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媒体对福岛核污染水排海事件的报道分析

摘要：2023年8月22日，日本政府宣布于8月24日正式将福岛核污染水排入海洋。本研究旨在分析日本媒体对政府核污染水排海決策的态度和观点。文章选取11家日本报社排海决定宣布翌日官网发布的社论作为研究对象，涵盖全国性报纸、跨区域发行报纸、地方性报纸和专业类报纸。通过阅读和分析这些社论得出结果：日本报社对核污染水排海的态度可以分为赞成、反对和中立三个派别，支持派强调核污染水的安全性、国内和国际的支持以及福岛复兴和核电站废炉重建的必要性。反对派主要关注政府失信、决策仓促、背叛与渔民的承诺以及核污染水的安全性等问题。中立派主要关注对排海后续问题的应对策略，强调政府应当承担的责任。根据研究结果得出结论。第一，报纸的类型与报社的态度存在相关性。持反对态度的报纸几乎都是跨区域发行报纸。第二，报纸所属阵营与报社的态度存在相关性。在全国性报纸中，《读卖新闻》《产经新闻》《日经新闻》的亲政权基调和《朝日新闻》《每日新闻》的反政权基调在核污染水排海报道上得到了延续。第三，虽然存在三个派别，但整体而言各大报社依旧在日本政府设定的框架之内进行报道。即使是反对派，也受限于政治压力，没有全面质疑政府将核污染水称为“处理水”的表述。

关键词：福岛；核污染水；日本媒体；日本报纸；报道；社论

中图分类号：G2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4）06-0089-04

一、引言

2023年8月22日，日本政府就福岛东京电力公司核污染水排海一事作出决策：于8月24日正式将核污染水排入海洋。这一决策引发了广泛的争议和关注。日本各大媒体纷纷于翌日发表社论文章。本研究选取11家日本报社8月23日的社论作为研究对象，分析其观点和态度。

二、研究对象及内容说明

日本报纸可以分为全国性报纸、跨区域发行报纸、地方性报纸和专业类报纸。在选择研究对象时，笔者考虑了不同类型的日本报纸，以确保全面了解日本媒体对核污染水排海议题的报道倾向和态度。

全国性报纸在日本被称为“全国纸”，是发行规模和影响力最大的报纸，其中《读卖新闻》《朝日新闻》《每日新闻》《日本经济新闻》和《产经新闻》被称为五大报系。五家报纸的发行总量占全国报纸发行量的一半以上， 在日本报业发展的鼎盛时期，这五家报纸的发行量均跻身世界前十[1]。

跨区域发行报纸简称“地域纸”，它是指报纸发售地域和影响力超过单个都道府县，但又比全国纸规模小，在一定地区内具有影响力的报纸。日本对地域纸的划分有三分法和四分法。其中，三分法包括《北海道新闻》《中日新闻》（中部日本新闻）和《西日本新闻》。四分法多了由中日新闻东京本社发行的《东京新闻》。本文的研究对象按三分法选取，即《北海道新闻》《中日新闻》和《西日本新闻》。

地方性报纸简称“地方纸”，或称“县纸”，指的是以单个县 （类似于中国的省）的民众为目标对象，重点关注县内新闻报道的报纸。在地方纸的选择上，本文选取了核污染水排放地福岛县的地方纸《福岛民报》和《福岛民友新闻》。

专业类报纸又叫“专门纸”，是和选题涉及方方面面的“一般纸”相对的，专注于某一个产业或业界报道的报纸。本文选取的专业纸是以农业和食品情报为主要内容，在农林渔业界影响力最大的《日本农业新闻》。

在报道内容上，本文选取的是各报社在其官网发布的社论报道。日本媒体通常会在重大新闻发布的翌日作出社论报道表达自己的观点。社论通常由该社评论员共同撰写，在本文选取的11家媒体单位中，除了《福岛民报》的社论有署名之外，其他的都没有署名，因此社论代表整个报社而不是个别记者的意见和态度。

三、各新闻媒体意见呈现

笔者首先对11篇社论的主要观点和意见进行总结。需要说明的是，日本媒体对核污染水的描述延续了日本政府“处理水”的称呼，为了准确展现日本媒体的意见和态度，本文按照日本媒体的原文进行呈现。

（一）全国纸

《读卖新闻》称政府在处理水排海问题上表现出了迅速和透明的态度，强调了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报告书的背书和国内赞成排海舆论的支持，认为中国称呼核污染水及加强对日本水产品的检测不合理[2]。其指出虽然全国渔业协同组合联合会依旧持反对态度，但表达了一定的理解，即“加深了对（排放）科学安全性的理解”。

《朝日新闻》认为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应该承担确保安全和保护受害风评的重大责任。它指出政府在讲话中未提及与福岛渔民的协议，东京电力公司在问题的解决过程中欠缺“当事者意识”，并且除了处理水问题外，其他的诸如核燃料的取出、福岛县内污染土的处理方法至今不明[3]。

《每日新闻》表示处理水中氚浓度虽然在排放标准之下，但尚不能确定氚辐射是否会对环境产生影响。它批评政府在作出排海决议整个过程中存在不诚实的行为，并认为政府没有足够努力地提供加深民众对海洋排放安全性理解的信息[4]。

《产经新闻》指出，处理水已经去除了污染水中的放射性物质，虽然氚仍然存在，但辐射微弱，不存在安全问题。将含氚水排放进海洋是国际上核电站的常见做法，并引用IAEA的报告认为排海是妥当的。当前处理水储水箱将满，如果不采取排海措施，核电站重建和福岛的复兴将成为无稽之谈[5]。

《日本经济新闻》表示排海政策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支持，尽管渔业从业人员反对，但从福岛复兴和核电厂废炉重建的角度看，政府的决断是必要的。它还依据IAEA的报告书，强调了处理水对人类和环境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6]。

（二）地域纸

《北海道新闻》批评政府在没有得到民众理解的情况下推行排海政策是鲁莽的，并呼吁政府评估排海对国内和国际的影响，与当地利益相关者密切对话，寻求排海之外的替代措施。它还表示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应该对这场史无前例的核电站事故负责，着眼于稳步恢复，避免操之过急[7]。

《中日新闻》指出政府违背了与渔民的约定，因此无论现在首相如何强调会承担责任，市民也不会轻易相信。它呼吁更多的解释和商议，并警告倉促排海可能会“为将来遗留下祸根”[8]。

《西日本新闻》表示政府违背了对公众的承诺，不可原谅。强调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应该继续努力获得利益相关者的理解，而不是急于将处理水排入海洋。它还提到反应堆碎片清除工作的滞后，及其他处理方法，如增加存储罐和半地下砂浆凝固等彻底的比较研究的必要性[9]。

（三）地方纸

《福岛民报》呼吁政府强化反击负面谣言并支持渔民，并建议将政府的口头承诺转变为包括立法在内的可持续体制。它指出政府需要更广泛地传达排海安全性的信息，以加深公众的理解和信任，不能继续增加灾害地居民的痛苦和负担[10]。

《福岛民友新闻》认为排海是为了未来能安全推进废炉重建的必要举措，引用了IAEA报告书的观点论证处理水的安全性。提出国内舆论赞成者超过反对者，国际社会，尤其是欧美各国对排海表示支持。强调政府需要继续用行动证明保护渔业的立场[11]。

（四）专业纸

《日本农业新闻》认为尽管首相声称处理水排海是安全的，但没有达到让人安心的程度，认为政府缺少消除不安的情报传播和减少农林水产物风评被害的对策[12]。

四、各新闻媒体意见分析

仔细阅读11家媒体的社论后，可以根据对排海的态度将11家媒体分为反对派、中立派和赞成派。三派各约占三分之一，数量分别为4、3、4。反对的意见可以分为四类：处理水具有危险性、处理水排海没有达到令人安心的程度、政府或东京电力公司就排海相关议题说明不充分、背叛了与渔业相关者的承诺。赞成的意见大致可以分为四类：处理水具有安全性、处理水排海具有必要性、国内舆论支持、国际舆论支持。中立派划分的依据是，虽然在报道中批评了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在排海决议过程中的一系列问题，但重点在于强调排海后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政府应当承担的责任。

（一）反对派意见

所有反对排海的媒体都对日本政府违背2015年的“未经相关人员理解，我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诺言进行严厉批判。如《北海道新闻》认为政府“不诚实”，《西日本新闻》认为“违背对人民的承诺是不可原谅的”，《每日新闻》认为“在决定排海过程中，明显存在不诚实行为”，《中日新闻》认为“政府违背承诺排海，之后首相无论重复多少次要负责，都不会有人轻易相信其真实性”。在排海说明不充分上，《北海道新闻》《西日本新闻》提到，对除排海选项外政府是否彻底研究过其他选项表示质疑。《中日新闻》写到“仓促排海会为将来遗留下祸根”。所有反对的媒体都提到排海的安全性和社会的安心感是不同的事情。

虽然这四家媒体有较强的反对倾向，但多数停留在政府失信和决策仓促上，只有《北海道新闻》提到处理水不安全，“放射性物质氚依旧残留于处理水中”，虽然政府和IAEA都表明处理水的安全性，但“这是一个进入人们口中的海鲜相关的问题”，也提及了“中方怀疑处理水中除氚外还残留其他放射性物质”。

（二）支持派意见

支持排海的媒体都对政府表达了明确支持。《产经新闻》认为“排海是福岛核电站废炉重建工程的重要一环，如果不这样做政府所宣扬的福岛复兴和核电站活用则禁不起推敲”；《读卖新闻》认为“排海延后无意义，迅速处理是合适的”；《日本经济新闻》认为“尽管遭到渔民的反对，福岛复兴的废炉重建的政治决断是重要的，（本报）对岸田文雄首相的决定表示赞赏”；《福岛民友新闻》认为“在现阶段，岸田文雄向渔业从业者发出了最大诚意的声音”“虽然渔业从业者依旧有人反对，但如果政府不作出政治决断福岛的问题将不能向前推进”。

在支持的理由中，所有媒体都依据IAEA的报告论证处理水的安全性。《产经新闻》《日本经济新闻》和《福岛民友新闻》都认为排海是核电站废炉重建和福岛复兴的必要举措。国内和国际的支持都成为支持派媒体的论据。值得一提的是，国际媒体特指欧美国家和韩国媒体，同时支持派媒体称中国的反对意见为带有“政治意图的考量”。

（三）中立派意见

中立媒体没有明确表达对排海决议的赞成与反对，而是着眼于对排海后续产生的问题，政府应该采取的对策。《福岛民报》认为当下国民对排海的理解不充分，福岛县民对渔业旅游业负面影响的担忧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政府“必须强化措施反击负面谣言并支持渔民”；《日本农业新闻》提到88.1%的人担忧风评被害，认为政府“要广泛传播信息，消除疑虑，坚决杜绝农林水产品有害谣言”；《朝日新闻》全文充满对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的批判，看似持反对态度，但并未明确反对排海，而是强调政府“必须遵守排海后长达十多年全责任应对的约定”，东京电力公司必须具有“当事人意识”，“主动采取行动赢取信任”。

五、结论

本文对11家日本报社就日本政府核污染水排海决议的社论进行分析之后，得出三个结论。

首先，报纸的类型与报社的态度存在相关性。分析媒体类别和态度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持反对态度的媒体大部分为地域纸。这可能与地域纸受政治影响较小的背景有关，其既不像全国纸一样面临较大的中央政府的政治压力，又不像地方纸一样面临较大的地方政府的政治压力。而本应该代表以反对意见为主的福岛县民众声音的福岛地方纸《福岛民友新闻》明确表示赞成排放，《福岛民报》态度较为模糊。进一步研究后发现，《读卖新闻》拥有《福岛民友新闻》99%的股份，该报社社长也来自《读卖新闻》[13]47。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福岛民友新闻》和《读卖新闻》的论调相同，都对核污染水排海表达了强烈支持。

其次，报纸所属阵营与报社的态度存在相关性。全国纸中《产经新闻》《读卖新闻》《日本经济新闻》三份报纸表示明确赞成，《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展现出反对倾向。这与学者对日本五大报纸报道论调和倾向的研究结果对应。例如，学者德山喜雄认为，在安倍政府的统治下，首相办公室巧妙的媒体策略在《读卖新闻》《产经新闻》《日经新闻》阵营中创造了强烈的亲政权基调，并在《朝日新闻》《每日新闻》阵营中制造了强烈的反政权基调。他认为各个阵营的基调正变得两极分化：前者在意识形态上倾向于保守，而后者则倾向于自由[14]。2011年3月11日福岛核泄漏事故发生之后，五大报纸就日本政府应该摆脱还是继续维持使用核能进行表态。《读卖新闻》《日本经济新闻》《产经新闻》主张维持，《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则主张摆脱[13]53-55，同样延续了各自所属阵营的基调。

最后，虽然存在媒体对政府的批判，但整体而言各大报社依旧是在日本政府设定的框架之内进行报道。即使是反对派，也依旧没有跳出日本政府将核污染水称为“处理水”的框架，它们对众多学者和环境保护者长期排海安全性的质疑避而不谈，对除中国外的其他国家的反对声音也选择性忽视。这与日本媒体和政府的关系有关。日本报社虽然是私营部门，以盈利为主要目的，具备一定的独立性，但因为在很多场合依赖日本政府，所以在敏感议题上存在屈服于政治压力的可能。

如日本政府通过记者俱乐部制度对媒体进行掣肘。记者俱乐部指的是日本特定的新闻机构在省厅等机关、重要政界商界团体等地点设置的具有排他性质的记者室。学者尹良富认为，日本记者俱乐部制度作为一项政府积极有效地引导和控制信息发布的制度，起到了统一调控与管理主流媒体新闻发布内容、引导舆论、控制社会、稳定社会的作用[15]。日本主流媒体面对政治层面的压力，只能在核污水排海议题上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

六、结语

本研究深入分析了日本媒体对福岛核污染水排海事件的报道，通过对11家日本报社的社论进行研读，全面呈现了各家媒体对这一议题的观点和态度，样本的多样性也能在很大程度上代表日本主流新闻界对该议题的看法。核污染水排海议题不仅涉及环境问题，更关乎政治、社会和经济各个方面的利益。未来随着核污染水排海计划的实施，各方观点和立场可能会发生动态变化，需要进行持续关注和研究。

参考文献：

[1] 崔保国.日本报业：迷雾中的艨艟巨舰[J].全球传媒学刊，2016，3（3）：44-57.

[2] 处理水排放：以万全的准备防止风评被害[EB/OL].读卖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yomiuri.co.jp/editorial/20230822-OYT1T50223/.

[3] 处理水排放：政府和东电需承担重大责任[EB/OL].朝日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asahi.com/articles/ DA3S15722953.html.

[4] 处理水于明日海洋排放：缺乏诚意的政治不负责[EB/OL].每日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mainichi.jp/articles/20230823/ddm/005/070/092000c.

[5] 处理水海洋排放：政府必须负起责任并完成任务[EB/OL].产经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sankei.com/ article/20230823-JPPJ4VAIP5LXLBYKKKHBIX3JJQ/.

[6] 确保采取安全措施，并就处理水的排放进行对话[EB/OL].日本经济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nikkei. com/article/DGXZQODK2164O0R20C23A8000000/.

[7] 福岛处理水海洋排放：尚未得到理解[EB/OL].北海道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896759/.

[8] 处理水排放：政府是否承担了全部责任[EB/OL].中日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chunichi.co.jp/article/753979 rct=editorial.

[9] 核電站处理水排放：违反了和渔业从业者的承诺[EB/OL].西日本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nishinippon.co.jp/item/n/1119372/.

[10] 处理水海洋排放：不能再增加民众的负担[EB/OL].福岛民报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minpo.jp/news/ moredetail/20230823109806.

[11] 处理水：排放开始和完成的所有责任在政府[EB/OL].福岛民友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www.minyunet.com/shasetsu/shasetsu/FM20230823-800143.php.

[12] 核电站处理水排放决定：准备万全对策应对风评被害[EB/ OL].日本农业新闻网，（2023-08-23）[2023-09-15]. https：// www.agrinews.co.jp/opinion/index/178336.

[13] 北原斗纪彦.对核电站所在县的地方报纸基调的分析：“3.11”事件后它们是如何报道的[C]//尚美学园大学综合政策论文集（14）.川越：尚美学园大学综合政策学部综合政策学会，2012：43-65.

[14] 德山喜雄.安倍政权和“两极化报道”的危机[M].日本：集英社，2014：10-11.

[15] 尹良富，黄小雄.日本记者俱乐部制度下的舆论引导方式[J].新闻记者，2007（6）：77-80.

作者简介 付佑天，研究方向：日本媒体、涉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