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构建的三重目标

2023-12-10 19:29贾后明王星宇
阅江学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资本论政治经济学经济学

贾后明 王星宇

摘  要  经济学话语是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当前我国经济学教学与研究中面临西方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两种话语相分离的状况,缺乏可以反映和代表中国经济发展水平和建设成果的统一经济学话语体系。解决这一问题首先要明确《资本论》话语形态在中国经济学话语构建中的典范价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要担负起从制度话语层面阐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时代任務,并且用当代中国经济学实现话语构建上的自觉与自信,充分反映当代中国经济建设的世界成就与话语影响。

关键词   中国经济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话语体系  《资本论》

作者简介 :  贾后明,法学博士,南京信息工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江苏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基地研究员;王星宇,南京信息工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 :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资本论话语形态与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建构研究”(22AKS005);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资本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体系构建的典范价值研究”(21EYA002)

①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8页。

②   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逻辑起点有很多提法,比如,有主张以社会主义商品为逻辑起点的,有主张以人民为逻辑起点的,有主张以劳动或劳动人为逻辑起点的,也有主张以制度或原则为逻辑起点的,在研究主题、对象、主要结构等方面更是有许多种无法形成统一共识的提法。参见宋冬林、孙尚斌:《论人民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核心范畴》,《经济学动态》,2023年第2期。

话语体系构建及话语权的形成是理论自信和文化自信的重要内容,也是扩大思想影响力的重要措施。“在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上,我们应该最有发言权。”① 当代中国经济学应该能够充分反映中国实践,形成具有中国特色、风格与气派的经济学理论与话语体系。在中国特色话语体系构建中,学界对经济学学科面临的困境进行了多方面的分析。许多学者讨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逻辑起点、理论框架和研究主题②,指出中国经济学应该以《资本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为主导。而在具体教学与实践领域中,西方经济学在学科中的基础地位和普遍应用是客观存在的,学者对国内采用的西方经济学教材内容也进行过多种分析,指出西方经济学话语“始终代表的仅仅是资产阶级的利益”    周文、何雨晴:《西方经济学话语特征与中国经济学话语体系建设》,《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    ,却没有指明西方经济学成为经济学学科基础理论与主流话语来源的根源。

这种状况说明,我们在经济学研究中缺乏理论自信,在国际上缺乏话语权,还没有能够充分表达中国经济建设成就的自主的系统的理论和话语体系。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讨论还停留在理论逻辑起点是劳动、人民等范畴层面,对《资本论》的典范价值和当代中国经济学理论知识体系与话语体系的层次结构与有效表达缺乏深入分析,形成的观点无法体现在相关教材当中,相关探讨依旧只是思维性的而不是话语实践运用性的。因此, 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构建的基础任务与目标是发挥好《资本论》话语的典范价值,而核心目标是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现时代要求和中国特性,根本目标是树立构建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的自觉与自信,为经济学领域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建构服务。

一、基础目标:发挥《资本论》话语的典范价值

《资本论》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核心著作,其话语在中国经济社会中的地位不容动摇。马克思认为《资本论》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6页。  ,他的“现代社会”是指他所处的资本主义社会,而这个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不是从古典经济学到当代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没有历史的抽象的“经济学原理”,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一经济形态的产生、发展与消亡的规律。规律是事物尤其是现存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与作用,《资本论》正是要说明资本主义社会中各种经济之间的联系与作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4页。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批判资产阶级庸俗政治经济学,用唯物史观这一科学方法论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演变过程,从而说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这是这一光辉著作的历史贡献,也是其话语表达的思想内涵,由此形成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经典的理论体系与话语体系。马克思不仅从政治社会和意识形态等层面对资本主义进行了全面分析,而且深入政治经济学领域对资本主义经济本质进行了深刻批判。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存在,西方经济学为资本主义制度辩护的庸俗内容占据主流,《资本论》对其理论与话语的批判价值就始终存在。虽然随着时代的变化,资本主义会有所变化,但是至今没有超越这一制度本质,在这方面,《资本论》没有过时,依旧有着巨大的理论魅力,其范畴、观点和方法等话语形态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方面依旧有着话语影响力。我们应该以《资本论》的话语形态为典范,在研究资本主义经济社会上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方法,从意识形态和社会经济结构矛盾等方面继续研究和批判资本主义。当然,在研究当代资本主义问题上,也不能简单重复《资本论》中的概念和观点,而是要根据资本主义的当代发展,结合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成果,不断推进理论发展。正如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高阶段》中对《资本论》话语的传承和发展一样,他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方法研究资本主义新阶段,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和政治经济学的新发展。

许多学者指出,《资本论》在众多领域具有持久价值,其话语的典范价值是多方面、多层次的。《资本论》有着鲜明的劳动人民立场,使其成为无产阶级利益与历史使命的话语代表;从生产关系着手揭示经济本质,奠定了唯物史观通过深化与具象来研究经济生活的方法论基础;批判古典经济学的错误“教条”和庸俗观点,吸收借鉴其科学内容,在继承与创新中推动经济研究的科学精神与态度;围绕经济活动的内在联系发现经济运行机制与规律,在经济制度分析基础上进行科学抽象和思想范畴创新;采用了历史与逻辑统一的整体性艺术表达方式,等等。这些都构成了《资本论》的话语典范,是其话语在后世得到广泛传播与学习的价值所在。在当代中国,《资本论》话语的地位首先体现为我们在经济学教学与研究中要加强学习与研究《资本论》,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基本观点、立场与方法。《资本论》不仅可以用于现实经济分析,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助人们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这对社会基本矛盾的高度分析认识社会经济生活的本质特征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特质,为经济研究奠定科学的方法论基础。同时,中国经济建设和理论研究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反映社会主义国家主流话语的基本要求,也是对《资本论》话语典范价值的学习与传承。西方经济学用所谓的无价值判断的实证经济学标榜其研究的客观性与科学性,但西方经济学话语也不过是经验的产物,是为其利益进行辩护的。要打破西方经济学以所谓的实证主义研究方法掩盖其为资产阶级利益服务和为资本主义制度辩护的本質,指出不论如何证明客观性,其研究的社会问题实际上还是“由价值观决定的”   [瑞典]冈纳 ·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南亚国家贫困问题研究》,方福前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20页。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从来不隐瞒自己的阶级立场和话语的意识形态内涵,因为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才有这些特征。索洛也说过,社会科学研究的问题、分析框架甚至是所使用的语言实际上“反映了他的利益、意识形态和价值判断”   [美]罗伯特 ·默顿 ·索洛:《经济学中的科学和意识形态》, [美]克伦道尔、埃考斯编:《当代经济论文集》,利特尔 ·布朗公司,1972年,第11页。转引自高鸿业主编:《西方经济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864页。  。

在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成就的理论阐释方面,以《资本论》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提供了唯物史观方法论和科学抽象的研究方法,同时结合时代在概念和具体观点上进行进一步话语转换,为当代中国经济研究提供了借鉴。《资本论》当然不是以社会主义经济规律作为其研究任务的,尤其不是专门用来研究中国经济的。《资本论》撰写于一百多年前,而且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有关设想,“只是在他合乎逻辑的推导中”   洪银兴:《〈资本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的话语体系》,《经济学家》,2016年第1期。   。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曾反复强调,不能将他们的研究结论作为教条,未来社会人的实践决定了社会的发展模式和形态,他们不能也无法对未来社会经济生活进行系统阐述。《资本论》对价值规律、竞争规律等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进行过深入剖析,这对我们认识市场经济的运行具有重要启示。但是这些关系市场经济规律的研究话语也需要进行转换,不能直接将马克思的观点用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研究。因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使用的是批判性话语,是在批判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和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中,提示资本主义社会中市场经济的历史演变与作用,这种市场规律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内发挥作用的。而在社会主义制度中,市场经济虽然具有共同特征和一般规律,但也会由于社会主义制度的作用与当代中国人的实践,形成不同于资本主义的新的历史形态,这当然不能从资本主义社会的市场经济尤其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批判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直接得出。比如关于“剩余价值”范畴,马克思指出,资本的本质是为了获取剩余价值,而且是无偿占有工人创造的超过其劳动力价值的部分,这就是剥削的秘密。“生产剩余价值或赚钱”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636页。   ,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资本存在与运动的规律。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市场经济中,不论民间私人资本还是公有资本,都要有利润,都进行运动,但不能把这种利润与《资本论》中所说的剩余价值范畴直接等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资本许多是以公有资本或混合所有制的资本形态存在的,即使是民营资本,也是“自己人”   习近平:《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8年11月2日。   ,对社会有许多贡献,其利润收益的来源也是多种因素形成的,   参见贾后明:《论资本生产性与资本收益的关系》,《岭南学刊》,2004年第2期。  尤其是科技创新在企业利润形成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因此,在社会主义制度这一“普照的光”下,只要坚持国家调控和公有资本的主导地位,资本是可以摆脱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野蛮”特性,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生产要素,这正是我们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构建不同于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道路自信与使命追求。在当代研究中国经济并力求构建中国经济学的话语体系时,不能直接套用《资本论》话语,而是要从中国实践出发进行理论创新,根据理论、实践与历史逻辑统一进行新的话语建构,才能更好地阐释当代中国经济的发展成果。   参见贾后明:《从“生产力发展”到“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兼论推进马克思经济学话语的时代转换》,《河北经贸大学学报》,2023年第4期。   实际上,即使以市场经济作为理论体系核心的西方经济学也存在其话语在社会主义条 件下是否适用的问题,根本不存在普适性的社会发展规律学说。西方经济学中的术语概念和许多观点都是从西方社会现象中总结出来的,对于欠发达国家“显然不会得出正确的结论”    [瑞典]冈纳 ·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南亚国家贫困问题研究》,方福前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14页。  。

借鉴《资本论》话语的典范价值,不能将《资本论》话语脱离其研究语境与研究任务,简单地套用于当代中国经济分析之中,也不能直接将其作为经济学话语体系传授的教材,因为这既不能发挥其价值,还可能导致对其理论的误解与误用。从经济学发展史来看,一些经济学家的著作在一定历史阶段也曾被作为教材,如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约翰·穆勒的《政治经济学原理》以及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等。由于这些著作反映了人们对当时经济活动的系统理解,在一定时期是研究经济问题的入门书籍,也就成为学习经济学知识的入门教材。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与新成果的不断积累,在语言上更清晰、逻辑体系上更完善的专业教材就逐步取代了这种个人著作类的教材。《资本论》作为一部研究政治经济学的专业著作,即使按马克思原来要全面反映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研究计划,最终成果也只是一部专业研究著作,而不是一部经济学基础教材。在无产阶级革命斗争中,《资本论》的各种简化版本也曾作为无产阶级学习研究政治经济学的教材,但《资本论》更多的是一部有着丰富内涵的、常读常新的经济哲学著作。

在中国的经济学教学与研究中要实现《资本论》的典范价值,需要深入《资本论》的内在表述,理解与学习其话语内涵,而不能简单地剥离其部分思想与话语。   正如我们对于《红楼梦》等文学艺术作品的叙事艺术与语言的学习与研究,不能脱离整部作品简单地将其中的话语用于其他作品创作之中,而是应该将其作为整个作品不可或缺的整体艺术加以欣赏、学习与研究。   应从马克思主义整体性来研究和学习《资本论》,在经济理论研究中要开展全方位多层面的研究。《资本论》涉及一些经济学基本问题,如价值及其创造、价值量的衡量、价值分配、价值与价格的关系、资本与劳动的关系等,这些基本问题在经济理论发展中长期争论不休,我们可以从《资本论》中了解马克思的基本主张,也可以从与其他经济学家的辩论中不断深化对这些基本经济问题的研究,推进《资本论》的时代化和创新发展。要结合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经济思想史和世界经济发展史,全面理解与把握《资本论》的话语本质,更好地理解经济生活的本质特征和中国经济建设面临的根本矛盾,更好地发挥《资本论》在经济学教学与研究上的价值和作用。对《资本论》话语的学习研究和典范借鉴要重视《资本论》的话语形态的形成和传播规律,提高《资本论》在经济学教学与研究中的话语频度和响度。

二、核心目标:完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的时代任务

由于《资本论》是批判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理论著作,在苏联建立社会主义国家后,对于社会主义是否需要政治经济学理论还一度存在争论。很多社会主义国家力图以《资本论》为典范,建立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相统一的政治经济学理论逻辑体系,但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巨大变化使得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体系难以完成。虽然斯大林最终承认社会主义也有基本矛盾,有商品和经济规律,但在苏联1955年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中,对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论述不过是关于苏联经济建设经验与经典作家设想的对照与理论总结,缺乏对社会经济生活本质及其演变规律的科学认识。比如对商品交换的认识,在社会主义社会,也存在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区别,不同所有制之间以及相同所有制的不同企业之间的产品也有进行交换的可能与必要,因而存在商品关系,但是实际上该书否认了用市场方式进行商品交换,不承认社会主义的商品经济,所以并没有真正突破经典作家对未来社会的框架设想。

我们必须认识到,《资本论》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中具有基础地位。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体系与话语体系建构中,对《资本论》话语形态的学习借鉴是必要的。社会主义经济学的基础理论研究就是要揭示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演变趋势和主要矛盾的运行机制,这些制度性内容与《资本论》的经典话语相联系,在新语境下也可以使用。正是在这一方法论话语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马克思主义特质才得以体现,才能在各种经济思想中树立自己的话语风格。

但是,继承《资本论》的方法与范畴话语还不能从根本上完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时代任务。解决当代中国经济建设中的实践问题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时代任务,它反映的是实践问题的解决办法,并且要随着实践变化而不断调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为社会主义建设提供理论指导,要解决的是中国经济问题,“是在因应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重大实践问题的过程中产生的”    孟捷:《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政策-制度话语和学术-理论话语的相互关系》,《西部论坛》,2018年第5期。    ,是对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实践经验与教训的总结,而不是沿着《资本论》的研究主题和理论逻辑继续发展。这决定了其使用的范畴术语主要来自现实经济活动,而不是《资本论》。经济学根本上是历史经验科学,“是对一定地域和历史文化经济发展历程的提炼总结”   周文、李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概念辨析与话语建构》,《教学与研究》,2019年第8期。   。中国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对外开放的动力与“三个有利于”的发展标准等都是实践逻辑的产物,而不是理论逻辑的产物,“要随着现实和实践的发展而发展”    张宇:《关于构建中国经济学体系和学术话语体系的若干思考》,《学习与探索》,2015年第4期。  。

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我们经历过经济思想和政策话语上的巨大变化,从计划经济到计划为主、市场为辅,到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再到目前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些重要变化是实践推动下的认识变化,实践的每一次巨大发展所需要的理论调整都是深刻的。当新的政策包括领导者认识变化以后,原有的理论逻辑与话语体系已无法容纳新的内容,必然难以深入构建逻辑严密的理论与话语体系。《资本论》是一部逻辑体系严密的著作,包括理论体系与话语体系,这是由于《资本论》是一部学术专业著作,而不是一部基于经济实践与政策实施的著作,完全可以根据研究需要进行理论架构与话语表达。理论逻辑只是话语体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理论体系追求的是理论逻辑的演进和圆满,但话语体系追求的是理解与传播上的多方位覆盖和相互联系与作用。与理论逻辑表达不同,话语在不同的场景中会因为表达的需要而产生不同的理解,尤其是在话语传播过程中,不可能也不需要是完全统一的,在不同层面同一话语的表达侧重可以是不同的。无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还是西方经济学,往往都受制于其自身的传统理论逻辑,在分析当下中国经济建设的实践问题时都有无法解释的情境,显现出在话语上无法适应建设实践需要的情况。这种理论逻辑与实践话语存在矛盾与冲突并不奇怪,这既不能说明传统理论完全无用,也不能说明经济建设的实践就不能在理论上得到理解和认可。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对国家政策和历史实践的提炼与总结,是对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理论阐释,其话语体系当然包含理论逻辑的地位与影响。但这不是个人的纯粹学术研究和著述行为,实践变化促使政策制定与领導者的思想变化,决定了话语体系要根据实践与政策的变化而变化,不能追求长期不变的话语体系,而是应该努力把新思想、新概念不断融入更能呈现话语体系的教材和社会传播话语之中。应该从理论话语与实践话语两个层面来探讨话语体系的统一性,“‘创造性’重构经济学的基本理论和逻辑体系”   周文:《时代呼唤中国经济学话语体系》,《经济研究》,2016年第3期。   ,这是构建中国经济学话语体系的重中之重。   周文、李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概念辨析与话语建构》,《教学与研究》,2019年第8期。  教材是理论体系与话语体系的综合,是思想话语传播的主要载体。要注意话语体系与理论体系构建上的区别,要通过经济学教材将话语体系系统地表达出来。重要的不是试图构建一个完整持久的理论体系,而是力求保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对经济建设的阐释力和话语影响力。

三、根本目标:树立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构建的自觉与自信

树立中国经济学话语的自觉与自信,仅凭《资本论》的经典话语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是远远不够的,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应该是多层次的系统体系。要从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高度来树立构建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的自觉与自信,当代中国经济学是中国式现代化这一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经济建设领域的理论与话语体现,要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经济建设提供话语影响力。在这样的伟大历史进程中,中国有能力和信心为世界提供新的经济理论与话语体系即中国经济学。   洪银兴:《中国经济学的学科特点和理论创新》,《南京大学学报(哲学 ·人文科学 ·社会科学)》,2023年第2期。

关于当代中国经济学理论与话语体系的论述,在国内学术界存在两种对立的观点。其中一种观点认为,当代中国经济学是研究当代中国发展市场经济的理论成果,而西方经济学有着系统成熟的市场经济理论,研究当代中国经济就要运用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范畴与方法,才能在国际经济学专业期刊上发表文章,获得全世界的认可,才能代表中国学者对经济学的世界贡献和话语影响力。应该说,从古典经济学以来,西方经济发展的理论话语场域中占据主流地位的古典和新古典主义经济学,通过不断完善其理论与话语体系而成为西方经济生活中的主流话语。这一理论与话语体系经过西方资本主义经济长期发展的推动与检验,虽然受到过许多质疑,但也确实产生了许多理论成果,“有反映社会化大生产和市场经济一般规律的一面”   习近平:《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6页。   ,对此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要解释社会主义制度在经济建设上的目标追求与作用,就要从经典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话语中获得支持,而要解释市场经济中的市场竞争、效率和创新等机制,则需要借助西方经济学话语。不管是传统政治经济学还是西方经济学,都是当代中国经济学的理论资源与话语来源。要融合二者的话语优点,形成可以阐释中国经济建设成就的新的话语体系。

西方经济学长期以西方国家的市场经济为研究对象,所形成的范畴、方法以及一些观点对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与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大量引进西方经济学的范畴、观点和方法是有必要的。但这种引进应该主要在政策话语与微观主体行为话语方面,而不是全盘接受西方经济学的理论与话语体系。将西方经济学作为市场经济的整体理论与话语体系进行引进和传播,必然导致其在话语上的主导地位,也就难以形成中国经济学的话语权与影响力,因为一个相对完整的理论话语体系的解释力和影响力要远远大于缺乏完整理论与话语体系的思想。在西方经济学话语体系中,主流经济学是新古典综合派,已经形成了相对完整的理论与话语体系,侧重于市场经济运行机制尤其是在微观经济主体的行为分析方面,对宏观政策也有许多理论描述,而制度经济学、福利经济学等西方非主流经济学虽然在社会经济制度分析方面有着独特成就,但依旧被边缘和非主流化。   “非主流经济学是缺少话语权的。……除了在课堂上非主流被忽视或遗忘,在学术刊物的把持上,也有着主流与非主流的明显分野。非主流的文章想发在主流杂志如《美国经济评论》 (AER) 、《政治经济学杂志》(JPE)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参见张晓晶:《主流经济学危机与中国经济学的话语权》,《经济学动态》,2013年第12期。   因此,我们对待西方经济学应该持有科学的态度,要坚持拿来主义,在我们的话语体系构建中要自信可以容纳和吸收其科学成分,在话语层面也可以借用一些范畴概念和研究方法,为中国经济学话语构建提供一定的资源与传播手段。 但在教学和社会传播方面不应该将西方经济学尤其是新古典经济学当作经济学基础理论与话语主要来源进行传授。

当前经济学教学中把西方经济学(包括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当作学科基础课程,不仅学时长,而且在其他相关分支和应用学科中这些概念和方法被反复运用,在具体经济问题研究中也被当作有用的方法与概念,强化了学生对这一话语的接受与认可。一些名牌大学在经济类研究生招生中直接将西方的经济学教材作为考试指定用书,使学生认识到西方经济学话语体系的重要性,进而推崇掌握这些话语体系的做法就成为一种基础教学向下传导的力量。在学生看来,《资本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等课程在整个培养方案中课时很少,讲授内容集中于经济哲学或政治哲学领域,且与实际经济问题的分析与解决缺乏联系。这使其无法成为全面渗透学科的基础理论话语,被日益边缘化,进而导致其影响力严重落后于西方经济学。一种话语占据主流,表现为这种话语被反复提起和广泛运用,没有这样的影响就没有话语权。当一种话语不能被广泛使用时,这一阵地必然会被另一种话语所占领。这既有一些立场问题,比如为了所谓的促进经济学教育国际化、与西方经济学教育接轨等, 同时也与我们自己在经济学理论与话语建设上缺乏自觉与自信有关。中国没有自觉构建自己的经济学理论与话语,自己的理论与话语体系不能适应时代要求和当代经济学的教学与研究需要,自然也就不会占据主流地位。

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要能够反映当代中国经济理论与话语建设发展的成就,并指导当代中国经济理论与话语的建设发展,这就要求这一话语不是一个方面,而是一个体系。   洪银兴提出中国经济学分析面临三个层面的任务,即社会经济关系本质层面、社会经济运行层面和经济发展层面。他认为“包含了这些内容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作为中国经济学的核心学科并成为中国经济学各个学科的基础和指导思想决不为过”。参见洪银兴:《中国经济学的学科特点和理论创新》,《南京大学学报(哲学 ·人文科学 ·社会科学)》,2023年第2期。应该说,这三个层面总体还处在制度层面,在经济运行层面可能涉及政策层面,而传统上所理解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还是着眼于生产关系即制度层面,当代中国经济学涉及整个经济学领域的方方面面,用“当代中国经济学”而不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来概括可以更充分地体现理论话语自信。  经济学话语不仅包括基础性的方法论、经济本质问题的研究话语,还包括制度性话语、政策话语与具体的行为话语。这表明,在经济学理论与话语体系中,既有讨论经济本质与一般方法的哲学层面话语,又有讨论制度结构层面即社会基本矛盾与生产方式的话语;还有政策制定与执行层面的话语,如宏观经济学和制度经济学等对社会经济运行机制的研究,而經济主体的行为话语是最低层次的,比如生产、消费行为和市场交换、价格变动和利润收益等。经济学中的理论经济学与应用经济学的学科分类正反映了理论与话语体系的不同层次。在理论与话语体系上,《资本论》虽然涉及政策与主体行为层面,但主要集中在最上面的哲学与制度两个层面,而西方经济学中的宏观经济学侧重政策层面,微观经济学侧重经济主体的行为层面。因此,理解与构建当代中国经济学的理论与话语体系,在方法层面要学习借鉴和沿用《资本论》的唯物史观和辩证方法,在制度和结构层面要从社会主义制度特质出发深化研究,在政策与经济主体的行为话语层面可以借用西方经济学的话语。但是,在总体话语上,无论来自经典的马克思主义还是西方经济学,都要在当代中国经济建设的实践和对历史总结的基础上进行整合,关键是建立自己的理论框架与话语表达层次,各层次表达之间既要相互衔接又要有所区分。

传统做法是试图用一个方面的话语作为整个话语的代表,但是实际上这个层面的话语并不能概括整个经济学话语面临的问题,因而容易出现话语不足、不断被边缘化的现象。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和经济思想史研究的学者们认为,当代中国经济建设應该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指导,因此应该将主要工作放在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逻辑体系与话语体系上面,以此代表当代中国经济学的理论与话语体系。但是,仅有制度话语层面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而在政策与应用层面缺乏属于中国的以我为主的统一话语,依旧无法占据经济学的主流地位,当然就会被别的话语所左右。我们过去强调的是《资本论》的方法论话语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制度性话语,而忽视政策性话语与微观主体的行为话语。当四个层面的话语难以统一时,就会造成话语断层而在中微观话语上被其他话语所占领,进而在应用层面失去影响力。话语构建就是要建立统一的体系,这个统一体系并不要求所有的范畴与逻辑都完全一致,但是要能实现基本统一,满足解释中国经济建设的话语需要,“不应当回避现实甚至脱离现实进行争论”   权衡:《中国经济学:话语权、范式转换及其他》,《探索与争鸣》,2006年第3期。   。在当代中国经济学话语构建上不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逻辑体系构建上,而是应该全面理解和构建整个经济学的话语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用于解释当代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特性在经济建设上的地位与作用, 而当代中国经济建设需要更广泛地涉及具体经济政策与微观经济主体行为的话语,这些话语与制度话语和方法论话语结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个相对系统完整的话语体系。

当代中国经济学当然要立足于当下中国的经济建设,而中国的经济建设也正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决定了当代中国经济学在制度话语层面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政治经济学的根本只能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习近平:《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16期。 ;  。无论当代中国经济学还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都基于当代中国的经济建设实践,为了解决当代中国经济建设中的问题,为实践提供理论指引并在实践中创新发展。当代中国经济建设只有一个经济理论,也只能有一个经济理论体系与话语体系。当代中国经济学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只是从不同层面和角度对当代中国经济学的界定,不存在两种不同的话语内涵。

当代中国经济理论发展与创新的主要成果体现为在实践基础上形成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因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就是当代中国经济学,这关系到经济学话语的主流地位和影响问题。如果我们继续把这些成果称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虽然从学术严谨性上来说没有错,但从话语上来讲就存在问题。这是因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强调的是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传承和发展,而当代中国经济学则从当代性和中国场域来强调其国别属性,即这种经济学是当代的,是中国的,代表和反映了中国思想、水平与成果。因此,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称为当代中国经济学,可以更好地体现这一思想的主流性和主导性,从而占据经济学话语的主流地位,这是十分必要的。正如中国道路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既有中国的属性又有社会主义的制度特质,也体现了模式。我们用中国道路而不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仅仅是简略,重要的是强调这一道路的世界价值,中国这一内涵就说明了这一道路的不同之处。再回到经济学上来,概括和总结中国经济建设成就进而提炼出来的经济理论,就是当代中国经济学。用这一概念,既可以反映我们对中国经济学理论的自信,也反映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当代的地位与作用。当代中国经济学内在地反映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也只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因为只有这一思想方法才能反映中国经济建设的成就,才能科学体现经济发展规律。不强调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因为我们需要在更大的范围内与西方经济学进行话语权的争夺。

用当代中国经济学来指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一话语的变化可以更好地反映中国的理论自觉与自信,在理论创新上开创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新境界,反映我们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上已经并将继续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由此形成当代中国经济学的理论成果。关键在于我们要有这样的理论自信,也要有这样的理论自觉。如果我们仅仅从政治经济学的传统范式中来延伸思考今天我们的经济学发展,依旧无法占领经济学话语的主流地位。国内从事西方经济学教学研究的一些人始终把自己所学所教的理论称为主流,认为以此形成的成果才代表中国的经济学,就是因为我们自己没有旗帜鲜明地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就是当代中国经济学。从事西方经济学研究的人,以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作为整个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的话语基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或政治经济学在经济学研究中只是少数人的兴趣爱好,这样无法实现话语的主流地位,也不会有当代中国经济学的地位和影响。

用“当代中国经济学”定位整个中国经济学话语构建的根本目标,表明我们要以马克思主义的开放态度来研究中国经济建设的问题与经验,不仅要吸纳西方经济学话语,也可以在中国经验与理论成果基础上提出更能体现人类社会经济发展一般规律的经济思想。经济理论的科学性和普适性不是一步呈现的,要在实践中不断应用和总结,才能得到验证。当代中国经济学要创立的经济理论与经济学话语不仅要能够用于中国的经济建设,也是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可以学习借鉴的理论与方法。理解当代中国经济学,既要从坚持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主流话语形态方面强调这一思想的传承性,又要从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的角度来深化认识。这一话语既能够与西方经济学理论话语实现沟通,又能够适应中国经济建设的需要,解决当代中国经济问题,成为经济建设的指导思想、基本方法和传播话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与当代中国经济学从不同层面反映同一内容,都要反映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尤其是经济建设的规律,通过构建完整的理论与话语体系实现承担指导当代中国经济建设的历史作用。

當然,中国经济建设成就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中国经济学的理论与话语体系构建正是要向世界表明和传达中国道路的话语自觉与自信。当代中国经济学既是中国发展道路的充分而准确的理解与总结,也形成对世界上相对落后国家具有借鉴价值的发展话语。中国经济发展是开放的,是融入世界并对世界做出巨大贡献的。当代中国经济学也必将会为世界发展提供新的理论与话语,打破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话语垄断,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世界图景和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

〔责任编辑:来向红〕

The Triple Goals of Shaping Contemporary Chinese Economic Discourse

JIA Houming, WANG Xingyu

Economic discourse plays a pivotal role in the discourse systems of philosophy and the social sciences. Nevertheless, in current Chinese economic education and research, a division persists between Western economics and Marxist economics, resulting in the absence of a cohesive economic discourse system that can accurately encapsulate Chinas economic progress and accomplishments. To address this challenge, it is imperative to acknowledge the exemplary nature of the discourse found in “Capital” as a foundation for constructing Chinese economic discourse. Socialist political economy, characterized by its Chinese attributes, must undertake the historical mission of elucidating the evolution of a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from an institutional discourse perspective. This endeavour calls for contemporary Chinese economics to actively and confidently participate in the discourse construction, thus providing a comprehensive reflection of both global achievements and the influence of Chinese economic develop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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