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治理中的情感生产机制研究

2023-12-10 19:29何海兵李锡坤
阅江学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社区治理

何海兵 李锡坤

摘  要  新时代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以人民为中心的治理要义,推动着社区治理中“人”与情感的回归。社区作为一个复杂的互动系统,不仅存在静态关系网络,也包含社区互动的情感演化机制。构建互动仪式的圈层模型,结合案例分析在社区这一空间范围内可观察的互动仪式。在不同层次的社交情境中生长出不同类型的互动仪式,具体发生的互动仪式则反映了与其相关的社交情境的影响范围与可控程度,可区分出社区正式互动仪式、社区自然互动仪式两种类型;不同时期的社区互动仪式存在着交互影响,先前的情感能量等结果可跨越情境进入往后的互动仪式;社区互动仪式与社区治理中的需求、硬件与软件三个维度紧密相关,并与多元主體“共建共治共享”的理念相契合。

关键词  社区治理  互动仪式  情感能量

作者简介 :  何海兵,社会学博士,中共上海市委党校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李锡坤,中共上海市委党校硕士研究生。

一、前  言

在过去的四十余年,我国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中国从传统农业为主的乡村社会迈入以工业为主的城镇社会,互联网时代更快速地推动了社会价值取向的变革,相应地,由“单位制”走向“社区制”的过程标志着我国城乡基层社会治理的转型。其中,最重要的变化是社会显示出了原子化、陌生化、网络化与老龄化的普遍特征,社会群体分化、价值多元与矛盾多发造成了社区治理难题。遇到新情况新问题,基层治理方式要顺势而变,主动符合社会价值“向善”的目标设定。简而言之,从效率优先走向公平优先,既反映了时代的变局,也回应了人类社会认知和实践的价值导向。

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目标,其涉及的确定性原则是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新期待。“以人民为中心”思想对于探寻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治理原则具有启示价值:良好的社区治理不仅要建立自治、德治和法治相结合的体系,也要重视关注个体的“身心归属”,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共同体。反观可知,2006年以来“社区参与”就一直是社区治理领域的热点话题。   刘少杰、聂石重:《社区参与不足的结构分析与空间考察》,《河北学刊》,2020年第4期。  其中,社区治理面临的一大挑战是各主体参与不足而难以达成共识与合作。反之,居民参与积极性高,有利于居民和居委会形成互惠合作的双向互动关系。可以说,社区作为复杂的互动系统,是社会资本的来源地。正因为如此,社会资本理论成为社区治理中备受关注的理论工具。   方亚琴、夏建中:《社区治理中的社会资本培育》,《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7期。  社区生活中的社会互动、社区参与是增量社会资本形成的主要机制,而存量的社区社会资本能够促进社区参与和邻里互动。然而,社会资本理论主要关注关系网络、信任、规范等要素,缺乏对社区互动情感演化机制的深度解释。因此,本文关注在社区治理中,参与式互动所伴随着的情感生产与流动过程以及互动机制的稳定性。   阅江学刊 2023年 第 6 期

政治与公共管理评论

二、文献回顾

(一)社区参与式互动

在宏观层面,政社关系作为影响基层治理结构的核心变量,是研究社区治理的主要范式。   陈荣卓、李梦兰:《政社互动视角下城市社区协商实践创新的差异性和趋势性研究——基于2013—2015年度“中国社区治理十大创新成果”的案例分析》,《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17年第3期。  乔治 ·米德和欧文 ·戈夫曼等人提出了微观层面的互动理论,它说明互动存在合作、顺从与竞争三种形式。在转型期,我国为应对城市社区公共事务方面的挑战,需要探索多元参与式的治理模式,   边防、吕斌:《转型期中国城市多元参与式社区治理模式研究》,《城市规划》,2019年第11期。  而20世纪末流行的良性互动理念恰好为城市社区治理提供了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指导。    龚建华、李永华:《“良性互动”视野下的城市社区治理问题研究》,《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   党的十八大以来,政社互动成为实现良性互动的有效路径,它通过社会治理模式创新将自上而下的政府治理与自下而上的基层自治相衔接,   唐鸣、陈鹏:《政社互动:十八大以来农村社区社会组织的发展路径》,《社会主义研究》,2016年第4期。  由此产生不少相关的学术概念,其中,社区参与泛指社区成员通过投入思想、感情与行为等参与社区公共事务和社区公共活动。   郭彩琴、吕静宜:《完善社区参与式互动治理结构的对策研究》,《行政论坛》,2018年第4期。

在基层社区的场域中, 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正趋向于合作互动的共生关系。面对当前城市社区治理中的“参与”困境,社区参与式互动治理结构有助于推进地方政府、社区与社区居民之间的良性互动。   周永康:《社会控制与社会自主的博弈与互动:论社区参与》,《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  另外,运用本土化的人情、关系资源也是一种重要的策略,这一过程还充满了利益表达、协商、冲突、信任、互惠和合作等多种元素,目的是形成互惠合作的互动关系。   姜振华:《社区参与:对社区居民与居委会互动关系的透视》,《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  进一步地,关于社会资本理论的相关探讨,则呈现了更多的整合性、包容性的破解思路。一方面,社会资本所包含的关系网络、信任和规范等特征有助于实现集体行动。可以说,某种程度上社区社会资本的丰富度决定了社区共同体属性的浓厚度。另一方面,社区中的互动频率、互动方式能对社区社会资本的存量和结构产生影响。因此,培育与发展社区社会资本的根本途径是促进、增强多种形式的邻里互动。   方亚琴、夏建中:《社区治理中的社会资本培育》,《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7期。

(二)社区治理中的情感转向

“关系问题”作为社会动员的重要影响因素,包含组织化关系、情感关系和制度化关系三个方面。   周延东:《社区治理的“关系式动员”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20年第1期。  其中,情感既是建构社会秩序的核心元素,也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关键力量。实际上,情感研究成为一门新兴学科起始于20世纪70年代。随着直觉、情感、意志等非理性要素的重要性受到更多关注,如今在社会科学领域发生了明显的“情感转向”趋势。城市社区治理实现了从生命政治、信任政治到人心政治的价值转换,经历了从政治运动、运动式治理到情感式治理的历史演进,呈现了从人情面子、互惠策略到情感纽带的现实转型。   郭根:《城市社区治理的情感出场:逻辑理路与实践指向》,《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 期。  随着公共治理愈加重视“人”及其情感的回归,强调运用情感调节社区治理主体之间的关系,引热了达到“合法、合理、合情”效果的情感治理话题。由此,社区情感治理成为弥补制度治理、技术治理局限的重要变量。   刘太刚、向昉:《“以规治情”与“以情治情”:社区情感治理的再认识》,《中国行政管理》,2021年第6期。  总的来讲,社区情感治理具有理性和情感的双重特性,运用情感联结能将宏观社会结构与微观个体行动置于完整的、流动的体系中,而情感优化的过程又可以重塑关系网络。   文军、高艺多:《社区情感治理:何以可能,何以可为?》,《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6期。  可以看出,社区情感治理是对社区主体关系的重塑与社区秩序的再调整,以打造“有溫度”的社区。   朱志伟、孙菲:《空间、结构与网络:社区情感治理的三重论域与实践路径》,《社会科学文摘》,2020年第7期。

综上所述,人际关系网络是社会资本的基础,社会关系的稳定发展保证了相互信任的有效维持。但是,社会结构的不确定性变动可能会导致原有社会资本的消失,正如科尔曼所指出的“社会组织或社会关系的瓦解会使社会资本消失殆尽”。由此看来,“社会资本”更多地呈现“理性”“功利”等静态特征,相对忽视了反映社区共同体在社会维度上关于心理情感的动态流向。也就是说,与社会资本的增量紧密相关的是静态的关系网络的生成与续存,较少涉及社区互动中情感的动态变化机制。作为社会资本的核心要素,关系网络、规范与信任要素不一定能在长期的互动中发挥同等作用。实际上,社区互动是社区归属感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   吴晓林、谭晓琴:《破解“陌生人社区”困境:社区归属感研究的一项评估》,《行政论坛》,2020年第2期。  在不同的情境中有不同的互动机制,而人情关系在社区治理中能起到催化剂作用。   熊琳、蒋帆:《社区协作治理的行动情境与互动机制——基于社会行动理论的分析》,《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  将理性与感性、情感与制度、思想与技术更好地结合,是改进新时代社会治理的要求,也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题中之义。   田先红、张庆贺:《城市社区中的情感治理:基础、机制及限度》,《探索》,2019年第6期。  可以将情感治理定义为在社会治理过程中基于理性、使用情感技巧制度化地回应民众情感诉求的过程。   贾飞祥、张天雪:《共青团“学社衔接”互动仪式模型构建及实施路径——从情感治理的视角》,《中国青年社会科学》,2021年第4期。  但是,情感不应局限于社区治理的基础,因为在社区治理中情感的产生主要依靠人际互动。因此,有待拓展关于社区治理中情感生产机制的研究。

三、互动仪式理论诠释

“仪式”这一术语出现在19世纪。实际上,仪式在人类早期日常生活中就已经开始占据重要地位,它不仅是社会科学领域重要的学术话题,也是人类社会历久而普遍定型化的生活方式。然而,随着“仪式”的意义愈发复杂多样,常被以混乱粗略的方式使用:一种特定的宗教行为,一个学科领域的所指,一系列节日庆典,一种人生礼仪的表演,一种生活习惯,等等。涂尔干在讨论宗教起源问题时分析了社会仪式的主要构成要素,这为后来的社会学家提供了情境互动的机制。新涂尔干派的社会学理论家认为,仪式不外乎是通过一套程式化的行动才得以推进的正式典礼,比如,朗诵典礼规则、演唱、摆传统姿势、 穿传统服装。欧文 ·戈夫曼提出的“互动仪式”是指表达意义性的程序化活动。他重视从微观互动的角度观察日常生活中的仪式,正如从体现各种私人关系的较小会话惯例来看,从一种问候、聊天或告别仪式转变到另一种,是改变社会关系特征的最易察觉的方式,并且某一际遇开始和结束的瞬间是转换仪式的标志。   [美]兰德尔 ·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等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50页。

兰德尔 ·柯林斯将涂尔干对仪式的理论解释与戈夫曼的微观社会学观点相融合,通过把握仪式的概念及其社会功能,系统地探讨了互动仪式的作用机制,并回答了“互动何以是仪式”这一问题。他认为正式性与程式化的活动有助于产生集体意识与集体兴奋的体验,但并非是关键的因素,相互关注与情感联结才是仪式运作不流于形式而取得成功的关键要素。据此,柯林斯区分了正式仪式与自然仪式两种类型。其中,“正式仪式”是指通过普遍认可的典礼程序开展的活动,“自然仪式”是指小范围的、即时即地发生的面对面互动。    [美]兰德尔 ·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等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88-89页。

此外,柯林斯认为,情境是一种自然形成的产物,情境是社会学理论研究的起点。个体的几乎一切方面,都是在不同情境中变动的结果。换言之,总是真实的人在一定情境中做某件事的过程。因而,互动仪式理论首先是关于情境的理论,它是关于那些具有情感和意识的人类群体瞬间际遇的理论。人类的互动都是在情境中展示,至少是由两个人组成的际遇。此外,柯林斯所强调的“个体就是互动仪式链”,也就是说,个体在不同时间的情境组合意味着个体是以往互动情境的沉淀,又是每一新情境的组成成分。总而言之,代表人们最基本的活动的互动仪式是社会情境的核心。

柯林斯在《互动仪式链》中对互动仪式的作用机制进行了描绘(图1)。模型中包含了循环反馈与因果关联的过程,涉及四种主要的组成要素或起始条件:第一,2个或2个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地点,因此无论各自有意识地关注对方与否,都能通过其身体在场而相互影响;第二,对局外人设定了界限,故参与者知道谁在参加以及谁被排除在外;第三,有局内人将其注意力集中在共同的对象或活动上,并相互传达该关注焦点;第四,参与者分享共同的情绪或情感体验。   [美]兰德尔 ·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等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86页。

集体意识正是主体间性互动瞬间这种微观情境的产物。   [美]兰德尔 ·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等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87页。   柯林斯拓展了情感的概念,讨论了长期的情感体验,甚至包括平静的无人察觉的情感状态。   [美]兰德尔 ·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等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158页。  这种持久的情感被柯林斯视为一个经验变量——情感能量进行讨论。互动仪式的主要的结果:当组成要素有效地综合,并积累到高程度而不是低程度的相互关注与情感共享时,参与者会产生4种正面效果的体验,包括群体团结、个体的情感能量、代表群体的符号及道德标准。

简单来说,互动仪式是参与者发展出共同关注焦点,并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微观节奏与情感流动的过程。   [美]兰德尔 ·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等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47頁。  在互动仪式中,有两个方面值得重点关注。首先,共同关注成为发展共享符号、群体团结与道德标准的关键。团结在符号中持续与储备,并在仪式中通过有节奏的合作被建构与强化。其次,发生了从短期情感到长期情感的转换。实际上,互动仪式中各种短期的情感体验的结果都可被转化为长期的情感能量。互动仪式开始时表现出哪一种情感并不重要,作为中间要素的高度的情感联结——集体兴奋——是短暂的,高的情感能量(如喜悦、高兴等)与低的情感能量(如沮丧、悲伤和消沉等)来自交流姿态和情感节奏的联结。尽管如此,情感能量作为产出的结果,被定义为一段时间内稳定持续存在的情感,不随情境转变而中断,可以通过衡量身体姿势与动作、目光、声音等指标对其进行测量。

互动仪式理论提供了一幅情感在互动中如何转变的明晰图景:一项互动仪式被视为情感变压器,它把输入的短期情境性情感加工为可跨越情境的情感能量形式。总而言之,互动仪式理论具有较强的综合性和适用性,既是研究互动仪式的重要理论视角,又因关注情境、情感与认知而被视为经典的情感社会学理论。

随着信息科技日趋进步,可根据柯林斯还未确切回答的“亲身在场是互动仪式成功必要的吗?”问题进行理论对话。因此,较多话题聚焦于虚拟在场能否实现互动仪式链的运转。互动仪式理论在传播领域,尤其在网络传播研究中备受关注。例如,在探究社交媒体网络动力机制时,发现网络舆情与舆论的转化过程构成了互动仪式的完整过程; ;  董向慧:《“后真相时代”网络舆情与舆论转化机制探析——互动仪式链理论视角下的研究》,《理论与改革》,2019年第5期。国秋华、孟巧丽:《抖音的互动仪式链与价值创造》,《中国编辑》,2018年第9期。  在互动仪式理论视角下,年轻人和中老年人使用表情包存在分歧的原因是期待差异、审美差异和解码差异;    袁媛、严宇桥:《表情包传播现象研究——以互动仪式链视域下的中老年表情包为样本》,《新闻与写作》,2020年第1期。   新的互动仪式视角下的政务微信仍存在身体缺场、焦点设置移位、情感共享不足等问题。   朱颖、丁洁:《互动仪式链视角下政务微信与用户的互动研究》,《新闻大学》,2016年第4期。  运用互动仪式理论分析社交网络中的互动,突破了亲身在场的理论前提,回应了柯林斯对远程互动仪式效果的怀疑,证实了该理论在虚拟社区中的适用性。   潘曙雅、张煜祺:《虚拟在场:网络粉丝社群的互动仪式链》,《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9期。李钧鹏、茹文俊:《论虚拟社区中的互动仪式链》,《广东社会科学》,2020年第4期。

互动仪式理论作为西方社会学理论发展的重要成果,代表了一种新的综合性的理论倾向,澄清了社会学传统研究一直忽视的情感问题。互动仪式理论的出发点是情境,而不是个人。就情境涉及的地域范围而言,仪式背后包含社会关系与仪式空间,因而围绕 “仪式”也会形成社会空间再生产过程。   孙九霞、许泳霞、王学基:《旅游背景下传统仪式空间生产的三元互动实践》,《地理学报》,2020年第8期。  互动仪式的4个起始条件在社区治理中具有适用性,有研究尝试提出参与式社区建设的微观互动框架,探索了社区参与扩大的实践路径。   郑姗姗:《参与式社区治理的实践路径与建构机制——基于互动仪式理论的多案例研究》,《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  互动仪式理论能为社区治理中的情感生产机制研究提供新的分析视角。

四、社区治理中的互动仪式分析

(一)案例选择

上海徐汇区凌云路街道于1996年12月成立,面积3.58平方公里,东起老沪闵路、桂林南路,西至虹梅南路,南隔淀浦河,北以沪闵路为界。凌云街道是人口输入型的居民聚居社区,共设28个居委会。其中,梅陇六村是1988年建成的老旧小区,被Y字形的主干道分为三块,包括独立单位分房、动迁的员工宿舍、本地居民的住房。笔者在2021年6月对其进行调研,掌握了较翔实的经验素材。主要借助社会科学研究中的质性研究方法,通过参与式观察、深度访谈等方式收集关于梅陇六村治理实践的资料。

(二)社区正式互动仪式

社区治理涉及基层政府、社区组织、社会组织和居民等多元主体,社区参与各主体共同关注社区公共事务和公共利益,参与范围具有明显的边界,参与主体间的互动直接影响彼此的情感体验。由此看来,社区治理中应当存在正式的互动仪式。仪式的种类繁多复杂,其中较为重要的是生命礼仪。由梅陇六村居委会领头关注居民一生中的重要时刻:新生、新婚、新居、退休、帮困、送别,进而联合楼组长的力量实现每个月的“六维关怀”,分别赠予鸡蛋、蜂蜜、蛋糕、绿植、补助费、花圈。梅陇六村W书记说道:

通过给“新生”家庭送鸡蛋,我就能了解这个妈妈你是不是辞职了,是不是全职太太,还是说现在休假有什么需求等信息;又比如新买房子进来的居民,对工作人员会持谨慎态度,这时候送点蛋糕,居民是很开心跟我们沟通一些内容的;通过引导退休人员关注提供服务的公众号,给他们送绿植,在拉近关系的同时可以挖掘一些志愿者资源。

除此之外,整十数岁的居民,比如刚好10岁、20岁、30岁等,会被邀请到活动室一起吃蛋糕,同时联合第三方社会组织举办唱歌跳舞抽奖等活动,借此时机与他们讨论社区治理的议题。梅陇六村W书记回忆道:

平时比较难收集到居民的意见,平时问也不太愿意说,这样每次有个议题,居民还是愿意说点什么的,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对不同年龄段的居民实施“包围战略”。

就推动社区形成长效治理模式而言,梅陇六村联合街道进行了社区一体化提升,街道所有部门集中到社区,每周一次“会诊”,实现供需资源的对接。梅陇六村W书记说道:

街道八大办全部到齐,一个礼拜来一次,那都是平台轰炸,要你提需求提问题,因为还是“父母官”或者居委会最了解情况。其实我们是心甘情愿被轰炸的,领导对小区不了解吧?还是会向我们了解还需要什么,然后和他们能提供的东西进行对接。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学会怎么提问题,怎么提需求,就是你要去提到很细的点位上,上面才能给小区支撑,不然就是提了也没有用。

“送关怀”、庆生邻里会、街道到访会诊等属于正式的互动仪式,满足互动仪式的4个起始条件,即有限成员在场、排除局外人、有共同关注的焦点、分享共同的情绪或情感体验。其中,“送关怀”、庆生邻里会的互动仪式将居民短期的、平淡的或淡漠的情绪转化为长期情感,通过相互关注与情感联结推动反应进程,最后带来高端的情感能量(如喜悦、高兴等)。居民参与如此的集体行动时,鼓掌、欢呼、注视等反应能产生瞬间强烈的团结感,加强对社区成员身份的认同感。街道到访“会诊”的互动仪式能加强群体团结,提升道德感,也可以将社区工作人员的短期情绪转化为情感能量,这类情感能量可能是高端的、中端的或低端的。另外,社区工作人员需要向外展示、向内守护代表社区的符号,比如,“一鹿有你”的特色品牌,谐音“梅鹿”打造“生态梅六”的标志。

(三)社区自然互动仪式

结合柯林斯的观点,本文认为,发生在社区场域中的互动仪式可以分为正式仪式、自然仪式两类。正式的互动仪式因为时间与空间的确定性、认可的程序化活动易于被观察及记录,而自然的互动仪式属于小范围,是随时发生的,相对来说在短时间内能被观察到的次数较少。因此,本文以正式仪式产生的情感能量的运用情况为线索,捕捉和分析社区治理中的自然仪式。

梅陇六村居委会面对新冠疫苗的普及与动员工作,需要收集居民打疫苗以后的适应情况,采取的是面对面的口头询问与动员方法。梅陇六村W书记说道:

我们做一个小小的扑克牌抽奖仪式,大家一开心就过了,对吧?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气,还是说人与人接触是最直接的,冷冰冰的一个电话打上去“你打疫苗吗”?这我们都不好意思开口。打疫苗的时候跟居民家长里短地唠叨,开开玩笑也就过了。

梅陇六村的加装电梯实践取得丰硕成果,形成了一定的流程性策略,也运用了以往正式的互动仪式积累的情感能量。社区可以被视为一个资源平台,强调“软件+硬件”双面的促进作用,涉及一些随机自然发生的人际互动。作为自然仪式,看似最平常的人际互动对影响符号资本与情感能量变动状态有重要作用。

与社区公共事务和公共利益相关,发生在社区内小范围的平常性互动可以称为“自然仪式”。按柯林斯的观点,尽管自然仪式没有正式定型化的程序,但是它与正式仪式有着同样的运作模式。在恰当的契机下,可观察到这些自然仪式会有明显的微观证据,比如,社区工作人员与居民偶遇时的对话情境,由任意一方发起的询问、告知、闲谈等交谈的会话充当有节奏的联结,彼此间都带着原先自身的经验立场,包括带有先前社区内正式仪式中创造保存下来的情感能量。这种微观的日常对话情境,使局外人产生微妙的界限感,因为对话者带有社区成员的身份感,“称呼”体现出来的共享符号,身体的声音、姿势与动作、关注目光等映射出情感能量的增量。

(四)小结

根据柯林斯提出的从左向右“链式”互动仪式模型(图1),本文整理出互动仪式的圈层结构模型(图2),由内到外包括三个圈层:条件层、反应层、结果层。

互动仪式模型不仅是一个理论模式,它以或多或少的精确度,描述了社会际遇中所发生的可观察的事情。在不同层次的社交情境中存在不同类型的互动仪式。反观之,具体发生的互动仪式决定了与之相关的社交情境的影响范围与可控程度。结合梅陇六村的案例,在社区场域中存在正式仪式与自然仪式两种互动仪式类型,都符合互动仪式的运作机制,涉及必要条件、过程与结果。值得注意的是,在社区治理情境中,社区正式仪式与自然仪式的差别也表现在互动儀式圈层模型中的结果层。社区自然仪式也能产生群体团结、个体情感能量、社会关系符号与道德标准,但是社区正式仪式生成的是类群身份,社区自然仪式更多是影响个人声望。此外,不同时间内的社区正式仪式与自然仪式存在交互影响的作用。换言之,先前的互动仪式的结果,如储存的情感能量与符号资本,会作为个体的经验场被带入下一次互动仪式的反应层而发生作用,推动个体的情感能量经历萌芽期、过热期、幻灭低谷期、复苏期和成熟期的轮回转动。

从梅陇六村的案例来看,社区治理有三个维度的支撑:需求、硬件和软件,社区互动仪式与这三个方面的内容有紧密关联。首先,“送关怀”互动仪式涉及需求和软件建设两个维度,包括熟悉居民情况,厘清居民诉求,生产与储存有长期作用的情感能量。其次,社区互动仪式与多元主体“共建共治共享”的理念相契合。有关社区治理的各种议题,作为互动仪式的组成要素成为共同关注的焦点。梅陇六村在五年前开始考虑解决车辆管理、停车难问题,通过召集居民开邻里会讨论议题,请社会组织参与停车治理的过程,最后实现了人车道路分离,增加了停车位,形成了红黑榜规则管理车辆。整个过程中各主体诉求相互关联且彼此影响,聚焦于社区公共利益最大化,参与主体间的互动直接影响彼此的情感体验。在互动仪式开始前,参与主体投入的情绪一般是短暂的,但经过互动仪式之后,能产生跨越情境的情感能量形式、群体归属感或团结感。社区成员参与停车治理、遵守红黑榜规则的互利性行为能够增进其情感密度,进而巩固情感纽带,而且互动频次和互动体验共同影响各治理主体间后续的良性互动关系建构与发展。再次,需求发掘是进行协调、形成互动仪式的重要起点。一方面,社区居委会充分利用其在地优势,主动创造与居民互动的机会,通过有规律且稳定的交往行为,在居民中树立可信形象进而建立非正式沟通网络,其后通过口头沟通、单独沟通发掘社区居民对社区生活的期待,借此了解所在社区居民需求构成,据此分析社区公共治理中存在的不足和明确满足居民社区公共服务需求的努力方向。在日常生活里,居委会与居民的互动也十分重视关注居民分散多元的需求。另一方面,社区的互动仪式会受到物质资源的制约。实际上,送关怀使用的是自治经费,此外,街道的所有部门一个礼拜到居委会一次,这关键在于实现供需对接,要向上提需求、提问题。简而言之,以居民与居委会互动为起点,居民分散多元的需求得以表达,居委会对各类需求进行优先排序,通过争取街道资源和促进多元主体积极参与等手段,确保资源优势和组织保障,继而各参与主体之间彼此关注,在互动中建立情感纽带或共同的价值追求,并通过确立共同的规则促进互动关系良性发展,最终确保个体利益不受损或增进个体利益,居民之间的平等互助合作关系得以建构,各主体间情感温度显著提高。

五、结论与讨论

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对于探寻新时代美好生活的治理原则具有启示价值。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建构自治、法治和德治相结合的基层治理体系。伴随情感式治理的兴起,重视个体“身心归属”作为突破良好社区治理中“参与”瓶颈的主要思路,强调运用情感调节社区治理主体之间的关系,达到“合法、合理、合情”的效果。

社区不仅存在静态的关系网络,也包含着动态的情感演化机制。真实的社会空间和虚拟的精神空间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越是具象的、理性的社会事实描述,往往越可能隐藏着情感因素的流动过程。这使得去捕捉、还原社区治理中的情感生产过程具有一定的难度。情感自身就是抽象的,它离不开人的主观意识。沿着这一线索,可以假设情感的生产与人类参与的互动有相关关系。互动总是发生在一定空间中,并包含着情感因素,所以情境与互动过程相互关联。情境是自然形成的产物,而互动仪式是社会情境的核心。人们的互动无法脱离当时的情境,个体从一种情境进入另一情境,由此组成了不同时间内的情境组合。在满足起始条件的前提下,互动仪式能通过相互关注与情感联结的反馈循环作用,形成共同的关注焦点、共享的情感状态。此外,互动仪式作为情感变压器引发因果关联,产出可跨越情境而长期有效的情感能量、共享符号、群体团结和道德标准。

在社区这一空间中,社区治理既有效度,也有温度,许多看起来琐碎的民生小事,对老百姓来说却是急事、难事。实际上,互动仪式理论给出了一个分析社区实践活动的模型。本文提出了互动仪式的圈层模型,它包括条件层、反应層与结果层。在满足互动仪式起始条件的情况下,通过有节奏联结的反馈和循环强化反应过程,强化共同的关注焦点、共享的情感状态,与此同时可以营造出集体兴奋,最后生成互动仪式结果。分析实际发生的可观察的社区际遇事件,社区治理中的互动仪式展示了短期情境性情感向情感能量转变的过程,说明存在稳定可持续的社区正式互动仪式。第一,在不同层次的社交情境中生长出不同类型的互动仪式,而具体发生的互动仪式决定了与其相关的社交情境的影响范围与可控程度。在社区场域中存在正式仪式与自然仪式两种互动仪式类型。两者均符合互动仪式的运作机制,都满足有共同行为或事件、成员身体共在、参与者身份被相互告知、有短暂的情感刺激、对局外人设置屏障等起始条件。但是,两者的差异主要体现在互动仪式结果层中。社区自然仪式也能产生群体团结、个体情感能量、社会关系符号与道德标准,然而社区正式仪式生成的是类群身份,社区自然仪式更多是影响个人声望。不同的互动仪式,反映出的群体成员类型和意识也不同。第二,因为互动情境有所不同,起始条件在“量”的层面存在差距,所以社区正式仪式和社区自然仪式不能相互转化,但在不同时间内两者存在交互影响。某一项社区互动仪式产生的结果,如情感能量与符号资本,会作为经验变量跨越情境进入此后的社区互动仪式,进而影响个体情感能量的变动。第三,社区互动仪式与社区治理中需求、硬件与软件三个维度紧密相关,并与多元主体“共建共治共享”的理念相契合。社区公共事务与公共利益是社区互动仪式的起始条件之一,因此,社区硬件建设、需求发掘是形成社区互动仪式中共同关注焦点的重要起点。在社区互动仪式中,各参与主体诉求彼此关联,有利于建立起共享的情感状态,对形成社区情感能量与社区关系共享符号、促进社区团结、提高道德标准起到重要作用。

依据互动仪式理论,可以展开对情境内容的分析,这是关于情感关系在互动中如何生产与再生产的解释。其中,情感关系的生产意味着赋予参与者新的情感体验,包含了将条件中的短暂的情感转变为长期的情感能量;情感关系的再生产意味着对已有情感的扩大化生产,涉及通过互动仪式实现对个人经验场域中情感的延续、增强、复制和传递。本文在理解与诠释柯林斯的互动仪式理论的基础上,分析了社区互动仪式中的情感生产机制。互动仪式的起始条件对社区治理中的情感生产起到最为关键的促进作用。情感这一非理性因素是日常生活中人际交往行为的核心动力及重要产物。互动仪式模型为观察社区日常生活提供了一个理论框架,它使作为自然互动仪式的偶遇闲谈承载了一定的社会意义。在经验层面,人们的微观行动总是处于变动状态,而微观的情境性互动仪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显现出相当程度的稳定性。本文为社区治理中的“情感转向”研究提供了一种路径,但对于互动仪式模型中的许多经验变量还缺乏更精确的观察性研究与客观测量。社区互动仪式中参与者所体验的情感不总是一致的,情感体验毕竟是短暂易逝的,也可能会形成消极的情感能量。就此而言,何为成功的社区互动仪式值得进一步探讨。

〔责任编辑:徐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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