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苗侗民族织锦的对比研究

2021-09-25 03:24李本建
毛纺科技 2021年9期
关键词:织锦侗族苗族

李本建,谭 阳

(桂林理工大学 艺术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近年来,国内在民族织锦领域的研究颇丰,主要集中在纹饰造型[1]、工艺技法[2]、内涵传承与设计创新[3]等方面,为民族织锦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详实的文献支撑,但在多民族织锦的对比分析方面较为匮乏,有待深入挖掘与研究。

本文以推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为研究目的,基于文献分析法与实地调研法,对西南地区苗侗民族织锦进行对比研究。从苗侗民族织锦的历史起源、变迁演化着手,针对2个民族织锦的织造工艺和社会功能的共通性,以及色彩调性、纹样图案和绣法运用的差异性作主要阐释和分析,尝试挖掘蕴藏在织锦艺术中的审美意趣、价值观念与情感需求,找到苗侗民族间日常生产生活、民俗历史文化的内在联系,以及各自织锦文化中鲜明的民族差异和地域特色。这一研究有助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内涵建设,对少数民族织锦文化延续与传承的具体落实起到指导作用。

1 西南苗侗民族织锦的起源

苗侗民族族源历史悠远、人口众多,主要居住于今黔南、湘西、桂北等地。居住地的交通闭塞问题与经济发展局限让原生态的苗侗文化得以较好的留存,同时民族间“大杂居、小聚居”的交错分布格局促成了苗侗民族风俗相似又特色各异的现状。由于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土壤肥沃、降水充沛、林木繁茂,为木棉、苎麻、杨柳等高纤维含量植物的生长提供优越的自然条件,苗侗先民们就地取材,从植物中提取丰富的纤维原料用来捻线织布,并制造简单的手工纺织工具。

有关苗族服饰的史料最早见于西汉《淮南子》,记叙“三苗”时代苗族先民用麻掺头发盘结于头顶的习俗,秦汉时期的《后汉书·南蛮传》《搜神记》中“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反映出当时苗民的纺织水准,清代苗族服饰的变迁迅速加快,描述苗服的典籍十分丰富[4]。侗族服饰织锦资料可追溯至唐朝《北史·僚传》,当中记载到“僚人能为细布,色致鲜净”,“僚人”指过去的侗族部落 “骆越”,春秋战国时期侗族先民就已掌握织锦工艺,两汉至唐宋时期侗族纺织印染技术得到极大的提升,明清时期侗族纺织业的发展已日臻成熟。

2 西南苗侗民族织锦的异同比较

2.1 西南苗侗民族织锦的相似点

2.1.1 纹样规律

苗侗织锦不约而同地遵循2种美学设计原则:一是布局的均衡与对称,二是形式的节奏与律动,苗侗民族织锦纹样规律比较[5]见图1。首先,苗侗织锦刺绣的构图都讲究严密饱满、余白较少,无论纹样为植物、动物还是人物,排列有序或是以一个中心点呈发散状态,都是将主体物绣于视觉中心,四周缀满陪衬的花草、昆虫或吉祥纹样,穿插自如的物象纹样在协调的框架下进行丰富的变化。其次,苗侗先民很早以前就将织锦中的均衡式和相对对称式运用得炉火纯青,纹样的上下左右皆可回旋呼应,织锦中呈对称形式的装饰图案有双龙、双鱼与对凤,形象上舒展流畅、动静结合。第三,苗侗织锦的节奏韵律美在几何纹样上尤为凸显,由某个单位或元素规律性地重复、组合和排序,形成富有跳跃感、节拍感的装饰图案,如若干个手牵手跳舞的线条人物纹样。在苗侗织锦中,二方连续纹饰和四方连续纹饰呈散点、波浪或垂直式变化,前者一般用于织锦中的“带状”部位,如双襟、围带,后者用于围腰、绑腿等面积较大部位[6]。

图1 苗侗民族织锦纹样规律比较

织锦上的图腾纹样能直接反映民族文化和历史记忆,苗侗民族纹饰题材广泛、内容丰富,经过大量的艺术性处理后形成2种纹饰风格。一种是以自然现象、鱼虫鸟兽、植物花卉、神话传说和生活场景为主的绘画性图案,皆活灵活现、细腻传神。苗侗先民对其赖以生存的自然万物满怀敬畏和崇拜之心,视他们如“生命的源泉”,例如山川湖泊、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巨石大地、桥梁洞穴等[7]。另一种为几何形状或抽象图案。苗侗织锦皆多用各种直线和曲线组成的几何形状来描绘自然界生物,这是苗侗人民对周边事物深刻的观察总结之后进行高度提炼、解构、夸张与变形的成果,例如三角形纹、正方形纹、菱形纹等。

2.1.2 织造工艺

2.1.2.1原料设备

传统苗侗民族的布匹原料、染色成分均来源于大自然,丝线以棉纱、麻线、桑蚕丝为主。苗侗织锦的前期工序类似,用棉纱制成的布料须经过种棉、采摘、晒棉、选棉、轧棉、弹棉、搓棉、装棉等步骤,用桑蚕丝制成的布料须经过养殖、成茧、吐丝、抽丝、络丝、加捻、练丝等工序。

纺织设备方面,苗侗民族家庭普遍使用的是手摇式单锭纺纱车和竹笼络车。手摇纺纱车由支撑架、手柄、锭子、传动带和卷纱筒等基本配件构成,通过纺线人对摇柄的转动来带动锭子和卷纱筒,从而将棉花纤维捻绞成纱线。所有的纱线被纺出来后都要经过捣练、煮纱、浆纱、整纱等工序,才能开始正式织造。苗侗两族通常都使用斜式织机进行编织,苗族除了斜织机外还有腰机和卧式机,侗族织机相对较为单一,苗侗民族织锦器械比较[8]见图2。

图2 苗侗民族织锦器械比较

2.1.2.2染色工序

染色工艺上苗侗民族有浸染、印染、扎染和蜡染,染料皆以植物提取为主,以动物血脂和矿物染料为辅。他们常种植蓼、马、崧、木等4种蓝草,浸染时,原料种类的不同决定了提取原料色素的方式不一样。

2个民族都很流行一种精致实用的亮布,其染色工艺首先是制作染液,收割植物叶茎在桶中并加入清水,经3、5日的浸泡后加入刚出窑的生石灰和酒糟,等待其沉淀、发酵,去渣过滤后得到所需的染料。随后将织好的土布反复多次地浸染在染料中并晾挂在室外,加深棉布颜色。接着将黄牛皮、柿子皮、薯莨、金樱子捣烂熬煮成混合液体,并将布料再次浸染,使棉布更加光鲜亮丽。将布折成双层放置光滑的石板上,一边用鸭或鹅的羽毛涂抹蛋清液,一边用木槌反复捶打,用力须均匀适度。而后重复之前的工序,复染、复捶、复刷、复晾,最后将布匹放入专用蒸笼蒸上数小时后拿出晒干,这样一匹质地细腻、光泽可人的亮布才算制作完成。

2.1.3 社会功能

2.1.3.1社会角色功能

自古以来,服饰都是人类群体界定社会角色的重要符号。苗侗民族传统社会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人们在着装上也没有明确的穿戴要求,但是针对性别、成年与否、婚配与否、是否生育以及去世等特征,其服饰织锦是有所区分和标识的。其次,人们贫富程度和社会地位的不同也决定了衣料的优劣、刺绣的精细和配饰的多寡。

2.1.3.2礼品祭祀功能

苗侗民族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以礼当先,表现在人们一直承袭着邻里之间或亲友之间互赠织锦的习俗,其布匹还须是自家亲手制作的,方能表达其祝福与诚意,织锦服饰的礼品功能在嫁女生子、新居乔迁时表现得最为突出[9]。此外,织锦服饰还有祭品功能,在祭祀时不仅祭祀者要身着盛装,织锦服饰还会充当祭品摆在神坛上。

2.1.3.3群体文化功能

苗侗民族织锦艺术将族群的群体文化、集体主义等普世价值观体现得淋漓尽致,族群女性的一切织造行为都整齐划一、配合有序。每代人的织造技艺都是由苗侗民族的女性祖辈手把手传承下来的,她们不敢随意打破规则或标新立异,但这并不能说明她们缺乏创新思维,在风格框架不容改变的前提下,她们将心思花费在局部配色、绣法变化上,体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这种既立规矩又有突破的织锦传承方式,使苗侗民族织锦工艺历经数代人的经验积攒和技术发展后变得更为灵动。

2.1.3.4择偶婚配功能

苗侗民族社会中,织锦绣品不仅是青年男女互通情缘的爱情信物,更是择偶和婚配的决定性因素。女性织锦的精美程度、刺绣水平的高低都会成为男子判断女性是否勤劳能干的重要依据之一。苗侗民族的成年女性担任了女红经营的全部责任,周遭环境和文化观念就不断刺激、强化她们对织绣的兴趣和道德观,因此不会刺绣的女性不仅在婚配问题上受到影响,还会被同族群人所轻视。

2.2 西南苗侗民族织锦的差异性

2.2.1 色彩调性

苗侗民族都喜用青蓝、紫黑、青灰等深色作底布,侗族人民娴熟地搭配织锦色彩的冷暖明暗,刺绣勾线的疏密变化,整体呈现出清丽古雅、阴柔含蓄之美,与之相较的苗族织锦更多呈现出雍容华贵之感。用色上,侗锦对比柔和、主次分明,而苗锦配色往往更加自由大胆,苗侗民族织锦配色比较[10]见图3。

图3 苗侗民族织锦配色比较

侗族服装多数出于自制的侗布,其色彩规律以单色为主,类比色为辅,对比色用于细微装饰。侗族人民喜爱在衣襟、袖口、下摆和围腰处镶上侗锦,或用五彩丝线绣上精巧的花纹图案。与苗锦最大的不同是,侗锦有“素锦”与“彩锦”之分。素锦流传已久,其以白棉线为经线作底,用黑棉线为纬线起花,通经连纬,巧妙织出黑白灰经典三色的优美纹样,锦面呈双面异色起花效果,正反两边皆可欣赏与使用,具有较强的装饰性和实用性,侗族织锦外观示例[11]见图4。

苗族是个多彩的民族,苗族衣料颜色几乎囊括所有色谱,在苗族内部甚至以最具标识性的织锦颜色作为苗族各支系的称呼,如“红苗”崇尚红色,“白苗”青睐白色。苗族善于交叉运用红绿、红蓝等对比色和黑蓝、红黄等过渡色,鲜明的反差中保持协调统一。值得一提的是,苗锦与汉朝楚风纺织一脉相承,不仅运用相同的“通经断纬、纬线起花”等缂丝工艺,其装饰纹样也极具荆楚文化特色,苗族织锦外观示例[12]见图5。

图5 苗族织锦外观示例

2.2.2 图案造型

鉴于苗侗民族族群文化的多神崇拜与审美观念的差异,导致两族织锦纹样图案也略有差别。例如树木图腾中侗族最具代表性的是榕树和杉树纹样[13],苗族则崇信枫树纹样。相传蝶母是苗族的祖先,故在苗族动物纹样中的蝴蝶纹样出现频率最高,其图案设计为蝴蝶的身躯搭配女性温柔的面庞;牛角纹样源于苗族远祖蚩尤头上有牛角。侗族人认为祖母“萨岁”是至高无上的神,其化身是一只金斑大蜘蛛,故喜用蜘蛛纹。几何纹样运用中,苗族以“+”形纹、角饰纹为主,而侗族谷粒纹、人字形纹的出现频率较高。

总体而言,苗侗织锦的美学原则、题材类型和图案释义都大同小异,最大的区别在苗锦的人物纹样比侗锦出现得更多,相比侗锦纹样的天马行空,苗锦表现得更加具象[14],苗侗民族织锦纹样图案比较见图6。纹样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蕴藏着他们对宇宙万物的讴歌,对世俗生活的热爱,显露出超越时间、空间的不俗眼光和刺绣水准。

图6 苗侗民族织锦纹样图案比较

2.2.3 绣法运用

苗侗民族织锦的针脚细密、绣法灵活,是两族先民历经长期实践所凝练的技法诀窍。其中,平绣是苗侗两族应用最广泛的基础针法,走针为单针单线,线面不留缝隙、均匀平整。风靡于2个民族织锦中的还有挑花绣,小至幼童,大到老妪,其衣物都用到挑花,他是按布料的经纬纹路用针挑绣而成,挑花绣又称数纱绣,因为缝制时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随时数着纱线的根数并计算何处用针[15],苗侗民族广泛应用的刺绣针法[16]见图7。

图7 苗侗民族广泛应用的刺绣针法

苗族运用最多的刺绣是钉线绣,将1根纱线用别的丝线包缠起来固定在绣品上[17]。极具地方色彩的还有辫绣、锡绣和绉绣,辫绣就是将丝线编成一股股彩色小辫子,再将辫子钉缝在织锦上,根据所织图案的不同使用不同的丝线根数,有6根组至15根组,一般用于服装的边缘处,这种绣法显得十分粗犷、古朴。锡绣需要将裁剪好的金属锡箔钉在绣布上,根据底布的经纬线数对称布局,因此锡绣图案一般为相对固定的几何图案,如“寿”字纹、“万”字纹。绉绣是苗族独有的刺绣技法,其比辫绣多了一道工序,即将编好的辫子折成不同的小褶后再进行钉缝,绉绣比辫绣更具立体感和浮雕感,苗族流行刺绣针法[18-19]见图8。

图8 苗族流行刺绣针法

侗族的贴花绣和梗边锁丝绣同样别具一格,贴花绣也称布贴绣,先用硬纸片剪出所需的造型,再将彩色布条覆盖、缠绕在纸片上,然后将这些布片沿着轮廓钉在底布上,一般情况下还会在布片的边缘进行刺绣或在布片的连接处直接钉上圆形的小铜片,起到固定和装饰的双重效果。梗边锁丝绣又称锁花绣、锁边绣,他是侗族最古老的刺绣针法之一,通常拿2、3根白色细线捻成1股结实的粗线成为绣品图案的轮廓梗线,再在梗线里用彩色丝线绣出密集厚实的米粒大小般的“疤结”,刺绣者的绣技高低以其锁边的水平即可判断,侗族流行刺绣针法[20]见图9。

图9 侗族流行刺绣针法

3 传承保护与展望

在民间手工艺被现代化进程冲击下而逐渐衰落的今天,为振兴传统工艺并探索出多元化的发展道路,国家正逐步完善非遗保护制度,出台一系列相关法规政策,如2017年国务院发布《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2020年文旅部施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认定与管理办法》。近年来,苗锦工艺保护工作收效显著,相较之下侗锦工艺传承来自社会的力量就显得不够集中和广泛。应当更加重视侗锦的传承与发扬,通过树立侗锦品牌文化形象,建立专供侗锦织造的织锦厂,成立侗锦民间工艺工作室和非遗博物馆,并将侗锦工艺融入校企合作从而促进产学研协同发展,利用网络课程、动画视频等数字技术为侗锦工艺教学提供创新传播形式。通过多角度对比研究苗侗民族织锦,发现现有的少数民族织锦文化的保护程度较为薄弱,但由于政府的推动、相关企业与个体经营户对苗侗民族织锦艺术继承的支持,苗侗民族非物质文化技艺式微的现状将进一步改善。

4 结束语

织锦布料的质地、色彩和纹样,成为了苗侗族人民“穿在身上的无字史书”。苗侗族人民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在飞针走线中凝结他们对信仰希冀、历史祖先、故土家庭的深厚感情和民族记忆,从织锦的方寸之间我们窥探出人们崇敬自然、浪漫自由的内心世界和传承技艺、追求品质的匠心精神。本文通过文献梳理、走访调研和对比分析等研究方法,从纹样规律、图案造型、织造技艺、色彩搭配、刺绣针法和社会属性等多方面出发,对西南苗侗民族织锦进行对比研究,得出西南苗侗民族织锦在纹样规律、织造技艺和社会属性上大同小异,而在色彩搭配、图饰造型和刺绣针法上迥然不同。苗侗民族织锦艺术发展的有同有异、各领风骚,都得益于民族间包容并蓄、兼而有之的博大胸襟。通过对苗族、侗族织锦的对比分析,利于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纵深研究,也为中国少数民族织锦的文化传承和创新发扬提供更为广阔的借鉴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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