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中有标记指示语“人家”的会话功能分析

2020-07-21 13:56吴月珍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面子代词礼貌

吴月珍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外语系,广东 广州 510303)

一、文献分析

汉语指示语“人家”的用法颇为特殊,在具体语境中可指代“别人、他(们)、我、你”。 王力把“人家”归为无定代词,即所替代的人物是模糊的,无确定性者,如指代“别人”的情况便是如此。 同时他也指出,“人家” 也可以从无定代词变为确有所指的代词,本该用“我”或“他”的地方,若用“人家”,则更显俏皮,此种情况是无定代词“人家”的活用[1](P205-207)。

在标记理论里,语言学家们把更为常见、更为自然、更为基本,在意义上具有一般性、非特指性的语言成分称为无标记成分, 反之则为标记成分[2]。因此,“人家”的用法可归为两大类:无标记用法(无定代词用法)和有标记用法(无定代词的活用)。“人家”基本义是泛指“别人”,使用时比较客观,不带感情色彩,属无标记用法。“人家”特指某人时,有着临时的语义和语用功能,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属有标记用法。 国内学界对“人家”有标记用法的研究,成果丰富,视角多样(人际功能、修辞功能、指示功能等)。其中,不乏研究从语用角度分析其用法。 翟颖华[3]指出说话者使用“人家”时,含混和隐蔽指称对象,表达更为委婉含蓄,以实现特殊的语用效果。“人家”既有指示功能也有礼貌功能,可传达不同情绪:不满、亲热、俏皮等[4]。 张旺熹、韩超[5]则认为“‘人家’是在‘劝解’场景中,基于言者和听者的人物关系格局,而由言者使用的一种具有移情功能的话语手段”。 冉永平[6]提出人称指示语不仅具有移情功能还具有离情功能。 可见,“人家”是在特定语境中,“由说话人使用的一种具有丰富语用功能的语言策略, 有助于说话人实现语用意图和交际目的”[7]。

那么,“人家” 有标记用法是在何种语境下使用,会产生什么样的语用效果,以及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语用效果呢? “人家”具有移情功能,还是离情功能? 本文以张爱玲长篇小说《半生缘》话语为例,从信息领地和心理距离以及会话的礼貌策略理论角度进行微观话语分析,进而回答以上问题。

二、信息领地理论与心理距离

日本学者Kamio 提出“信息领地理论”(territory of information theory),研究语言表达的信息内容与说话人和听话人的远近关系。他认为话语形式和话语产生情景之间关系密切,话语形式的选择受到社会情景和心理语境影响。他提出信息分属不同的信息领地,有些信息只被说话者占有,有些信息只为听话者占有,而有些信息为双方共同占有,但有时说话者占有程度高些, 有时听话者占有程度高些。 由于信息有不同的分属领地,不同的人对所表达的信息就有不同的语言表达方式[8](P5)。 Kamio 的信息领地理论与Kuno 对心理距离的讨论密切相关。 Kuno 关注的是说话者/听话者与信息中指称对象的心理距离,Kamio 关注的是说话者/听话者与信息(而不是与该信息中的指称对象)的心理距离[9](P154)。Kamio 而后得出结论:如果说话者与信息之间的心理距离较近,则说话者与信息中指称对象的心理距离就相应较近;相反,说话者与信息之间的心理距离较大,那么,说话者与信息指称对象的心理距离也相应较大[8](P166)。

Kamio 从信息领地理论出发,研究并划分英语类代词we,you,they 的信息领地[10]。 他提出说话者与信息内容之间因心理距离的远(distalness)/近(proximality)关系,在使用英语类代词“we”“you”“they”时,其指称范围可指向不同的信息领地。 说话者使用类代词“we”时,所指信息在“会话范围”(conversational space)内,为说话者占有,与其心理距离最近;说话者使用类代词“you”时,所指信息同在会话范围内,但为听话者占有,离说话者心理距离较远;说话者使用类代词“they”时,所指信息不在对话范围内,不为说话者/听话者占有,虽在说话者的“通常感知范围”(general perceived space)内,但离说话者心理距离最远。以上所述的三个类代词的信息领地如图1 所示, 图1 上面一行代表会话范围,下面一行代表通常感知范围,P1 和P2 分别指各自范围的近端,D1 和D2 分别指各自范围的远端。

图1 Kamio 类代词信息领地

同时,Kamio 强调有定代词应当遵循同样的结构。 在交谈过程中,听话人/说话人应当更加关注对方的信息,因此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信息领地较近,而第三方的信息领地较远[9](P154),三者关系可简化为图2:

图2 类代词/有定代词信息领地[9](P154)

Kamio 的“领地”概念讨论并反映人类语言行为和认知规律,可指导分析汉语会话现象,阐释汉语指示语所指称的信息领地。本文所论述的汉语指示语“人家”,其无标记用法是用作无定代词指代别人, 泛指说话人和听话人以外的某个人或某些人,没有确定所指,是个模糊指称,离确有所指的第三方更远。本文将无定代词“人家”所指称的信息领地用图3 表示。

图3 有定代词与无定代词“人家”的信息领地

三、会话的礼貌策略

“礼貌” 本身是日常生活行为中具有道德或伦理意义的一项行为准则,包括人们为维护和谐人际关系所作出的种种努力。Brown 和Levinson 认为礼貌就是人们为满足面子需求所采取的各种理性行为(rationality)。 然而,许多言语行为本质上是威胁面子(face-threatening),讲究礼貌就要减轻某些交际行为给面子带来的威胁,即通过采取某种语言策略达到给交际各方都留点面子(face-preserving)的目的[11](P61-83)。威胁听话人面子需求的言语行为主要有妒忌、批评、蔑视、抱怨、指责、负面情绪表达(如憎恨、发怒)、反驳等。 威胁说话人面子需求的言语行为主要有请求原谅,如道歉、忏悔等。说话人为了减弱这种面子的威胁,采取各种礼貌的“补救策略”(redressive strategies)维护交际各方的面子。语言的间接性表达就是礼貌策略的其中一种。 例如:a.Lend me some money! b. Could you do me a favor by lending me some money? a 和b 都是说话人向听话人借钱的指令,本质上是不礼貌的,但b 指令越是间接, 说话人和听话人面子受损可能性就越小,礼貌程度就越高。 在“人家”有标记用法中,人们有意识地使用“人家”间接意指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代词发生了什么,也是会话当中说话人为保全交际各方面子所采取的礼貌策略。

四、“人家”语义及语用分析

《半生缘》是张爱玲第一部完整长篇小说。小说通过年轻人婚姻的悲欢离合,展示了社会和人性的方方面面。作家通过对人物状态细致入微的描写和对人物语言对话的精确把握,成就了故事人物的内心[12],刻画了像曼桢、世钧、翠芝、叔惠、豫瑾、曼璐、祝鸿才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架构了复杂难解的人物关系[13]。小说作为生活的缩影和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可提供微观话语分析语料。 下文分析统计小说中“人家”的有标记用法,探讨“人家”有标记使用的特定语境和语用效果,以及产生这种效果的心理动因。

本研究在PDF 环境下, 逐一查找小说中含有“人家”的句子,剔除“人家”表示“家庭、住户”的句子,以及“人家+名词成分”复指用法的句子,并对“人家” 指示语的无标记用法和有标记用法逐一标注,分析“人家”所指称的人称类别,最后统计各项用法使用情况。

统计结果如下:“人家” 用作人称指示语,共142 处。 其中,有标记用法53 处,占比37.3%,远低于无标记用法的使用频率(共89 处,占比62.7%)。统计结果验证了前人的研究结论:无标记用法的意义具有一般性,在语言使用中更为常见;有标记用法则相反,受特定语境的影响,有着特殊的意义和功能,使用也没有无标记用法常见。 在有标记用法中,“人家” 用作第一人称共9 处, 占比6.3%;“人家”用作第三人称共44 处,占比31%,远高于“人家”用作第一人称的使用频率;小说里没有出现“人家”用作第二人称的现象。 此分布结果与刘珊珊[14]基于语料库的“人家”用法分析结果一致。

关于“人家”有标记使用的特殊语用功能,有研究认为“人家”在“劝解”场景中起移情功能[5],也有研究认为“人家”既具有移情功能也具有离情功能[14]。冉永平[6]指出人称指示语与语用视点有关,即语用站位(pragmatic stance)。 人称指示语的视角选择涉及人际关系的两种语用功能表达: 语用移情与离情。语用“移情”关乎交际主体“缩短双方心理距离,以实现心理趋同; 或催生双方之间的亲密程度,以体现亲情关系;或体现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尊敬”。语用“离情”是交际主体“拉大双方心理距离,凸显心理趋异;或体现说话人对所指对象的反感,制造心理空间”。那么,“人家”的有标记使用究竟是语用移情还是语用离情? 下文透过语境,分析“人家”有标记用法的语用功能和内在动因。

(一)“人家”用作第三人称,指代她/他(们)

1. 降低说话人面子受损程度, 提高自我礼貌程度。

(1)世钧本来还在那里生气,这就不由得笑了起来,道:“我这算什么呀,你没看见人家那股子骠劲,真够瞧的! 小城里的大小姐, 关着门做皇帝做惯的吗”[15](P52)!

(2)大少奶奶道:“出去玩不要紧哪,冲着人家淌眼泪,算哪一出”[15](P312)?

(3)他涎着脸拉着她的手,又道:“你看我给人家打得这样,你倒不心疼么”[15](P190)?

(4)世钧不由得苦笑了,他想曼桢身兼数职,整天辛苦奔波的情形,居然还有人羡慕她,但是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人家现在做了医院院长的太太,当然生活比较安定了[15](P220)。

例(1)的“人家”指称“石翠芝”。 说话人沈世均对指称对象不怀好感,使用“人家”表达情感距离。他在指称对象背后,贬损其小姐脾气,是不礼貌行为,有损他自身面子。

例(2)的“人家”指称“许叔惠”——沈世钧的好友。 说话人大少奶奶对指称对象的行为不苟认同,用“人家”表达厌恶之情和离情态度。她在听话人沈世均面前贬损他的太太石翠芝和他的好友许叔惠,间接说明两人有暧昧关系,有失礼节。 说话人在指称对象背后数落其不正当行为,挑拨听话人和好友之间的关系,其言行可破坏他人夫妻关系和朋友关系,属不礼貌行为,威胁说话人自身面子。

例(3)的“人家”指代她(顾曼桢)。 说话人祝鸿才侵犯顾曼桢时,被划伤脸,由此落了个狼狈样而倍感难堪,觉得有损男人面子。因而,使用“人家”远离指称对象,并转向听话人——他的妻子顾曼璐(指称对象的姐姐)诉苦。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本身是权势关系不平衡的一对夫妻: 说话人祝鸿才通常是强者的一方,听话人顾曼璐则是弱者的一方。 然而,此处说话人将自身降为弱者,试图求得听话人的怜悯。权势关系的临时改变使得说话人面子受损。

例(4)的“人家”指称顾曼桢。 此处是沈世均的心理独白,表达对指称对象的情感距离。 此处独白是讽刺指称对象,认为她从一个独立勤劳、令人羡慕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爱慕虚荣、令人鄙夷的院长太太。 虽然没有听话人在场,但是这种讽刺他人的言行,在独白者心里也是不礼貌的行为,会损害其面子。

以上四个句子,说话人均表达了对指称对象的不满之情,表现出心理趋异态度。 如若指名道姓地直接贬损、指责、投诉或讽刺他人,都会严重威胁说话人自身面子,自我礼貌程度低。相反,说话人都用“人家”指代他/她,对自身面子损害程度低,自我礼貌程度相对高。 这种语用效果是如何产生的呢,不妨以(1)为例作如下分析:

例(1)是沈世均在贬损石翠芝,因此他实际说的是:

(1*)“我这算什么呀,你没看见她(石翠芝)那股子骠劲,真够瞧的······”

图4 “人家”用作第三人称心理距离

如图4 所示,“那股子骠劲,真够瞧的”此信息在说话人沈世均(我)的信息领地内,(1*)视角是她,与该信息的心理距离是a。 (1)视角是人家,与该信息的心理距离是b,b>a 说明(1)中沈世均离这条信息的心理距离更远,或者说,说话人离指称对象更远,表达心理趋异态度。同时,“人家”模糊了要贬损的对象身份,更为间接地贬损他人。 由于这条信息对说话人构成面子威胁,语言距离间接性的增大,有助于降低不礼貌言语的不礼貌程度。 说话人离不礼貌话语的心理距离越远,可能受到损害的程度就越小,自我礼貌程度就越高。

同理,另外三个例子的说话人都故意用“人家”指代他/她,模糊信息中的指称对象,拉远了说话人与指称对象、说话人与不礼貌言语或行为的心理距离,从而降低自身面子受损程度,提高了自我礼貌程度。

2.降低听话人和说话人面子受损程度,提高自我礼貌程度。

(5)顾太太忙接过扫帚,笑道:“我来我来。这真叫‘客来扫地’了! ”顾老太太道:“可别扫了人家一脚的头发! 让沈先生上那边坐吧”[15](P79)。

(6)世钧皱眉道:“你怎么老是胡说,你拿人家当什么人? ”一鹏笑道:“好好,不说了,你别认真”[15](P89)。

(7)顾太太道:“人家现在阔了,不见得还那么小器。 ”曼桢笑道:“你不知道吗,越是阔人越啬刻,就像是他们的钱特别值钱似的”[15](P96)!

(8)曼璐见他那懦怯的样子,实在心里有气,便冷笑道:“那可怎么好? 快着放她走吧? 人家肯白吃你这样一个亏? 你花多少钱也没用,人家又不是做生意的,没这么好打发”[15](P189)。

例(5)的“人家”指称其中一位听话人——沈世钧。说话人顾老太太认为听话人顾太太扫沈先生一脚头发,会给指称对象造成“客来扫地”的尴尬,故使用“人家”表达对这种尴尬场面的心理距离。 因而,说话人在提醒听话人一(顾太太)的不礼貌行为,和随之给听话人二(也是指称对象)带来尴尬时,都有损说话人和听话人各方面子。

例(6)的“人家”指称顾曼桢。 说话人沈世均认为听话人把顾曼桢想象成不正经的女性,有损她的形象,故使用“人家”表达对听话人看法的异议和心理趋异。 同时,说话人责怪听话人老同学一鹏的胡说八道,怪罪他不礼貌的行为。 责怪和批评的言行给说话人、听话人双方均造成面子威胁。

例(7)的“人家”指祝鸿才。 说话人顾太太不认同听话人顾曼桢把祝鸿才想象成小气之人, 故用“人家”表达心理对立,责怪并纠正听话人带有偏见的言行。 说话人的批评纠正有损说话人、听话人双方面子。

例(8)的“人家”指称顾曼桢。 说话人顾曼璐所提信息映射了她在听话人祝鸿才心里的低贱女子形象,说话人对此信息表达心理对立。并且,说话人明白冷言讽刺听话人的懦怯, 可威胁对话双方面子,并考虑到他是家中强势的一方,不得不顾及他的面子,因而使用“人家”缓和语气,避免夫妻矛盾再次升级。

在(5)、(6)、(7)、(8)四个例子中,说话人对听话人关于指称对象的看法和做法,表达不认可和心理趋异。说话人提醒、责怪、纠正、讽刺听话人时,可严重威胁对话双方面子。 为了避免尴尬和矛盾,故意用“人家”模糊信息中的指称对象,拉远说话人、听话人与所提信息之间的心理距离,从而降低听话人和说话人的面子受损程度,提高自我礼貌程度。

(二)“人家”用作第一人称,指代我(们)

1.受事者向施事者婉转抱怨,保全双方面子

(9)曼璐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人家一生一世的事情,你打算请两桌酒就算了”[15](P27)?

(10)正说着,房间里面有两个同事向他们这边嚷着:“喂,你们还不来吃饭,还要人家催请! ”曼桢忙笑着走了进去,世均也一同走了进去[15](P32)。

(11)她正站在爱咪身后看牌,爱咪便背过手去捞她的胳膊,笑道:“人家好好儿请你,你倒又装腔作势的! ”翠芝正色道:“我是真的有事”[15](P57)。

(12)她使劲推他,捶他,闹得鸿才的酒直往上涌,鸿才叫道:“嗳哟,嗳哟,人家已经要吐了! 叫王妈倒杯茶来我喝。”曼璐却又殷勤起来,道:“我给你倒”[15](P102)。

(13)鸿才道:“得了得了,人家跟你闹着玩儿,你这人怎么惹不起的? 我不睬你,总行了”[15](P102)?

(14)世钧笑道:“还没起来呀? ”曼桢接口道:“人家起了一个礼拜的早,今天礼拜天,还不应该多睡一会儿”[15](P175)。

例(9)的“人家”指称受事者顾曼璐。 受事者对“婚事即将被草草了之”表示心理趋异,向施事者表达不满,埋怨他不重视两人婚礼。但是,作为弱势的一方,她的不满会威胁对话双方面子,破坏两人关系。

例(10)的“人家”指称受事者,即顾曼桢和沈世钧的同事。 受事者对“催请他人”表达心理距离,抱怨施事者顾曼桢和沈世均两人的言行,为了不损害对话双方面子和同事关系,便委婉地敦促和催请。

例(11)的“人家”指受事者爱咪。 受事者对“好好请人却被拒绝”表达心理距离,委婉地抱怨施事者兼好友的不领情。

例(12)的“人家”指称受事者祝鸿才。受事者对“被乱推乱捶快要吐酒”表示心理趋异,对施事者的无理取闹表达不满,但碍于有事相求,只能委婉地哀怨一声。

例(13)的“人家”指称受事者祝鸿才。受事者对“闹着玩却被责骂”表达心理距离。受事者因无理请求而遭到顾曼璐的厉声责骂, 心虚而不敢怒言相向,只能婉转地申辩不满。

例(14)的“人家”指称受事者顾曼桢。 受事者对“被批评睡懒觉”表示心理距离,婉转地为自己作申辩。

以上例句中的听话人都是施事者,说话人为受事者。 受事者遭受听话人或多或少的不公平对待、不合理要求或不礼貌拒绝后,用“人家”表明心理趋异和不满。 然而,迫于双方关系不平等、权势不一致,或是有求于另一方,又或是维持良好关系,说话人使用“人家”指代我(们),间接地表达不满情绪,从而保全双方面子,提高自我礼貌程度。下面以(9)为例,分析产生此语用效果的心理动因:

(9)“你不在乎我在乎! 我一生一世的事情,你打算请两桌酒就算了? ”

图5 人家用作第一人称心理距离

如图5 所示,信息“一生一世的事情,请两桌酒就算”在受事者顾曼璐(我)的信息领地内,(9)的视角是“我”,与该信息的心理距离为a’,(9)的视角是“人家”,与该信息的心理距离为b’,b’>a’说明受事者离该信息的心理距离更远,一来更为间接地表达不满;二来拉远与该信息的心理距离,使得施事者更为客观地看待他的施事行为,进而赢取同情和理解。 例(9)~(14)的“人家”模糊了受事者身份,拉远了受事者和施事者与所提信息之间的心理距离,从而保存双方面子,提高不礼貌言语的礼貌程度。

2.受事者向非施事者婉转抱怨,降低说话人的面子受损程度。

(15)她说着说着,突然断了气。 她使劲把听筒向架子上一搁, 气忿忿地道:“人家一句话还没说完,他那儿倒已经挂掉了。 你这姊夫的脾气现在简直变了! 我说他还没发财,先发神经了”[15](P98)!

(16)沉默了一会,一鹏又道:“她要稍微给我一点影子,给我打一点底子,又还好些——抽冷子给人家来这么一下”[15](P166)!

(17)两个孩子看了电影回来,二贝站在梳妆台旁边看她化妆。 大贝说下次再也不带二贝去了,说她又要看又要害怕,看到最紧张的地方又要人家带她去撒尿[15](P310)。

然而,不是所有听话人都是施事者。 (15)中的顾曼璐向听话人顾曼桢抱怨:话还没说完,就被丈夫祝鸿才挂了电话。 施事者是祝鸿才。 (16)中的方一鹏向听话人沈世均抱怨:无缘无故地被未婚妻石翠芝退婚。 施事者是石翠芝。 (17)中的大贝向听话人妈妈抱怨:看电影看到最紧张时,被二贝叫去带她撒尿。施事者是二贝。这里的说话人都是受事者,而听话人并非是施事者。受事者用“人家”模糊自身身份,拉远受事者与所提信息的心理距离,间接抱怨他本人所受到的不合理待遇,降低了说话人自身面子的受损程度。

五、结语

从上述分析得知,人称指示语“人家”的有标记使用在语义上虽然等同于 “我 (们)” 或 “他/她(们)”,但在特定语境中,前者的语用意义却比后者更丰富多彩。 因此,“人家”在《半生缘》这整本小说中,虽是不起眼的小词,但是作者在本该使用“我(们)”或他/她(们)时,却用“人家”取而代之,在文本里起到特定的语用功能,体现交际主体的丰富情感和复杂的人际关系。 可以说,“人家”的活用有助于丰富小说人物的内心情感, 生动刻画各人物形象;又让读者揣摩话语意义和人物之间复杂又微妙的人际关系。

语言形式的选择往往取决于语言使用者在特定语境下的交际意图和交际目的,“人家”有标记使用也是说话者或作者为了达到一定的语用效果,传达一定的交际信息而选择使用的语言形式。 当“人家”用作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代词时,说话人在实施某些可能威胁自身面子或说话人和听话人双方面子的不礼貌言语行为,如贬损、讽刺、指责、投诉、纠正、埋怨等,出于礼貌的考虑,在本应用“我、他/她”时,却使用“人家”来模糊信息中指称对象的身份,拉远说话人和听话人与所提信息或指称对象之间的心理距离。心理距离的拉远有助于提高不礼貌言语的间接性,降低双方面子的受损程度,增加不礼貌言语的礼貌程度。 心理距离的拉远而非拉近,也表明“人家”具有语用离情而非移情的功能。 “人家”用作第一或第三人称时,类属“语用离情指示语”(pragmatic de-empathetic deixis), 用于表达对指称对象的厌恶之情、对听话人看法或做法的否定态度、对施事者的不满情绪等。

本研究基于小说文本进行微观话语分析,透过小说人物的心理语境和人际关系,探讨并补充前人关于“人家”语用功能的研究。 因而,本研究未能穷尽“人家”的所有语境,存有一定的局限性。 未来研究可以扩大语境,丰富语料,进一步论证“人家”的语用离情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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