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潘刻《兰亭序》及其相关问题研究

2022-12-20 02:36陈一梅
新美术 2022年5期
关键词:潘氏传世兰亭序

陈一梅

明代《兰亭序》的版本层出不穷,如颍上本、潘妃本、国学本、东阳本等,不一而足。明人对于《兰亭序》的刊刻、收藏、法习、研究,与宋元相比,毫不逊色。本文标题中所称明潘刻《兰亭序》,是指明代海上潘氏翻刻的家藏赵孟頫十六跋吴静心本,下文按翁方纲所称上海潘氏兰亭刻本指称。

一 海上潘氏

明代潘氏家族成员中最有影响力的当数潘恩,潘恩(1496—1582),字子仁,又字笠江,号湛川,明代松江府上海县(治所今上海黄浦区城隍庙方浜路南)人。六岁能辨四声,嘉靖二年癸未(1523)进士,累官山东副使,坐以试録忤旨,谪河源典史,四迁复为江西副使,进浙江左参政,御倭有功,寻以右副都御使巡抚河南,以裁抑贪虐,名大著,以左都御使致仕,卒谥恭定。亦有书名,《嵩阳石刻记》曰:“《嵩岳道中诗》,嘉靖丙辰(1556)华亭笠江潘恩书。”1梁披云主编,《中国书法大辞典(上、下册)》,香港书谱出版社,1984 年,第745 页。著有诗集《笠江集》十二卷,清《四库总目》著录。潘恩书法宗王献之,其为自己住所堂上所撰对联是“履富履贵履盛满,如履春冰;保身保家保令名,如保赤子”,可以见出其性情。2孙杰,《古代上海艺术》,上海大学出版社,2015 年,第110 页。

海上潘氏为官宦世家,喜爱收藏书画,明代万历年间(1573—1620),吴静心本为潘氏家族所藏(图1)。潘恩子潘允谅曾获得南宋贾似道藏宋拓《淳化阁帖》并翻刻,被称为五石山房本,未成即殁,由其子潘云龙继之。潘云龙又刻赵孟頫十六跋吴静心本、赵孟頫《六体千字文》。为潘家刻帖的是当时吴中名匠吴应祈,此人也曾为文徵明等名家刻石,刻工精湛。3潘仕从,字云龙,潘恩后人,潘允谅之子,豫园创始人潘允端之侄。

图1 吴静心本《兰亭序》,上海潘氏刻本

二 吴静心本的流传

吴静心本,顾名思义曾为吴静心所藏,赵孟頫在十六跋中第一跋后就介绍了吴静心“静心名森,嘉兴人”。吴静心之前,曾为宋人李曾伯、王晓所藏,十六跋之十二跋云:“静心云此卷乃得之李公曾伯,盖宋画士王晓之所藏。晓,徐、黄同时人,观其宝惜如此,诚不易也。”4赵孟頫跋中称王晓为徐黄同时人,可能有误。清翁方纲曾有考证,见《苏米斋兰亭考》。田振宇在〈赵孟頫跋《吴静心本定武兰亭》辩伪〉一文中也有相关考证,值得借鉴,载《中华书画家》2017 年第7 期,第113—121 页。(图2)

图2 赵孟頫跋吴静心本,上海潘氏刻本前二跋

董其昌跋《独孤本定武兰亭》有云:“《兰亭》十三跋,赵文敏跋《定武本》,兼临本《禊帖》,世当无第二本。即子昂重出跋语,当不若临写,巨细肥瘦,了无异者。余所见乃有三本,其一为海上潘方伯所藏,新都汪太学以三百千购之,好事家相传为真物。”5[清]安岐,《墨缘汇观》,载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上海书画出版社,1996 年,第十册,第362 页。可见吴氏藏后,为海上潘氏所得,潘氏后为汪砢玉所得。

在潘氏之前,还有藏家。潘方伯侄子潘云龙在十六跋本后有跋云:“此卷伯父得于邹鲁之乡,有赵魏公十六跋,为吴静心鉴定。”6跋文源于笔者藏《翁覃溪手校稧帖两种》彩色影印本。具体为谁,不得而知,且此前是否经多人转手,亦未可知,待今后有可徵资料再作补充。

三 赵孟頫《兰亭序》题跋

赵孟頫作为中国书法史上传承二王书风的元代大家,一生题跋《兰亭序》众多。因其在中国书法史上的极高地位,其跋《兰亭序》尤受历代书家关注。赵氏题跋,也被历代书家当作重要书论,反复传抄、解读、刊刻,成为书法史上极其有趣的一个特殊案例。

赵氏题跋《兰亭序》,根据传世文献资料,目前传世大概有二十三跋,几乎可以说全部与跋《定武兰亭》有关,其中有二十一跋确定为《定武兰亭》所跋。《松雪斋集》收有十八跋,其中一跋当为误收,实际为鲜于枢跋独孤本,独孤本上至今还有鲜于枢残跋,另一跋为月江学士临《兰亭》跋。另外六跋为:一为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柯九思藏本定武兰亭》,二为私人藏《定武兰亭》跋,三跋落水本,四跋为目前在冯承素摹本后的赵跋,五跋为延祐四年(1317)跋定武兰亭五字不损本,六跋为延祐二年(1315)仿长康墨法临禊帖跋。7[元]赵孟頫,《松雪斋集》,黄天美点校,西泠印社出版社,2012 年,第310—314 页。

现在《兰亭序》冯承素摹本后的赵跋,徐邦达在《古书画伪讹考辨》一书中指出亦当为跋定武本者。如果这一跋也算作《定武兰亭》跋,那么赵氏目前传世二十三跋中,只有二跋为跋其临本,即为月江学士临《兰亭》跋、延祐二年仿长康墨法临禊帖跋。

传世历代文献中,对于赵氏跋定武本,一般有十一跋、十三跋、十六跋、十七跋、十八跋这样一些说法。目前传世的十八跋,见于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御题补刻明代端石兰亭图卷》拓本(图3),以及2021 年保利春拍的《清乾隆钦定补刻端石兰亭图帖缂丝全卷》,缂丝卷完全仿照拓本。

图3 赵孟頫跋独孤本前二跋涿拓本,故宫博物院

所谓的“十八跋”,第一跋仍然是鲜于枢跋独孤本的误录,因此实际是十七跋。比对独孤本十三跋、上海潘氏兰亭刻本十六跋,可以看到其实《清乾隆御题补刻明代端石兰亭图卷》拓本上的其余十七跋,当为独孤本十三跋与上海潘氏兰亭刻本十六跋的混合,例如第二跋,也即除去第一跋鲜于枢跋外的第一跋,文字内容前面部分与上海潘氏兰亭刻本同,后面又与独孤本同。上海潘氏兰亭刻本十六跋中所无,独孤本有的第六跋后半段,即关于所谓东屏本的一跋,十八跋中也单独作为一跋录入了。

所谓上海潘氏兰亭刻本十六跋,实际是独孤本十三跋,加上另外专门针对上海潘氏兰亭刻本的二跋,“静心云此卷乃得之李公曾伯,盖宋画士王晓之所藏。晓徐黄同时人,观其宝惜如此,诚不易也,廿四日题”。8[清]刘溎年,《翁覃溪手校稧帖二种》影印本。以及延祐三年(1316)跋,还有一跋亦见于跋落水本,“吾观稧帖多矣,未有若此卷之妙者”。9参见《翁覃溪手校稧帖二种》影印本。亦见《赵子固落水兰亭》,台湾唐石出版社,1999 年。当然仔细核对每跋文字,还是有不少出入。

独孤本十三跋应该是最为清楚的(图4),因为烧毁前有清代快雪堂翻刻本,加上目前传世的日本东京博物馆藏残本,从书法艺术角度看,可靠程度是最高的,当为传世真本(图5)。因此,我们可以从目前可见的独孤本十三跋资料出发,比对其他版本资料,作出相应的判断。王连起在《涿拓快雪堂帖》序言中说道:“《兰亭十三跋》,行书,墨迹上石、此帖为赵孟頫书名迹,但也聚讼最多,屡见于著录,却是有真有伪,墨迹现在尚不止一种,刻本就更多了。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只有《快雪堂法帖》此刻是真迹上石。”10故宫博物馆收藏编,《涿拓快雪堂帖》,紫禁城出版社,2002 年,第20—21 页

图4 独孤本残跋原件前二跋,日本东京博物馆

图5 独孤本残本、上海潘氏刻本、独孤本快雪堂本第六跋比较

四 上海潘氏兰亭刻本的刊刻与流传

明代收藏、刊刻、研究《兰亭序》之风较盛,从明初开始,皇亲贵胄、文人士大夫纷纷投身其中。

(一)刻石的流传

海上潘氏收藏甚富。潘氏兰亭与阁帖刻石,后归姻亲乔炜。刻石归乔氏后存放在其也是园中,而乔氏的也是园毗邻潘氏豫园。据民国《上海方志》记载,石刻后与其他碑刻一起存放于尚文路敬业中学(今上海敬业中学)。

(二)传世相关版本

上海潘氏兰亭刻本拓本,按照常理推测当有不少存世,但目前笔者所了解到的仅有以下版本,但愿今后有更多发现。

1. 翁方纲手校拓本(同时含括王晓本、上海潘氏兰亭刻本)

封面题签“翁覃溪手校稧帖二种”,为三十二兰亭室珍藏,扉页有“高岛氏槐安居收藏金石书画”。前有王晓本,后有上海潘氏兰亭刻本,翁氏手校跋语充斥期间,具体而微,为翁氏一贯之行。卷后复有翁氏多跋,刘溎年跋等。

三十二兰亭室为刘溎年斋号,据刘氏跋语可知,此拓本为刘氏购于都门,原为东乡叶氏所藏,并于光绪四年戊寅(1878)重装于羊城,即今广州。此跋亦见于内藤湖南题笺的日本《独孤僧本兰亭序》珂罗版,或许此翁方纲手校本与《独孤僧本兰亭序》在当时为日本同一藏家所有。

2. 私人藏拓本

此私人藏本拓本部分与翁方纲手校本拓本中的上海潘氏兰亭刻本相同,只是没有任何跋语。再者,后面跋语秩序上略有出入。上海潘氏兰亭刻本中的第十二跋,为此本第十四跋,即“吾观稧帖多矣,未有若此卷之妙者”。

3. 孙肇净藏拓本

孙肇净藏本见刊于《书法丛刊》2013 年第2 期,已为残本。《兰亭序》拓本为王晓本残页,缺起首五行。亦缺《定武兰亭》翻刻本,后面十三跋也不全,当为民国年间拓本。

4. 朱翼庵藏拓本

朱翼庵藏拓本为残本,拓于民国初年,当时石刻还有残存,但石尾四行有明显缺失。较早拓本如翁方纲手校本,可见明显裂痕,尾四行均存。故宫博物院《兰亭书法全集》中称为《清拓兰亭序册》,后有朱翼庵长跋,未见前拓本,即所谓王晓本与十三跋。

5. 王蒙跋本

王蒙跋本即目前故宫博物院藏本(图6),故宫博物院《兰亭书法全集》中称为《元赵孟頫临兰亭序卷》。卷前有《定武兰亭》拓本一件,较古旧,但与独孤本残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柯九思本相比较新,当为后配本。

图6 赵孟頫十六跋本《定武兰亭》王蒙跋语,故宫博物院

《定武兰亭》拓本后有尤袤(延之)、王厚之(顺伯)两段宋跋,还有元代张翥一跋。这三段跋语,在汪砢玉《珊瑚网》中没有著录。后面赵孟頫临吴静心本,也当为后配,但临本为赵氏真本。与传世赵氏其他临本相比较,此本与苏博本赵氏临本、美国王氏藏本临本较为接近,当为赵氏较早年的临本。

临本后有清代光绪四年竹隐老人跋语两行,竹隐老人究竟为谁,有待后考。卷末有王蒙长跋,叙赵孟頫《定武兰亭》十六跋本始末,为赵孟頫《定武兰亭》十六跋真实存在过的最有力证据,尤为难得。

五 吴静心本的真伪

目前传世有故宫博物院藏本及明代上海潘氏兰亭刻本,明汪砢玉《珊瑚网》、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均有记载。

《珊瑚网》所录文字与目前传世翁方纲跋上海潘氏兰亭刻本不同处:“彦升家祕”为“秘”“持国、和叔、次道同观”下缺“廿二日”;施商辅跋多赵子固“赵”字,第二跋“南渡”“至佳”“蓋笑之也”,潘氏刻本为“度南”“致佳”“盖笑之也”;第四跋“展卷”,潘氏刻本为“舒卷”;第六跋“蚤饭”,潘氏刻本为“早饭”;第七跋“法书”,潘氏刻本为“书法”;第八跋“是时”,潘氏刻本为“早饭”;第九跋“粗细”,潘氏刻本为“麁细”;“至大间”一跋“三十三日”,潘氏刻本为“卅二日”。此外,十三跋、十四跋与十五跋位置,同潘氏刻本对调,“吾观禊帖”之“禊”,潘氏刻本为“稧”。潘氏刻本缺十六跋后揭傒斯、康里巙巙跋。11“上海潘氏兰亭序刻本”迄今未见明拓本,较早拓本仅为清代。本文所据拓本为“翁方纲手校本”,该拓本未见揭傒斯、康里巙巙跋。张天雨跋独孤本“禊帖”,潘氏刻本为“僧独孤本”“稧帖”。潘氏刻本缺王蒙一跋、忤兰主人玉二跋,多潘云龙一跋及吴应祈刻款。

《式古堂书画汇考》所录文字与目前传世翁方纲跋上海潘氏兰亭刻本不同处:“彦升家祕”为“秘”“持国、和叔、次道同观”下缺“廿二日”;潘氏刻本缺俞松跋;第二跋“渡南”“蓋笑之也”,潘氏刻本为“度南”“盖笑之也”;第九跋“蓋纸有厚薄”“粗细”,潘氏刻本为“盖纸有厚薄”“麁细”;第十三跋、十四跋与十五跋位置,同潘氏刻本不同,三跋位置错乱。“吾观禊帖”之“禊”,潘氏刻本为“稧”。潘氏刻本缺十六跋后揭傒斯、康里巙巙跋。张天雨跋“禊帖”,潘氏刻本为“稧帖”。潘氏刻本缺王蒙一跋,多潘云龙一跋及吴应祈刻款。

考察《珊瑚网》《式古堂书画汇考》与潘氏刻本的异同,潘氏刻本更接近于后者所载,不同之处明显变少,且大部分为后世录文者所为。但为何潘氏刻本失去以上两处记载中都有的揭傒斯、康里巙巙以及王蒙跋语?又为何《式古堂书画汇考》独存俞松跋语?按理,《珊瑚网》于崇祯十六年(1643)成书,《式古堂书画汇考》则成书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都在潘云龙翻刻家藏吴静心十六跋本后,潘允端之弟潘允谅摹刻《淳化阁帖》,未竟病亡,其子潘云龙继之,完工于万历壬午(1582)至癸未(1583)年间,有潘允端、潘云龙两跋为证,跋语见容庚《从帖目》第一册。翻刻《淳化阁帖》后,潘云龙又刊刻了家藏吴静心十六跋本。难道是经汪砢玉、卞永誉之手时失而复得?12有一种解释是古人刻帖往往有选择性,不一定将所有底本内容都刻石。另外,底本可能会被后来藏家增添内容,比如抄录俞松跋语。

赵孟頫《定武兰亭》十六跋本,根据赵孟頫外孙王蒙跋语,的确是存在过的,王蒙于至正五年(1345)秋七月,购得于吴城,其跋语中有云:“文敏平昔所题《兰亭》墨本亦多矣,或一题数语,或至再题则为罕见不可得矣。惟此本凡十有六题复对临一本,可见爱惜之至不忍去手,于文敏题跋中此本又当为第一。”13[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载《中国书画全书》,第六册,第144 页。

那么,为什么传世还有独孤本十三跋本、东屏本十一跋本?而且独孤本、东屏本与吴静心本相同的跋语,除了少数字句略有出入,另外无论书写大小、位置布局等几乎都是相同的,为元后历代许多书家所质疑。

在此,笔者通过阅读历代许多相关文献,并且比对传世主要三本赵跋本,姑且作出推断:赵孟頫跋《定武兰亭》,主要是针对独孤本、吴静心本,当时两本一起观赏题跋,题跋也都放在一起。第一种可能是吴静心后来取走他的一本,因为独孤本当时已属于赵孟頫,因此吴氏应该是将他的一本以及赵氏十五跋一起取走的,加上后来一跋,共十六跋。第二种可能,吴静心当时取走专门针对他的定武本的二跋,加后来一跋共三跋。此后好事者获得了吴静心三跋,复又获得独孤本十三跋,拼凑在一起成了十六跋,外加上一本定武本,就成了十六跋本。

赵氏的跋语针对《定武兰亭》,上文已述一共有二十三跋,应该都是只跋了一次,只是其中有的跋语明确针对某一版本,有的较为含糊。后世好事者,根据赵氏跋文内容,编造出十三跋独孤本、十六跋吴静心本以及十一跋东屏本。

吴静心本的《定武兰亭》,应该是与独孤本十三跋本类似,赵孟頫在第一跋中云:“兰亭帖自定武石刻既亡,在人间者有数。有日减,无日增,故博古之士以为至宝。然极难辨。又有未损五字者,五字未损,其本尤难得。此盖已损者,独孤长老送余北行,携以自随。至南浔北,出以见示。因从独孤乞得,携入都。时静心吴义士联舟与余北上,出此卷相校,即一刻也,但五字损耳。至大三年九月五日,孟頫跋于舟中。”14[明]汪砢玉,《珊瑚网》,载《中国书画全书》,第五册,第877 页。

而独孤本《定武兰亭》,目前我们还可以从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残件,共计六十四字,一窥其本来面目。笔者曾在〈柯九思本“定武兰亭”流传略考〉一文中,比对过独孤本残本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柯九思本《定武兰亭》的异同,得出的结论是两本为同一版本,而独孤本更早。15陈一梅,〈柯九思本“定武兰亭”流传略考〉,载《新美术》2017 年第2 期,第42—49 页。

根据上文所引赵孟頫跋语,独孤本、柯九思本以及吴静心本当都为比较类似的版本,而目前存世的故宫博物院藏吴静心十六跋本残本、上海潘氏刻《定武兰亭》,明显与以上诸本不同,故宫博物院藏吴静心十六跋本残本中的《定武兰亭》,较为古朴,比较接近独孤本、柯九思本,但也较新、较细,当为翻刻本。

根据传本及文献记载,明代上海潘氏兰亭刻本所据为其家族所藏本,但其藏本,本帖部分当已更换。詹景凤《詹东图玄览编》中有提到:“文氏(文徵明)所翻十三跋本,今在云间潘氏,亦非独孤长老本。”16[明]詹景凤,《詹东图玄览编》,载《中国书画全书》,第四册,第54 页。上海潘氏刻《定武兰亭》更接近于传世落水本的一些翻刻本,如乾隆内府翻刻本。再来看其十六跋,对比传世真实可靠的十三跋,无论文字内容还是用笔特征,都有不少差别,尤其是用笔特征,例如第六跋,上海潘氏刻本比较停匀,提按变化不明显,用笔较为稚拙,反之,独孤本墨迹残本丰富灵动、提按变化明显,用笔轻松自如。17陈一梅,〈“落水兰亭”流传略考〉,载《美术观察》2021 年第4 期,第47—51 页。(图6)

因此,综合各种资料,笔者认为王蒙所见十六跋本极有可能就是赵孟頫《定武兰亭》十六跋真本,吴静心本与独孤本本身非常接近,而王蒙在跋中也未言是何版本,仅说十六跋真迹及临本。而上海潘氏所藏本为后世赝本,董其昌也曾评价此本“及观此卷,乃知为叶公之龙也”18同注5。。因此,我们目前看到的上海潘氏兰亭刻本的祖本当为元末明初的某个赝本,且作者极有可能是俞和,因为目前刻本上尚存“俞和”“紫芝生”两枚俞和印鉴。19目前有很多代表性学者认为俞和是伪造赵孟頫书法的主要人物之一。笔者个人认为,俞和作为赵孟頫书风的忠实追随者,极有可能当时只是出于临摹学习而大量临摹赵氏作品,且水准极高,但为其他好事、谋牟利者所利用,改造成赵孟頫书。例如这件“十六跋本”,如果俞和有意作伪,不必自留印迹在上面。

切割臆造十三跋本、十六跋本、十一跋本的时间,当在王蒙收藏之后,这一点从宋克录兰亭十三跋的时间与内容可见一斑。宋克抄录十三跋的时间是一三七零年,离王蒙获得十六跋真本才二十五年,很可能此时十六跋真本还在王蒙手中。宋克落款曰十三跋,其实只录十二跋,第一跋为鲜于枢跋独孤本,残字见于独孤本中。第二至十二跋才是赵孟頫十三跋中第一至十一跋,其文字内容与赵孟頫十三跋全同,只是宋克抄本将原来改易在旁的文字直接修改抄录在正文中,去除错讹字。第五跋漏录“名正吾号东屏”之“吾”字,第七跋漏录“济州南”之“州”字。从内容上看,宋克对录的原件当为真本十三跋。可见,此时真本十六跋已经被分割移配,产生了十三跋本。20田振宇〈《宋仲温藏定武兰亭肥本》及《录兰亭十三跋》〉一文中认为王蒙与其好友俞和当时就有移配伪造本,载《新美术》2021 年第6 期,第45—72 页。(图7)

图7 吴静心本上海潘氏刻本全幅

六 结论

根据赵孟頫外甥王蒙跋语,赵孟頫定武本十六跋本应该是真实存在过的,并且在王蒙手上时间颇长。但是否为吴静心十六跋本就存在疑问了,因为本身吴静心本、独孤本两个版本十分相像,难分彼此。十六跋应该是目前传世的独孤本十三跋,加上专门针对吴静心本的三跋加在一起而成。至于十一跋、十七跋、十八跋本,也当为好事者所臆造。而目前我们所看到的上海潘氏兰亭刻本,当为根据当时其所收藏赝本刊刻(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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