惠山寺并简窦公》四首完整诗歌。《全宋诗》是现代学者编纂的诗歌总集,所录诗歌都出自古代典籍之中,书中收录了苏绅的四首诗作,《金山寺》一诗记载于元代陈世隆所编的《宋诗拾遗》一书中,诗云:

九派分流涌化城,登临潜觉骨毛清。僧依玉鉴光中住,人踏金鳌背上行。

钟阜云开春雨霁,海门雷吼夜潮生。因思绝顶高秋夜,四面云涛浸月明。

其余三首均记载于《无锡县志》(以下简称《县志》)之中,《全宋诗》收录《长生桧》诗云:

几年飞锡倦寻芳,云衲斓斑掩竹房。一榻夜禅蒲座稳,满盂春供药苗香。

汲泉岩畔惊猿饮,裁苇池边引鹭翔。像室雾昏灯焰小,石楼风度磐声长。

攀萝别岭冲寒雾,扫叶前林趁晓霜。大抵僧居遗俗虑,此中身世更清凉。

但《县志》中记载此诗名为《香山》,且内容有多处不同。诗歌首句《县志》中作“几年飞锡倦游方”,而《全宋诗》中为“倦寻芳”;第六句《县志》中为“载苇池边引鹭翔”,《全宋诗》作“裁苇池边引鹭翔”;第七句《县志》作“像座雾昏灯焰小”,《全宋诗》中作“像室雾昏灯焰小”;第五联《县志》中作“攀萝别岭冲寒霭,扫叶床前趁晩阳”,而《全宋诗》为“攀萝别岭冲寒雾,扫叶前林趁晓霜”。

《胶山寺》一诗在《县志》中名为《题胶山寺》,诗歌内容与《全宋诗》相同,是一首禅味颇浓的诗作,按照文献的时序优先原则,此处选用《县志》诗句为宜,诗云:

驱马款禅扉,松风冷拂衣。红尘不到处,青嶂此忘归。

鸟望生台下,云侵讲座飞。楞伽味真趣,转觉俗缘稀。

《惠山寺并简窦公》一诗《县志》中名为《游惠山寺简窦公》,诗名与内容都略有差别,首联第二句《县志》中为“暂拂尘缨惹袖云”,而《全宋诗》作“暂拂尘缨袖惹云”;尾联第一句《县志》中为“促榻偶陪居士语”,而《全宋诗》作“促榻偶随居士语”,按照文献的时序优先原则,应选用《县志》诗句为宜,诗云:

绮塍行尽入松门,暂拂尘缨惹袖云。海月未升楼上见,湖波初起空中闻。

宝扉膜拜青莲相,石案傍行白氎纹。促榻偶陪居士语,煮茶烧栗到宵分。

除以上《全宋诗》收录的四首诗外,笔者在《无锡县志》卷四上还发现了《上方》《惠山泉》《陪制置朱工部正辞赋惠山泉诗分韵得云字》三首诗,其中《上方》《惠山泉》《全宋诗》未收录,而《陪制置朱工部正辞赋惠山泉诗分韵得云字》在《全宋诗》中仅收尾联残句。则此三首诗可作为对《全宋诗》的补遗。 《上方》诗云:

叠石构岩扄,僧居在杳冥。澄心蟾海白,纵目鹤天青。

衣上烟霞色,窗间草木形。我来凭槛久,尘虑恍然醒。

《惠山泉》一诗在《县志》中作者署名为苏仪甫,诗云:

觱沸灵源涌翠峦,当年鸿渐此盘桓。一泓岩腹涵天远,千古云根潄玉寒。

竹院引归虬甲动,茶铛烹出雪花攒。月明松桂萧骚夜,堪入禅心清净观。

《陪制置朱工部正辞赋惠山泉诗分韵得云字》诗云:

醴液璇源世未珍,陆经珍品始流闻。千寻深异江心汲,两派元因岭上分。

轻发茗花凭匕箸,散为膏泽待风云。一篇此日摛鸿藻,五色他年浴凤文。

以上的七首诗是苏绅现今留存的完整诗作,此外还有一些残句收录于 《全宋诗》《魏公谭训》以及《苏魏公文集》中。《全宋诗》里收录了四联残句,分别是:

游人汉女投珠路,野火荆山出猎朝。

城郭依然郧子国,山川分得楚王台。

一篇此日摛鸿藻,五色它年浴凤文。

它年跃马相逢处,记得先生旧姓名。

其中,第三联的全诗见《县志》,已如上文所述。除《全宋诗》之外,《魏公谭训》和《苏魏公文集》中也记载了苏绅的部分诗歌残句,其中《魏公谭训》卷一说道:“初,既覆考,作两绝句。其略云‘怪问淄川等第移’是也。”此外苏颂(苏绅之子)在《锡山唱和诗石刻记》中记载了苏绅曾为好友窦纲生子作庆生诗,文中说道:“先公即日以诗庆之,有‘仙果迟迟生海中,平时曾说梦维熊’及‘驷马定应高庆阀,五龙从此继英风’之句。”据此可为苏绅诗补录如下残联残句:

仙果迟迟生海中,平时曾说梦维熊。

驷马定应髙庆阀,五龙从此继英风。

怪问淄川等第移。

这些诗作和残句都可作为对《全宋诗》的补遗,苏绅现存诗作很少,因此零章残句也显得尤为珍贵。

以上是现今能看到的苏绅诗歌全部内容,从现存资料来看,苏绅留存的诗作几乎都作于无锡,且都以写景咏物为主。虽然不能一窥他的诗歌创作全貌,但从苏绅现存的诗作中依然能够读出浓厚的西昆风味,这与当时文坛昆体的盛行息息相关。笔者仅就苏绅留存诗作,尝试分析西昆体对其创作的影响。

二、宋初科举制度与西昆体的盛行对苏绅诗歌创作的影响

北宋建国之后,吸取前朝藩镇割据引发国家混乱的经验教训,开始实施文官政治,宋太祖说道:“五代方镇残虐,民受其祸。朕今用儒臣干事者百余人分治大藩,纵皆贪浊,亦未及武臣十之一也。”为了配合“偃武修文”国策的实施,北宋朝廷十分重视官员的选拔。自隋代开始实行科举以来,经过唐一代的发展,科举制度逐渐成为朝廷选拔官员的最主要途径,这在宋代尤为突出:“天圣初……时取才唯进士、诸科为最广,名卿钜公,皆繇此选,而仁宗亦向用之,登上第者不数年,辄赫然显贵矣。”科举几乎成为士人步入仕宦生涯的唯一途径,宋初的科举考试延续唐制,诗赋在科举考试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凡进士,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贴《论语》十贴,对《春秋》或《礼记》默义十条”考试内容以诗赋、策、论三场依次进行,由于施行“逐场去留”的淘汰制,因此第一关诗赋考试就显得尤为重要。此外,宋初考官多由翰林学士知贡举,考官自身具备相当高的文化素养,在录取过程中,考官也明显以诗赋优劣来决定取舍,这也使得宋初形成了以诗赋取士的考试原则,科举考试对诗赋的重视促进了西昆体的产生与兴盛。

西昆体产生、兴盛于真宗、仁宗朝,这一时期正是宋初最为繁盛的时代,适合歌颂盛世的骈文依旧盛行,骈文在声韵上讲究对仗的工整与声律的铿锵有力,形式上喜用华丽的辞藻与丰富的典实,这都符合宋初盛世文学的需求,在时代的催生下诗歌创作方面西昆体应运而生。此外西昆体主要成员,如杨亿、刘筠、钱惟演都身居馆阁要职,钱惟演更是以翰林学士权知贡举,真宗天禧三年(1019)科考苏绅高中进士,考官正是钱惟演,《宋会要辑稿》记载:“正月九日,以翰林学士钱惟演权知贡举,枢密直学士王晓、工部侍郎杨亿,知制诰李谘权同知贡举,合格奏名进士程戡以下二百六十四人。”钱惟演、杨亿二人都作为考官参与了这次的考试,根据宋初以诗赋取士的主要原则,苏绅能够高中,考场创作的诗歌一定受到了二人的赏识,钱、杨都是昆体的核心人物,二人赏识的诗作也必定符合西昆体创作的审美需求。苏绅作为在西昆体流行期成长起来的士子,又被西昆诗人领袖提携,与西昆体不可能不关系密切。

苏绅现存诗歌具有浓郁的西昆风味,这些诗作大都作于无锡县宰任上,但此前他已经在文章创作中体现出对西昆文风的接受与回应。《魏公谭训》中记载了翰林学士盛度对苏绅文采赏识一事,仁宗天圣五年(1027)苏绅因丁内艰寓居扬州,盛度此时任扬州知州,苏绅在父亲的引荐下,作《与盛度启》进谒,现保存的文句如下:

爰从羁贯之始,颇耽篆刻之工。决孝秀之科,早偕郡计;下贤良之诏,滥簉公车。蔑左右之为容,加疏远之无恃。下臣充赋,敢矜晁错之辞;考官不留,遂弃刘蕡之策。

从材料中可见文章是标准的骈体文句,用典精切妥帖,属对工巧,展现了作者良好的文辞驾驭能力和广博深厚的学识修养,可以说是:“佩玉冠绅,温文尔雅,自有开国文明气象。”这不仅是一篇文采斐然的骈体文,更充分体现了西昆体的的典型风格,令盛度为之大惊。州将盛度系进士出身,以善作骈文闻名,他还是西昆体大诗人钱惟演的女婿,与西昆派关系密切,他认为苏绅此篇达到了翰林学士拟写知制诰的水平,可以入翰林为皇上草拟诏书,这个评价相当之高。北宋前期朝廷制诰,都是由翰林学士以骈文的形式写成,可见优秀的骈文写作水平是进入国家最高文职机构的敲门砖,此后苏绅也因此得益于盛度的推荐,于天圣七年(1029)入翰林院文馆。苏绅写作骈文的高超水平不仅成为其仕途晋升的得力优势,也为其诗歌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骈文的用典繁密,对仗精审等影响昆体诗歌的典型特征在他的诗歌作品中都有体现。可见西昆体对苏绅的影响不仅在于其自觉地接受,还体现了时代需求潜移默化的渗透,这在他的诗歌作品中表现的尤为明显。

三、苏绅诗歌创作对西昆体的接受与突破

(一)苏绅诗歌中的西昆风味

元初方回在评价西昆体诗作时云:“凡‘昆体’,必于一物之上,入故事、人名、年代,及金玉锦绣以实之。”道出了西昆体喜用典故、辞藻华美的特点,这是学界公认的西昆体的风格特色。此外西昆体诗人多师法李商隐,追求诗歌意蕴幽微深美,语言富艳明丽、对仗精工,同时注重修辞、用典繁密,声韵和谐,这些也都是西昆体的显著特征。苏绅现存的诗歌虽不能说是典型的西昆诗体,但从诗歌的形式与内容中能够看出西昆诗法的痕迹,主要体现在喜用典故、重语言修饰、音韵和谐、对仗工整、炼字传神等方面。

1.善于运用典故与借代

用典繁密是西昆体诗作的重要特征之一,这是昆体重学与重文的结果。宋初施行以文驭武的治国方针,十分重视文臣的选拔与培养,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西昆派诗人都是学问通博的饱学之士,在诗歌中大量使用典故,直接体现了诗人深厚的文化素养,因此昆体诗人大多喜用典故与借代使得诗歌在有限的字句内提升诗意,同时扩大诗句蕴含的信息量,这也使得西昆体与浅显易懂的白体具有显而易见的区别。

苏绅的诗歌中包含的禅味浓厚,虽说并未达到用典繁密的程度,但苏绅的禅诗也并非简白如话,而是在诗句中大量使用典故与借代,加深了诗歌的表达意蕴。如《惠山泉》一诗首联“觱沸灵源涌翠峦,当年鸿渐此盘桓”写惠山泉水自苍翠起伏的山峦中涌出。起句用“觱沸”一词十分贴切,体现了泉水涌流盛出之貌。“觱沸”是古汉语的象声词,形象地表现出泉水一股股自泉眼中涌出的情状,此典出自《诗经·大雅·瞻卬》:“觱沸槛泉,惟其深矣。”和《诗经·小雅·采菽》:“觱沸槛泉,言采其芹。”可见“觱沸”一词的使用精炼地展现出泉水涌出的流动美。接着诗人运用一代茶圣陆羽的故实,未明说却道出了惠山泉水的不同寻常,足以吸引茶圣的驻足逗留。惠山泉被陆羽誉为“天下第二泉”,唐乾元元年(758)遍游天下山水的陆羽到达无锡,拜访正在无锡担任县尉的好友皇甫冉。皇甫冉将他安置在惠山寺中,陆羽在寺中用泉水烹茶,赞叹惠山泉水的清澈甘冽,将其评定为“天下第二泉”,惠山泉也由此声名远播。首联一句因典实的使用,不仅形象地展现出泉水自身的流动情状,也从侧面道出了惠山泉的独特之处。

在苏绅遗留的残句中,也可看出他喜用典实,如“城郭依然郧子国,山川分得楚王台”中提到“郧子国”与“楚王台”,其中“郧子国”是一个古老的方国,郧国在西周时被封为子爵,因此很多古籍中称为“郧子国”,郧国存在的历史很长久,历经尧舜夏商直至春秋时期才被楚国所灭,旧址大约在今湖北境内。而“楚王台”相传是楚王与巫山神女的欢会之地,这一典故经常被诗词化用,或表现男女之情,或表达变化无端、变幻莫测之感。如今虽只能看到遗存的残句,不能一睹全诗内容,但是从这句诗对典故的运用中依然能够感受到一种历史沧桑变化的时空之感,这也是用典的妙处,能够在有限的字句内拓深诗意。苏绅写给友人的庆生诗中说:“仙果迟迟生海中,平时曾说梦维熊。”“梦维熊”也是化用了诗经中的典故,《诗经·小雅·斯干》云:“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古代传统礼俗将“梦维熊”“熊罴入梦”等作为祝福孕妇生育男孩的吉祥语。典实的化用展现了苏绅博采群书,具备深厚的文学修养和渊博的学识。

此外,为避免用词的重复,提升诗歌的审美内涵,苏绅在诗中喜用借代,即不直言其事其物,而是使用代称,如《长生桧》一诗中首联“几年飞锡倦寻芳,云衲斓斑掩竹房”,“飞锡”指代僧人游方,“锡”为锡杖,僧侣随身之物。相传唐元和年间僧人隐峰游五台,掷锡杖飞空而去,故后世称僧人游方为“飞锡”。而“云衲”也指四处访诗问禅,漂流不定的僧人。“飞锡”“云衲”两处都指代游方远行的僧人,诗人此处用不同的词语指代,即避免了诗句的重复,也增强了诗歌的品读意趣。《金山寺》一诗首句“九派分流涌化城”交代了金山寺所处的位置,“九派”指代长江,如汉刘向《说苑·君道》:“禹凿江以通于九派,洒五湖而定东海。”晋郭璞《江赋》:“源二分于崌崃,流九派乎浔阳。”而“化城”指代寺庙,是佛教用以比喻小乘境界的专有名词。颔联中“僧依玉鉴光中住”一句,用“玉鉴”代指月光,而《上方》诗中“澄心蟾海白”一句也用“蟾海”代指月光。

苏绅留存的诗歌中用典密致,用转语、代语的情形随处可见,使得诗歌意蕴深沉,增强了可读性。留存完整的七首诗歌,大多带有浓郁的禅味,禅诗多以通俗晓畅、蕴含哲理见长,而苏绅的诗歌由于典故的使用,拓展了诗歌意境,具有曲折幽深的意味。

2.喜用形容修饰、对仗精审

昆体诗歌注重对笔下事物的修饰,精细的刻画、色彩的描摹使得诗歌呈现出色彩秾丽的特点。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云:“大率效李义山之为,丰富藻丽,不作枯瘠语。”道出了西昆体的这一突出特色。在苏绅的诗歌中,重形容修饰是十分常见的表现手法。《惠山泉》一诗颔联:“竹院引归虬甲动,茶铛烹出雪花攒。”用“虬甲动”来形容院中竹影婆娑,风吹动竹叶发出的声响像虬龙的鳞甲跃动,仿佛在为归人引路,这一比喻可谓独出心裁。后一句用“雪花攒”形容煮茶的情形,“攒”字体现了泉水煮茶沸腾时的情状,“雪花”则展现了惠山泉水的清冽甘甜。《金山寺》诗的颔联“僧依玉鉴光中住,人踏金鳌背上行”是苏绅流传甚广的诗句,用“玉鉴”比喻月光的皎洁,“金鳌”一词可形容临水的山丘,同时也可比喻地位高贵的人,此处一语双关,这首诗流传开来,时人认为苏绅做此诗有入玉堂之兆,后来果然入翰林,一时成为文坛佳话。《惠山寺并简窦公》一诗中也不乏形容词的修饰,“绮塍”“宝扉”“白氎”的使用为诗歌语言增添了韵致,这是苏绅效法昆体的重要体现。

同时昆体诗歌还讲究对仗工整,这在苏绅诗中体现十分明显,每一首诗都严格压韵,读之声韵和谐,且对仗精工。且看以下诸例。《金山寺》:“钟阜云开春雨霁,海门雷吼夜潮生。”《长生桧》:“汲泉岩畔惊猿饮,裁苇池边引鹭翔。像室雾昏灯焰小,石楼风度磐声长。”《胶山寺》:“鸟望生台下,云侵讲座飞。”《陪制置朱工部正辞赋惠山泉诗分韵得云字》:“千寻深异江心汲,两派元因岭上分。”不仅对仗谨严,而且意境悠远,画面感极强,体现了苏绅超群的诗才。

3.炼字生动传神

西昆体注重用字的巧妙与恰到好处,不同于晚唐体过分讲究炼字导致的生硬晦涩,昆体诗歌的用字以传神生动为宜,苏绅诗歌用字之妙令人读之印象深刻,这一点可以看出昆体风格对苏绅的熏陶。苏绅诗中炼字的巧妙给诗歌增添了无穷的韵味,着一字而境界全出,是诗人的匠心独运的体现。

例如《上方》诗颈联“衣上烟霞色,窗间草木形”中,“上”和“间”二字用的很妙,二字在诗中都用作动词,黄昏的烟霞好似自己印在衣袂之上,为其染上一片绯红,草木的形状被月光投影在窗户之上,影影绰绰,若隐若现,非常传神的表现出上方轩的静谧。再如《长生桧》“像室雾昏灯焰小,石楼风度磐声长”一联十分有意境,画面感极强,佛像室内的烛火在雾气笼罩之下昏黄幽暗,石楼上的磐石在风声中发出悠长厚重的声响,“小”与“长”本身是极其常见的字,用在此句中却增色不少。

(二)苏绅诗歌对西昆体的突破

如上文较为细致的分析,西昆体对苏绅诗歌创作的影响,如讲究用典以及追求声韵、对仗以及对文辞的修饰在苏诗中都有体现。值得注意的是,从苏绅现存的诗作中虽然能够感受到浓厚的西昆风味,但是却又非典型的昆体诗歌,可见他对西昆体的接受是有选择的。

昆体虽在宋初盛行一时,但由于其对语言形式及华丽辞藻的太过崇尚,导致缺乏深沉的情感内涵,诗歌流于空洞的弊端也日益显露,于是在一片效仿声中,出现了另一种反对西昆体崇尚古朴诗风的声音,以知制诰陈从易、杨大雅为首,二人反对当时过于追求形式的文风,“自景德后,文字以雕靡相尚,一时学者乡之,而从易独自守不变,与大雅特相厚,皆好古笃行,无所阿附”。其中陈从易的反对态度更为坚决,他曾进策抨击西昆体:“或下里如会粹,或丛脞如急就。”贬低之言显而易见。值得注意的是,陈从易与苏绅是翁婿关系,苏绅娶其女为妻,二人关系匪浅,想必陈从易对古朴诗风的崇尚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苏绅的写作,笔者认为正是这层因素,使得苏绅诗歌在受到昆体影响的同时,也能够脱离昆体手法的禁锢,形成独具特色的诗风。

苏绅留存的诗大都是写景咏物之作,整体风格不是典型昆体所追求的华美秾丽,而是呈现出清丽雅致的风格。诗人善于营造宁静自然的诗境,颇具禅味。留存的诗作中几乎每一首都寄寓着诗人的尘外之想,在无锡宰任上,苏绅喜爱遍访寺庙,《惠山泉》中诗人说道:“月明松桂萧骚夜,堪入禅心清净观。”在山寺中参禅问道让诗人的内心清净,忘却俗世的烦恼,因此有“大抵僧居遗俗虑,此中身世更清凉”的慨叹。《胶山寺》一诗中苏绅更是说道:“楞伽味真趣,转觉俗缘稀。”从佛经中体味到回归本真的乐趣,顿觉尘世间的俗缘变得稀少,也就意味着佛缘增多,诗人多次提到参禅让自己从俗世中挣脱出来,内心归于平静,可见苏绅对佛学的兴趣颇浓,他的禅诗在受到昆体影响的同时又能突破藩篱,因此显得独具一格。

总而言之,苏绅的诗作由于留存的数量太少,很难将其准确地归于某一具体诗派,但是通过联系苏绅所处时代的文学风气以及他的诗作本身,能够发现西昆诗体的盛行对苏绅诗歌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昆体的典型特征在苏绅的存诗中都有体现,可见当世文学思潮的盛行总是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文人的创作,并呈现在其作品之中。但是苏绅对西昆体接受的同时又能够突破昆体窠臼,使得他的诗作不似昆体的华美浓艳,而呈现出清丽雅致的风格特色,这是十分可贵的。

注释:

[1]苏颂著,管成学等校点:《苏魏公文集》(下册),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169页。

[3][23]苏颂著,管成学等校点:《苏魏公文集》(下册),第1144页。

[2]马自立、朱玲芝:《宋初翰林学士知贡举与科举制度及文风的变革》,《清华大学学报》2017年第1期,第61~66页。

[4]梅尧臣著,朱东润校:《梅尧臣集编年校注》(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69页。

[5]晁公武撰,孙猛点校:《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385页。

[6]陈世隆编,徐敏霞校点:《宋诗拾遗》(第一册),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6页。

[7][32][42][46][50]傅璇琮等编:《全宋诗》(第四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638页。

[10][11][16][29]傅璇琮等编:《全宋诗》(第四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639页。

[8]《无锡县志》(卷四上),《钦定四库全书》第49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本,第746页。

[9][43][51]《无锡县志》(卷四上),第 744 页。

[12]《无锡县志》(卷四上),第 742 页。

[13][37][45]《无锡县志》(卷四上),第 745 页。

[14][26][39][49]《无锡县志》(卷四上),第 735~736 页。

[15][44]《无锡县志》(卷四上),第 736 页。

[17]苏颂著,管成学等校点:《苏魏公文集》(下册),第1120页。

[18][30]苏颂著,管成学等校点:《苏魏公文集》(下册),第990页。

[19]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0页。

[20]脱脱等:《宋史》卷一百五十五《志第一百八·选举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611页。

[21]脱脱等:《宋史》卷一百五十五《志第一百八·选举一》,第3604页。

[22]徐松辑,刘琳等校点:《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247页。

[24]陈仅:《竹林答问》,见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续编》(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255页。

[25]方回著,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358页。

[27]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诗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577页。

[28]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诗经》,第490页。

[31]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诗经》,第463页。

[33][36][40][41]陈世隆编,徐敏霞校点:《宋诗拾遗》(第一册),辽宁: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6页。

[34]魏徵等编撰:《群书治要》,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10页。

[35]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85页。

[38]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见何文焕辑:《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 年,第 499 页。

[47]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461页。

[48]霍松林:《霍松林选集》(第五卷),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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