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移动支付中的微观互动秩序*

2024-01-16 06:55李荣誉
浙江学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收款店员卖家

李荣誉

提要:本文从货币的实用主义解释路径出发,分析移动支付(微信支付和支付宝)过程中的一个有趣的支付互动现象:顾客如何判断是由卖家扫描他们的二维码进行收款,还是由他们扫描卖家的二维码进行付款,即所谓的“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问题。通过对乡镇菜市场、小城市超市和大城市连锁便利店三个典型交易场景的录像分析,本文细致考察了卖家使用二维码、扫码枪和扫码仪三种收款媒介时,扫码方向互动秩序的达成过程。研究发现,二维码和扫码枪具有清晰的可见性和可理解性,使顾客容易判断扫码方向。而扫码仪则带来了不确定性和支付问题,导致顾客需向卖家询问和协调扫码方向。本文展现了支付设备、交易情境和使用者特征介入移动支付的互动过程和在这一过程中新的交易互动秩序的生成。

引 言

近年来,我国移动支付的蓬勃发展显著改变了人们社会互动和日常消费的方式。例如:出门可以不用带钱包了,智能手机就是“钱包”;现金很少被使用,微信和支付宝等移动支付平台成为主要支付方式;扫描二维码进行收付款变得极为普遍,各种二维码充斥在大街小巷的商铺中,“扫一扫”成为日常支付的口头禅。可以说,凭借其广泛的覆盖范围和全方位的使用深度,移动支付在中国已经变得基础设施化(infrastructuralized),(1)Jean-Christophe Plantin and De Seta Gabriele,“WeChat as Infrastructure: The Techno-nationalist Shaping of Chinese Digital Platforms,”Chinese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12,No.3,2019,pp.257-273.在生活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我国正在经历从现金社会向无现金社会的转型,这呼吁社会学领域对货币支付技术创新和发展所带来的社会意义予以关注。

经典社会理论家通常关注货币作为自变量对社会结构和社会变迁的影响。他们普遍认为现代货币的普遍可替代性、抽象性和工具理性等特征导致了现代社会中劳动的异化、关系的个体化和生活的理性化。(2)Karl Marx,Capital Vol I,Penguin,1976,p.85. Georg Simmel,The Philosophy of Money,Routledge,2004,p.204. Max Weber,From Max Weber:Essays in Sociolog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6,pp.81-82.而以泽利泽为代表的经济社会学家则描绘了货币与社会之间的嵌入交织关系,认为货币可以视为社会变革的自变量,同时,也需要考察货币如何被社会文化、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所限制和标记(earmark),从而在社会生活中被赋予意义。(3)Viviana Zelizer,“The Social Meaning of Money:‘Special Monie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95,No.2,1989,pp.342-377. Nina Bandelj,Frederick Wherry and Viviana Zelizer,eds.,Money Talks:Explaining How Money Really Works,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7,pp.1-5. 姚泽麟:《经济社会学中的文化解释路径》,《社会科学》2021年第8期。本文延续了经济社会学对货币与社会意义互嵌机制的研究旨趣,从研究货币具体使用和互动过程的实用货币(pragmatic money)角度出发,考察支付技术设施、交易情景和使用者如何共同影响货币的意义生成。(4)Bruce Carruthers and Wendy Nelson Espeland,“Money,Meaning,and Morality,”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Vol.41,No.10,1998,pp.1384-1408. Taylor Nelms and Bill Maurer,“Materiality,Symbol,and Complexity in the Anthropology of Money,”in Erik Bijleveld and Henk Aarts,eds.,The Psychological Science of Money, Springer Science,2014,pp.37-70. Nick Llewellyn,“‘Money Talks’:Communicative and Symbolic Functions of Cash Money,”Sociology,Vol.50,No.4,2016,pp.796-812.

对此,本文研究移动支付使用过程中的一个必须考虑的互动秩序问题是:在移动支付中如何确定由卖家扫描顾客的二维码进行收款,还是由顾客扫描卖家的二维码进行付款,即所谓的“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的问题。在传统的现金支付互动秩序中,顾客天然地作为支付的发起者,即顾客拿出钱并将其交给卖家。然而,在移动支付中,尽管价值的转移方向仍然是顾客向卖家付款,但在实际的支付过程中,可以是顾客扫描卖家的二维码付款,也可以是卖家扫描顾客的二维码进行收款。扫码支付产生了双向模糊性,“谁扫谁”成为情境性决定的结果,需要买卖双方在支付过程中进行确定。我国移动支付的发展得益于二维码的普及和应用。(5)Richard Turrin,Cashless:China’s Digital Currency Revolution,Authority,2021,pp.2-12.然而,扫码支付的双向性问题却会对支付的便利性造成一定的困扰。在这种情况下,买卖双方如何去应对和处理这个问题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为了研究这些微妙的移动支付互动过程,本文采用质性录像分析(qualitative video analysis)的研究方法,(6)Christian Heath,Jon Hindmarsh and Paul Luff,Video in Qualitative Research, Sage Publications,2010. 甘雨梅:《“录像分析”作为社会研究方法:理论、应用与展望》,《新闻与传播研究》2020年第2期。以乡镇菜市场、小城市超市和大城市连锁便利店三个场景中的移动支付使用为例,考察二维码、扫码枪和扫码仪三款收款媒介中的扫码方向确定问题。研究发现,扫码方向的选择是支付技术物、交易环境和使用者的有机结合产物,三者共同生产了移动支付中的微观社会互动和社会秩序。首先,扫码支付涉及智能手机、二维码扫码枪以及各种扫码设备,它们的可见性和可理解性构成了确定扫码方向的基础;其次,谁扫谁与交易情景相关,交易环境提供社会互动场所;最后,扫码方向与使用者的背景和技术素养相联系。通过对移动支付中“谁扫谁”互动过程的详细分析,研究展示了买卖双方社会互动和社会秩序的理解和达成过程,并为货币社会学研究,特别是实用主义货币理论提供了新的经验解释。

一、实用主义货币:货币社会学的新解释面向

货币与社会的相互作用一直是货币社会学研究的核心议题。经典理论家对此进行深入阐释,认为货币凭借其普遍替代性和抽象性特征,在现代经济交易中充当完美的媒介。在这一观点下,货币被视为一种工具,将个人社会关系和交易情境转化为匿名的经济交易,将质性的差异转化为量化的普遍性。(7)Karl Marx,Capital Vol I,Penguin, 1976, p.85. Georg Simmel,The Philosophy of Money,Routledge, p.204. Karl Polanyi,Money Objects and Money Uses,in Harry Pearson,eds.,The Livelihood of Man,Academic Press, 1977, pp.97-121. Max Weber,From Max Weber:Essays in Sociolog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6, pp.81-82. 李凌静:《货币之桥上的迷失者 齐美尔论货币与现代性体验》,《社会》2018年第5期。因此,在古典社会学的研究中,货币被赋予宏观、无偏倚的自变量角色,影响着社会关系和社会变迁,成为构建现代化生活基本社会特征的重要纽带。

与经典的社会理论家们的阐释不同,以泽利泽为代表的经济社会学家们认为,货币的确因其一般等价物和普遍可替代性的特征对社会变革产生巨大影响,但是也不能否认社会关系、道德规范和社会结构对货币本身及其意义的定义、标记和塑造。(8)Viviana Zelizer,“The Social Meaning of Money:‘Special Monie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95,No.2,1989,pp.342-377. Nina Bandelj,Frederick Wherry and Viviana Zelizer,eds.,Money Talks:Explaining How Money Really Works,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7,pp.1-5. 姚泽麟:《经济社会学中的文化解释路径》,《社会科学》2021年第8期。因此,对货币的研究需要关注不同社会情境下货币具有的独特社会意义及其产生机制。例如,泽利泽分析了社会规范如何标记家庭收入的分配和价值,妻子的收入往往被视为零用钱或家庭津贴,而丈夫的收入则被视为维持家庭生活的主要收入,性别规范影响了家庭金钱的用途和价值。(9)Viviana Zelizer,“The Social Meaning of Money:‘Special Monie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95,No.2,1989,pp.342-377.后续研究也证实社会文化和规范使夫妻双方的收入制度化,丈夫的钱相对于妻子的钱往往具有更高的价值。(10)Jan Pahl,“His Money,Her Money:Recent Research on Financial Organisation in Marriage,”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Vol.16,No.3,1995,pp.361-376.不同的金钱标记方式反映了夫妻之间的家庭分工和性别权力关系。(11)Vivienne Elizabeth,“Managing Money,Managing Coupledom:A Critical Examination of Cohabitants’Money Management Practices,”The Sociological Review,Vol.49,No.3,2001,pp.389-411.

经济社会学的货币研究阐述人们如何通过货币来创造、界定和维系社会关系,并丰富了经典理论家的宏观阐述。然而,这些货币社会学研究存在两个方面的不足:第一,缺乏对日常生活真实交易中的货币使用和互动研究。虽然泽利泽等学者提出人们会根据不同的货币来源和形式区分货币的价值和用途,然而他们并未对人们在日常实际交易中如何使用货币进行深入分析。实际上,货币最常见的用途就是日常消费,人们对货币的概念和含义的认识是在具体支付过程中形成的。(12)Geoffrey Ingham,The Nature of Money,Polity,2004,p.67.第二,之前的货币研究对象主要为现金(纸币和硬币)。随着支付技术的快速发展,货币形态不断数字化,各种数字支付和数字化货币形态不断涌现,而在社会学领域仍然缺乏对货币数字化现象的研究。

对此,实用主义货币观应运而生。该货币解释面向认为货币的含义是在具体使用情境中实现的,因此强调关注货币的具体使用和互动过程,考察使货币发挥功能的物质性设施、交易情境和使用者,以及这些主体互相构建的过程。(13)Bruce Carruthers and Wendy Nelson Espeland,“Money,Meaning and Morality,”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Vol.41,No.10,1998,pp.1384-1408. Taylor Nelms and Bill Maurer,“Materiality,Symbol and Complexity in the Anthropology of Money,”in Erik Bijleveld and Henk Aarts,eds.,The Psychological Science of Money,Springer Science,2014,pp.37-70. Nick Llewellyn,“‘Money Talks’:Communicative and Symbolic Functions of Cash Money,”Sociology,Vol.50,No.4,2016,pp.796-812.因为强调货币的物质性技术设施的重要性,该解释面向也特别关注作为新型支付技术的移动支付和数字货币。(14)David Birch,Before Babylon,Beyond Bitcoin:From Money That We Understand to Money That Understands Us,London Publishing Partnership,2017,p.37.实际上,要解释货币在使用中的意义构建过程并不容易,因为人们对“花钱”已经非常熟悉,付款成为一个高度社会化的常识,所以也常常忽略了实现货币功能的各种条件。也正因如此,实用主义货币观提出了“货币工作”(money work)的概念,用于分析和解释实现货币功能所需的步骤和互动性工作。(15)Mark Perry and Jennifer Ferreira,“Moneywork:Practices of Use and Social Interaction around Digital and Analog Money,”ACM Transactions on Computer-Human Interaction (TOCHI),Vol.24,No.6,2018,pp.1-32,1-32.

例如,佩里和费雷拉对英国一种数字货币(The Bristol Pound)的研究探究了使用数字支付完成交易所需的互动过程和货币工作。研究发现,在交易之前,交易者需决定可使用该货币的地点,并将相应货币转入账户。在交易过程中,交易者需要评估交易环境、确认金额、实行转账和确认付款。交易完成后,交易者还会及时核对付款情况并进行账务记录。(16)Mark Perry and Jennifer Ferreira,“Moneywork:Practices of Use and Social Interaction around Digital and Analog Money,”ACM Transactions on Computer-Human Interaction (TOCHI),Vol.24,No.6,2018,pp.1-32,1-32.类似地,梅因沃林和毛勒对日本电子货币的使用和推广进行研究。他们认为,为了顺利使用电子货币,交易者需要进行一系列管理并完成一系列工作。例如,用户需要找到充值机或带有POS终端的商店,将现金兑换为电子货币。此外,要使用这些电子货币进行消费,同样需要找到相应的读取机器。只有满足这些条件,用户才能顺利地使用电子支付。(17)Scott Mainwaring,Wendy March and Bill Maurer,“From Meiwaku to Tokushita!Lessons for Digital Money Design from Japan,” Proceedings of the SIGCHI Conference on Human Factors in Computing Systems,2008,pp.21-24.以上两个例子揭示了在方便快捷的普遍认知之下,数字支付实际上需要完成一系列程序性工作,而完成这些工作需要考量支付设施、交易环境和交易者情况。技术—物质—社会的网络化结合使数字技术应用变成一个综合考量。(18)郑作彧:《物—人关系的基本范畴:新唯物主义社会学综论》,《社会学研究》2023年第2期;束开荣:《构建数字劳动的物质网络:平台规训、算法协商与技术盗猎——基于“送外卖”的田野调查》,《新闻与传播研究》2022年第9期。可以说,使用货币实际上是一项互动性成就。在交易的发起、经过和完成过程中,社会成员需要相互了解并完成货币交易的互动性流程和秩序。如果在过程中出现问题或误解,就可能导致交易暂停或终止,需要进行协商,以完成付款并履行货币的功能。因此,我们应该将货币视为一种在使用中发挥作用的过程,而不仅仅局限于宏观叙事和理论探讨的范畴,以便能够更加深入地展示和理解货币的含义。

二、移动支付的录像分析

本文旨在分析移动支付过程中买卖双方的日常互动,特别关注移动支付的支付设施和交易媒介对扫码方向选择的影响,以及它们如何塑造买卖双方之间的支付互动和秩序。为了把握这些过程,本研究采用了质性研究方法中的录像分析研究方法,(19)Christian Heath,Jon Hindmarsh and Paul Luff,Video in Qualitative Research,Sage Publications,2010. 甘雨梅:《“录像分析”作为社会研究方法:理论、应用与展望》,《新闻与传播研究》2020年第2期。拍摄移动支付在日常交易中的使用过程,从而研究在支付技术设备、交易环境和使用者存在明显差异化的场景中买卖双方扫码方向选择的互动细节和过程。

研究采用了两种录像拍摄技巧记录移动支付的使用。第一种是固定卖家录像。研究者会在卖家收银台附近放置一个固定摄像机(如GoPro相机),录制整体外部的买卖双方支付互动实践。第二种是跟拍顾客录像。通常包括两个拍摄视角:跟拍摄像头(摄像机、iPhone 或 GoPro相机)和顾客手机屏幕录像。因为移动支付的过程发生在手机屏幕上,手机屏幕录像能够帮助研究者捕获在支付过程中的具体操作。(20)Christian Greiffenhagen,Rongyu Li and Nick Llewellyn,“The Visibility of Digital Money:A Video Study of Mobile Payments Using WeChat Pay,”Sociology,Vol.57,No.3,2023,pp.493-515.本研究取得调研进行时所在单位伦理委员会的调查研究批准。通过这两种录像拍摄技巧,本研究总共获取了529个移动支付的录像片段,其中有69个顾客的手机屏幕录像。本研究考虑尽可能满足样本的多样性,因此,这些录像片段覆盖了中国日常生活消费的各种场景,包括购物、餐饮、娱乐、交通和服务等。

本研究的分析旨趣是在使用移动支付时如何确定“谁扫谁”的问题。对此,我们整理了529个录像片段中买卖双方在涉及“谁扫谁”支付步骤时的互动情况,然后归类了移动支付中卖家使用的收款设备,发现最常见的收款设备可以归纳为三种类别:二维码、扫码枪和扫码仪。这三类收款设备的出现频率分别是147、40和342次,具有明显的使用特征区别。二维码收款常常在私人商贩交易中使用。卖家一般会将二维码(如微信支付、支付宝或聚合二维码)打印出来,张贴或摆放在收银台附近。扫码枪的使用场景较为广泛,从小店铺覆盖到大型超市,一般既用于商品的扫码,也用于扫描顾客的二维码进行收款。扫码仪常常用于更制度化的支付场景,如大型超市和连锁便利店。相对于二维码和扫码枪,扫码仪在外部构造和操作步骤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因此产生了更多与扫码相关的问题。例如,在卖家使用扫码仪收款的场景中,除了肢体语言的困惑,顾客口头询问卖家“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的问题数量为10次,而在其他两种支付设备中只有1次。鉴于上述明显的特征差异,下文将选择三个具有代表性的支付场景来分析和展示顾客和卖家对于“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问题的互动情况。这三个场景分别为使用二维码收款的乡镇菜市场、使用扫码枪收款的小城市超市和使用扫码仪收款的大城市连锁便利店。

三、三种支付媒介和场景中的扫码方向互动

(一)二维码:支付媒介的可见性

作为中国移动支付最早出现和最广泛应用的支付媒介,二维码在日常生活的移动支付场景中随处可见,被认为是促进我国移动支付广泛普及的重要因素。(21)Hong Shen,Cori Faklaris,Haojian Jin,Laura Dabbish and Jason I.Hong,“I Can’t Even Buy Apples If I Don’t Use Mobile Pay? When Mobile Payments Become Infrastructural in China,”Proceedings of the ACM on 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Vol.4,No.2,2020,pp.1-26. Jean-Christophe Plantin and De Seta Gabriele,“WeChat as Infrastructure:The Techno-nationalist Shaping of Chinese Digital Platforms,”Chinese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12,No.3,2019,pp.257-273.本文首先对卖家使用二维码进行收款的场景进行分析。在这些场景中,卖家通常会将收款二维码打印出来,并放置在店铺收银台附近的醒目位置,以确保二维码清晰可见。为了探究卖家的行动逻辑和顾客如何看见二维码并自主选择扫码方向,本文选择了一个典型的场景进行深入分析,并通过一个录像片段作为示例进行展示。

这个场景是一家位于乡镇菜市场的蔬菜摊。老板售卖几十种蔬菜,并将它们整齐摆放在货架上。老板站在货架里侧,与货架外侧的顾客们进行买卖活动。从图1的录像片段的截图可以看到,老板在货物上空位置悬挂了一个微信收款二维码(支付宝二维码和红包二维码挂在稍微后面的柱子上)。微信支付和支付宝的位置摆放差异的原因在于在这家蔬菜摊中,微信支付的使用频率显著高于支付宝,所以它被老板放在了更靠前更显眼的位置。这与唐纳德对微信和支付宝的社会性特征的研究发现相符,他发现相比于支付宝,人们在日常交易中更多使用微信支付,这得益于微信支付嵌入其微信社交平台当中,更容易被人们使用。(22)Tom McDonald,“‘Social’ Money and Working-class Subjectivities:Digital Money and Migrant Labour in Shenzhen,China,”The China Quarterly,No.242,2020,pp.397-417.此外,微信支付二维码的摆放方式使得它的可见性(visibility)凸显,顾客可以很容易看见和发现微信支付二维码。图1的展示内容正是顾客看见二维码,并自主地扫描卖家的二维码进行付款的情景。

图1 二维码收款场景的录像片段转写

如图1所示,一位年轻的男性顾客前来蔬菜摊购买生姜。此时,有三位顾客同时在场。老板将顾客的生姜称重后告知价格,然后将货物放在篮子里,转头开始服务其他两位顾客。告知价格通常是提示顾客可以进行支付的信号。(23)Nick Llewellyn,“Microstructures of Economic Action:Talk,Interaction and the Bottom Line,”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Vol.66,No.3,2015,pp.486-511.于是顾客走到老板面前,拿出手机准备付款,老板此时再次称重生姜确认价格。当顾客走到老板前面,可以很容易看见悬挂在正前方上空的微信支付二维码。顾客自然地开始点击手机屏幕和选择微信“扫一扫”的功能选项,紧接着把手机对准微信二维码进行扫码付款。在完成输入金额、密码和确认支付的动作后,顾客完成付款并把手机屏幕转向老板,展示和告知完成付款。老板正忙于向其他顾客销售货物,简单点头后,顾客拿起货物离开,此时广播也播报了此次交易的信息:微信收款四点五元。

从片段中可以发现,在整个移动支付过程中,除了卖家口头告知消费金额以外,顾客和卖家之间并没有其他对话交流,那么顾客和卖家是如何沟通和确定扫码方式的呢?本文认为,在此类交易情境下,凭借其微信绿色标识符号和摆放的位置,微信二维码扮演了货币“指示物”(signifier)的角色。(24)Viviana Zelizer,“The Social Meaning of Money:‘Special Monie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95,No.2,1989,p.348.它一方面指明老板可以接受微信支付作为付款方式,另一方面指示顾客可以通过扫描该二维码进行付款。因此,在卖家张贴二维码收款的场景中,关键是确保顾客能够清晰、迅速地看到二维码的位置,接下来的扫码付款,尤其涉及“谁扫谁”的问题,顾客基本上不再询问扫码方向,而是直接进行扫码支付。

二维码收款设置有其独特优势。相关的文献表明,二维码具有成本低、易用性、易懂性和易见性等特征。(25)Yun Jiang, Hassan Ahmad, Asad Hassan Butt, Muhammad Nouman Shafique and Sher Muhammad,“QR Digital Payment System Adoption by Retailers:The Moderating Role of COVID-19 Knowledge,”Information Resources Management Journal (IRMJ),Vol.34,No.3,2021,pp.41-63. Changyang He,Lu He,Zhicong Lu and Bo Li,“‘I Have to Use My Son’s QR Code to Run the Business’:Unpacking Senior Street Vendors’ Challenges in Mobile Money Collection in China,”Proceedings of the ACM on 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Vol.7,No.1,2023,pp.1-28.从经营成本来看,卖家使用二维码收款的成本较低。对于像蔬菜摊这样的小微商户而言,他们可以不用购买价格较为昂贵的收银设备,而只需要智能手机和二维码就能够获得移动支付准入的条件,有助于他们开展生意。其次,得益于二维码的广泛普及,普通民众对于二维码已经非常熟悉,其功能和使用方式已经成为一种常识。中国的移动支付二维码具有明显的符号特征,如绿色微信支付和蓝色支付宝支付。这些符号化的支付媒介进一步强化了二维码的指示物作用。因此,在顾客扫描卖家二维码进行付款的场景中,“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的扫码互动已经成为一种默会知识。二维码的高可见性和易懂性使得顾客无须与卖家进行过多的互动。对顾客来说,“看见”二维码是判断和决定扫码方向的关键。此外,使用二维码收款解放了卖家的收银工作。从片段中可以观察到,二维码的设置不仅消除了顾客关于扫码方向的询问,还解放了卖家参与支付工作的需求。整个支付流程,如选择支付方式、决定扫码方向、输入金额和密码等,都由顾客自行操作。与使用现金相比,卖家无须参与烦琐的支付工作,例如不用再进行收钱、数钱、检查真伪和找零等事项。省去这些支付工作对于小商贩而言具有优势,因为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处理其他事项,比如本案例中的老板同时为多个顾客提供服务。

综合来看,在以乡镇蔬菜摊为代表的二维码收款场景中,“谁扫谁”的问题可以通过二维码收款的可见性来达成,这样的支付设备设置与交易情境和使用者紧密联系。由于是小额经营,顾客往往来自附近乡村的熟人社会,这意味着他们经常来到这家店光顾,多次交易让彼此之间的信任程度高(卖家没有检查顾客付款结果,只是点头)。同时,因为数字技术普及水平较低,顾客的移动支付素养普遍较低,二维码收款也为顾客提供了便利。店家采用二维码进行收款是结合设备的可及性、交易情境的信任度和顾客社会属性综合考虑的结果。

(二)扫码枪:扫码动作的可理解性

本文接下来分析卖家使用扫码枪进行收款时,顾客如何通过观察支付环境和设备来判断扫码方向。该场景发生在小城市的一家生活超市。该超市使用扫码枪来扫描顾客商品信息,也用来扫描顾客的付款二维码进行收款。整个移动支付的结账流程可以概括为:顾客来收银台结账,店员用扫码枪扫描商品二维码,店员询问会员信息,店员询问是否需要袋子,店员在电脑收银系统输入商品信息和确认最终价格,顾客准备二维码,店员扫描顾客的二维码进行收款完成交易。如果说在顾客扫描卖家二维码进行付款的情景中,是顾客承担了大部分的支付工作,那么在扫描枪进行收款的场景里,店员或者老板仍然承担着类似现金付款时的支付工作。他们需要扫码商品、输入信息和扫描顾客二维码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扫码枪类似于现金支付,是顾客和卖家共同参与的结账类型,并且扫码枪在整个过程中都是一个动态可见的技术物。更重要的是,扫码枪很早就应用于超市等生活场景交易中,人们对这个收款设备非常熟悉,知道扫码枪的用途——扫描物品。因此,在涉及顾客考虑“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的选择时,扫码枪同样具有高可见性和高可理解性。

下文利用录像片段展现扫码枪收款时的支付方向互动过程。该片段采用了跟拍顾客的录像角度,并且记录了顾客手机屏幕的录像,从而更加清晰全面地观察顾客的细微情景性行为。顾客是一位男性白领,他来到超市购买面包和牛奶。在顾客将商品交给女性店员后,后者开始使用扫码枪扫描商品。此时,顾客已经打开了支付宝的支付首页。在该界面中,顾客面临着两个扫码方向的选择(见图2右侧的手机屏幕录像),不同的选择涉及不同类型的货币支付工作和微观支付秩序。(26)Mark Perry and Jennifer Ferreira,“Moneywork:Practices of Use and Social Interaction around Digital and Analog Money,”ACM Transactions on Computer-Human Interaction (TOCHI),Vol.24,No.6,2018,pp.1-32.如果点击支付宝的“扫一扫”按钮,顾客将使用手机扫描卖家的二维码进行付款。而如果点击“付钱”按钮,顾客的手机将生成支付宝的付款二维码,然后由店员扫描该二维码以完成收款。在这个付款界面和时间节点上,顾客需要做出扫码方向的判断。然而,他没有立即选择其中一项,而是将手指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然后观察店员所使用的收款媒介,以判断扫码方向。

图2 扫码枪收款场景的录像片段转写

这个扫码方向的判断时间节点和决策过程虽然短暂,但从录像片段中清晰可见,顾客观察店员的行为和支付设备起到了关键作用。顾客在看见店员使用扫码枪扫描商品后,随即在支付宝首页界面选择了“付钱”选项。与二维码可以被扫描类似,“扫码枪可以扫码”的认知已经在日常生活中广泛普及,人们能够直接将扫码枪与二维码联系起来。因此,在这种情境下,店员使用的扫码枪指示了扫码的方向,即店员将使用扫码枪扫描顾客的二维码进行收款。顾客通过观察扫码枪的使用和店员扫描货品的行为,能够判断并决定扫码的方向。随后,顾客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支付宝的付款二维码。和上文蔬菜摊的支付互动场景相似,顾客和店员并没有就付款方式和扫码方向进行语言交流。而顾客能够自主地准备好付款二维码,是对支付设备的功能完全理解的证明。在观察到店员完成商品扫码后,顾客将手机屏幕转向店员,表明他的付款方式并准备好付款。店员进行最后的会员情况确认,然后在收银系统输入相应的付款信息,并使用扫码枪扫描顾客的支付二维码,完成支付流程。

(三)扫码仪:扫码方向的模糊性及问题

与二维码和扫码枪清晰的可见性和可理解性相比,扫码仪的扫码方向往往较为模糊。其模糊性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扫码仪的外形构造各异,有些类似扫码枪,有些类似POS机,有些则类似自助结账机,这使得顾客无法依赖常识快速判断扫码的方向。其次,不同形态的扫码仪的付款操作方式各不相同,有的是将手机屏幕平铺在扫码仪屏幕上,而有的是以平行的方式将手机屏幕展示在扫码区。支付方式具有较强的偶然性和情境性。此外,由于许多扫码仪主要用于城市店铺等制度化程度较高的场所,如连锁商超和便利店等。对于很多顾客来说,他们对这些店铺及其支付设备缺乏相关的先验知识。在这些场景中,顾客通常是“陌生人”(27)Alfred Schütz,“The Stranger:An Essay in Social Psychology,”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49,No.6,1944,pp.499-507.。因此,顾客往往也更容易遇见扫码问题,需要积极询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以确定扫码的方向。

图3是使用扫码仪收款场景中顾客询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的示例。该场景发生在特大城市的一家连锁便利店。从转录的截图中可以看到,这家便利店采用的是一款由支付宝推出的具有刷脸支付功能的扫码仪。如果我们认为移动支付的支付环境和技术设置会影响人们的支付互动,那么这个现象在这家便利店中显得特别突出。从顾客的角度来看,这款扫码仪传达了三种与支付相关的信息。首先注意到扫码仪的顶部有一个支付宝刷脸支付的铭牌标识,紧接着是标有“扫码区”的摄像头设备,然后在扫码仪的屏幕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二维码。结合图1的示例,顾客往往将收银台前的二维码视为卖家收款工具。然而,该二维码实际上用于便利店的广告宣传目的,顾客可以通过扫描该二维码来成为便利店会员。这个二维码是导致顾客对于“你扫我还是我扫你”产生模糊性的一个重要原因。最后,在扫码仪屏幕的底部,我们还可以看到支付宝“刷脸支付”的开始按钮。面对如此多的支付选项以及相应扫码方向的不确定性,顾客在这家便利店经常需要向店员询问如何进行扫码。图3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

图3 扫码仪收款场景中顾客询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图3的顾客购买了一本本子。当店员接过本子开始扫描条码时(便利店单独使用另一个扫码设备扫描商品条码),顾客在准备扫码方向的选择。根据移动支付的程序性界面和顾客后续的付款方式,我们知道顾客此时打开了支付宝的主界面。和图2场景相似,顾客同样需要决定选择“扫一扫”还是“付钱”。此时,顾客并没有立即选择,而是稍作迟疑后将目光从手机屏幕转移到扫码仪上,寻找可以确定扫码方向的指示物。扫码仪上存在三种与扫码相关的线索,即刷脸支付、扫码区和二维码。对于顾客来说,这些支付线索是多样且不明确的,有可能是其中任何一种扫码方式,而他需要知道具体是哪种。因此,顾客选择向店员询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来确定扫码的方向。

店员此时正忙于扫描顾客购买的本子条码。她显然经常听到顾客询问扫码方向的问题,因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来扫”,并进一步指导顾客“打开您的付款码”。顾客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后,选择了支付宝的“付钱”选项,并准备好了他的付款二维码。在看到店员完成本子的扫码后,他立即将手机屏幕转向店员并展示二维码。由于店员说了“我来扫”,顾客期望店员本人会使用某种扫码设备来扫描付款二维码,因此他并未将二维码展示给扫码仪,而是直接展示给店员。扫码仪的技术特征与店员的告知方式产生了模糊性。看到顾客展示的二维码后,店员告知了金额,随后通过明确的手势和语言对互动的模糊性做了“修正”,澄清了她之前提到的含糊信息。(28)Jack Sidnell,Conversation Analysis:An Introduction,Wiley-Blackwell,2010,p.110.店员说的“我来扫”中的“我”指的是扫码仪,而非店员本人。她用手指清晰地指向扫码仪上的扫码区位置,最终解决了扫码方向和扫码位置的确认问题。顾客随后将二维码贴近扫码区,在听到“滴”的一声后撤回手机。扫码仪的语音播报功能广播了感谢使用支付宝的信息,向双方确认了扫码支付的完成。

如果说图3展示了扫码仪在“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问题上的模糊性,那么接下来的图4片段则展现了扫码仪引发的扫码问题以及买卖双方解决问题的过程。支付场景依然是这家便利店。一位中年男性顾客购买了一包香烟,随后店员询问是否还需要购买饮料,男顾客开玩笑地说要先搞清楚谁请客。在这种逗趣的互动中,顾客开始进行移动支付。正如前文所述,由于扫码仪的界面上有一个二维码,顾客看见后自主扫描了屏幕上的二维码。然而,顾客并不知道这个二维码并非便利店的收款二维码,而是关于店铺的会员信息。当顾客看到手机屏幕上异常的扫码结果时,他摊平手机,然后指向扫码仪上的二维码,向店员抱怨道“这个不能扫的好不好,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图4 扫码仪收款场景中的扫码方向问题

店员听到顾客扫码失败的抱怨后,并没有询问原因或进行解释,而是直接将手指指向扫码区域,借以说明扫码仪的扫码位置。然而,店员的手实际上搭在扫描仪上方的支付宝刷脸支付广告牌上。因此,当顾客顺着店员的手势看向扫码区域时,顾客误以为店员在邀请他使用刷脸支付,于是他反问是否要刷脸支付。这台扫码仪确实支持刷脸支付,因此,当顾客提出是否刷脸的问题时,店员也误以为顾客可能想要使用刷脸支付,于是回答刷脸也可以。然而,由于顾客实际上并没有选择刷脸支付,他摇了摇头,并以戏谑的口吻回答“我的脸不值钱”,从而否定了刷脸支付的建议和互动,并继续与店员协调如何完成手机扫码支付。

在转写的录像片段之前,店员已经通过询问,知道顾客使用微信支付。因此,店员误以为顾客否定刷脸支付是因为他准备使用微信支付,而该刷脸支付是支付宝提供的一项服务。所以尽管顾客以一种戏谑的方式停止了刷脸支付的建议,但店员并没有理解,而是进一步解释刷脸支付的可能性,“你有支付宝的话就可以”。在经历了支付选择的模糊和混乱之后,顾客提高了声音并增加了肢体动作,明确表示他使用的是微信支付,他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谁扫谁”的问题。

面对顾客的情绪反应,店员开始采用更明确的指示来解决扫码支付的问题。首先,她明确表示微信支付是可行的,并告知顾客应该打开微信的付款码,然后将其放置在扫码区域,等待扫码仪进行扫描。与之前的模糊指引不同,店员这次有意识地将手指向下,更明确地指示扫码区域的正确位置。此时,顾客终于了解扫码的方向和位置。然而,他并未直接打开二维码,而是指向店员和扫码仪并再次确认扫码的方向,问道:“哦哦,你扫我是吧?”通过肢体和语言确认,顾客暗指店员没有清楚地告知扫码的方向,导致之前发生的错误扫描和刷脸支付混乱。他将这次支付出现的问题归咎于店员,“你话要说清楚一些啊,我以为我扫你啊”。图4展示了看似简单方便的移动支付,因为涉及新型支付设备、不熟悉的交易环境和使用者互动情境的共同干扰,在实际的使用过程中可能会变得复杂甚至出现问题。顾客面临扫码方向不确定时可能会引起情绪反应,妥善处理这些支付问题是确保交易顺利进行的关键。

四、移动支付中的微观互动秩序

本文通过对移动支付中买卖双方关于“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问题的分析,展示其中所蕴含的新的货币实践、认知和互动模式。判断和确定扫码方向问题,不仅是移动支付中关键的支付步骤,也是顾客通过对卖家支付设备和支付环境的观察、理解和识别得出的结果。本文以三个典型的日常消费场景(小摊贩、超市和便利店)为例,对我国目前流行的三种移动支付收款媒介(二维码、扫码枪和扫码仪)的特征进行了详细地梳理和描述,并相应地探讨了这些特征对支付互动和支付秩序的塑造作用。

从顾客的角度出发,在卖家使用二维码和扫码枪进行收款的场景中,顾客能够依赖二维码和扫码枪的可见性和可理解性来辨识扫码方向,并做好相应的付款准备和付款工作。然而,在卖家使用扫码仪进行收款时,由于扫码仪的多样性和复杂功能,扫码方向的信息变得模糊甚至容易产生问题。因此,顾客往往需要进行询问和协调扫码方向,以顺利完成移动支付。从卖家的角度来看,对于“谁扫谁”的问题,其实是相对明确的。卖家很清楚他们的店铺环境和所采用的支付设备属性,因此“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的问题往往都是来自顾客群体,但这也是他们在实际支付过程中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支付设备的模糊性和复杂性、对支付场景的熟悉程度和顾客本身的移动支付技术素养高低都会影响顾客对于扫码方向的判断,它们构成了影响判断的集合体。为了解决扫码方向的模糊性,卖家可以通过清晰地展示支付媒介(二维码)的可见性,在操作过程中展示扫码枪,以及通过口头肢体等方式告知顾客扫码方向,帮助顾客解决扫码问题。

通过“你扫我还是我扫你”的支付互动,本文也阐述了卖家的支付设施是如何嵌入具体的社会情境中并影响顾客的支付行为。例如,在以乡镇蔬菜摊为代表的私人小摊贩场景中,卖家结合自身经营环境和顾客群体的综合考虑,通常采用二维码作为收款设施。在货币数字化浪潮席卷而来、数字支付市场下沉明显的时代背景下,乡镇小摊贩们往往也需要使用移动支付开展生意。然而,小摊贩的经营成本有限,难以负担也不必要采用如城市连锁便利店所使用的扫码仪器和收银系统。二维码帮助这些小摊贩老板更容易开展经营活动,提供了普惠金融的进入途径。(29)温涛、刘亭廷:《金融素养和社会信任能促进农户数字金融参与吗》,《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张茂元:《技术红利共享——互联网平台发展的社会基础》,《社会学研究》2021年第5期;张勋、万广华、张佳佳等:《数字经济、普惠金融与包容性增长》,《经济研究》2019年第8期。另一方面,小乡镇的顾客群体往往都是来自附近乡村,具有熟人社会特征。由于经济发展水平和受教育程度低等局限,他们的技术素养普遍不高,二维码收款让顾客更容易融入数字支付中来。以本文的判断谁扫谁的问题为例,二维码的符号象征和高可见性有效赋能顾客做出支付选择和扫码方向判断。同样的考虑适用于其他两种支付媒介和场景。因此,移动支付产生了新的支付互动模式和支付秩序,体现了从现金到数字支付转型过程中新的货币实践和互动模式。

货币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一直是社会学领域长期关注的焦点。本文认为,研究这一组关系不仅可以从宏观的社会变迁(如经典理论家的研究兴趣所在)或中观的社会情境(如经济、文化社会学家对家庭金钱管理的研究)出发,还可以从微观的货币使用过程中探讨货币意义是如何在互动中识别、理解、协商和达成的。尤其是在货币的物质表现形式从现金(硬币和纸币)转变为手机等数字支付工具的情况下,一系列新的货币微观互动秩序正在人们使用过程中被塑造和生成。(30)Alya Guseva and Akos Rona-Tas,“Money Talks,Plastic Money Tattles,”in Nina Bandelj,Frederick Wherry and Viviana Zelizer,eds.,Money Talks:Explaining How Money Really Works,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7,pp.201-214.正如本文所展现的,“你扫我还是我扫你”中的互动已经不单单是买卖双方之间的直接沟通,还是数字支付媒介中介的互动,并在货币使用的过程中达成双方接受的互动秩序。顾客拿着手机,手机中的移动支付平台设置要求顾客做出扫码方向判断,而这些判断的依据很大程度上需要考量卖家的支付环境和支付设施。因为现金的法币特征,现金支付没有太多方向选择或歧义,而本文发现在移动支付的互动过程中,这种交互方式是变化多端和不确定的,需要顾客根据支付场景的支付设施和交易情境进行判断,并做好相应的货币支付工作。这些微观的支付工作对于一项新支付技术的应用和推广至关重要,特别是当货币与新的技术联系在一起后,物质—数字—社会的结合使得支付变成一个需要技术基础和认知的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本文拓展了传统货币社会学相对较少关注的真实付款过程,并分析了作为线下数字交易的两个关键行动者——买家和卖家之间的面对面支付互动,以此拓展货币社会学,特别是实用主义货币的研究范畴,为后续的数字支付和数字货币研究提供了一个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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