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与表现力
——漆画创作的实践体验

2020-11-16 09:11
新美术 2020年7期
关键词:大漆漆画漆艺

漆艺是最古老的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它原是漆器上的一种装饰形式,在中国、韩国和日本都有使用,并通过波斯与亚洲的直接接触传入欧洲。在中华民族历史上,漆艺最早出现可追溯至七千多年之前,至汉代发展达到高峰,实现实用功能与装饰审美的完美统一,然而,发展为相对独立的画种乃是20世纪的事。艺术产生于限制中的创造,没有限制的创新就是无根的幻想。在漫长的艺术发展历程中,古老的漆艺之所以未能成为艺术家得心应手的创作媒介,主要原因即在于它的限制性与技术、效果的难控性。如同坦培拉媒介一样,大漆媒介在创作复杂的大型作品时需要比其他任何绘画材料更耐心的媒介处理、更艰难的技术把控。由于油画媒介的表现便利,它不仅取代了坦培拉,而且也说明了为何漆画在西方世界鲜见进展的原因。此外,制作一件漆画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受使用的技术和漆层的数量而左右。漆画的创制难度大于相对能直接见效或立刻调整的绘画媒介,如油画、水彩,甚至水墨画,因为在制作过程中,无法立即调出颜色、完成色彩层次,而是依靠预设与制作进程的完美契合,亦即在漆层的抛光中,从底层逐渐呈现出欲表现的形象与色彩色调而步步完成;在制作漆画时,可能会涂上十层以上的彩色和透明漆。我国明代的漆艺,其敷色可多达一百多层,每一层都需要烘干和抛光。所有的色层都发挥效应,艺术家对画面层层抛光,直到首选的颜色显示为止,其间用细砂纸、木炭粉等各种手段,小心翼翼地涂布每一种特定颜色的特定色层。亚洲艺术,尤其是中国传统工笔艺术,天然地为漆画的发展提供了基础,经过几代人的奋斗,漆媒介在亚洲各国如日本、韩国、越南等得到了艺术家的重视,将漆工艺推进为装饰艺术,最终进入造型艺术范畴,表现内容从趣味性小品走向了宏观题材,达到堪与国画和油画媒介相比美的表现境界。在我国尤为如此,不仅形成日益受重视、受欢迎的独立画种,而且不断在美学价值上有所突破与提升。总之,在充分发挥传统漆艺的媒介潜力的基础上,清醒认识到媒介与技术限制并在突破中创造表现时代的美术作品,这见之于我国现代漆画的发展过程中,它从诞生起就与媒介的独特属性密不可分,艺术家创作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和媒介之间相互对话“妥协”,甚至“抗争”的过程。庞熏琹、雷圭元将漆艺媒介驯服为表现人物题材的艺术,而李芝卿、沈福文则在媒介本身中突破漆画技法,为我国漆画艺术创作提供了范例。由于这些先辈的努力,中国现代漆画从实用器皿的髹饰转化为纯绘画艺术语言创作,并确立了自身独特的东方审美价值体系。

由于媒介的限制特性,相比其他媒介,漆画创作的周期相对漫长,制作过程中由于大漆材料需要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中荫干等因素所带来的限制,则须耐心梳理作画步骤工序,在漆板上预埋好要打磨出的各种肌理。其实限制也即优势所在,可将被动化为主动,将局限化为创作极致,让难控的媒介释放出人意料的新意。困难的漆画媒介潜藏着可以不断发掘的可能性。例如,大漆材料本身具有华贵富丽、光怪陆离、温润深邃、神秘厚重等不同的美感效果。又如,在制作过程中,借助打磨的“减法”思维,会产生其他画种无法企及的“漆韵”,这是漆画的独特美之处,难以用其他媒介取代。漆画的“磨显”过程就是图像逐渐显形的神奇过程。就此,在漆画制作之前,尤需清晰的构思,制定严密的创作程序,同时在创作阶段,要随机应变,把握偶然效果,不断生发新的可能性。在这一过程中,必须保持饱满的创作热情,不断激发创作兴奋感,情动于衷,才能使作品也生动起来。

这些在笔者自身的创作中都有所体验,笔者近年创作的《织情叙意》和《盛世花开》有幸先后获得第十二届、第十三届全国美展金奖,以下希望与漆画探索同行分享几点创作感想,并得到指正。

首先是要尽可能地突破媒介限制而扩展创作题材。2014年我的硕士毕业创作漆画《织情叙意》(图1),通过对闽南惠安女日常生活的观察,旨在表现和赞美惠安女身上所折射的勤劳质朴的优良品质。画面把劳动的场景诗意化,虽然是织网,但传达的是“叙意”。寓意一针一线编织美好生活和希望,以及惠安女们与大海千丝万缕的联系。作品把生活的典型形象融汇在整个画面,展示劳动的美。在选题阶段我还曾犹豫纠结过,总觉得惠安女题材常见,特别是漆画作品的表现更为多见,难以突破。导师建议说同类题材不是不能画,关键是如何表现,就看画面能不能达到别人未及的意境。沿着这一信念,我完成了这幅作品。《盛世花开》(图2)寄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少年强则国强”主题。在艺术语言处理上,高大的花树占据大面积的画面,并安排画面中央,给人以伟岸向上的庄重之感,与画面下方一排成群结队的少儿形成强烈对比,使画面人物和景物动静结合。同时把盛大的玉兰花树延伸到画面的两侧,延续了画面的想象空间,使观者产生对辽阔祖国美好家园的无限联想。使内容和形式完美契合,完成绘画性和漆性的统一。

图1 《织情叙事》,漆画,180cmx190cm

图2 《盛世花开》,漆画,200cmx200cm

其次,应力求漆媒介本体语言的表现性。《织情叙意》和《盛世花开》采用不同的技艺:前者采用同类色漆粉莳绘,漆皮镶嵌龟裂的肌理效果表现人物沧桑厚重感。后者运用传统堆漆、贴箔、通罩、反复打磨、层层罩明等手法表现,目的在于凸显漆画媒介的视觉和审美张力。不同的技艺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

《织情叙意》画面注重东方意蕴的线条美在背景及人物上的运用,在人物造型上强调平面化处理,有意弱化人物的固有色和具象写实所谓的光影真实。力求做到纵横交织的渔网繁而不乱,注重表现形体细节和微妙的色彩冷暖变化。

《盛世花开》创作是我在漆画创作路上的一次阶段性总结,整幅作品的制作经过了否定、肯定、否定再肯定的反反复复过程。为了达到漆画斑驳厚重、丰富耐看的艺术效果,我采用“先破再立”“立后又破”,多遍通罩磨显的技法,这种“冒险”手法时常让我又喜又忧,然而打磨出的大漆漆层髹饰肌理效果,让我欣喜若狂,倦意消失殆尽。创作就是一个探索的过程,每一步骤都是新鲜的、不可预判的,每一张画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我通常不会在一个画面运用很多种技法,单纯的技法有时候更能表现突出主题。驾驭漆画“磨显”的绘画效果表现情感,是我这几年对漆画创作探索的最大收益。

最后,漆画制作上需要超强的耐心与敏感的即时审美判断力相合力。换言之,漆画创作需要有坚忍不拔、锲而不舍的精神和毅力。打磨制作的过程实际上也是自己磨炼意志力的过程,这是漆画家须逾越的一道门槛,漆画是体力加脑力的艺术劳动,尤其是一种考验把握预期和偶然效果的审美判断的挑战。天然大漆慢干,制作过程不像国画、油画等其他画种可以一挥而就,马上见效,但是恰恰漆的特性需要“反复折腾”,通过繁琐的技艺运用才能产生出乎意料的艺术效果。我享受用“磨”来“塑造”画面的乐趣,“磨”是漆画创作独特的表现过程,《织情叙意》和《盛世花开》画面的髹漆色层都是“磨”出来的,以产生磨显的神秘效果,同时追求砂纸痕迹质地,使画面具有视觉厚重感,并可以近距离的体验大漆温润的触觉效果。

正是在十年的漆画创作探索中,笔者对漆画“如漆似胶”及绘画性效果慢慢有了理解性把握。艺术的表现力必须来自对媒介限制本身的承认,对之理解越透彻,就越能找到突破口,在充分发挥媒介特性的前提下发现新的艺术效果,这是大漆媒介的迷人表现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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