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影译制片:东北翻译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2021-12-23 20:02成昭伟周丽红
关键词:长影译制片译制

成昭伟,周丽红,韩 颖

(辽宁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1)

翻译史是一种以翻译为研究对象的主题史(学科史),它既可以是特定时期历史记录的转述汇编(常以“实录”“纪事”“大事记”等形式出现),也可以是对相关翻译史实(涉及特定时期、特定区域的典型翻译活动、事件和人物)的梳理、概括和评论[1]。我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翻译史源远流长,各地区别具特色的地域翻译史业已成为其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学界探讨相对较多的江浙、闽粤翻译史相比,目前东北翻译史研究虽然正处于起步阶段,但其地域特色和研究价值亦十分突出,亟待系统梳理。

长春电影制片厂(简称“长影”)出品的译制片是东北翻译史上的一个特殊存在,堪称我国翻译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本文基于对长影译制片发展史的简要回顾[2],从翻译实践及文化影响的角度揭示这一特殊翻译活动的特色和研究价值。

一、开创新中国电影译制事业之先河

1949 年,新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翻版片(从20 世纪50 年代初期到中期,先后改称“翻译片”和“译制片”)在东北电影制片厂(长春电影制片厂之前身)诞生,这就是汉语配音版苏联影片《一个普通的战士》(又名《普通一兵》)。

此前,东北解放区观众能看到的外国影片多为苏联原版电影(有时辅以简单字幕或放映员的随性讲解),不利于人们理解剧情。为解决这种语言障碍,1948 年7 月,时任东北电影制片厂厂长的袁牧之派袁乃晨与苏方电影部门联络,提出译制对方影片的设想。我方地处东北解放区,苏方对我方的译制能力将信将疑,提出先进行试译,如能达到其要求,则将此后的汉语配音翻版片全部交给我方译制;如不能达到其要求,此项工作将交给印度或香港地区机构。同年8 月,苏方将用于试译的《亚历山大·马特洛索夫》(主人公为在苏德战争中壮烈牺牲的英雄战士)原版影片素材提供给我方,厂长袁牧之对这项工作高度重视,组建了以袁乃晨为译制导演,以孟广钧、徐立群、刘迟为台本翻译,以张玉昆、吴静等为主要配音演员的精干团队。他们本着崇高的责任感和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克服重重困难,于1949 年5 月28 日圆满完成本片的译制工作(孟广钧将片名译作《普通一兵》,袁牧之将其定名为《一个普通的战士》),新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翻版片就此问世。

这部被赋予了全新语言风格的影片上映后,万人空巷,轰动一时,在社会各界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本片导演袁乃晨被誉为“新中国译制片之父”。我方出色的译制效果令苏方刮目相看,按照合同约定,苏方同意将此后的汉语配音翻版片全部交给我国译制。此后,《伟大的转折》(1949)、《攻克柏林》(1950)、《区委书记》(《游击英雄》,1950)、《列宁在十月》(1950)、《保卫察里津》(1951)、《夏伯阳》(1951)、《我的大学》(1951)、《政府委员》(1951)、《拖拉机手》(1951)、《乡村医生》(1952)、《保尔·柯察金》(1957)等一系列经典译制片拓宽了我国亿万观众的视野,使其对苏联的历史和现实生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国电影工作者用不懈努力和辛勤汗水赢得了外国同行的尊重,我国观众只能懵懵懂懂地观看外国原版电影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从新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翻版片问世至今,长影译制片已走过70 余年的历程,相继译制了来自50 个国家10 多个语种的2400 余部经典电影,从《流浪者》(1955)、《卖花姑娘》(1972)、《罗马假日》(1987),到《马达加斯加》系列(2005,2008,2012)、《头号玩家》(2018)、《第三度嫌疑人》(2018)、《掠食城市》(2019)、《绿皮书》(2019),诸多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译制片都在这里完成,为广大观众提供了丰富的感知异域文化的精神食粮。

二、匠心独运,传译经典

译制片制作有严格的规范要求,上述一部部优秀译制片的诞生,离不开长影译制人员严谨、耐心、细致的打磨。当年何鸣雁在翻译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台本时,对女主人公的名字斟酌了许久。如果按朝鲜语字面翻译,女主人公的名字是“花粉”,何鸣雁觉得不妥,这一译名没有准确体现原意,配音效果也不理想。一天早晨,她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妮”字,顿时眼睛一亮:中国人对姑娘的爱称不是“妮”吗[3]?由此确定了“花妮”这一形神兼备的译名。译制无小事,一个看似简单的名字翻译起来竟然如此颇费周折,遑论其他。

台本翻译质量和配音效果是译制片的关键所在,二者相辅相成,一旦顾此失彼,译制片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让人失去观看的兴致。翻译台本时,译者一方面需要充分理解整部影片的中心思想,充分感知具体的人物(形象)特征,切实把握“忠实”“准确”“通顺”等基本的翻译要求,另一方面还要充分考虑到影片实际的配音效果,即画面语言对人物语言的具体影响(如口型、语序、人物形象等)[4]。台本翻译的特殊性在于,译者需基于原版影片中的口型来斟酌每一句台词的最佳译法,灵活运用各种翻译手法,充分掌握各种句法结构,刻意讲究相关词位语序。这种“最佳译法”不苛求任何一个发音的口型都要惟妙惟肖,完全吻合,但要尽量保证在遣词造句的节奏(语调、语流、语速)方面配合得当。

当年袁乃晨在担任《一个普通的战士》的译制导演时首创的“对口型”译配法,至今仍然是中国译制片广泛采用的工作方式,导演要尽最大努力保证每一句中文台词的口型都能与原版吻合。袁乃晨曾如此描述当初译制《一个普通的战士》时的探索过程:

“一开始也不叫译制片,就找了个俄文翻译来翻译文本,等到配音时才发现不对,怎么人家一句我们却要三句,以为是翻译错了,找来翻译一看,没翻译错啊,那时才知道原来配音不能光意思对,还要注意字、词、句的转换。

第二次配音,这回一行一行是对上了,可这嘴型又对不上了,才知道这译制工作还要考虑苏联人的口音和语气,他们的嘴型的起合,第三次配音时就注意哪里发出这段词的闭合音。还要作出修改,比如说‘乌拉’是‘万岁’的意思,可我们冲锋不喊‘万岁’啊,就改成‘冲啊’。”[5]

从“中国译制片之父”袁乃晨的回忆中可以看出,译制片配音绝非简单的看图说话、照本宣科,它不仅考验配音者的语言表达能力、领悟能力、应变能力,还需要配音者懂一些翻译理论和实践知识,了解所配片子的时代背景和国情文化,甚至某类人物特有的说话方式。

三、影响深远,永载史册

长影译制片从《一个普通的战士》开始,奏响了新中国电影译制事业的华彩乐章,为广大中国观众打开了一扇了解异域文化、感受异域风情的窗口。仅以上世纪五十年代为例,长影首次译制了除苏联以外许多国家的经典影片,兹举数例[2]:《每日的粮食》(民主德国,1951);《幸福之途》(捷克斯洛伐克,1952);《地下殖民地》(匈牙利,1952);《魔鬼的峡谷》(波兰,1952);《为了美好的生活》(罗马尼亚,1952);《少年游击队》(朝鲜,1952);《警钟》(保加利亚,1953);《箱根风云录》(日本,1954);《流浪者》(印度,1955);《当机立断》(南斯拉夫,1956),《罗马十一时》(意大利,1956),《禁止的游戏》(法国,1956);《人间地狱》(英国,1957);《她的爱》(缅甸,1957);《血的河流》(阿根廷,1957);《我们美好的日子》(埃及,1957);《躲藏的激流》(墨西哥,1958);《骑车人之死》(西班牙,1958);《失业的自由》(1958,联邦德国);《伪金币》(希腊,1958);《星火》(蒙古,1959);《如此一个夜晚》(挪威,1959)。上世纪八十年代,长影译制片多次荣获国家文化部优秀译制片奖,例如:《永恒的爱情》(巴基斯坦,1980 年获奖,下同);《妈妈的生日》(日本,1981);《神秘的黄玫瑰》(罗马尼亚,1982);《金牌》(菲律宾,1983);《浪花之恋》(日本,1984);《弗兰西斯》(美国,1985)。一部部精彩的长影译制片,在中国译制片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文化生活相对匮乏的岁月里给人们带来巨大的精神享受,功不可没。

一部部精彩的长影译制片背后,是诸多译制片工作者的创造性劳动。他们隐身幕后,用声音艺术演绎了诸多外国影片中的著名角色,使影片中的典型人物超越了自身固有的美学特征,并将此发展成为一个极为成功的“电影再创作”模式,为当年亿万国人打开了一扇窥望全球的“世界之窗”。让我们记住那些居功至伟的无名英雄(限于篇幅,兹举数例,相关介绍基于笔者在长影旧址博物馆译制片展厅实地调研中所获资料,排名不分先后):

台本翻译工作者:

刘迟(1913—2004),辽宁铁岭人。主要翻译作品有《一个普通的战士》《斯大林格勒战役》《列宁在十月》《政府委员》《被开垦的处女地》《一仆二主》《丹娘》《静静的顿河》等。

尹广文(1922—2001),山东掖县人。主要翻译作品有《战争与和平》《欧也妮·葛朗台》《两个人的车站》《流浪者》《好兵帅克》等。

付佩珩(1923—2011),山东福山人。主要翻译作品有《保尔·柯察金》《生与死》《法吉玛》《复活》《神秘的黄玫瑰》等。

译制导演:

庄焰(1919—1993),湖北武汉人。在《静静的顿河》《人证》等影片中任译制导演。

张普人(1920—2019),江苏镇江人。在《攻克柏林》《民族英雄尤拉耶夫》《流浪者》等影片中任译制导演。

李景超(1925—2008),北京人。在《政府委员》《复活》《风筝》《永恒的爱情》《蝴蝶梦》等影片中任译制导演。

崔隐(1929—2012),山东挹县人。在《保尔·柯察金》《列宁的故事》等影片中任译制导演。

配音演员:

蒙纳(1912—1996),天津人。主要配音作品有《我的童年》《在人间》等。

郑晓君(1921—1998),吉林长春人。主要配音作品有《不,我们要活下去》《没落之家》等。

吴静(1930—1996),黑龙江哈尔滨人。主要配音作品有《丹娘》《列宁在十月》等。

肖南(1930—2010),吉林蛟河人。主要配音作品有《世纪之初》《攻克柏林》《魔鬼集团》等。

从翻译史的意义上说,长影译制片同样功不可没。翻译活动最本质的作用和最核心的价值,在于为人类拆除语言文字障碍。我国的翻译史是一部东西方文化碰撞的历史,是我国吸纳外来文化,促进社会进步的历史。影片译制是一种典型的跨语言、跨文化交际活动,长影译制片造就了一批杰出的翻译家和艺术家,长影多年的译制实践积累了宝贵的翻译经验,亟待系统整理发掘。长影译制片文化底蕴深厚,其独特文化因子是东北地域文化和东北翻译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地域翻译史研究是对源远流长的我国翻译史研究的一种本地化解码重构,系统整理发掘包括东北翻译史在内的我国各区域翻译活动史实及其文化影响,既是我国翻译史研究从国家层面转向地域层面的一种开拓,同时也是一种颇具现实意义的学术延伸和深化(细化)。将长影译制片纳入东北翻译史加以考察,有助于丰富“中国翻译史”这一重要术语的“名”与“实”研究,有助于丰富东北地域文化内涵研究,更有助于培育东北学人的“文化自信”[6]。

四、结语

70余年来,经过几代长影译制片工作者的不懈努力,长影译制片在中国译制片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在东北翻译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宝贵的实践经验弥足珍贵,理应引起学界的高度重视。检索当下文献,这方面的系统研究尚不多见,亟待学界特别是东北学人作进一步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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