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考

2023-03-02 14:20
关键词:驻地王府巴尔

(内蒙古大学蒙古学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俗称达拉特旗。 达拉特本为部落名称,15 世纪随鄂尔多斯部入驻河套。明代蒙古时期,打郎(即达拉特)—康邻、篾里乞—叭哈纳思归巴图孟克达延汗孙子衮必哩克麦力艮吉襄的三子斡亦答儿麻那木按那颜统领。 斡亦答儿麻那木按那颜有五子。 长子铁盖合收赤黄台吉的四世孙小扎木素为鄂尔多斯右翼后旗(杭锦旗)的第一代扎萨克。 其余四子的后裔成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黄金家族台吉,分布于旗内各处,各有自己的领地及属民。 顺治七年(1650 年),清廷设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封斡亦答儿麻那木按那颜第三子纳乞牙昆迭连歹成的孙子沙克扎为扎萨克固山贝子,世袭罔替。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为官方称谓,民间一般称“达拉特旗”。 1950 年达拉特旗人民政府成立,“鄂尔多斯左翼后旗”这一称谓,不再被使用。

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先后受封十三代扎萨克。 1897 年,图门巴雅尔袭第十三代扎萨克位后置扎萨克王府于树林召南的营盘壕。 而在这之前,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在何处?至今悬而未决。

据嘉庆重修本《大清一统志》(成书于1812—1842 年期间)、张穆《蒙古游牧记》 (成书于1839—1849 年期间)和《清史稿》(成书于1914—1927 年期间)等历史文献记载: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 “扎萨克驻巴尔哈逊湖”。

《伊克昭盟志》和《达拉特旗志》依据上述文献记载,除认可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在“巴尔哈逊湖”外,还指出了 “巴尔哈逊湖”的方位。 前者称:“达旗王府驻在地原为巴尔哈逊湖,现通称恩克背,北距包头城仅六十里”①;后者谓:达拉特旗“旗衙门最初设在巴尔哈逊湖(约在今大树湾镇与解放滩镇之间的罕台河地方)”②。 笔者认为,上述所谓“巴尔哈逊湖”的方位,缺少了令人信服的事实依据,只是臆测而已。无可置疑,1897 年之前,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曾在“巴尔哈逊湖”,但鉴于“巴尔哈逊湖”业已不存,加之学界鲜少认真而缜密地搜寻相关的历史文献档案并进行应有的田野考察,使得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及“巴尔哈逊湖”方位问题,成了不解之谜。 这可谓达拉特旗历史文化研究的一大遗憾。

厘清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变迁的历史轨迹,对研究这一时期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的历史、社会、文化、经济等均具有重要意义。 笔者从历史地理学视角出发,将文献记载与田野调查相结合,拟就巴尔哈逊湖在何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王府何时驻扎于巴尔哈逊湖一带等悬而未决的问题,予以探讨考证。

一、扎萨克王府驻地或巴尔哈逊湖方位

扎萨克王府驻地及巴尔哈逊湖方位在什么地方,看似两个问题,实为相互印证的同一个命题。亦即,找到了巴尔哈逊湖的所在方位,旗扎萨克驻地就在其周边;确证了旗扎萨克驻地,其近处应有巴尔哈逊湖。

(一)相关的文献记载及其梳理

清代及民国时期的汉文历史地理文献以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为原点,记载了一些山川河流的方位及距离,为我们定位扎萨克驻地提供了可靠的线索。

《大清一统志》载:伊克翁公冈(即银肯敖包,也称大敖包)、巴汉翁公冈(即银肯敖包西不远处的小敖包)在左翼后旗南四十里;西都喇虎河(现称西柳沟河)在左翼后旗西二十五里,坎台河(即罕台河)在左翼后旗东十二里。③

《蒙古游牧记》载:“额璘臣从弟沙克扎,崇德六年来朝。 顺治七年,封扎萨克固山贝子,世袭罔替。 ……旗东十二里有坎台河,源出布木巴泉,东北流入黄河。 ……旗南四十里有伊克翁衮岡,巴哈翁衮岡。 ……旗西二十五里有锡都喇扈河,源出吴烈泉,东北流入黄河。 ……扎萨克驻巴尔哈逊湖。”④

《清史稿》载:“扎萨克驻巴尔哈逊湖……南:伊克翁公岗、巴汉翁公岗。 ……西:……西都喇虎河,源出吴烈泉,东坎台河,源出布木巴泉,均北流入黄河。”⑤

康熙五十八年(1719 年)《康熙皇舆全览图》,由西向东绘出了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境内的栁河、喀赖河、西都喇虎河、坎台河、喀西拉克河、渔河、蒲河等河流。⑥巴尔哈逊湖位于坎台河下游,坎台河水流入巴尔哈逊湖。 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8 册),依据《康熙皇舆全览图》也将巴尔哈逊湖绘于坎台河下游,而扎萨克驻地的方位绘于树林召的正西方,坎台河西岸。⑦

有关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及巴尔哈逊湖的具体方位,在蒙古文历史地理文献档案中不仅有多条记载,还出现了一个与其相关的重要地名“巴彦柴达木”。

在蒙古文档案文献中首先该提到的是1740年的《鄂尔多斯七旗地图》⑧及与该图相关的《鄂尔多斯扎萨克贝子那木吉拉斯仁、协理台吉热希多尔吉等呈文》。⑨

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属于鄂尔多斯七旗界图,原地图失传,现可资利用的地图为著名蒙古学家田清波的原图描摹图。 1739 年至1740年期间,神木理事司员刘继、巴雅尔及时任伊克昭盟盟长齐旺班珠尔等人受清廷之命,召集鄂尔多斯各旗扎萨克及协理台吉等人会聚鄂尔多斯右翼前旗(今乌审旗)襄素庙,并就鄂尔多斯七旗地界划分达成共识,绘制完成了《鄂尔多斯七旗地图》,并加盖各旗扎萨克印,上呈理藩院。 为顺利划分地界并完成《鄂尔多斯七旗地图》的绘制,会议组织者要求各旗递交本旗的四周地界呈文。《鄂尔多斯扎萨克贝子那木吉拉斯仁、协理台吉热希多尔吉等呈文》便是时任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贝子那木吉拉斯仁、协理台吉热希多尔吉等人特意为《鄂尔多斯七旗地图》的绘制而递交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界呈文。

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用五个蒙古包群图清楚地标示了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贝子的驻所,旁注“扎萨克贝子那木吉拉斯仁驻所四十二苏木”。 当时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位于“热希多尔吉的塔”(rasidorJˇi-yin soborγa)(今展旦召苏木境内塔儿召村的白塔)与“贝子那木吉拉斯仁祖父贝勒固噜斯希布之庙”(位于今展旦召嘎查哈勒吉岱营子南端宝日陶劳盖)二者的中间地带。 《鄂尔多斯七旗地图》没有标绘巴尔哈逊湖,但在扎萨克驻地的西南方向画了一个不规则的紫色山包形线图,图中标注“巴彦柴达木”。 其实,该线图画的并非“巴彦柴达木”,而是“巴尔哈逊湖”的水域线图。 笔者将在后文中对此予以说明。

《鄂尔多斯扎萨克贝子那木吉拉斯仁、协理台吉热希多尔吉等呈文》约300 字,写于乾隆五年(1740 年)冬季月十五日。 该呈文开篇第一句阐明“贝子我的驻地位于巴彦柴达木周边”之后,以扎萨克驻地为原点,以东、南、西、北次第,清晰地叙述了与鄂尔多斯左翼前旗(准格尔旗)、鄂尔多斯左翼中旗(郡王旗)、鄂尔多斯右翼后旗(杭锦旗)及乌拉特旗等四个旗之间的旗界地名。 其后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贝子的呈文中也多次提到了扎萨克驻地在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尔哈逊湖)、巴彦柴达木。

光绪十六年(1890 年),时任扎萨克贝子索宁苏都在写给理藩院的呈文开篇中写道:“我扎萨克旗贝子索宁苏都的驻地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其东南方向边界至濒临黄河的名为麻珠儿湾之地。”⑩

光绪三十四年(1908 年),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协理等人在写给时任盟长贝子济农察格都尔色楞的呈文中提到:“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我的驻地在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⑪宣统二年(1910 年),扎萨克图门巴雅尔就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界呈文中再次提到了“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我的驻地在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的内容。⑫

民国政府于1937 年晋给广慈寺(展旦召)堪布诺们罕噶拉藏伊希呼图克图名号,在其晋给令及相关报道中也提到了巴彦柴达木与巴尔哈逊腾吉思:“国民政府二月二十四日命令云,伊克昭盟鄂尔多斯广慈寺堪布诺们罕班第达喇嘛噶拉藏伊希……着晋给呼图克图名号,用示优隆,此令。 按鄂尔多斯广慈寺,系于前清康熙元年建于本旗乌勒济图巴彦柴大木东南之巴拉噶逊腾吉斯地方……”⑬

笔者找到了宣统年间绘制并盖有扎萨克印的两幅蒙古文《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 这两幅地图中都清楚地标有“巴尔哈逊腾汲思”和“巴彦柴达木”。 其一是宣统元年孟冬初十日(1909 年农历十月十日)绘制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⑭该图中,“巴尔哈逊腾汲思”位于“贝勒的两座塔”(第二任扎萨克固噜斯希布所建,位于康熙元年所建展旦召庙的西北方向约一里处)之北,“协理热希多尔吉的塔”之南;在“巴尔哈逊腾汲思”的东面和北面画了大片的草原,草原的中央标示有“巴彦柴达木”。 显然,这个草原就是展旦召草原。 另外一幅标注日期为宣统二年仲冬十四日(1910 年农历十一月十四日)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⑮,虽然与宣统元年地图略有区别,但图中所标示 “巴尔哈逊腾汲思”和“巴彦柴达木”的位置并无二致,“巴尔哈逊腾汲思”在西,“巴彦柴达木”在东。 此外,还有一幅未标注绘图时间的蒙古文《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⑯该图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草图,未加盖扎萨克印,疑为光绪年间图门巴雅尔任扎萨克时期以1740年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为蓝本绘制而成。图中未标“巴尔哈逊腾汲思”,但标有“巴彦柴达木”,位置与上述二图大体一致。 蹊跷的是,该草图将1740 年的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⑰中用五个蒙古包群图标示的 “扎萨克贝子那木吉拉斯仁驻所四十二苏木”换成了并列的三个蒙古包图示,旁标“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驻所苏木四十”。 众所周知,图门巴雅尔的扎萨克王府在营盘壕,不在展旦召。 结合前文所述,图门巴雅尔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 年)和宣统二年(1910 年)所写呈文中两次提到“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我的驻地在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的内容,该地图将图门巴雅尔的扎萨克王府绘于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展旦召),这并非巧合。 这表明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的意愿,亦即扎萨克王府驻地理应在展旦召,而不应该在营盘壕。

至此,“巴尔哈逊腾汲思”和“巴彦柴达木”方位在什么地方,可以说十分清楚了。 当然,由于历史时代的局限及其他诸多原因,文献记载标绘中不免会有一些偏差,在此有必要梳理说明或予以纠正。

1.《大清一统志》《蒙古游牧记》《清史稿》等以扎萨克驻地为原点,叙述了其与周边河流、山岗间的大概距离,如“旗东十二里有坎台河……旗南四十里有伊克翁衮岡……旗西二十五里有锡都喇扈河”等。 其中,距坎台河和锡都喇扈河的距离误差偏小,距伊克翁公冈的距离误差要大,该距离远远大于直线距离,是依据沙丘的地势而定的迂回行程距离。

2. 1719 年的《康熙皇舆全览图》及依据该图绘制的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8册)将巴尔哈逊湖定位于坎台河(即罕台河)下游,坎台河水流入巴尔哈逊湖,有误。 首先,《康熙皇舆全览图》作为清代全国疆域图,只能提供大概,不可能做到细微无误。 其次,坎台河“源出布木巴泉”,曾经或许水流不断,但我们知道,坎台河属于季节性河流,其上游为鄂尔多斯高原丘陵地带,下游临近黄河,地势平坦,每遇暴雨季节,坎台河洪水狂泻而下,或泛滥流入黄河,故难以形成所谓的“巴尔哈逊湖”。 《大清一统志》《蒙古游牧记》和《清史稿》都清楚注明了坎台河“流入黄河”, 1910 年《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清楚标示巴尔哈逊湖在展旦召嘎查境内而不在坎台河下游。 最后,《大清一统志》和《蒙古游牧记》明确记载,在“旗南四十里”有伊克翁衮岡、巴哈翁衮岡。而伊克翁衮岡、巴哈翁衮岡距坎台河下游不是四十里,起码在七八十里之遥。 而《伊克昭盟志》所谓“达旗王府驻在地原为巴尔哈逊湖,现通称恩克背,北距包头城仅六十里”,更是有违事实。 因为,恩克背距包头城(今包头市东河区)的距离不是六十里,而是成倍地多于六十里。

3. 1740 年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和1909 年、1910 年两幅蒙古文《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作为区域性的形象地图,虽然在方位、距离、河流走向等方面谈不上精准,但对研究清代鄂尔多斯历史地理,尤其对确认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等的方位,毫无疑问具有无可取代的文献价值。 就如何看待地图及图中所存在的问题,有两点需要予以说明。 其一,蒙古族及古代北方民族传统的地理方位意识有别于通常的或现代科学的方位认知。 由于古代蒙古人认为,日出方为正南方,所以在其地理文献、口承文学中的方位叙述与现代科学的方位认知相差约90°,这一偏差同样体现在上述地图中。 譬如,1740 年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和1910 年蒙古文《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中西都喇虎河、坎台河、喀西拉克河等河流的走向都相应偏差90°,两幅地图上的“热希多尔吉的塔”与“贝勒的两座塔”的方位走向均为东北—西南走向,而实际的方位走向为西北—东南走向。其二,鉴于历史时代的局限,地图标位出现一些偏差也在所难免。 从有关历史文献及清末《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中可知,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在“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二者在同一个地方。 如前所述,1740 年的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所标“巴彦柴达木”有误。“巴彦”,蒙古语“富饶”;“柴达木”,指平坦的碱性湿地草原。 柴达木,不像湖泊有着清晰的界域。所以,地图上都是以线图圈绘湖泊水域,从不以线图圈绘柴达木。 另外,凡被称为“柴达木”者,指的是相对大一些的湿地草原地域。 该地图中所绘不规则的橄榄球形线图应该就是“巴尔哈逊腾汲思”,而不是“巴彦柴达木”。 图中还把标注“巴彦柴达木”的线图绘到了“贝勒的两座塔”的南面,也是错误的。 因为,“贝勒的两座塔”距南端的库布齐沙漠只有几百米远,其中间地带根本就没有“巴尔哈逊腾汲思”,也不是“巴彦柴达木”。 1740年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中的“巴彦柴达木”标绘错误,在1909 年和1910 年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中得以更正,尤其在1909 年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中标绘得更为清晰,即“巴尔哈逊腾汲思”在西边(此时的“腾汲思”已经干涸),而东边大片的草原地带便是“巴彦柴达木”。 1948 年广慈寺(展旦召庙)主事喇嘛写给伊克昭盟副盟长、杭锦旗郡王扎萨克阿拉坦敖其尔的两份呈文及展旦召地区管事(疑为时任展旦召地区参领那顺乌力吉)就43 户蒙古人“户口地”一事写给伊克昭盟副盟长、杭锦旗郡王扎萨克阿拉坦敖其尔的呈文进一步证明了“巴尔哈逊腾汲思”和“巴彦柴达木”均在展旦召这一事实。 广慈寺主事喇嘛于1948 年农历元月二十五日写给阿拉坦敖其尔的呈文中称,“目前在称作巴彦柴达木的地方建了一座简陋的小庙,开展着庙事活动”,并意欲在“曾经的称作巴尔哈逊腾汲思之旧址新建庙塔”,无奈囊中羞涩,只能化缘,求助于王公贵族、平民百姓信众,故烦请上级就化缘事宜“颁发印信公文”。⑱广慈寺主事喇嘛于1948 年农历五月二十九日写给阿拉坦敖其尔的呈文中除再次提到了“拟定在曾经的称作巴尔哈逊腾汲思之旧址新建”召庙一事之外,还恳请将业已损毁的本旗噶卜珠、哈日宝拉格、下喀锡拉三个庙宇的椽檩给予广慈寺,以资新建庙宇之所需。⑲1941 年,广慈寺被日本侵略者炸毁。 1946 年,广慈寺喇嘛在展旦召嘎查新城村修建了一处简陋的小庙,勉强维持一些庙事活动,以续香火。 上述呈文中所提在“巴彦柴达木的地方建了一座简陋的小庙”,指的就是建于展旦召嘎查新城村的小庙。 呈文中所提到的“曾经的称作巴尔哈逊腾汲思之旧址”庙宇,指的是第二代扎萨克固噜斯希布于康熙元年(1662 年)所建位于展旦召宝日陶劳盖的广慈寺,所提拟定于1948 年在“曾经的称作巴尔哈逊腾汲思”之地新建广慈寺,指的就是现在的展旦召庙。 1948 年农历元月二十九日展旦召地区管事就“居住于巴彦柴达木的43 户蒙古人”“户口地”之事写给阿拉坦敖其尔的呈文⑳中提到的“巴彦柴达木”正是展旦召地区。 该呈文中所提到的43 户蒙古人均为当时展旦召的居住户,其中大多数住户为管事所熟知的长辈邻居。 从上述几个呈文中得以明确:巴尔哈逊腾汲思距康熙元年所建广慈寺不远,“巴彦柴达木”是展旦召草原的昔日称谓。

通过以上对《大清一统志》《蒙古游牧记》《鄂尔多斯七旗地图》《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及相关的鄂尔多斯扎萨克衙门档案等历史文献记载的梳理,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位于“热希多尔吉的塔”(现塔儿召的白塔)和“固噜斯希布之庙”(即康熙元年所建“广慈寺”,亦称展旦召庙)二者的中间地带;“巴尔哈逊腾汲思”位于扎萨克驻地与“热希多尔吉的塔”之间地带;“巴彦柴达木”指的就是展旦召湿地草原。

(二)巴尔哈逊湖及旗扎萨克驻地的具体位置寻考

如前所述,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巴尔哈逊腾汲思确定无疑在展旦召,巴彦柴达木便是展旦召草原。 当然,“展旦召”这一概念是具有特定历史内涵的。 “展旦”,是梵语“旃檀”(candana)的蒙古语音译,指檀香木;“召”,指“照佛”释迦牟尼佛。 展旦召庙,藏语名“bkra shis rnam rgyal chos khor gling”(汉译“吉祥尊胜法轮寺”),始建于康熙元年(1662 年),清乾隆三十年(1765 年)朝廷赐名“广慈寺”。 因该寺庙内曾供奉着一尊檀香木释迦牟尼佛像,故俗称“展旦召”。 现在的“展旦召”,多指寺庙、嘎查,也是苏木的名称。 “展旦召草原”,指的是展旦召嘎查境内及包括塔儿召一带的草原。 从地域上讲,后套蒙古人称展旦召、柴登一带为“罕台”,而“罕台”蒙古人称后套为“杭哈”。 所谓的“乌林滩草原”(“乌林”,莎草科植物,芨芨草叶子在蒙古语中称“deresün ölöng”),是展旦召草原曾经的别称。 而从历史文献记载可知,“巴彦柴达木”才是展旦召草原曾经的历史名称。

既然文献记载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巴尔哈逊湖”,清末《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又将“巴尔哈逊湖”标绘于展旦召草原境内,那“巴尔哈逊湖”具体方位的问题是否就清楚了呢? 非也。 《伊克昭盟志》所称巴尔哈逊湖“现通称恩克背”和《达拉特旗志》所谓巴尔哈逊湖 “在今大树湾镇与解放滩镇之间罕台河地方”,二者都不可信。 究其原因,是我们对“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尔哈逊湖)的具体方位并不知晓。 既然清末《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将“巴尔哈逊腾汲思”标绘在了展旦召草原,那我们能指出“巴尔哈逊腾汲思”在展旦召草原上的具体方位亦即其“腾汲思”(海)在哪儿吗? 距“腾汲思”(海)不远的“巴尔哈逊”(古城址)又在哪儿呢? 这正是笔者近几年着力探寻的核心问题。

1.“巴尔哈逊湖”的地理位置

据笔者所查,“巴尔哈逊湖”一名,最早见于绘制于1719 年的满文《康熙皇舆全览图》。 图中标示“巴尔哈逊湖” 为“巴尔哈逊鄂谟”(,“鄂谟”,满语,指“湖”)。 分别绘制于1909 年和1910 年的蒙古文《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称“巴尔哈逊湖”为“巴尔哈逊腾汲思”()。 “巴尔哈逊”,蒙古语“balγasun”(),意为古城址或古城遗址;“腾汲思”,蒙古语“tanggis”(),意为海。 “淖尔”,蒙古语,意为湖。 在蒙古语中,“腾汲思”和“淖尔”(“naJur”,)的词义有别。 “腾汲思”指海,“淖尔”指湖,“腾汲思”的水容量相对要大于“淖尔”。“巴尔哈逊湖(腾汲思)”,顾名思义,意为临近古城遗址的湖或海。

如前所述,扎萨克驻地与巴尔哈逊湖方位,实为同一个命题。 既然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历史地图及历史文献清楚地标示或记载了扎萨克驻地和“巴尔哈逊腾汲思”均在展旦召,那么,巴尔哈逊湖就不应该在别的地方,而只能在展旦召。 虽然展旦召草原上现在已找不到被称为“腾汲思”(海)或“淖尔”(湖)的水域,但不可以就此而否认历史上曾经有过“巴尔哈逊腾汲思”的可能。据笔者多次实地考察、走访探寻,可以证实,曾经的“巴尔哈逊腾汲思”,就在展旦召草原。

在扎萨克驻地偏西北方向十多里远的地方曾经有过一个很大的海子,这个海子便是我们要寻找的“巴尔哈逊腾汲思”。 这个早已经干涸的海子的南端为现在的海心圪卜,北端为海子湾。 海心圪卜的水由南向北经由马计明圪卜、沙圪卜流到梅令湾拐向西北,再经海子湾向西拐弯,形成南北长十多里的水域。 海心圪卜的地势低,水深域阔,为海子的主水域。 而海子湾的水则是由海心圪卜的水往北溢流而形成的水域。 “巴尔哈逊腾汲思”(海心圪卜至海子湾水域)的东边、东北和北边地势偏高,走向弯曲,解放滩、马计明、沙圪卜、梅令湾、海子湾等村落傍“巴尔哈逊腾汲思”而形成,从其地势走向可以揣度曾经的“巴尔哈逊腾汲思”概貌。 海子湾有一狭窄的出水口,称作“壕濑”(“壕濑”,蒙古语音译,指咽喉),距离现在的井泉村不远。

可惜的是,曾经的水域“巴尔哈逊腾汲思”现已经干涸,昔日的“海心圪卜”一带已被现代农业开发基地取代,到了夏秋之季,大片的玉米田望不到边际。 用实时高度手机软件测量,现在的海心圪卜深处海拔约1032 米,其南端边缘高处海拔约1041 米,由此可以得知,曾经的海心圪卜的大概水深。 据了解,海心圪卜东端不远处曾有流入海心圪卜的两眼大泉——长水泉和黑水泉。 其实,早年注入海心圪卜的泉水,不只有长水泉和黑水泉,应该还有其他较大的涌泉。 再则,过去的海心圪卜周边及整个展旦召草原的地下水位很高,海心圪卜的水源自然十分充足。

经由达拉特旗东源集团地下深水井站、海心圪卜,往东北方向有一地下水脉带。 20 世纪70年代,展旦召嘎查请来钻井队钻自流井,井深100多米,若能有幸钻到水脉上,直径三四寸的管子不仅可以自流,有的喷水高度可达1—2 米。 若钻不到水脉上,则滴水不出。 海心圪卜的水,源自地下碱性水。 位于海心圪卜东边的解放滩(圪旦),地势高,本名“碱坊滩”,㉑曾经是加工晾晒源于海心圪卜湖水(巴尔哈逊腾汲思)的碱的工坊。 随着湖水的干涸,裸露的海心圪卜及周边地带只长碱葱,不长其他类草。 到了深秋,深红色的碱葱遍野,可谓另一番美景。 碱葱除了应急喂猪之外,其他牲畜都不吃。 现在,随着水位的不断下降,地表的碱消失了,碱葱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草丛,绿油油的庄稼。 海心圪卜湖水的水位下降及干涸的历史,虽不甚清楚,但有迹象表明,约在三四百年前水位就已开始下降。 可以推测,海心圪卜湖水先后经历了两次大的水位下降。 随着沙质湖底逐渐裸露,呼啸的西北风刮过,慢慢形成移向东南方向的一片沙丘。 清同治年间,从西北方向移来的南北长一里多、东西一百多米的沙丘埋没了固噜斯希布所建的广慈寺。 该沙丘不属于银肯沙(库布齐沙漠展旦召段),而是源于干涸的海心圪卜形成的移动沙丘。 这应该是海心圪卜第一次也是最大一次水位下降(早于18 世纪)导致的结果。 海心圪卜第二次水位下降亦即湖水基本干涸而形成的移动沙丘,便是现在的被中日友好青年林封固的沙丘。

随着湖水的干涸,位于展旦召草原的巴尔哈逊湖不仅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也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但历史不会不留任何痕迹而彻底消失。 尽管原来的蒙古语名称“巴尔哈逊腾汲思”不见了,但以汉语“海”命名的地名“海心圪卜”“海子湾”为我们提供了复原历史的线索。 而且,汉语的“海”正好对应了蒙古语的“腾汲思”。 1740 年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中的“巴彦柴达木”(实为“巴尔哈逊腾汲思”)所指的便是“海心圪卜”水域。

蒙古语“巴尔哈逊腾汲思”,顾名思义,指有古城遗址的海子,也就是说,海子的近处有古城址或旧城址。 找到了“巴尔哈逊腾汲思”的“腾汲思”(海子)的方位而找不到“巴尔哈逊腾汲思”的“巴尔哈逊”(城址)的方位,算不得问题的终究解决。 为了寻找该城址,笔者多次实地考察,走访老者,想方设法从文献资料中搜寻蛛丝马迹。 在海心圪卜东南方向十几里远处有个小村子叫新城,居住着二十多户人家,建“城”于20 世纪40 年代末。㉒笔者曾推断,既然有“新城”,就应该有个“旧城”,但实际上此地在历史上不曾有过与此“新城”相对应的“旧城”(抑或巴尔哈逊)。 据传闻,在海心圪卜的东北方向有个类似于城基的遗址。但笔者前去察看时,除了茂盛的玉米田外找不到任何遗址的痕迹。 不过,该地曾有过叫作大土城、小土城的村子。 大、小土城村相距不足百米,在海子湾东北方向三四里远。 小土城村曾经归属展旦召嘎查(大队)第二生产小队,1966 年,坎台河发特大洪水,席卷而至的泥沙将大、小土城村淹没,受灾的村民举家搬迁到展旦召等地为生。 综合各种信息,笔者大致可以作出如下推断,即“巴尔哈逊腾汲思”名称应该形成于明代蒙古时期,而“古城子”的建成年代应该远在元代之前。

至此,笔者可以确定,“海心圪卜”和“海子湾”曾经是连接为一体的水域,蒙古族称其为“腾汲思”(海子),而在其不远之处有座“巴尔哈逊”(土筑的“古城子”),“巴尔哈逊腾汲思”或“巴尔哈逊湖”的名称,由此得来。

找到并确定了“巴尔哈逊腾汲思”的具体地理位置,那么,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的具体地理位置在展旦召草原的什么地方,还有待进一步找寻。 由于当时的扎萨克王府为蒙古包群,扎萨克王府从展旦召迁走已有一百二十多年之久,加之原来的草原大都变成农耕地,想找到王府遗址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2. 扎萨克王府的地理位置

据《大清一统志》和《蒙古游牧记》记载,“旗西二十五里”为西都喇虎河(今西柳沟河),“旗东十二里”为坎台河,“旗南四十里有伊克翁衮岡、巴哈翁衮岡”。 笔者以此作为定位依据,沿关展线驱车从坎台河前往西都喇虎河,汽车仪表显示里程与上述三十七里(即二十五里加十二里)稍有不符。 以坎台河在“旗东十二里”定位扎萨克王府东西坐标,其地理位置大约在现展旦召嘎查村委会附近;然后又以伊克翁衮岡在“旗南四十里”的扎萨克王府南北坐标,其地理位置在现展旦召嘎查村委会北不远处。 当然,历史文献记载中的里程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精准,况且行程路线更不可能与笔者的行程路线完全一致。 其中,东西坐标误差偏小,南北坐标误差自然要大一些。因为东西坐标路程弯路少,路途平坦,其中王府至坎台河的路程距离误差更小,而从王府前往伊克翁衮岡(大敖包、银肯敖包)的绝大部分路程为延绵起伏的沙丘,只能尽量选择较为平缓的沙丘地带绕道而行,其行程距离也只能是以所用时间来估算。 所以,其“四十里”与实际距离或现在的车程自然会相差甚远。

临近现在的展旦召嘎查村委会偏西北方向有一片隆起的高地(北纬40°19′23″,东经109°52′26″,海拔1047 米),20 世纪50 年代后,此处被称为“旗委圪旦”。 笔者可以较为肯定地说,“旗委圪旦”正是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理由如下:其一,依据《大清一统志》和《蒙古游牧记》所记载的“旗西二十五里”为西都喇虎河(今西柳沟河)、“旗东十二里”为坎台河,为东西向定位,“旗委圪旦”距坎台河正好是十二里(如前所述,文献记载中的这“十二里”误差最小),而且,除“旗委圪旦”外对应“十二里”的南北方向近处再无适宜驻扎王府的高处。 展旦召草原为湿地草原,安营扎寨只能选择偏高地势。 “旗委圪旦”,风水独好。 地势高,有靠,避风;东、南、西方向,视野开阔,平坦的湿地草原“巴彦柴达木”尽收眼底。 其二,在“旗委圪旦”一处,有散落遍地、品类众多的瓷片,其中不乏精品细瓷。 在散落瓷片之地东南不远处有约20 平方米的大灰堆。 由此可以推断,此处应为王公贵族、富庶人家曾经的居所之地。 其三,“旗委圪旦”之名称的由来。 1950 年5 月1 日,达拉特旗人民政府宣告成立,政府办公地点设在展旦召村(现在的展旦召四社)。 当时,旗工委共有16 人,其中2 人参加新政府的工作。据陈世英老先生(塔儿召村原住户,1933 年出生)讲,当时在旗委圪旦建了一排房子,还养了一些马,至于旗工委是否在旗委圪旦办公,不太清楚。㉓在达拉特旗新政府办公地点选址问题上,旗工委与末代王爷汪鹏程(达拉特旗首任旗长)意见不一致。 最后,旗工委“坚持原则”,决定选址在展旦召村。㉔旗工委所坚持的原则问题,显然不会是表面的选址问题。 废除王公统治,建立全新的人民政府,无疑是旗工委坚持的原则问题。 旗工委与汪鹏程曾为新政府办公地点选址问题的争执,是否与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历史因素”有着某种关系? 为何曾经的王府驻地未被选为新政府办公地点,而成了“旗委圪旦”? 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的探讨。

在扎萨克驻地偏西南有一处叫“坟塔壕”的地方(在东源水务警务室西端,关展线从坟塔壕穿过),东西长一里多,南北二百多米,曾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王公贵族的坟地。 据此地的老住户林宝宝和在坟塔壕居住16 年的訾斗林讲,朝格图布仁曾为王爷坟地的守护人。 另据此处老户奇宝山讲,根登扎布也曾为王爷坟地的守护人。㉕朝格图布仁和根登扎布二人都姓奇,台吉出身,生活于清末至民国年间,祖上均为此地住户。 “坟塔壕”,顾名思义,是建有塔的坟地。 在封建制度下,只有王公贵族的坟上才有可能建塔,平民百姓的坟上是不会建塔的。 而守护扎萨克王爷的坟地,自然是由扎萨克王府指定奇姓贵族后裔来承担。 随着封建王公贵族制度的没落消失,加之草牧场的严重破坏,此处早已不见昔日的坟和塔的遗迹,而只剩“坟塔壕”这一地名了。

距扎萨克王府驻地(旗委圪旦)西南三四里远,有一个 “巴彦陶劳盖”(蒙古语。 “巴彦”,意“富饶”;“陶劳盖”,意“圪旦”,一般指在平坦地带隆起的圆形高地),曾为展旦召主要的人居之地。 距王府驻地东南七八里远是第二代扎萨克固噜斯希布所建的广慈寺,庙宇所在地为“宝日陶劳盖”(蒙古语。 “宝日”,意“苍色”。 “宝日陶劳盖”靠近库布齐沙漠,地势偏高,其植被主要有沙蒿、杨柴、苦豆等多科杂色植物,远眺颜色偏于苍灰,故如是称谓)。 距王府驻地西北十几里处是扎萨克协理热希多尔吉所建的白塔(今塔儿召村的塔)。 距王府驻地东约十里处有“巴彦陀禾木”(蒙古语,意为“富饶的洼地”),亦称“官府营子”,曾经为扎萨克协理的驻地。 而扎萨克驻地周边被称为“巴彦柴达木”的草原(即今日之展旦召草原),是曾经的扎萨克王府的中心牧场。

纵观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的历史,旗扎萨克与展旦召庙相辅相佐,政教并举,旗内重大活动或在扎萨克王府,或在展旦召庙进行,展旦召当之无愧地成为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政治宗教文化的中心。

二、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王府何时迁至、迁出巴尔哈逊湖一带

(一)扎萨克王府迁至巴尔哈逊湖的时间及迁址原因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首任扎萨克为沙克扎,其扎萨克驻地在喀锡拉克河下游,距巴勒盖宝楞不远。 沙克扎,额璘臣从弟,1641 年入朝,1650 年“封扎萨克固山贝子,世袭罔替”。 《鄂尔多斯王公记》称:“清初,达拉特旗王府落址于巴嘎淖尔(今王爱召乡境内)。”㉖“巴嘎淖尔”,即“小淖尔”(今王爱召镇小淖村一带)。 据1740 年《鄂尔多斯七旗地图》标示,在博硕克图济农汗所建庙(王爱召)北距黄河不远的地方有座被称为“贝子沙克扎庙”的庙宇,其北面不远处为“巴勒盖宝楞”(barJai-yin bolong 巴勒盖湾 )。 “巴勒盖宝楞”,即今包头市东河区沙尔沁镇小巴拉盖、大巴拉盖村(离黄河五里多远)。 “巴勒盖宝楞”,原归属鄂尔多斯左翼后旗,位于黄河南岸,清光绪初年黄河向南改道后才移位于黄河北面。 “贝子沙克扎庙”,建成时间约在1650 年至1657 年之间,而沙克扎的扎萨克驻地距贝子沙克扎庙应不是很远,靠近巴彦淖尔(现王爱召镇巴彦淖尔村)、五福社(现王爱召镇五福社村)一带。 格鲁派传入蒙古地区后,蒙古统治阶层实行了政教并重、相辅相佐的策略,首任扎萨克沙克扎建庙的本意也在于此。至于《鄂尔多斯王公记》所谓:“清初,达拉特旗王府落址于巴嘎淖尔(今王爱召乡境内)”,虽大体方位无误,但也有些出入,即沙克扎的王府还应该在小淖尔北面。 1657 年,沙克扎随吴三桂军南征云贵,失联,长子固噜斯希布袭扎萨克固山贝子。

那么,是谁,在什么时候将扎萨克王府迁至巴尔哈逊湖? 导致扎萨克驻地迁址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清朝,鄂尔多斯在实行盟旗制度之前,鄂尔多斯万户济农统领鄂尔多斯部各鄂托克。 “鄂托克”为明代蒙古中后期实施的基于地域、军政合一的组织机构,具有部落、疆域等多重内涵。 据历史文献记载,鄂尔多斯万户曾有12 个鄂托克,达拉特、杭锦归属一个鄂托克。 明代蒙古时期,济农的地位和权力,仅次于蒙古大汗。 博硕克图济农于1613 年建成广惠寺(王爱召),此时的济农王府及成吉思汗八白室距广惠寺不远。 额璘臣(1600—1656 年)为鄂尔多斯万户末代济农,于1649 年受封多罗郡王、鄂尔多斯左翼中旗(郡王旗)扎萨克,1650 年将八白室及济农王府(亦即扎萨克王府)从王爱召迁至鄂尔多斯左翼中旗,扎萨克驻鄂锡喜峰。 额璘臣亡后,扎萨克驻地迁移,但是,额璘臣族上的塔坟所在王爱召、博硕克图济农所建广惠寺(王爱召)及方圆三十里的膳召地、喀什拉克河下游黄河渡口“王的船渡”周边五里地段依然隶属郡王旗辖内。 据《蒙古游牧记》和《清史稿》记载:“左翼中旗……牧地:有纳玛带泊,喀锡拉克河出旗界,东北流潴焉。”㉗“纳玛带泊”,源自蒙古语“naimadai naγur”(),意为“八个湖泊”。 曾经的“纳玛带泊”,位于壕庆河、喀锡拉克河下游,是由上述两河河水泛滥形成的包括小淖尔、大淖尔等八个湖泊群在内的统称。 纳玛带泊牧场毗邻王爱召膳召地,水草丰美。 据《蒙古游牧记》和《清史稿》的上述记载,纳玛带泊在清初隶属鄂尔多斯左翼中旗,之后才归属鄂尔多斯左翼后旗。

沙克扎受封扎萨克固山贝子之前,是额璘臣济农的从弟,其驻地在喀锡拉克河下游,地处偏僻。 沙克扎长子固噜斯希布于1657 年袭扎萨克固山贝子,后晋封多罗贝勒,卒于1704 年,在位48 年。 他是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历史上最有建树的扎萨克之一,也是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历任扎萨克中唯一晋封多罗贝勒的扎萨克,多次受朝廷嘉奖。 固噜斯希布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的发展,尤其是文化繁荣,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扎萨克驻地的迁徙、广慈寺的修建(1662 年)、阿什全林召庙的扩建(1689 年),均在固噜斯希布扎萨克任内完成。 此外,阿什全林召的经书翻译刻版印刷、罗卜藏丹津的《蒙古黄金史》编纂等,或许也与固噜斯希布的鼎力支持不无关系。

那么,固噜斯希布为什么要将扎萨克驻地从喀锡拉克河下游搬迁到展旦召呢?

固噜斯希布将扎萨克驻地从喀锡拉克河下游迁走的主要原因在于原驻地制约着扎萨克的发展空间;而之所以将扎萨克驻地迁至“展旦召草原”(巴尔哈逊腾汲思),在于展旦召草原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地理位置上的优势。 如前所述,额璘臣济农虽然于1650 年将八白室及王府从王爱召迁至鄂锡喜峰,但喀锡拉克河流域最丰美的牧场仍归属郡王旗辖内。 以前,沙克扎不存在拓宽独立空间的迫切需求。 沙克扎受封扎萨克后在喀锡拉克河、壕庆召河下游驻扎8 年而未能得以拓展宏业。 当然,这与由明代蒙古时期的万户、鄂托克制变为清代盟旗制这个过程有着一定的关系。 到了固噜斯希布扎萨克的年代,情势已不同于沙克扎时期,盟旗制度逐渐完善,加之固噜斯希布是一位有抱负、有能力的扎萨克。 他于1657 年袭位之后不久,便将扎萨克驻地迁徙到巴尔哈逊湖一带(展旦召草原),并着手展旦召庙、沙克扎的祭祀家庙及两座塔的建设工程。

就当时的实际情况而言,除了王爱召周边及喀锡拉克河下游地带之外,展旦召草原,包括西都喇虎河(今西柳沟河)以西与展旦召草原隔河相望的柴登草原是左翼后旗最适合牧人生息的天赐丰美草原。 展旦召—柴登草原,东西狭长,约七十里,南北宽十多里至二十多里不等。 这里水草丰美,泉水遍布。 在展旦召草原,除“巴尔哈逊腾汲思”及前面提到的长水泉、黑水泉之外,还有一个比较有名的水泉是查嘎岱泉。 在展旦召有一则流传甚广的传说:在哈勒吉岱营子附近曾经有一个特别大的泉子,泉水汹涌,流淌不息,给展旦召的人畜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为此,大伙儿请来一位活佛大喇嘛,祈求治理办法。 大喇嘛的道行确实非同一般,念了三天三夜的经,然后用一块巨石将泉眼堵死。 从此,展旦召的人畜生存环境得到了改善。 而在柴登草原,有奥龙宝拉格(多眼泉)、古日本宝拉格(三眼泉)等众多水泉,其水草丰美与展旦召不相上下。

展旦召—柴登草原,南靠库布齐沙漠,沿库布齐沙漠地带,地势偏高,适宜人居;其东西狭长的中间地带,地势偏低,泉水遍布,属于沼泽湿地草原,是天然的绝佳牧场;其北边,地势有高有低,高处以沙蒿、柠条等植被为主,也适宜人居,低处为出水通道。 展旦召—柴登草原的牧草,基于其地势、水源的不同而多样分布,马、牛、羊、驼各有其适宜的草场。 从展旦召—柴登草原上的一些老地名也可看出其曾经的富饶, 如巴彦陶劳盖(富饶的高地,在扎萨克王府西南三里多远,主要聚居区之一)、巴彦陀禾木(富饶的洼地,曾经的扎萨克协理驻地)、巴彦柴达木(富饶的沼泽滩地,指展旦召湿地草原)等等。 展旦召草原与柴登草原隔河相望,连成一片,成为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畜牧经济的主要区域,且地理位置上处于旗的中心地带,更便于对全旗的管控。

如上所述,由于原扎萨克驻地发展空间的制约性及展旦召自然条件和地理位置的优越性,固噜斯希布于1657 年袭位后不久便将扎萨克驻地从喀锡拉克河下游迁移到了展旦召草原。

固噜斯希布将扎萨克驻地迁至展旦召后着手完成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在巴尔哈逊腾汲思东南之宝日陶劳盖(现展旦召嘎查哈勒吉岱营子南端,东经 109°54′,北纬 40°17′)筹建展旦召庙(清廷赐蒙古语名“”,汉语名“广慈寺”)。 展旦召庙,建成于1662 年。㉘据1740 年《鄂尔多斯七旗地图》所示,主庙区有东西相邻两处院落,旁标:“贝子那木吉拉斯仁祖父贝勒固噜斯希布之庙”;庙区西侧有一小庙,旁标:“贝子的桑萨”;庙区西北有两座塔,旁标:“贝勒的两座塔”;其北面(实为西北)有一座塔,旁标:“热希多尔吉的塔”。 展旦召庙为固噜斯希布所建,“贝勒的两座塔”的“贝勒”指的就是固噜斯希布;“贝子的桑萨”,“贝子”指的是沙克扎,“桑萨”,藏语,意祭祖家庙,也是固噜斯希布所建;热希多尔吉,第四代扎萨克那木吉拉斯仁的协理台吉。 该塔大约建于18 世纪二三十年代。 同治年间,由于移动沙丘的掩埋,第九代扎萨克散济密都布将展旦召庙东迁移建于坎台河西畔,距原庙址五里远。 掩埋展旦召庙的沙丘向东移动一里多后被固封,旧庙遗址现已显露,建筑群根基轮廓清晰。 当然,1740年《鄂尔多斯七旗地图》所示的展旦召庙宇建筑不一定都完工于1662 年,其中部分建筑有可能是后续建筑。

展旦召庙从建庙伊始便与藏传佛教班禅额尔德尼系有着密切的关系。 展旦召庙先后有五位诺们罕,其中三位为呼图克图呼毕勒罕。 建庙初始,特迎请西藏六大寺庙之扎什伦布寺(班禅额尔德尼系的主寺庙)噶沁诺们罕为展旦召庙之领袖喇嘛。 九世班禅额尔德尼先后特为展旦召庙四世转世之呼毕勒罕罗布桑当沁扎拉桑、五世转世之呼毕勒罕噶拉藏伊希颁给印信,以昭奖励。 展旦召庙又是奉旨召,统领着全旗72 座召庙,其地位和权力非同一般。 距扎萨克驻地南四十里远的银肯敖包自然也成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敖包,每年的敖包祭祀成为全旗蒙古族同胞原始宗教活动最大的盛事。 作为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政治宗教文化的中心,扎萨克王府与展旦召庙相呼应,展旦召草原成为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最为靓丽的时代风景。

《蒙古黄金史》《蒙古源流》等蒙古文史籍中对明代蒙古时期达拉特部的活动轨迹有零星记载,但达拉特部的历史渊源不见确切的文献记载。庆幸的是,《成吉思汗后裔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台吉家谱图》㉙的出版,为我们提供了一些难得的线索,使我们得以间接地梳理或理清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历史的一些重要事件。

如前所述,除斡亦答儿麻那木按那颜的长子铁盖合收赤外,其余四个儿子的后裔成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黄金家族台吉,分布于旗内各处,各有领地及属民。 从明代蒙古至清代,黄金家族台吉的这种领地(牧场)与属民(固定的氏族群体)的关系基本上是固定的,亦即其生存地域世代相传,除特殊情况外少有迁徙别处。 据《成吉思汗后裔: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台吉家谱图》和民国末期台吉居地分布情况分析,展旦召—柴登一带原为斡亦答儿麻那木按那颜五子哭线威正后裔领地,喀什拉克河下游东西两侧地带曾是斡亦答儿麻那木按那颜三子纳乞牙昆迭连歹成后裔领地。 纳乞牙昆迭连歹成的孙子、第一代扎萨克沙克扎长子固噜斯希布于1657 年袭位后不久,便将扎萨克驻地从喀锡拉克河下游迁至展旦召,开启了沙克扎(单传)和贡布乌巴希(哭线威正的孙子,单传)从兄弟后裔联手统领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的历史。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先后共有16 位扎萨克袭位,均为沙克扎子系;共有扎萨克协理30 位,除1 位特例外均由沙克扎和贡布乌巴希子系担任,其中,沙克扎子系20 位,贡布乌巴希子系9 位。 明代蒙古时期,大汗、济农以下有层次不等的统治阶层或权贵阶层,如诺彦、洪台吉、宰桑、巴图尔、歹成、威正等。 而这一权贵阶层在清朝初期甚至到清朝中期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直至以扎萨克、协理为核心的统治制度渐趋完善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沙克扎有7 子。 长子固噜斯希布袭位后将扎萨克驻地迁往展旦召时,兄弟七人是否一同迁徙,不得而知。 但是,大致可以肯定一同前往的有二弟、五弟和七弟,而有的留到原领地也在情理之中。 固噜斯希布扎萨克驻地的迁徙,得到了贡布乌巴希长子乌尼亨洪台吉的鼎力相助,并辅助固噜斯希布理政,起到了扎萨克协理的作用。 清代扎萨克设东、西两个协理,担任协理者必须是黄金家族台吉,东协理的职位高于西协理,由扎萨克子系担任。 扎萨克协理任职一般为终身制。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首任扎萨克协理为固噜斯希布的四子贡布热希。 贡布热希担任扎萨克协理后应该是被派遣到了扎萨克原领地,其后人驻牧于喀锡拉克河下游巴彦淖尔一带。 贡布热希的子系中有7 人任扎萨克协理,最后两位扎萨克协理是生活于清末、民国年间的辅国公协理多尔吉斯仁和协理索德那木旺楚格,他们的领地亦在巴彦淖尔和五福社一带。乌尼亨洪台吉虽无协理衔,但辅助固噜斯希布扎萨克理政无疑。 嗣后,其侄子同金、图来齐,侄孙甘珠尔等先后任扎萨克协理,玄孙热希多尔吉任那木吉拉斯仁的扎萨克协理,于清雍正年间建了“塔儿召”(即今展旦召苏木境内的塔儿召)。 扎萨克驻地迁至展旦召以后,贡布乌巴希子系多居于西边的柴登草原,沙克扎子系居于东边的展旦召草原。

图门巴雅尔是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第十三代扎萨克,生于1849 年,1897 年袭位。 图门巴雅尔领地在盐店乌兰夹巴,抗日战争时期扎萨克驻地曾临时迁址乌兰夹巴。 其实,图门巴雅尔祖上的领地不在乌兰夹巴,应该也是在展旦召。 图门巴雅尔的曾祖父章其布多尔吉为第六代扎萨克丹巴多尔吉的第三子,第七代扎萨克永荣多尔吉为其长兄。 章其布多尔吉时任扎萨克协理,号“希都日古莫日根代充”。 由于章其布多尔吉借掌印之机阴谋篡位,让其次子热德那巴泽尔袭扎萨克位而被绥远城将军衙门责罚充军边塞,热德那巴泽尔台吉爵位被削,并被限令其后世五代之内不得袭扎萨克位。㉚图门巴雅尔的祖上应该是因此事故而搬离展旦召,后被安置于盐店乌兰夹巴塔拉沟,家境亦日趋衰落。 到图门巴雅尔时,家境更为落魄,他不务家业,赌博成性,后多方筹措银两,贿赂收买时任官旗章京毛敖肯及东协理尔和巴雅拉格敖其尔,与他们结为莫逆之交。 凭借金钱铺路,图门巴雅尔于1897 年49 岁时袭得扎萨克位。 其实,章其布多尔吉的后人一直不甘心于被迁出展旦召。 图门巴雅尔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 年)和宣统二年(1910 年)两次就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界呈文中反复提到“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我的驻地在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㉛的内容及在其《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中将“扎萨克贝子图门巴雅尔的驻地”标绘于展旦召等情况,也间接说明了图门巴雅尔祖上的原驻地不在乌兰夹巴,而是在展旦召的事实。

(二)图门巴雅尔将扎萨克王府驻地迁至营盘壕

图门巴雅尔于1897 年袭扎萨克位后为什么没有将王府驻扎于展旦召,而是建到了树林召南的营盘壕? 其实,图门巴雅尔并非不想将扎萨克驻地置于展旦召,而是当时的情形不便于或者难以置扎萨克王府于展旦召。 究其原因,图门巴雅尔袭得扎萨克位是凭借贿赂及暗中操作,不仅有多人对此质疑,而且图门巴雅尔自己也难以理直气壮。 图门巴雅尔袭得扎萨克位伊始,同被“推荐”袭扎萨克位的德木楚格斯仁(德木楚格斯仁为第九代扎萨克升济密图布、第十二代扎萨克察克都尔斯仁的亲堂弟,时年45 岁。 图门巴雅尔为第十二代扎萨克察克都尔斯仁的出五服的远堂侄儿)曾专程赴绥远和京城状告舞弊袭位扎萨克的图门巴雅尔。 图门巴雅尔为状告一事而恐吓德木楚格斯仁的家人,并将德木楚格斯仁牵连于人命案。㉜虽然“舞弊袭位”一案不了了之,但这件事在当时成为重大事件是不言而喻的。 当时的帮办盟务、杭锦旗扎萨克贝勒阿尔宾巴雅尔就认为图门巴雅尔是“旁支袭位”,称其品行犹如“乡野村夫”。㉝轰动上下的“舞弊袭位”一案,虽得以平息,但图门巴雅尔的扎萨克王府并没有依其意愿建在展旦召,而是建在了树林召(释迦牟尼召)南的营盘壕。

额尔德木图整理翻译的《鄂尔多斯王公记》中称:“清初,达拉特旗王府落址于巴嘎淖尔(今王爱召乡境内)。 索那木彭苏克任扎萨克时,迁至柴登(今赞丹召苏木境内)达十余年,王府全是蒙古包。 逊博尔巴图任扎萨克王爷时,王府移建于翁公敖包(即赞丹召境内)之西,民国14 年(1925 年),康济敏任扎萨克王爷的时期,修建了砖木结构的王府。”㉞该书所叙述的达拉特旗扎萨克王府迁徙轨迹多有疑点。

其一,所谓“索那木彭苏克任扎萨克时,迁至柴登(今赞丹召苏木境内)达十余年”,有疑。 索那木彭苏克任扎萨克不足二年(1884—1885 年)。虽说当时的蒙古包结构王府迁址并非难事,加之柴登牧场确实也不错,但据光绪十六年(1890 年)扎萨克贝子索宁苏都(索那木彭苏克的儿子)在写给理藩院的呈文中叙述“我扎萨克旗贝子索宁苏都的驻地巴尔哈逊腾汲思、巴彦柴达木”㉟来判断,此时扎萨克驻地仍在展旦召。 前任扎萨克亦即索那木彭苏克的父亲散济密都布于1867 年至1874 年期间重新修建了展旦召庙。 扎萨克驻地展旦召正是再度兴盛之际,索那木彭苏克舍展旦召庙之近而求四十多里之遥的柴登草原作为扎萨克驻地,不合情理。

其二,“逊博尔巴图任扎萨克王爷时,王府移建于翁公敖包(即赞丹召境内)之西,民国14 年(1925 年),康济敏任扎萨克王爷的时期,修建了砖木结构的王府”之说,也与事实不符。 图门巴雅尔于1897 年袭扎萨克位后将王府建于树林召南营盘壕,并修建了土木结构的王府。㊱图门巴雅尔长子逊布尔巴图于1911 年袭扎萨克位,其后又受封多罗郡王、和硕郡王等,在营盘王府旧址重新修建了砖木结构、围有城墙的扎萨克王府,㊲并修缮了展旦召庙。㊳1914 年至1917 年期间,达拉特旗爆发了阿尧尔扎那梅林领导的独贵龙运动。 独贵龙运动鼎盛时期,坎台河以西被独贵龙的势力所控制,逊布尔巴图蜷缩在营盘老爷庙王府不敢露面。 其实,扎萨克王府的这段史实清晰地说明,图门巴雅尔袭扎萨克位后在营盘壕修建了土木结构的王府,逊布尔巴图袭位后将原有的土木结构王府改建为砖木结构的豪华王府,而康济敏王爷除坐享其父的基业外,还在绥远、包头等处修建了奢靡的府邸。

到了19 世纪末20 世纪初,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的社会经济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清初至清中期,游牧业(畜牧业)经济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社会经济结构的基本形态。 当时的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广人稀,资源丰富,王公贵族的生活相对而言还算奢靡有度。 到了清末,随着内地农业人口的不断迁入,农业经济的比重快速提升,变卖和租赁土地成为王公贵族奢靡无度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而以牧业经济取胜的展旦召逐渐失去了其曾经的中心地位,扎萨克驻地靠近农耕地带反而变得更合情理,亦即,牧场被农田取代,游牧被定居取代,砖木结构宫殿式的扎萨克王府取代了传统的蒙古包王府,正是这一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使得扎萨克驻地再没有迁回至展旦召,而是滞留在营盘壕。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1. 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与巴尔哈逊湖方位,实为一个命题的两个侧面。 1740年《鄂尔多斯七旗地图》标示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在今展旦召嘎查,1909 年、1910 年《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标示巴尔哈逊湖也在今展旦召嘎查;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张穆撰《蒙古游牧记》等文献记载,以及旗扎萨克庙展旦召的修建,坟塔壕、协理拉西道尔吉的塔、官府营子等历史遗迹也充分证明了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驻地在今展旦召嘎查境内。 位于展旦召苏木海子湾村的海心圪卜至海子湾,这一曾经的水域便是历史上的巴尔哈逊湖。 海子湾附近的大、小土城,即“古城子”,便是历史文献中所称的“巴尔哈逊”(城、城址)。

2.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第一代扎萨克沙克扎的王府驻地在喀什拉克河下游距黄河不太远的地方。 沙克扎的长子固噜斯希布于1657 年袭扎萨克位之后不久将扎萨克驻地迁到了今展旦召嘎查境内,并修建了展旦召庙、祭祖庙和塔。 图门巴雅尔于1897 年袭十三代扎萨克位后,将王府建至树林召南营盘壕,修建了土木结构的王府及家庙营盘召。 扎萨克驻地由喀什拉克河下游迁至展旦召和在营盘壕建王府,均由一定的客观原因使然。前者,因为地域发展空间的制约而不得不迁往水草丰美、地域开阔的展旦召草原;后者,尽管图门巴雅尔意欲将扎萨克王府驻展旦召,但由于其袭位纠纷而不得如愿。 随着农耕经济比重的日趋提升等原因,扎萨克王府再度迁至展旦召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王府在展旦召的时间约持续了240 年。 展旦召作为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政治宗教文化中心,在该地的历史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研究鄂尔多斯左翼后旗扎萨克王府或展旦召的历史,是研究清代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历史的重要切入点。 这一点应当引起学界的高度重视。

(衷心感谢内蒙古师范大学民族学人类学学院萨出日拉图老师在该文的编辑校对工作中所付出的辛苦,使该文能得以顺利发表)

注释:

①《伊克昭盟志》,边疆通讯社修纂,成书于1939 年。收于《伊克昭盟志》(外五种),忒莫勒点校,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17 年,第170 页。

②《达拉特旗志》,达拉特旗史志征编办公室编,远方出版社,2006 年,第527 页。

③嘉庆重修本《大清一统志》(卷四百八),成书于1812—1842 年期间。

④《蒙古游牧记》,张穆撰,何秋涛补订,南天书局发行,1981 年,第119—120 页。

⑤《清史稿》志五十二,第2419 页。

⑥汪前进、刘若芳整理《清廷三大实测全图集·康熙皇舆全览图》,外文出版社,2007 年,第三排三号。

⑦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8 册,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 年,第57-58 页。

⑧⑰可参考1740 年蒙古文《鄂尔多斯七旗地图》,见田清波《额尔德尼-因·脱卜赤——蒙古编年史,导论(附录)》,哈佛燕京社,1956 年。

⑨乌审旗地名研究学者巴音吉日嘎拉先生于2020 年12 月6 日向笔者提供了《鄂尔多斯扎萨克贝子那木吉拉斯仁、协理台吉热希多尔吉等呈文》抄件。 巴音吉日嘎拉先生称,该原件曾存于内蒙古师范大学图书馆,现不知去向。

⑩㉟《准格尔旗扎萨卡衙门档案》,苏德毕力格主编,内蒙古科技出版社,2011 年,第27 卷,第610 条,第478页。 文中所引蒙古文资料均为笔者翻译。

⑪《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二十二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528 条,第578 页。

⑫《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二十四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003 条,第4 页。

⑬《噶拉藏伊希晋给呼图克图》,《边疆时事》1937 年第6 卷第6 期。

⑭1909 年《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规格:50. 5*53.2cm。 原图藏于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图书馆。

⑮1910 年《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规格:51. 2*53.5cm。 原图藏于德国柏林国家图书馆。

⑯《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地图》(年代不详),规格:49.3*51cm。 原图藏于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图书馆。

⑱《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六十七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382 条,第463 页。

⑲《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六十八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34 条,第29 页。

⑳《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六十八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39 条,第33 页。

㉑白永主编《达拉特旗地名文化》,第166 页,【蒙图】2017031。

㉒参见靳斯令、杜英恒、秦树英、张国华《日伪时期的达拉特旗政府》,《达拉特旗文史》(第七辑),政协达拉特旗委员会文史委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 年,第105 页。

㉓陈世英,塔儿召村原住户,1933 年出生。 笔者于2018 年9 月30 日采访了陈世英老先生。 据他讲:“当时,在旗委圪旦建了一排房子,还养了一些马,至于旗工委是否在旗委圪旦办公,不太清楚。”

㉔“甚至在确定旗政府所在地的问题上,意见也不一致。经过一系列的斗争,旗工委坚持原则办事。”(邵奉先《达拉特旗革命斗争史略》,《达拉特文史》第八辑,政协达拉特旗委员会文史委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 年,第32 页)

㉕笔者于2019 年5 月,先后采访了林宝宝、訾斗林、奇宝山等人,并与訾斗林、奇宝山实地考察了坟塔壕、海心圪卜等处。 他们均为展旦召原住户。

㉖《鄂尔多斯王公记》,额尔德木图整理翻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101 页。

㉗《蒙古游牧记》,张穆撰,何秋涛补订,南天书局发行,1981 年,第113 页;《清史稿》卷77,第2418 页。

㉘“按鄂尔多斯广慈寺,系于前清康熙元年建于本旗乌勒济图巴彦柴大木东南之巴拉噶逊腾吉斯地方。”(《噶拉藏伊希晋给呼图克图》,《边疆时事》1937 年第6 卷第6期),亦可参考胡日查毕力格《堪布诺门罕嘎拉桑耶喜呼图克图》,《婚姻家庭生活》1997 年第10 期。

㉙《成吉思汗后裔:鄂尔多斯左翼后旗台吉家谱图》,巴音、永荣编著,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12 年。

㉚鄂尔多斯档案馆藏档案(全宗号57,目录号2,案卷号951);另见尔德木图著《鄂尔多斯王公记(续集)》(蒙古文),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15 年。

㉛《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二十二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528 条,第578 页;《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二十四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第3 条,第4 页。

㉜《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十九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425 条,第461 页;第428 条,第463 页。

㉝《杭锦旗扎萨克衙门档案·第十九卷》,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483 条,第514 页。

㉞《鄂尔多斯王公记》,额尔德木图整理翻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101 页。

㊱“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 年)图门巴雅尔袭扎萨卡固山贝子。 在树林召南五里处建新衙门,占地15 亩。”(《达拉特旗志》,达拉特旗史志征编办公室编,远方出版社,2006 年,第25 页)

㊲秦树英、固日扎布忆述,张国华整理《王公制度与达旗末代王爷的统治》一文记载:“逊王时期,大兴土木,仅王府就修了四处。 即营盘一处,房子几百间,并修建方圆4 里的砖城墙。”(《达拉特文史》第7 辑,政协达拉特旗委员会文史委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 年,第65 页。 秦树英新中国成立前曾为达拉特旗四参领区参领,固日扎布曾为王府笔帖式)

㊳《达拉特旗志》载:1917 年7 月14 日,“达拉特旗的宏慈寺修建竣工,伊克昭盟各旗的扎萨克参加了逊布尔巴图在展旦召举行的3 天念经大会”。 (《达拉特旗志》,达拉特旗史志征编办公室编,远方出版社,2006 年,第2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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