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血染沧州

2024-03-25 06:37
世界博览 2024年6期
关键词:太平军沧州

今天中国大运河非物质文化遗产公园内的“Ω湾”可以推定为当年战场红孩口的位置。这段运河途径旧城遗址公园,包含了沧州旧城、沧州铁狮子等特色展示点。

昔日战场,化作大运河遗址公园的一片芦苇地。

菜市口,刀斧手林立,观者如堵。洪宣娇一袭纯白孝服,只身闯法场,为心爱之人、太平军北伐首领林凤祥送行。经典电视剧《太平天国》这一幕,是许多人的意难平。洪宣娇在历史上迷雾重重,她到底是洪秀全之妹、萧朝贵之妻还是杨秀清义妹,又或者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人,至今众说纷纭。林凤祥北伐却是有血有肉的真实故事:北伐军横扫六省,震动京师,咸丰皇帝与满朝文武涕泣丧胆,眼眶肿若樱桃。我每次读到北伐功败垂成,都为之扼腕叹息。不过,多年之后,游经沧州,路过一片古战场,翻查陈年旧事,不免对北伐之败有了一番新感想。

沧州之劫

太平天国北伐,本欲直取北京。出兵之前,李开芳获封定胡侯,林凤祥获封靖胡侯,寓意不言自明。1853年5月,七万大军自扬州开拔,在安徽、河南、山西等地势如破竹。沿途之中,修筑黄河堤坝的壮丁、团练溃散后的游勇与生计无着的饥民纷纷加入,北伐军兵力迅速达到十万之众。由于军纪严明,行军路上许多百姓箪食壶浆、牵驴送马。尽管深孚民意,李开芳与林凤祥却不敢在一城一地多做逗留,他们显然知晓,清军已在四处围追堵截。

9月底,北伐军攻入直隶(今北京、天津两市和河北省大部分地区),以几乎“日取一城”的神速进军,令朝廷惊慌失措,北京三万户家庭奔逃避难,足见情势之急。咸丰调遣蒙古郡王僧格林沁,统率京畿禁军与蒙古精锐,驰援直隶。当此之时,僧格林沁可调之兵不到两万,但在粮草补给、骑兵战力和火器弹药上占尽优势。北伐军不愿与之短兵相接,只得调整游击战略。李开芳与林凤祥审时度势,决定弃北京而取天津,攻占天津再徐徐图之。进军线路突然改变,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原本偏安于战火之外的沧州,成为北伐的必经之地。知州沈如潮与守尉德成,不愿将城池拱手相让,在城南五里的红孩口布下防御,静候劲敌来袭。

如今,寻找红孩口并非易事。这个古老的地名,逐渐消失在现代城市的记忆里。偶然问到对它有印象的老人,聊起的却是另一桩往事:镖不喊沧。众所周知,近代沧州有武术之乡的美誉,民风剽悍,多出勇莽之士。清朝镖局业务兴隆,镖师押运至城郭乡野,亮起嗓子喊号子,报出自家名号,让小蟊贼知难而退。沧州是个例外,此地不乏练家子,若大呼小号,不免惊扰高手,恐生纠纷,故而江湖素有“镖不喊沧”的潜规则。传说,道光咸丰年间,某个不懂规矩的镖师在沧州喊镖,惹恼了武术名家李凤岗。这位来头不小,叔父是六合门大师李冠铭,徒弟则是日后为人津津乐道的大刀王五。为了出一口恶气,李凤岗穿上布衫,背起粪筐,扮成农民,在大运河拐弯处的红孩口,拦住了镖车去路。只一个回合,李凤岗拽住镖师右手腕,将他掷出几丈,重振沧州威名。这则轶事提供了一个线索,红孩口位于大运河拐弯处,又知其在旧城南门五里之外,定位就有迹可循了。走到故地,昔日战场已化作旧城遗址公园的一片芦苇地,有清一朝将沧州哺育成繁华都邑的大运河,已然冰封。北风吹过,钻入不远处林立的高楼,很难想象当年战斗的惨烈。

地标性景观——“沧州铁狮子”2009年由于沧州铁狮子年代久远、破损严重,沧州市政府决定重铸。2011新铸的“沧州铁狮子”安放在沧州市区狮城公园,如今已成沧州市的地标景观。

回到1853年10月27日的红孩口,守城将士颇有不安。此前一日,天有异象,一团白气环绕城池,树林里的很多鸟雀不知为何坠地而死。这一日,又是大雾弥天,辨不清前方虚实。忽然,雾里影影绰绰出现五六个人,原来侦察骑兵归来。据他们探得的消息,杀向沧州的太平军仅有三四千人。守尉德成松了一口气,这位出身镶白旗的蒙古将领,二十多年前就曾在新疆平定张格尔之乱。七年前调任沧州后,一向居安思危,恩威并施地训练此地兵勇,尤其重视火器操练。鸦片战争后,朝廷见识了洋人长枪短炮的威力,被迫加緊追赶。拱卫京津的沧州,即便只有五百披甲之兵,武器装备却已大幅更新换代,拥有抬枪、鸟枪各一百支,火力不可小觑。守卫红孩口的,正是这五百披甲之兵,外加平日勤于操练的五百旗民。德成在城外尽遣精锐,寄望于一举击退对手。他的背后五里,就是沧州城南门,知州沈如潮率领三千乡勇随时增援。但戎马半生的德成深知,沧州长年陷于盐卤水患,城墙早有多处坍塌,守城绝非良策。

屠城泄愤

临近正午,远处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太平军冲杀过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沧州守军没有急于冲锋,反倒发挥火器优势。在枪炮压制之下,冲在前面的太平军伤亡惨重,有些乱了阵脚,有些士兵甚至脱离战线,转身渡河逃窜。眼见阵势占优,就在德成计划发起反攻之际,身后意外传来爆炸声。沧州人心里凉了半截,他们清楚,响声来自城中的火药库。就在几天之前,城里捉住了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一经盘查,竟是太平军先行派来的奸细。当时忙于备战,没有顺藤摸瓜查下去,不想百密一疏,被人偷袭得手。德成分外焦急,一旦失去了火力优势,红孩口的防线必然会被突破,他连忙差人回城打探消息,顺带抢救火药。

就在沧州内外手忙脚乱的时候,致命打击不期而至。本已后撤的太平军,重新集结起来,漫山遍野杀回红孩口,人数远远不止三四千。沈如潮与德成醒悟过来,方才发起进攻的三四千人只是太平军的先锋部队罢了,十万北伐大军陆续向沧州飞奔而来。侦察骑兵的情报失误固然致命,但兵力如此悬殊,注定回天乏术。

人多势众的太平军兵分三路,正面强攻之外,东西两翼包抄城门。他们趁乱燃起黑烟,向烟雾里抛洒砂石,对陷入被动的守军来说更加雪上加霜。方寸大乱的沧州人不明就里,慌乱后退,防御红孩口的一千精兵近乎全军覆没。沈如潮麾下乡勇缺乏作战经验,无力抵挡,只得撤入城中防御。数千对十万,无异于以卵击石。傍晚时分,城门失守,劫难拉开了帷幕。起初,太平军遵循北伐一路以来的惯例,只追杀官僚与士绅。德成骑马巷战,战马被放倒,落水后持刀血战至死。沈如潮且战且退,在府衙护住官印,被俘后怒骂不止,全家男女老少十七人身死。

在烧杀凌辱一众官员后,太平军接管沧州。经过细致盘点,李开芳与林凤祥面色阴沉。沧州城外,太平军折损四千余人,北伐以来,罕有这般惨痛的伤亡。何况,其中不少是从广西一路北上攻城拔寨的老兵,堪称太平天国的奠基功臣。营帐中弥漫着复仇情绪,在红孩口重创太平军的大多是满蒙八旗,在城内拼死肉搏的则多为汉回乡勇,北伐将帅被愤怒冲昏头脑,下达了屠城命令。一日无差别屠戮过后,沧州满目疮痍,男女老幼遇难者多达一万人,仓廪粮谷洗劫一空,驿站马匹荡然无存,店铺民宅化为灰烬,唯有城破之日仓皇逃亡的几千百姓幸免于难。

位于河北省沧州市沧县旧州镇东关村旧城遗址公园内的铁狮子。

北伐之败

这场惨无人道的泄愤,也成了太平军北伐的命运转折点。沧州之难两日后,太平军进逼天津,驻扎在城郭五里之外。这是北伐距离北京与天津最近的地方,自此之后,他们就未能更进一步。究其原因,北伐以来,太平军以游击作战为主,避免与清军主力正面对决,沿途击溃的大多是驻防八旗与乡勇,不与百姓结怨,故而未遇激烈抵抗。沧州屠城的消息传遍华北,各地乡民人人自危、同仇敌忾,组织起民间武装殊死一搏,监狱里的罪犯被编入行伍迎战,白洋淀的雁户也划着小船,架起佛郎机火炮在水上阻击。前有乡民苦战,后有僧格林沁追击,北伐陷入困境,太平军腹背受敌。半年以来顺风顺水的进军,在天津周边戛然而止,李开芳与林凤祥商定坚守阵地,坐待天京发兵救援。很快,他们就觉察到了危险,清廷增兵源源不斷,天京援兵迟迟未至,突围成为唯一选择。几个月苦战之下,太平军转入今日沧州境内的连镇,于此死守一年有余,终究难逃失败的噩运。1855年,林凤祥与李开芳先后被俘,遭受凌迟之刑,曾经有望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太平天国北伐烟消云散。北伐之败,实始于沧州之劫。

然而,冤冤相报尚未了。北伐将帅被俘后,清廷没有忘记为沧州复仇,押解三十四人至沧州。在当年被鲜血浸染的红孩口,对他们施以凌迟,遇害者包括汪一中——《太平天国》剧中在林凤祥坟前救下轻生的洪宣娇之人。在汪一中等人赴死之时,红孩口也回荡着颂扬沧州守城军民的祭文:“此皆天地之浩气,金石之精诚,独不见著之简册,表之汗青。千秋万岁,而炳若日星。”

(责编:南名俊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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