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雪封
1
又刮风了,带来了雨,
整个河南都笼罩在阴郁中。
我的房间,一个建筑工放飞的紫色气球,
它的脑袋随夜风摇动,就要被黎明摘走。
其间的人,仍然在沉睡,如躺在摇篮里。
窗前的一株岁月梧桐,被狂风所弹奏,
为痛苦的回忆伴舞的大长腿,
冠状枝叶,展现出音乐那持续转幻的形状。
2
下雨了,又下雨了,敲打着窗子。
黑夜里,我看见一只只雨滴做成的小手;
在无数男人有力大手中流转,
仰天躺下,或者翻过身子,
趴下,像匹白马,扭回头,
金色的长巤遮住半边脸,
看肿胀的太阳,朝它的肉体,
发泄怒火;
冬天的树,一个倒栽葱的女人,
两条腿在半空踢蹬,她的头
吸收着无边的泥土,长发在黑暗底部飘动。
3
从夏天到夏天,你一直在试图收拢
指缝间流失的沙子,试图
重新把它们握在手掌中,
啊,那份松软、光滑、沁凉和颗粒微小的喜悦。
就像一棵白杨树的三个枝杈,
你同时生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
4
又是夜晚,雨声大作。
谁在外面敲打窗玻璃?
而窗子内却久久没有回应。
谁用右手食指指关节敲打墙壁,
桌面,床头柜?而另一面没有回应。
谁在从内向外敲击窗玻璃?
却迟迟不见有谁推开一道缝,
脸像月亮,躬身邀请……
只剩下树,枝条压低,
一张拉开的弯弓。
只剩下记忆、烟雾、路程
和时间遮蔽的身体。
只剩下迈进诱惑的凌乱足迹,
上一个季节的落叶,覆盖的空间。
只剩下风吹草动,
被一阵异响吸引的猫,
写下的一首梅花诗。
只剩下雨刮器竖立,
野兔支棱着长耳朵,
在静静聆听黑夜。
只剩下眼珠骨碌碌转动。
只剩下脚下被白颜色垫高,
松软,富丽,一张嘴唇
刚好够到另一张嘴唇。
只剩下在积雪的毛毯下的翻滚。
1
一个即使在白衬衫、红领结、蓝西裤、
黑皮鞋的雄壮的合唱队中
也能将自己的胆怯
和不足的底气暴露无遗的人——
一个踏不准节奏,
总是与时代不合拍的人,
五音不全,颤抖,偷了东西一样慌张,
发声不是太提前,
就是太错后,就像收割后的麦田里
孤零零生长的一根麦苗。
2
一座农家小院,
一支由众多却看不见的
星星点点生命所唱的歌,
草窠间,瓦砾中,落叶下,空气里,
尽管每一个声音都是那么细小、
微弱,可他们汇成了庞大的军团,
铺天盖地,
多么让人心惊:这支蟋蟀之歌,
诞生于地球上的第一个黎明,
与时间的洪流一样凶险,
冲垮一道道人世堤坝,从来不曾被打断过。
3
我那逐一
从虚无缥缈之处
凝聚而成的肉身
落在大地织工
蟋蟀
编织的细密
又富有弹性的巨网上。
世界晃悠了几晃,复归于平静。
4
无数个黑夜,
迎来了唯一的早晨,
而万物尚未醒来。
隔着两条腿的篱巴墙,
只有那位卫兵,
仍然保持着忠诚,
挺直腰身,朝你致意。
5
二十二点半,
七楼窗外,一声蝉鸣。
干燥,单调,无起伏,
就像伸向天空的一根木棍,
它要敲落最高枝头的梨。
它要缓缓展开一面白旗,
我踊跃的想象,在下面聚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