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書 ·陸澄傳》“施孟異聞，周韓殊旨”解

方韜

《南齊書·陸澄傳》云：

《易》體微遠，實貫群籍，施孟異聞，周韓殊旨，豈可專據小王，便爲該備？依舊存鄭，高同來説。

“施孟異聞，周韓殊旨”論及《易》學流派。“施孟”指西漢《易》學大師施讎、孟喜，兩人同受學於田王孫，與梁丘賀爲同學。《漢書·儒林傳》： “（丁）寬授同郡碭田王孫。王孫授施讎、孟喜、梁丘賀。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三家與京房《易》皆列博士學官。“施孟異聞”指施讎、孟喜兩家《易》解之不同，然則“周韓殊旨”何指？清朱彝尊《經義考》卷一〇繫此文於《周易》王弼注下，然無解釋；高懷民《兩漢易學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07年，第 23— 39頁）、徐芹庭《周秦兩漢五十三家易義》（中國書店， 2011年，第 96頁—168頁）皆無論及周、韓《易》學。

周、韓與施、孟並舉，或亦西漢人。《漢書·儒林傳》云：“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篇。……寬至雒陽，復從周王孫受古義，號周氏《傳》。”丁寬、周王孫同學《易》於田何。丁氏從周王孫再受古義，可見周氏明於《易》。西漢初，《易》學皆出田何，唯韓嬰例外。

《漢書·儒林傳》云：“韓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爲之傳。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孝宣時，涿郡韓生其後也，以《易》徵。……司隸校尉蓋寬饒本受《易》於孟喜，見涿韓生説《易》而好之，即更從受焉。 ”孟喜爲當時《易》學宗師。蓋寬饒竟棄孟氏而學於韓嬰後人涿韓生，知韓氏亦擅《易》。《漢書·藝文志》云： “《易》經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易》傳周氏二篇。字王孫也。”又云：“韓氏二篇。名嬰。”蓋周王孫、韓嬰著《易》傳，與施、孟、梁丘爲《易》章句者不同，故王儉前言施讎、孟喜對《易》經解之差别，後言周氏、韓氏對《易》傳之異義；古來《易》學名家無數，不可專據王弼注，即以爲詳備矣。

那麽，王儉所述四家《易》是否仍在？《隋書·經籍志》云：“梁丘、施氏、高氏，亡於西晉。孟氏、京氏，有書無師。梁、陳鄭玄、王弼二注，列於國學。齊代唯傳鄭義。至隋，王注盛行，鄭學浸微，今殆絶矣。 ”施氏《易》亡於西晉，王儉不得見。立於學官的施氏《易》尚如此，周氏、韓氏之《易》傳恐早已消失在塵埃中矣。入唐，孟氏

《易》書亦殘缺。《隋志》云： “《周易》八卷，漢曲臺長孟喜章句，殘缺。梁十卷。”今文四家《易》，僅京氏《易》完整，《隋志》云： “《周易》十卷，漢魏郡太守京房章句。”是故陸德明《周易音義》、孔穎達《周易正義》僅提及“孟喜”“京房”。

至唐李延壽修《南史》，有陸澄傳。李氏櫽栝舊文，刪去“施孟異聞，周韓殊旨”八字，或因時人罕聞之故。王儉精通目録學，曾著《七志》。王氏謂 “《七略》《藝文》並陳之六藝”，《七略》《藝文》顯示其並非僅留心實際存有之經注，更是從學術史上縱觀其流變。“施孟異聞，周韓殊旨”顯然是據《漢書·藝文志》等來立論者也。

（本文作者爲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