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生活:一个西方思想史的考察

2020-06-03 02:40魏燕玲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0年3期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主观幸福感

魏燕玲

内容提要 | 不同的历史境遇赋予美好生活不同的思想内涵。西方古典哲学用伦理思辨的方式来阐释对美好生活的理解,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好生活是生命的自然目的,因其完满自足而成为最高的善。现代科学心理学用实证的方法研究美好生活,出现了二元对立的概念划分。在这种哲学与心理学的思想演进中,美好生活的研究呈现出了享乐论与实现论两种研究进路。美好生活受到重新审视有其现代性根源,其研究逐渐走向一种多维度的整合。

美好生活是一个亦新亦旧的词语。其新在于,美好生活作为表达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的一个政治话语而被提出,在当代中国语境下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其旧在于,美好生活作为古今中外人们的追求和向往而存在。循着古典哲学的伦理思辨走向,美好生活也作为当代心理学实证研究的核心概念之一被不断阐释。在新旧视域交融的背景下,美好生活的内涵远比我们能想到的还要复杂和多面化。本文依据历史和理论发展的逻辑,梳理美好生活的思想内涵,在此基础上探讨美好生活研究的两种传统:享乐论与实现论,以期在时下正兴的美好生活理论研究中,提供一个分析的视角。

一、西方美好生活思想的历史演进

(一)西方古典哲学中关于美好生活1 这里的“美好生活”对应的是希腊语“eudamonia”,该词包含着丰富的意蕴,不仅屡见于古希腊悲剧大作中,也作为市井小民的日常用语而出现。根据学者克劳特·理查德(Kraut Richard)的研究,从词源上看,“Eu”是希腊文“好”的意思,“daimon”是“神性或精神”的意思,eudamonia 即为“受善神守护的美好生活”。西语中用“well-being”、“good life”或“happiness”来对应eudamonia。现代汉语中也有人用“幸福”来翻译“happiness”,由此对应“eudamonia”。心理学研究中常用“幸福感”来翻译“well-being”,这些译法偏重eudamonia 中的主观满足感的内涵,却偏离了其蕴含的客观上的圆满丰盛之意。与西语的“good life”相对应,本文用汉语中的“美好生活”一词来表达“eudamonia”的意思,虽然语义上无法做到精确,但在含义上更加接近。的论述

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美好生活?这是西方哲学史要回答的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本特·布瑞德(Bengt Bruide)曾指出:“美好生活的问题是一个经典的哲学问题。”2Bengt Brülde, Happiness and the Good Life, Introduction and Conceptual Framework, 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 vol.8,2007, p.1.古希腊早期思想认为eudaimonia 是一个“广义的概念,指生活进展顺利”,3Julia Annas, The Morality of Happiness, New York:Oxford, 1993.意指一种所有人都向往的生活。而关于最好生活是什么则存在一些分歧,有的看重物质上的富足,有的看重生活上的体面,也有的看重健康、快乐或者有德性地生活。加拿大布兰登大学的亚历克斯·C.迈克洛斯(Alex C.Michalos)与史蒂文·R.罗宾逊(Steven R.Robinson)教授曾梳理过公元前8 世纪到公元前3 世纪西方思想史上关于美好生活思想的研究。1Alex C.Michalos and Steven R.Robinson, The Good Life:Eighth Century to Third Century BCE-, in Kenneth C.Land et al(eds.), Handbook of Social Indicators and Quality of Life Research,New York Dordrecht Heidelberg London: Springer, 2012, pp.23-62.基于他们的研究,挪威北极大学学者乔尔·维特素(Joar Vittersø)又做了进一步的整理(详见表1)。

表1.古代关于美好生活的12种观点2 Joar Vittersø (ed.), Handbook of Eudaimonic Well-Being,Suisse: Springer, 2016, p.2.

在古代关于美好生活的不同观点中,亚里士多德第一个系统地研究一般伦理理论和美好生活,后来的希腊学派都是沿着他的路径往前走。当代积极心理学中关于幸福的讨论也是延续着亚氏的幸福研究模式。因此,我们首先要集中梳理一下亚里士多德关于美好生活的观点。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美好生活(eudaimonia)是作为完整(as a whole)的最好生活而存在。这种生活具有以下特征:3Blaine J.Fowers, Aristotle on Eudaimonia: On the Virtue of Returning to the Source, in Joar Vittersø (ed.), Handbook of Eudaimonic Well-Being, Switzerland: Springer, 2016, p.69.( 1)伦理概念(Ethical Concept):亚氏伦理学的核心是良善生活,行动的被选择是由于能帮助构成良善生活;此外,个人的幸福深深依赖于和他人的良好关系。(2)本性实现(Nature Fulfillment):通过功能(ergon/function)论证的方式,亚里士多德认为美好生活是对作为人的本性中潜能的充分实现;他强调人是理性的和社会的存在。(3)活动(Activity):美好生活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只是一种主观状态。(4)构成性的活动(Constitutive Activity):当“活动即目的”时,行动和目的是不可分的,这种不可分离性意味着行为构成目的,这样的活动就是构成性的。比如艺术创造、友谊以及民主都是构成性的目标。与构成性相对应的是工具性,比如财富,工具性活动为构成性目标的追求提供基础。(5)多种构成成分(Multiple Constituent):人是理性的社会存在,需要建立友谊、公正以及最佳政治形式等构成性的善。(6)快乐(Pleasure):美好生活是快乐的,这种实现的快乐伴随着高贵的追求(如学习),排除了低俗的快乐(如暴食)。(7)德性(Virtue):只有当一个人品行卓越时才能称得上过得好。(8)完整的生活(Complete Life):作为整体的生活,而不是一系列短暂的心理状态。(9)终极目的(Final End):作为完全自足的终极目的,是人类生活的最好形式。此外,美好生活的特点突出表现为:人在经验层面做出和谐一致的道德行动。亚里士多德从完满意义上理解幸福,而不是采用主客观二分法来分析,这是古典哲学与当代科学心理学在美好生活概念研究上的最大区别。

(二)当代美好生活研究的二元划分

法国结构主义代表人物列维·施特劳斯(Levi Strauss)认为概念图式常演变成二元对立,这种二元对立属于人类思维的基本结构。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也体现在当代关于美好生活的研究。细说起来,有沃尔夫冈·格拉泽(Wolfgang Glatzer)的主观与客观之分,1Wolfgang Glatzer, Monitoring and Analyzing Quality of Life - an Introduction, In W.Glatzer, L.Camfield, V.Møller and M.Rojas (eds.), Global Handbook of Quality of Life: Exploration of Well-Being of Nations and Continents, Dordrecht, Netherlands:Springer, 2015, pp.1-11.乌尔里希·什马克(Ulrich Schimmack)的认知与情感之分,2Ulrich Schimmack, The Structure of Subjective Well-Being, in M.Eid and R.J.Larsen (eds.), The Science of Subjective Well-Being, New York: Guilford Press, 2008, pp.97-123.丹尼尔·哈布龙(Daniel M.Haybron)的心理与审慎之分,3Daniel M.Haybron, Two Philosophical Problems in the Study of Happiness, 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 vol.1, 2000,pp.207-225.科里·李·M.凯斯(Corey Lee M.Keyes)和朱莉娅·安娜斯(Julia Annas)的人的感觉与功能之分,4Corey Lee M.Keyes and Julia Annas, Feeling Good and Functioning Well: Distinctive Concepts in Ancient Philosophy and Contemporary Science, Journal of Positive Psychology, vol.4,2009, pp.197-201.亚瑟·斯通 (Arthur A.Stone) 等人的经验与评价之分。5Arthur A.Stone and Christopher Mackie, Subjective Well-Being: Measuring Happiness, Suffering, and Other Dimensions of Experience, Washington, DC: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 2013.值得一提的是,迈克洛斯与罗宾逊认为判断美好生活有两种变量,一个是实际生活条件,一个是个人关于这些条件的感受和评价。即客观和主观两种成分。根据这两种变量的组合,可以产生以下四种可能的类型。真正的乐园(Real Paradise):好的生活状况与好的主体评价;真正的地狱(Real Hell):坏的生活状况与坏的主体评价;愚人的乐园(Fool’s Paradise):坏的生活状况与好的主体评价;愚人的地狱(Fool’s Hell):好的生活状况与坏的主体评价。根据这四种类型的划分,我们普遍认同和追求的应该是主客观一致的“真正的乐园”。

关于美好生活,西方思想史上存在“精神上的”(mental)与“完整的” (complete)两种理解。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Alasdair MacIntyre)从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目的论(Telos)出发,把这种区分解释为,存在一种“偶然成为的人”(man-as-he happens-to- be)与“一旦意识到自己自身本性后可能成为的人”(man-as he-couldbe-if-he realized-his-essential-nature)6DAlasdair C.MacIntyre, After Virtue (vol.99), Notre Dame, IN: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 1981, p.52.之间的对照。可以说,美好生活的概念蕴含着一定的价值判断,而不同的时代和人所认可的价值标准不同,要找到一个普遍认同的名字来指称相近的价值内涵是极富挑战的。比如,用来描述“完整意义上的美好生活”的说法有尼拉·K.巴德沃(Neera K.Badhwar)的“最高的审慎的善”,玛莎·努斯鲍姆(Martha Nussbaum)的“完整的人类生活”,而用来描述“精神状态上的美好生活”的说法常见于心理学家的研究视域,具有代表性的有诺曼·布拉德伯恩(Norman Bradburn)的“心理幸福感”(psychological well-being),埃德·迪纳(Edward Diener)的“主观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丹尼尔·卡内曼(Daniel Kahneman)的“享乐幸福感”(hedonic well-being)。我们可以从表2 便捷地了解到一些当代研究者关于美好生活的论述。

表2.一些关于美好生活的描述(节选)1 Joar Vittersø (ed.), Handbook of Eudaimonic Well-Being,Suisse: Springer, 2016, pp.10-11.

二、美好生活研究的两种研究传统:享乐论与实现论

如前所述,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对美好生活给出了许多不同的概念,这些探讨的前提在于对人生活的一种目的论假设。即人的行为都指向某种终极目的,这种目的虽然不具体但是却统一我们的行为。有分歧的是关于目的到底是快乐(伊壁鸠鲁主义)、美德(斯多亚主义)还是基于合适条件的美德实践(亚里士多德主义)。这个古代伦理的争辩仍然延续至今。2Julia Annas, The Morality of Happiness, New York, NY:Oxford, 1993.

(一)享乐论(Hedonism)

1.享乐论的哲学基础:享乐主义与功利主义

享乐的词源是希腊语的ἡδoνή(hēdonē)。享乐论源自古代伊壁鸠鲁(Epicurus)与阿里斯蒂普斯(Aristippus)的享乐主义哲学传统,根据这一传统,唯一内在的善是快乐与避免痛苦。快乐和痛苦是唯一具有终极意义的东西。哲学上的享乐主义者十分关注快乐在美好生活中的价值。作为一种价值理论,他们认为所有且只有快乐具有内在价值,所有且只有痛苦不具有内在价值。享乐主义代表人物伊壁鸠鲁的哲学围绕着什么是幸福,怎样获得幸福生活展开。享乐主义有四种大致代表形态,民间享乐主义、价值或审慎的享乐主义、动机享乐主义、规范享乐主义。1Dan Weijers, Hedonism, https://www.iep.utm.edu/hedonism.其中规范享乐主义有享乐主义利己主义与享乐主义功利主义两种。规范享乐主义代表人物伊壁鸠鲁强调快乐的持久性,即快乐不只是物质上或身体上的愉悦,还包括精神上的心灵宁静。他提倡限制对不必要东西的欲望,因为无论我们多么富有,我们的欲望都会超出自身能力。最终干扰我们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沿着伊壁鸠鲁的享乐主义传统,在18、19世纪经验主义的全盛时期,出现了极富影响力的享乐主义功利主义。代表人物是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与约翰·S.密尔(John Stuart Mill)。边沁提出了最大快乐原则。根据这一原则,如果行为似乎不能使所有可能受到影响的人的幸福最大化,那么它就是不道德的;只有看起来能使所有可能受到影响的人的幸福最大化的行为才是道德上正确的行为。边沁提出享乐计算(Hedonic Calculus),根据确定性、接近性、广度、强度和持续时间来确定快乐的价值。还利用了行为中与未来快乐或痛苦相关的两个方面——繁衍性和单纯度。繁衍性即一种快乐或痛苦中能否随之衍生出另外的快乐或痛苦的可能性;单纯度即不产生相反感觉的可能性。根据这些因素并按照边沁所给定的步骤就可以计算出某种快乐或痛苦的量值。

边沁的不关注快乐来源的定量享乐主义做法受到了质疑和诟病,并被后人喻之为“猪的哲学”。他的学生密尔也不例外。虽然密尔和边沁一样,也属于审慎享乐主义、享乐主义功利主义以及动机享乐主义,但是他最大的不同在于对快乐本质的理解。快乐有高低层次,低层次的快乐是与身体有关的生理快乐,较高层次的快乐是与心智有关的,是人类特有的,如艺术欣赏、德性行为和哲学沉思。在密尔看来,高层次的快乐更具有价值。所以密尔更关心快乐的质量而非数量。他的享乐主义是一种定性享乐主义做法。

2.享乐论的心理学研究

享乐论,作为观察幸福感的一个观点,有很多不同的解读方式。既有狭义上关注身体愉悦,也有广义上关注欲望和自我利益。享乐论心理学家的一个共同观点是,幸福由主观的快乐组成,涉及快乐和不快乐的体验。2Richard M.Ryan and Edward L.Deci, On Happiness and Human Potentials: A Review of Research on Hedonic and Eudaimonic Well-Being,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 vol.52,2001, pp.141-166.关于享乐的理解,心理学倾向于采用广义上的界定,即对生活中好坏因素的判断,包括生理和心理上的愉悦感。它的来源是不同领域目标和有价值的结果的实现。3Edward Diener, Jeffrey J.Sapyta and Eunkook Suh,Subjective Well-Being is Essential to Well-Being, Psychological Inquiry, vol.9, 1998, pp.33-37.卡内曼等人把幸福感定义为与痛苦相对的愉悦感。4Daniel Kahneman, Ed Diener and Normbert Schwarz (eds),Well-Being: The Foundations of Hedonic Psychology, New York:Russell Sage Found, 1999.他们把享乐心理学的目标和方向设定为最大限度地增加人类的幸福感,并列举人们如何计算利用价值和将获取愉悦感的投入最优化和最大化。这个现代视角与古代趋利避害的关注点是一脉相承的。据此,很多研究者利用主观幸福感(SWB)来测量幸福。幸福意味着体验高的积极情绪、低的消极情绪以及对生活的满足。

(二)实现论(Eudaimonism)

1.实现论的哲学渊源

实现论被定义为“利用和发展自己最好的一面”。1Veronika Huta, Eudaimonia, in S.A.David, I.Boniwell,and A.C.Ayers (ed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Happines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pp.201-213.个人忠于真实的自我进行生活,充分实现自身潜能,获得自我实现的快乐。伴随着积极心理学的发展而兴起的实现主义起源于亚里士多德哲学传统。正如前文所述,亚里士多德认为“幸福是符合美德的活动”,2Aristotle, The Nicomachean Ethics (D.Ross, Trans.), New York, NY: Oxford, 1925, p.263.幸福就是人的灵魂的有逻辑的部分的合德性的实现活动,而人的可实现的最高的善就是幸福。3[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廖申白译注,商务印书馆,2003 年,第18 ~19 页。美德是品格的一种状态。在这一点上,实现论与享乐论的区别在于美德不是为了追求快乐,是按照理性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所实现的一种目的——快乐是践行良好品格的副产品。根据克劳特·理查德(Kraut Richard)的研究,亚里士多德用eudaimon 一词只是用来作为代替更为重要的活得好(eu zên)的表达。4Richard Kraut, Aristotle’s Ethics, in E.N.Zalta (ed.),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2010.Eudaimonia 经常被翻译成“happiness”,然而,他明确区分了感觉状态(happiness)与带着感觉开展的活动(eudaimonia)。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一书中,亚里士多德把美好生活(eudaimonia)描述成一种德性和实践智慧的生活,“美德是与选择相关的品格状态,在于中道”,即在合适的时间,出于合适的动机,采用合适的方式,对合适的对象做出符合德性的行为,这就是德性卓越。德性生活关心我们身体自性所产生的感觉,最终通向幸福。

艾瑞克·弗洛姆(Erich Fromm)采用了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认为美好生活要区别两种感觉:“一种是主观感受到的欲望,满足这种欲望会带来暂时的愉悦。而另一种来源于人性的需求,这类需求的实现能促进人的成长和导向美好生活。换句话说,就是要区别纯主观感受的需求和客观合理需求。部分主观感受需求不利于人的成长,而后者则与人的本质要求相一致。”5Erich Fromm, Primary and Secondary Process in Waking and in Altered States of Consciousness, Journal of Altered States of Consciousness, vol.4, 1979, pp.115-128.

2.实现论的心理学研究

关于幸福的心理学理论,代表性的有三大理论:阿伦·S.沃特曼(Alan S.Waterman)的实现统一性理论,卡罗尔·D.瑞弗(Carol D.Ryff)的心理幸福感理论,以及爱德华·L.德西(Edward L.Deci)和理查德·M.莱恩(Richard M.Ryan)的自我决定论。这三者都根植于一种实现自性的哲学。

实现论哲学家大卫·L.诺顿(David L.Norton)和克劳特·理查德认为美好生活涉及到一系列独特的主观经验。比如,诺顿认为这是一种“成为想成为的人,做想做的事”的感觉,包含一个人在关于行动、认同、目标的强度和能力中获得的一种合宜和专注的感觉。罗洛·梅(Rollo May)则主张拥有一种对自身的掌控感。在此理论基础上,沃特曼指出,当人们在日常活动中与其深层价值观高度一致时,人们全身心投入,自我实现式的幸福才会实现。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能深刻感受到生命力与真实存在感。这种遵从真我来生活的状态就是“人格展现”(personal expressiveness),由此与享乐式的快乐相区别。1Alan S.Waterman, Reconsidering Happiness: A Eudaimonist’ s Perspective, The Journal of Positive Psychology,vol.3, 2008, p.236.

据此传统,瑞弗和波顿·H.辛格(Burton H.Singer)同样延续了亚里士多德的理论,认为幸福并不等同于简单的快乐,他认为心理幸福感就是“ 努力表现完美的真实的潜力”。瑞弗和凯斯用心理幸福感(PWB)来测量这种幸福,提出了心理幸福感测量的多维度模型。六大衡量指标涉及自我实现的不同方面:自我接纳、生活目的、积极人际关系、自主性、环境驾驭以及个人成长。2Carol D.Ryff and Corey Lee M.Keyes., The Structure of Psychological Well-Being Revisited, Journal of Personality &Social Psychology, vol.69, 1995, pp.719-727.他们认为主观幸福感作为健康生活的指标并不可靠。埃德·迪纳(Ed Diener)等人反驳,心理幸福感是由专家来界定标准,而主观幸福感则属于普通人告诉研究者是什么让生活变得更好。这二者的区别就在于是对美好(wellness)的界定不同,导致两者对幸福的成因、结果和动力的研究方向不同。

自我决定论把自我实现作为幸福的核心定义,并试着详细说明什么是自我实现以及如何实现。3Richard M.Ryan and Edward L.Deci, Self-Determination Theory and the Facilitation of Intrinsic Motivation, Social Development, and Well-Being, American Psychologist, vol.55,2000, pp.68-78.自我决定论提出了人的三种基本心理需求:自主需求、能力需求以及关系需求。这些需求的满足是人的生活的自然目的,它描绘了许多人的活动的意义和目的。4Edward L.Deci and Richard M.Ryan, The “What” and“Why” of Goal Pursuits: Human Needs and the Self-Determination of Behavior, Psychological Inquiry, vol.11, 2000, pp.227-268.基本需求的具体化不仅界定了个人心理健康的最低标准,也规范了社会环境应该为人们心理成长和发展提供的促进因素。

三、结 语

(一)对美好生活的重新审视

作为古典哲学概念的美好生活在现代心理学领域重新得到关注,有其现代性根源。首先是全球范围内市场资本化与以消费为基础的经济所带来的财富增长,并没有相应地带来更多的幸福或安乐。这就是著名的伊斯特林幸福悖论。它揭示出了隐藏在社会物质财富增长背后的内在危机,其中就包括随着物质生活丰富背后人们内在的心灵空虚与焦虑的精神危机。

其次,随着经济更加发达,社会结构也发生着变化。这就允许更多的人拥有选择生活方式的余地与途径。然而与此同时,传统资源中精神引导与信仰的力量日渐衰微。在人生追求中,什么是好的,什么才是更值得的成为更加开放的问题。这些趋势使得个体关心什么才是构成和带来美好生活的品质,并追求个人实现与幸福。许多人对物质生活及其带来幸福的能力感到幻灭,并难以找到另一种更加值得过的生活方式。作为心理学概念和研究对象的美好生活提供了一种更值得追求的超越享乐主义的幸福的希望。

(二)美好生活的研究走向

从哲学到现代心理学关于美好生活研究的思想演进中,我们可以看到,美好生活从形而上的伦理概念逐渐变成一个清晰可量化的科学实证概念。并沿着西方哲学传统中的享乐论与实现论的两种走向,拓展和深化了对美好生活的理解。

积极心理学家马丁·E.P.塞利格曼(Martin E.P.Seligman)在2002 年出版的《真实的幸福》一书中提出了美好生活(Well-being)的三要素:快乐的生活(pleasant life)、沉浸其中的生活(life of engagement)和有意义的生活(meaningful life)。其中快乐生活是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积极正面的情感。快乐生活就是要把快乐和积极情感扩展到最大,并把痛苦和消极情绪缩减到最小。沉浸其中的生活就是充分利用个人优点、天分和潜能,围绕这个生活就可以接近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美好生活”。因为这意味着个人更多地融入和参与生活,拥有更充实的人生。有意义的生活是指参与带有积极性的组织机构,并为之服务。这其实代表了对美好生活的心理学研究走向一种整合,通过一种多维复合结构,构建起了对个人美好生活理解的完整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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