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中的英雄叙事

2024-05-07 13:35张倩
名家名作 2024年6期
关键词:海海麦家英雄主义

[摘要] 《人生海海》是“谍战之父”麦家蛰伏八年的新作。作品以“上校”的傳奇一生为主线,以“乡土”为背景,以“英雄叙事”为思想核心,重新定义英雄主义,最终达到作家与乡土和解的目的。从英雄形象塑造、叙事视角解读及人性回归入手,解读麦家的“英雄叙事”,认识作家笔下的英雄群像,思考英雄归处。

[关  键  词] 麦家;《人生海海》;英雄形象;英雄叙事;人性

凭借谍战小说及蜚声海内外的谍战故事,麦家的创作曾引领中国当代小说的新潮流,推动了中国谍战小说的发展进程。“中国新智力小说的开创者 ”“商业谍战片之父”麦家可谓功成名就。事实上,阴暗的童年经历构成了麦家苦涩、羞辱、疏离的伤疤记忆,这些经历为其谍战小说中的极限叙事、封闭空间地排布奠定最初的基础。[1]缺少关爱、惨淡与孤独成为其小说中人物性格不可或缺的因素,《解密》里的孤儿与“大头鬼”——容金珍、《暗算》里被村民冷落的瞎子——阿炳、《风雨》里的林婴婴等都是很好的印证。

2019年麦家出版了他的新作《人生海海》,正如莫言所说“小说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能把不存在的人物写得仿佛是我们的朋友,麦家的《人生海海》就是这么迷人。”[2]这部新作并未延续“谍战之父”一贯的写作风格,而是将主场搬到了乡土,作家试图回归故土,以一个与世俗生活紧密联系、立体的、饱满的乡土英雄——上校为主体进行英雄叙事。《人生海海》是一部英雄史诗,也是麦家的自传,在英雄的神性与人性之间,麦家选择了后者,最终完成了自己与故乡的和解,在一定程度来讲,爱与和解是《人生海海》英雄叙事的中心命题。

一、英雄形象的塑造

在麦家看来,英雄主义不仅仅是英勇、坚强、首创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与行为,更是苦难中坚守道德,困顿中坚守本心,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锐气与坚韧。与以往单一的传奇英雄不同,《人生海海》塑造了平凡而伟大的乡土英雄群像,他们是保护上校、伸张正义的老保长;是独自承受孤独与“鬼魂”的父亲;是不惧苦难、陪伴上校的林阿姨;是流转他乡、收获成功的“我”。当然,英雄的核心依然是与命运抗争失败之后,回归生活并热爱生活的上校。

事实上,塑造人物,尤其是个性鲜明的英雄人物是麦家的长项,这些形象的塑造使得作家的小说充满蓬勃的活力与奇幻 ,拥有神奇听力的“听风者”阿炳;数学天才与情欲女天使结合的“看风者”黄依依;在刀尖上跳舞的“捕风者”林婴婴。这群异于常人的英雄,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他们突破世俗,大胆热烈,一腔热血,奉献自我,他们同时具备英雄与常人的特质。

《人生海海》中的上校也是这样一位奇特的英雄,他具有多重身份:太监、军医、特务、木匠……但无论上校的身份如何转变,依旧是卓尔不群的天才。一如《解密》中容金珍和其他浪漫主义天才,其特质在小时候便显现出来。“上校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从小两只眼就跟玻璃球一样闪闪亮,无论做什么事都比旁人写得好,做得快。”[3]

曾经在无边的密码数字里,上校与敌人进行生死较量过;也在无尽的屈辱中为了自己的使命,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韧性咬牙坚守过;更在亲密爱人的误解中彷徨失措过;当英雄落幕,回归乡土之后,上校试图在乡村宁静生活,但等待他的是怀疑、不解、排斥和侮辱。但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就是因为他能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展示他异于常人的坚韧。面对乡民的怀疑和拒斥,他冷静自持,坦然面对,这是上校的英雄主义。这里的上校不仅仅是具象化的形象,更是英雄符号的代表,是被命运、性格、社会重重杂糅之后被误解了的英雄;是被折磨、被损害但默默坚守的落寞英雄;是能接受平凡直至回归平凡的人性化的英雄。小说并未一再强调英雄应留在战场的传统结局,而是给予了上校这个经历风雨但坚守本心的英雄最大的尊重,最终蒋氏夫妇相依相偎在一起离开了人间,遗留给世人的是无尽的慨叹。

《人生海海》中的英雄是灵与肉的结合。与天才英雄不同,书中的“我”没有过人的异能,也没有不凡的出身,却在最后逆袭归来,成为一名富商。因为我领悟了人生海海的真谛,学会了爱与包容。我作为上校的好朋友——父亲的儿子出现,拥有完整的成长线,我的成长串联起上校的传奇一生,从最开始的讨厌到之后的崇拜与尊敬,再到最后的理解与心痛,对上校态度的转变恰是我内心英雄主义的成长与成熟。作为大器晚成的英雄 ,“我”同上校一样被命运无情嘲弄,被迫离家远行,在异国他乡遇到深爱的妻子,是她帮助我重新认知英雄主义,可是命运的齿轮在我初识幸福之时将我狠狠绞杀,一场车祸使我失去了灵魂伴侣,没有了依靠,我再次流落街头,浑浑噩噩。也许是因祸得福,受妻子影响,最终的“我”成熟稳重,具备英雄应有的坚持不懈的品质,在垃圾堆里重拾爱情并开创事业,走向人生的巅峰,“我”终于在最后跻身英雄的行列。正如文章所说“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本质后依旧热爱生活”。[3]

二、独特的英雄叙事

在麦家的《人生海海》中,英雄主义的呈现受到小说叙事的深远影响。与以往停留的全知视角不同,作品以多重叙述视角展开叙述。

作品中对于上校神秘而奇特的故事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方式展开,拉近英雄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与读者同样是故事的聆听者。当“我”借助砖缝,躲在房梁听爷爷与老保长、父亲讲述上校过往故事时内心十分紧张与激动,书外的读者同样心神不定,期待后面的内容。后半部分,在使用了“爷爷说”的视角后,又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展开叙述,不仅增加了故事的层次感和复杂性,更为英雄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多维度的空间。同时,作品中的叙事视角具有强烈的情感色彩和主观性,这使得作品中的英雄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品质,更是一种主观感受和体验。叙事者的情感倾向和价值判断直接影响着读者对英雄人物的认知和评价。当叙事者对英雄的行为表示赞赏时,读者往往会感受到一种崇高和敬仰;而当叙事者流露出对英雄的怀疑或批判时,读者则可能会被引导去反思英雄主义的局限性和复杂性。此外,作品中的叙事视角还常常与时间和记忆等主题交织在一起,共同构建起一种具有历史感和深度的英雄主义叙事。通过回忆、倒叙等手法使得上校的形象变得立体而丰富。上校的人生如同无边的海洋,波澜壮阔,他的人生也成为众人回忆中神秘而难以捉摸的存在。在爷爷、父亲、小瞎子、老保长和林阿姨等人的记忆中,甚至在“我”的记忆里,上校无形中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这种影响将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共同体,也正是“回忆”串联了大家的记忆碎片,将上校真正还原为“蒋正南”。这应该也是作家强调的英雄主义——对周围的人具有极大的、潜移默化的人格的影响。

作品同时涵盖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重大时间节点,这样的时间设定不仅增加了故事的悬念和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它赋予了英雄主义以历史的厚重感和时代的紧迫感。通过打破时间顺序的常规,麦家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英雄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历史传承,更是一种时代精神的体现。

《人生海海》中,英雄主义的呈现还与叙事结构紧密相连。麦家通过不同层次的叙事线索,将上校与爷爷、父亲、小瞎子、“我”的经历、性格和命运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复杂而有序的故事网络。这种层次性的叙事结构不仅增强了故事的厚重感和深度,也为英雄主义的多样化表达创造了条件。上校在抗战时期不顾生死,舍身奔赴前线。成为“金一刀”时所展现出的勇敢、智慧和牺牲精神,正是通过这种多层次、多角度的叙事得以全面呈现。其次,叙事结构的对比和反差手法突出了英雄主义的特质。[4]通过巧妙地运用对比和反差手法,将英雄人物与普通人物、英雄行为与平凡举动相对照,如上校不计前嫌救下小爷爷并为其买下精神的寄托——耶稣像。又或者上校不顾村民过往的嘲笑与污蔑,无私帮助村民解决难题,更加鲜明地凸显出英雄的非凡性和崇高性。这种对比和反差不仅体现在人物的性格和行为上,还贯穿于整个故事的情节发展和情感变化中,使读者能够在比较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英雄主义的独特魅力。最后,叙事结构的节奏和张力也是凸显英雄主义的重要手段。通过控制叙事的节奏和张力,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并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英雄人物的关键举动和决定。为医治爷爷的心病,老保长选择讲述从未跟其他人提起的上校的上海特务时期。在讲述故事过程中,老保长在关键时刻总会做一些无关动作:点烟、喝水……延宕的讲述增强了故事的吸引力和感染力,也使英雄主义得以放大和强化。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独特的叙事成就了《人生海海》中的英雄及英雄主义。

三、乡土世界中“英雄”

“麦家关注的不是刀光剑影下的生与死,不是腥风血雨中的泪与痛,而是在宏阔的时代和历史的洪流中前仆后继的个体命运流程。”[5]麦家总能带给人惊喜,在展示黑暗的同时带给人光明,他笔下的乡村世界同样如此,他试图在乡土人情中探讨英雄主义的彰显。

20世纪初的中国曾经出现过一批乡土文学写作者,他们笔下的乡村拥有多面性,淳朴的民风与传统的民俗展现其良好的一面,同时,乡村也是制造“流言蜚语”的沃土,是“看与被看”的人性照妖镜,这里生活着最善良的人,同时也滋生着人性的恶。《人生海海》中的上校,在抗战时期,响应国家号召,投身于抗战的队伍中,不同于在前线的冲锋陷阵,他从事的是敌后特工工作,隐秘性更强,危险性更高,他的敌人永远藏于暗处,就是这样的英雄,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信念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后来机缘巧合,他修得高超的医术,更是通过自己的医术救死扶伤,他将救治权贵得来的黄金打造成精致的手术器械,靠它救治了更多的伤者。这样一位在战场上光明磊落的英雄,本应该被历史和人民所牢记,但最终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军队开除。在受到不公和屈辱之后他并没有抱怨,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幻想余生就在双家村度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回到家乡才是他苦难和屈辱的开始,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乡民不会去想这位上校曾经救他们于水火,不会去想上校的手曾医治伤患,不会去想在他们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位上校曾慷慨解囊。他们只想窥伺他坚守的、最后的秘密,也是他的尊严,当围观的群众在台下大喊“把他的裤子扒下让我们看一看”的时候,英雄最后一丝尊严被撕破,英雄也瘦弱下来,变得痴傻。疯了的他在纸上留下的却是“除奸杀鬼乃我使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中国必胜”这样的文字,这是英雄终其一生的信念,也是他牺牲一切为之奋斗的使命,是早已融入他骨血的文字。英雄是不幸的,他的不幸来源于乡土中国淳朴与虚伪共存、封建与信仰相伴,可他又是幸运的,因为在双家村仍然有和他一样,闪烁着英雄光辉的人们,这个村庄是彰显着作品最浓烈的人性区域,世代扎根于此的乡民在这里最大限度地上演了人性的善良与丑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上演着自己的崎岖人生 。

老保长洒脱一生,惯会见风使舵,可当上校被红卫兵诬陷,爷爷陷于生死的紧要关头他毅然选择站出来,大骂胡司令及其手下的红卫兵,他的英雄主义就是勇敢、无畏,充满人性的良知 。父亲是作为上校的发小,上校最好的朋友,始终选择相信和支持他。哪怕因此导致全家被乡民欺辱,他也默默堅持,他的英雄主义就是坚守和温暖。“我”在颠沛流离的海外逃亡生活后,带着对乡土的思念,最终与英雄主义和解,“我”的英雄主义就是初心和奋斗。事实上,贫瘠的乡土上,普通的人们展现出的英雄主义,正是麦家自己在身心上与乡土和解之后的产物。

一部《人生海海》贯穿了英雄、英雄主义、乡土、人性,面对命运的不同姿态,是与残酷的命运顽强抗争,还是和不幸的人生和解,抑或者选择远离风口浪尖。沉默不言,是个人的选择,也是时代的成全。生命充满不可知性,麦家没有告诉我们标准答案,生命也没有可以参考的尺表。相伴我们前行的只有精神的慰藉与信仰的坚守。虽然那个年代已经远去,但人们的人生命运以及折射出的普通人“英雄主义”的坚守,依然值得我们深思和学习。

参考文献:

[1]严禹昊.麦家长篇小说研究[D].珲春:延边大学,2021.

[2]袁恒雷.经历生死的心灵叩问:评麦家长篇小说《人生海海》[J].南腔北调,2019(11):71-84.

[3]麦家.人生海海[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

[4]孙晓芳.人生海海的英雄主义叙事策略研究[J]. 中国文学研究,2021.

[5]韩松刚.命运的召唤,或回忆的诱惑:评麦家长篇小说《人生海海》[J].当代文坛,2022(2):145-150.

作者简介:

张倩(1988—),女,汉语,甘肃庆阳人,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写作学。

作者单位:陇东学院

基金项目:陇东学院横向科研项目“办公室工作能力培训”(项目编号:90132103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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