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少中等收入群体低位阶层认同偏差推动消费升级

2023-12-22 01:06邹宇春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生存型消费结构低位

邹宇春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

一、理论综述与研究问题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是推动共同富裕和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手段和战略基点。从理论上看,中等收入群体占比的不断扩大,可以逐渐缩减居民的收入差距、提高内需,是实现新发展格局、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载体,中等收入群体发挥着经济社会发展中的“稳定器”作用。多数研究也认为,“十四五”期间,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传统消费升级对产业转型的带动作用将更加凸显,培育并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是实现经济发展模式转变、扩大内需特别是消费需求的重要途径。

不过,已有研究发现,中等收入群体内部不是匀质的,①李春玲:《中等收入群体的增长趋势与构成变化》,《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2 期。中等收入群体在对自身阶层的主观定位上存在低位阶层认同偏差。①邹宇春:《时代之力:我国中等收入群体阶层认同偏差的趋势分析》,《社会学研究》2023 年第3 期。这种阶层认同偏差对中等收入群体的一些主观态度和客观行为都产生了负面影响。为了更好地判断和识别中等收入群体如何在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中发挥基础性作用,有必要分析识别中等收入群体内在差异是否在消费结构上有所体现,并且从扩大内需的角度,分析回答低位阶层认同偏差是否在不同层级的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结构上有所体现。

对上述问题的回答,有助于在扩大中等收入群体的进程中发掘构建扩大内需的长效机制与实现共同富裕之间的有效路径,更好地评估并精准推动他们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作用。本文采用“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②此调查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主持的全国概率抽样入户调查项目,采用多阶段混合概率抽样。它在全国随机抽取了151 个县(市、区)的604 个村居,在抽中的村居随机抽取20 户并随机抽取一位18—69 岁城乡居民进行访问。2021 年的数据(以下简称“CSS2021”)予以分析。

(一)中等收入群体的概念界定

所谓中等收入群体,是指收入水平处于全社会中间位置的群体。这一群体是组成橄榄型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相比其他群体而言具有更加正向温和的态度和行为,并且也是消费弹性和消费潜能最大的群体。中等收入群体在社会结构中的占比越大,社会存在两极分化的可能性就越小,整个社会经济和谐稳定的可能性也越大。

学界关于如何界定中等收入群体的讨论已极为丰富,大体分为绝对标准和相对标准两大类。③张文宏:《扩大中等收入群体促进共同富裕的政策思考》,《社会科学辑刊》2022 年第6 期。对于绝对标准,主要采用两种口径:一是以日人均收入或支出处于10—100 美元区间④有些学者提出的是10—50 美元、10—60 美元、10—80 美元等。为中等收入⑤Milanovic B., S.Yitzhaki, “Decomposing World Income Distribution: Does the World Have A Middle Class?” Review of Income and Wealth, 2002, 48(2).;二是以三口之家年收入处于10 万—50 万元区间为中等收入。关于相对标准的界定,主要采用两种口径:一是把家庭收入五等分组后的中间组定义为中等收入;二是以个人或家庭的收入中位数或平均数为基线,并按照一定方法测算给出上下限区间,下限基本在50%—75%,上限在1.5—2.5 倍之间。⑥李春玲:《中等收入群体概念的兴起及其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意义》,《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17 年第2 期;李炜、王卡:《共同富裕目标下的“提低”之道:低收入群体迈入中等收入群体的途径研究》,《社会发展研究》2022 年第9 期。

对于绝对标准,随着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持续发展和人均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中等收入群体的比例和规模都会持续增加,因而它更常用于国际比较下各国中等收入群体的发展趋势。对于相对标准,若收入结构没有发生重大变化,中等收入群体的比重也基本不变,因而它更多地被用于分析国内收入分配结构以及其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以便于制定相应的社会政策。为能更好地从结构的角度理解中等收入群体对社会经济发展的作用,本文倾向采用相对标准展开分析。同时,由于李培林提出的以收入中位数的76%—200%区间定义中等收入群体的标准⑦李培林:《中国跨越“双重中等收入陷阱”的路径选择》,《劳动经济研究》2017 年第1 期。在相对标准中更常被采用,加上我国“家本位”传统文化下家庭资源共享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个体及家庭在社会结构中位置⑧许琪:《“混合型”主观阶层认同:关于中国民众阶层认同的新解释》,《社会学研究》2018 年第6 期。的社会事实,本文最终以家庭年总收入中位数的76%—200%来界定中等收入群体。

需要重视的是,无论是以绝对标准还是相对标准来界定中等收入群体,已往研究发现其内部存在不匀质性。比如,这种不匀质性会体现在地域差异上,有些地域的中等收入群体主要是此群体的收入上层,有些地域的中等收入群体则主要是此群体的收入下层。①李春玲:《中等收入群体成长的个体因素分析》,《社会科学辑刊》2018 年第6 期。有研究在把中国家庭按照等分组的方法划分后,发现处于中间收入段的几个层组的家庭消费率占比会随着收入层级增加而降低,边际消费下降。②李培林、崔岩:《我国2008—2019 年间社会阶层结构的变化及其经济社会影响》,《江苏社会科学》2020 年第4 期。此外,若把中等收入群体分成中上、中间、中下三层,他们在主观阶层认同分布上也存在明显差异。③邹宇春:《时代之力:我国中等收入群体阶层认同偏差的趋势分析》,《社会学研究》2023 年第3 期。鉴于此,本文认为,把家庭年总收入处于76%—200%的中等收入群体按照三等分组分成中上、中间和中下层,从内部差异性去解剖和分析中等收入群体,有助于更加精准地评估并完善中等收入群体相关政策目标的可达性。

(二)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结构和低位阶层认同

进入新发展阶段,受世界经济形势的影响,出口和投资对我国经济增长的拉动力量在减弱,要解决高质量发展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必须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扩大内需上来,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学者们普遍认同,消费是内需的重要组成部分,促进居民消费是实施扩大内需战略的重要抓手,但如何释放我国居民的消费潜能、加快传统消费结构的升级是当前亟待研究回答的问题。

从以收入划定的分层结构来看,当前消费模式下我国高收入群体因为消费需求较为饱和而难有较大的消费增长空间,低收入群体因为经济能力有限、生活必需品消费占比过大等原因而同样不具备较大的消费潜能,相比之下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弹性更大,是启动消费的重要力量。④李培林、朱迪:《扩大中等收入群体,促进消费拉动经济——上海中等收入群体研究报告》,《江苏社会科学》2016 年第5 期。研究也发现,现代消费需求(包括交通通信、教育、医疗健康等消费)占收入的比重情况是:中等收入群体占比最高,其次是低收入群体,高收入群体排最后。研究者认为这意味着中等收入群体的扩大及其消费特征更符合现代消费发展的趋势,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将有助于扩大消费对于经济增长的基础性作用。⑤李培林、崔岩:《我国2008—2019 年间社会阶层结构的变化及其经济社会影响》,《江苏社会科学》2020 年第4 期。

因此,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成为释放内需潜力以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着力点。然而,新冠肺炎疫情对我国居民的行为和心态造成显著影响,⑥李炜等:《疫灾引发的社会心理冲击及应对之道》,《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20 年第3 期。我国的中等收入群体在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也不可避免受到了一些负面影响,表现为抗风险的脆弱性凸显、自我认同感缺乏等不足。⑦肖若石:《“十四五”期间中等收入群体发展研究》,《价格理论与实践》2021 年第7 期。有些地区的中等收入群体还存在阶层“滑落”现象。⑧蔡宏波:《中等收入群体“滑落”的特征、影响因素与防范路径》,《人口与经济》2023 年第5 期。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国的中等收入群体的占比现状及其消费支出结构到底如何,是否存在内部差异性,是否存在消费结构升级的可能性,这是本文想要回答的第一大问题。

需要注意的是,尽管从理论上预期中等收入群体具有正向的主观态度和社会行为使其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具有“稳定器”作用,但中等收入群体实际能否如预期般发挥应有的作用需要研究予以评估。不同于国外的“中产趋同”,以往有研究发现我国的城乡居民(包括中等收入群体)在自我阶层定位上存在偏差,尤其主观认定的阶层层级低于其实际所处的层级的现象(低位阶层认同)比较明显。①赵延东:《“中间阶层认同”缺乏的成因及后果》,《浙江社会科学》2005 年第2 期;任莉颖:《中等收入群体与中等社会地位认同——基于社会质量理论的探讨》,《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 年第4 期。学者们采用了社会事实论、相对参照论、认同碎片论、转型生存焦虑论、传统文化论等多种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②李骏:《从收入到资产:中国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及其变迁——以1991—2013 年的上海为例》,《社会学研究》2021 年第3 期;范晓光、陈云松:《中国城乡居民的阶层地位认同偏差》,《社会学研究》2015 年第4 期;刘欣:《转型期中国大陆城市居民的阶层意识》,《社会学研究》2021 年第3 期;高勇:《地位层级认同为何下移:兼论地位层级认同基础的转变》,《社会》2013 年第4 期;王春光、李炜:《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的主观性建构和客观实在》,《江苏社会科学》2002 年第4 期;陈光金:《不仅有“相对剥夺”,还有“生存焦虑”——中国主观认同阶层分布十年变迁的实证分析(2001—2011)》,《黑龙江社会科学》2013 年第5 期;李培林:《中国跨越“双重中等收入陷阱”的路径选择》,《劳动经济研究》2017 年第1 期。并均对其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担忧。他们担心低位阶层认同持有者可能会产生更强社会冲突意识、更低社会公平感和政府信任度,③张海东、刘晓曈:《我国居民阶层地位认同偏移对社会政治态度的影响——基于CGSS2010 的实证分析》,《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9 期。社会两极对立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④李炜:《中间阶层与中等收入群体辨析》,《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 年第6 期。从认知行为理论来说,已有研究指出了低位认同有可能会抑制中等收入群体在消费潜能释放和消费结构升级方面的作用,但事实是否如此,有必要以实证研究来回答。这是本文想要回答的第二大问题。

二、中等收入群体规模、收支状况

(一)规模占比现状

本文把家庭年总收入中位数的76%—200%的人群界定为中等收入群体,家庭年总收入高于中位数的200%的人群界定为高收入群体;家庭年总收入低于中位数的76%的人群界定为低收入群体。CSS2021 详细比较了受访者家庭在2020 年全年的各项收支情况,分析结果显示我国18—69岁城乡居民中,中等收入群体占比达到37.8%,家庭年总收入处于4.6 万—12 万元之间。将其分成三等分组后,结果显示中下层的家庭年总收入为4.6 万—6.3 万元,中间层为6.3 万—8.8 万元,中上层在8.8 万—12 万元。

在中等收入群体中,按六大区占比从高到低依次为:中南区(30.22%),华东区(27.78%),西南(15.18%),华北(12.88%),东北(7.28%),西北(6.66%)。比较各大区居民中的中等收入群体占比可见,最高的是东北地区(42.14%),中南、西南次之(均是37.23%),随后依次是华北(34.72%)、西北(34.35%)、华东(33.99%)(见表1)。可以说,我国中等收入人群规模最大地区是中南地区,但当地居民中等收入占比最高的地区是东北地区,中等收入群体存在较为明显的地区分布差异。

表1 我国18—69 岁城乡居民收入组的地区分布表(%)

比较各大区的收入分布可见(见图1):其一,低收入组与高收入组的占比之比,最高者是东北地区(3.64),其次是西北地区(3.17),两地均在3 倍以上,意味着这两个地区的收入分布结构严重偏向倒丁字型,在努力构建橄榄型收入分布格局的进程中任重道远;其二,华东地区低收入占比(35.29%)、中等收入占比(33.99%)、高收入占比(30.73%)相近,呈现摩天大楼型结构,在“限高”“提低”“扩中”政策下,其收入分布结构相比其他地区具有更早发展成橄榄型的优势。

图1 各大区的收入分布结构图

(二)收支量比情况

接下来,本文分析中等收入群体的家庭年总支出及其与家庭年总收入的量比情况。只有当收入足够支持消费支出时,释放消费潜能的可能性、合理性、可持续性才能同时得到兼顾。由表2可见,与低收入人群的家庭年总支出均值相比,中下层、中间层、中上层分别增加了34.6%、52.7%、84.9%。随着收入分布层级的升高,家庭年总支出也在明显上升,就此而言,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在一定程度上能释放我国消费市场的消费潜能。

表2 我国18—69 岁城乡居民的收支情况

不过,在计算家庭年总收入与家庭年总支出的差异时,CSS2021 显示,中等收入群体的家庭年总收入比家庭年总支出少约2.5 万元,存在收不抵支的赤字状态。除了中上层是收入大于支出而有余额外,中间层、中下层都处于收入小于支出的情况。中下层的赤字额是中间层的两倍之多。收入层级越低,收支失衡的赤字现象越严重,意味着更需要动用往年存款、其他经济支援或欠债才能维持生活(见表2)。

这种家庭收支不平衡的现象意味着:一方面,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支出存在巨大的消费潜能,但要注意在引导中等收入群体释放消费潜能的同时合理消费,避免非理性的超前消费;另一方面,需要尽快提高中等收入群体的收入水平,或者说要保持其收入增长的速度高于其支出增长的速度,才能实现释放消费潜能的可持续性。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这种不平衡现象有可能是因为2020年新冠疫情影响,毕竟CSS2021 收集的是受访者家庭2020 年全年的收入和支出数据,CSS 早期数据并未明显出现这种情况。因此,需要更近的全国随机调查数据予以验证。

分大区来看,各区在中等收入群体的家庭总收入和家庭总支出对比上存在差异。2021 年除东北、西北两地出现盈余外,其他各区均出现收入少于支出的情况,其中华东地区、西南地区、华北地区最为明显。对比CSS2013 数据,情况恰好相反,仅有东北、西北两地出现微量的不足,其他大区没有出现这种家庭赤字的情况(见表3)。东北、西北是CSS2013、CSS2021 的各大区内家庭年总收入最低的两个大区,两地区均没有出现赤字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我国中等收入群体的收入主要来自劳动性收入。而新冠疫情对就业产生了巨大冲击,导致华东、西南、中南、华北等地中等家庭收入的减少量要远高于东北、西北两个地区。

表3 我国18—69 岁城乡居民中等收入家庭两期收支情况对比(元)

(三)横向比较情况

与西方发达国家比较,一方面,可以看到我国中等收入群体占比的差距正在明显缩小,中等收入群体的收入增长更明显。据皮尤研究中心对美国政府数据的最新分析显示,以全国居民家庭年总收入中位数2/3 至2 倍区间界定的中等收入规模①在皮尤研究中心的这项分析中,“中等收入”是指家庭年总收入是 2020 年美国全国收入中位数的2/3 到2 倍的美国成年人。在美国明显萎缩,从1971 年占比61%降至2021 年50%,但同时高收入、低收入的占比都有所上升,2021 年分别达到29%、21%(见图2)。②Rakesh Kochhar, Stella Sechopoulos, “How the American Middle Class Has Changed in the Past Five Decades,” April 20, 2022,https: //www.pewresearch.org/short-reads/2022/04/20/how-the-american-middle-class-has-changed-in-the-past-f ive-decades.美国收入分配的不平等在加剧。同样,OECD 报告也指出,欧洲各国的中等收入群体占比呈萎缩的趋势,大多数经合组织国家的中产阶层已经萎缩,年轻一代更难进入中产阶层,各国占比平均达61%。在整个经合组织地区,除少数几个国家外,2019 年中等收入水平仅略高于十年前,每年仅增长0.3%。③Derndorfer J, Kranzinger S.,“The Decline of the Middle Class: New Evidence for Europe,”Journal of Economic Issues, 2021,55(4), pp.914-938;https: //web-archive.oecd.org/2019-04-17/515008-governments-must-act-to-help-struggling-middle-class.htm;OECD (2019), Under Pressure: The Squeezed Middle Class, OECD Publishing, Paris, https: //doi.org/10.1787/689afed1-en.反观我国中等收入群体的收入水平,18—69 岁中等收入群体的收入在不断增长,对比分析CSS 的2021 年与2011 年数据可见年均增长率为6.7%,远高于OECD 的增长水平;对比分析CSS 的2019 年与2009 年数据可见则年均增长率更高,约达到了11.6%。

图2 美国和中国的中等收入群体④ 美国图表来源为https: //www.statista.com/chart/29889/people-aggregate-income-by-income-class/。

另一方面,仍要看到我国中等收入群体占比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要坚定不移抓紧落实扩大中等收入群体的政策目标。尽管我国中等收入群体的占比差距在缩小,但仍然存在至少10 个百分点的差距。分析CSS 过去十多年的历史数据,发现我国18—69 岁居民中的中等收入群体占比,自2006 年以来略有增长后又略有下降(见图2),这意味着我们的收入分配格局没有发生明显变化。从这一点来看,在收入增长的同时,适当合理地调整收入分配格局是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占比的重要方式。这也可以理解为何党和政府要把“不断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比重”列为“十四五”规划的重要任务之一。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扎实推动共同富裕》一文中所提出的,要“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比重,增加低收入群体收入,合理调节高收入,取缔非法收入,形成中间大、两头小的橄榄型分配结构,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使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目标扎实迈进”①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 年第20 期。。

三、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结构

通过消费结构升级扩大内需,再通过扩大内需来拉动经济增长,是消费需求对生产的决定作用的基本体现。所谓消费结构,是指各类消费支出在消费总支出中的占比构成情况。因此,消费结构升级就是指基础层次消费支出的占比下降而其他高层次消费支出的占比升级,它直接反映了消费水平和发展趋势。消费升级的核心是以消费结构优化为代表的消费内容的变动。②黄隽、李冀恺:《中国消费升级的特征、度量与发展》,《中国流通经济》2018 年第4 期。

有研究认为,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潜力巨大,更愿意追求享受型和发展型等服务型消费,该群体的消费结构具备消费升级的特点。③中国季度宏观经济模型课题组:《2021—2022 年中国宏观经济更新预测——提高中等收入群体收入增速的宏观经济效应分析》,《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 年第6 期。并且有预期认为,中等收入群体在家庭日常支出、住房等耐用消费品以及新兴服务业等方面产生旺盛需求。④李实、杨修娜:《中等收入群体与共同富裕》,《经济导刊》2021 年第3 期。需要注意的是,当前对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行为研究中,大部分都是将其当成一个群体来对待,没有考虑到中等收入群体在消费行为上也可能存在内部差异性。科尔曼认为,社会分层中的中上层注重品位与体验,中间层注重体面而下层注重实物与即时满足。⑤Jackman, M.R., Jackman, R.,“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Social Status,”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1973, 38, pp.569-582.这种消费品位的不同是否会体现在我国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支出行为上,需要实证研究予以分析。如果这种内部差异确实存在,那么随着中等收入群体的逐步扩大,需有针对性地培育和建设符合他们差异化需求的消费市场。

为此,本文接下来分析中等收入群体整体及三个层组的各分项家庭消费支出构成情况。一般来说,我国居民的家庭消费支出大体包括了消费品的支出和用于服务性消费的支出。家庭消费根据用途不同,主要包括食品烟酒、衣着、居住、生活用品及服务、交通通信、教育文化娱乐、医疗保健、其他用品及服务八大类。也有学者将其分为生存型、发展型、舒适型三类,并认为生存型支出的占比越低、发展型和舒适型支出的占比越高,居民的消费潜力越大,扩大内需促进消费结构升级的动力越强。⑥袁志刚、夏林锋、樊潇彦:《中国城镇居民消费结构变迁及其成因分析》,《世界经济文汇》2009 年第4 期;张翼:《当前中国社会各阶层的消费倾向——从生存性消费到发展性消费》,《社会学研究》2016 年第4 期。生存型支出占比可以表示为食品消费支出的占比,即为传统的恩格尔系数。不过,有研究认为,现代社会下的生活必需品已不仅仅限于食品,传统恩格尔系数已无法有效发挥评估一个家庭或国家财富的功能,应考虑构建以现代社会生存必需品为核心要素的“新恩格尔系数”。①郭新华、孙俊婷:《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基于湖南省14 个地级市面板数据的实证》,《时代经贸》2022 年第9 期。

CSS2021 调查了受访者家庭2020 年在食品、衣着、房租、房贷、首付房费、电水燃气物业取暖、家电家具汽车、医疗保健、通信、交通、教育、家政服务、文化旅游娱乐、赡养、人情往来、保险、其他等方面的支出情况。本文参照常见的支出类型三分法,以及兼顾中国传统文化下较明显的本土消费行为,把这些消费分成五大类:一是生存型支出(包括食品、衣着、房租、房贷、首付②把首付的数据剔除后,分析结果呈现的消费结构分布与本文一致。、电水燃气物业取暖、家电家具汽车、医疗保健、通信、交通。其中,食品是传统生存型支出,其占比代表了传统恩格尔系数;剩余各项是现代生存型支出)。二是发展型支出(包括教育支出和保险)。三是舒适型支出(包括文化旅游娱乐、家政服务)。四是本土型支出(包括赡养、红白喜事等人情往来)。五是其他型支出(其他各类无法归类的细项支出)。

表4 列出了中等收入群体的整体以及细分三层组后的各项家庭年支出在家庭年总支出中的占比情况。从表4 中可以发现,中上、中间、中下三层在各类型的消费支出上存在差异,特点如下:一是传统生存型支出占比(食品支出占比,恩格尔系数)排第二,达到34.05%,随着层组升高而下降。二是现代生存型支出占比最高,达到41.94%,且在三个层组里的占比稳定。三是其他支出占比从高到低依次为:发展型,其他型,本土型,舒适型。随着收入层组的升高,发展型支出占比逐渐下降,舒适型、其他型的支出占比有所提高,而本土型支出占比稳定。

表4 各类型消费年支出在家庭消费年总支出中的占比(%)

第一,从传统恩格尔系数来看,按照联合国标准,传统恩格尔系数(食品支出占总支出的比例)在60%及以上为贫困,50%—59%为温饱,40%—49%为小康,30%—39%为富裕,低于30%为最富裕,我国中等收入群体已居于富裕阶段。同时,从分层组看,我国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结构还有一定的升级空间。这表现为随着中等收入群体收入的逐渐提高,其生存型支出占比会下降,为其他类型的消费腾出空间。层组越高,对生存以外的消费兴趣越高。第二,现代生存型支出占比最大,意味着要着重提升这类消费的质量、提供更加个性化的产品和服务,有助于更好地拉动内需。同时,住房在现代生存支出中的占比最大,③因篇幅原因,没有列出数据。如需要住房支出占比数据,可向作者索取。在当前住房市场变冷的趋势下,中等收入群体在住房上的消费能力去往何方会成为消费市场下一个增长点。第三,舒适型支出占比很小的现象需辩证看待。我国传统文化中强调节俭朴素、吃苦耐劳,所以舒适性支出占比较小。但在投资和出口对经济增长贡献率下降的趋势下,我国经济增长需要内需拉动,鼓励消费升级,以文旅娱乐、家政服务为主要消费内容的舒适型支出是消费升级并提振整体经济发展的预期着力点。因此,要在如何提倡和扩大舒适型支出上做好现代理念与传统理念的平衡。第四,随着我国对“孝道文化”的提倡以及对红白喜事人情往来旧风俗的移除,中等收入群体的本土型支出会有所变化,尤其随着社会老龄化加剧,有可能赡养支出会持续加大而红白喜事支出会减少,占比变数很大,未来如何不好预测。

四、低位认同对中等收入群体消费产生的影响

为助力推动中等收入群体在畅通国内大循环、扎实推进构建新发展格局和共同富裕等方面的预期作用能够实现,社会科学领域极为关注影响中等收入群体消费行为的因素,以便提出有针对性的、可操作的对策建议。已有研究从不同学科视角分析了中等收入群体消费行为的影响因素,包括社会人口特征(年龄、教育等)、购买力、金融知识、家庭压力、住房条件、城乡地区、社会地位、自我控制、同伴服从等。①Zahra D R, Anoraga P., “The Influence of Lifestyle, Financial Literacy, and Social Demographics on Consumptive Behavior,”The Journal of Asian Finance, Economics and Business, 2021, 8(2), pp.1033-1041; Hayati A, Yusuf A M, Asnah M B.,“Contribution of Self Control and Peer Conformity to Consumptive Behavior,”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pplied Counseling and Social Sciences, 2020, 2(1), pp.16-24; Enrico A, Aron R, Oktavia W., “The Factors that Inf luenced Consumptive Behavior: a Survey of University Students in Jakart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cientif ic and Research Publications, 2014, 4(1), pp.1-6;何昀、过天姿:《我国中等收入群体消费的影响因素实证研究——基于CHFS2015 数据》,《商学研究》2019 年第4 期;朱迪:《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趋势:2006—2015》,《河北学刊》2017 年第2 期。在此基础上,有必要把阶层认同尤其是低位阶层认同作为影响因素加以考虑。

阐释阶层认同与消费行为之间关系的理论极为丰富。马克思、韦伯、布迪厄、齐美尔、凡伯伦、鲍德里亚等,都从不同角度论述了消费行为受到阶层地位和阶层结构的影响,消费行为反映了阶层背后的品位、文化、财富等。但正如前文所言,我国的中等收入群体已被发现具有倾向低位阶层认同的特点。这种倾向对他们的社会公平感、合作行为等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当对自己的阶层位置产生向下的偏差感知时,其背后指导消费行为的阶层逻辑会对其消费行为产生什么影响很值得研究。消费心理学的研究认为,自我概念会影响消费决策和行为,而阶层认同是自我概念形成的范式路径之一。②Reed A.,“Social Identity as a Useful Perspective for Self-concept–based Consumer Research,”Psychology & Marketing,2002, 19(3), pp.235-266.也就是说,中等收入群体的自我阶层定位会影响他们的自我概念,进而影响他们的消费决策及行为。倘若中等收入群体对自我阶层的主观定位低于客观层级,其相应的消费决策和行为也将偏离作为中等收入群体的角色预期。不考虑阶层认同对消费行为的影响,很可能会产生遗漏重要变量的分析误差。

为此,本文重点关注低位阶层认同会对中等收入群体消费产生的影响,尤其关注是否会抑制他们的消费潜能或消费结构的升级。CSS2021 询问受访者“您认为目前您本人的社会经济地位在本地大体属于哪个层次”,提供选项有5 个,分别是“上、中上、中、中下、下”。通过比较受访者的主观认定层级与其家庭年总收入所处的层级,新生成了“低位阶层认同”变量。当主观层级低于客观层级,就认为存在低位阶层认同,赋值为1;当主观阶层等于或高于客观阶层,就称为不存在低位阶层认同,赋值为0。

如图3 所示,客观中上、中间、中下三级中等收入群体中倾向低位阶层认同的占比分别是92.13%、53.72%、25.37%。这些数据意味着,客观层级越高的中等收入群体倾向低位认同的比例越高,不同层级的客观中等收入群体在低位阶层认同倾向上有明显差异。

图3 中等收入群体的低位阶层认同现象(%)

为了进一步了解低位阶层认同偏差的负面作用,本文分析了低位阶层认同与幸福感、满意度、安全感之间的相关关系(见表5)。结果显示,与没有低位阶层认同的中等收入者相比,有低位阶层认同的中等收入群体在幸福感、满意度、安全感的得分都更低(卡方检验显示三者全部在99%置信度上显著)。

表5 低位阶层认同与幸福感、满意度、安全感的相关性① 幸福感取值范围1—4,满意度取值范围1—10,安全感取值范围1—4。数值越大表示幸福感、满意度和安全感的得分越高。

针对中等收入群体,本研究把低位阶层认同变量与其五大类消费支出做相关分析(见表6)。结果显示,与无低位认同者相比,有低位认同者生存型支出占比较低,其他支出占比都相对更高。从t 检验来看,有无低位认同,在现代生存型支出、本土型支出两类上差别不大,在其他类支出上有显著的差异。不过,若分三个客观中等收入组来比较,三个组内的两类群体的消费结构存在一定的差异,呈现了与整体中等收入群体不太相似的规律:在三个阶层内,虽然低位阶层认同者均有更低的生存型支出占比,但细分为传统生存型和现代生存型则呈现不同的差异方向。在中间阶层里,低位阶层认同者有更高的食品支出占比。在中下阶层里,低位阶层认同者有更高的现代生存型支出占比。此外,中间层、中下层内的低位阶层认同都有着更低的舒适型支出占比。

表6 各类型消费年支出在家庭消费年总支出中的占比(%)

从中等收入群体的整体来看,低位阶层认同偏差并没有如之前所担忧的会对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结构升级产生明显的抑制作用。但若细分,会发现低位认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中间层、中下层从生存型消费向其他消费类型的升级。因此,当提出提振中等收入的消费支出时,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有关中等收入群体的政策不能“一刀切”,其内部有差异,不同层级消费结构不一样。二是针对优化消费结构、增加消费支出的政策目标,要看到低位认同现象对中间层、中下层消费升级存在一定的抑制影响。

五、更好地发挥中等收入群体作为经济社会“稳定器”作用的建议

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是畅通经济循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维护社会和谐稳定、国家长治久安的必然要求。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中等收入群体规模的扩大,此群体内部出现明显的分层,无论是在消费结构还是在阶层认同上都存在差异,尤其是一定比例的低位阶层认同偏差对中间层、中下层的消费结构升级会产生抑制作用。针对如何削减这种抑制作用、更好地发挥中等收入群体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基础性作用,本文基于以上分析简要提出几点建议以供参考。

一是重视低位阶层认同对精神富裕的消极作用,加强中等收入群体特征画像的广泛宣传,调整当前中等收入群体的低位阶层认同偏差倾向。依照相对参照理论,个体自我阶层评估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参照群体。当前很长一段时期娱乐业所展现出的脱离实际的中层生活,对中等收入群体的自我定位评估存在严重误导,使其产生“相对剥夺感”。只有形成合理、理性的自我阶层认同,中等收入群体才能产生稳定的精神内核,形成积极的社会心态和政治态度,从精神富裕维度助推共同富裕,成为名副其实的经济社会“稳定器”。

二是坚持发展才是硬道理,只有提升绝对收入才能真正推动中等收入群体积极关注基本生存之外的消费。“做大蛋糕才能分好蛋糕。”马克思主义唯物历史观指出,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进而也影响各类社会经济结构。只有收入水平不断上升,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能力才能提升,消费结构才能具有更大的升级潜能。

三是针对现代必需品加强供给侧改革,释放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潜能。中等收入群体仍然具有较高比例的传统必需品和现代必需品的消费需求,尤其是在现代必需品方面的消费占比更高。这意味着在现阶段我国通过供给侧改革大力提高现代必需品的供给量、消费质量和消费个性化水平,是提升内需的重要内容。

四是针对中等收入群体内部分层的特点,精准引导不同层级的中等收入群体形成更加理性、更加高质量的消费行为,助推消费结构升级。消费升级的核心是以消费结构优化为代表的消费内容的变动。恩格尔系数过大,必然影响其他消费支出,特别是影响发展支出、享受支出的增加,限制消费层次和消费质量的提高。针对目前我国中等收入群体的消费结构,可以鼓励他们关注生活质量、个体和家庭的可持续性发展,关注个体和家庭的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的提升,在关注生存型消费的基础上,提升对发展型、舒适型消费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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