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祥林嫂悲剧原因

2024-05-07 02:09王静
雨露风 2024年3期
关键词:柳妈鲁镇封建礼教

“群众——尤其是中国的群众——永远的戏剧的看客。”中国人由于长期受封建礼教思想的荼毒,生活中的悲苦和不幸长期积压,形成了一种畸形的心理——通过发现和欣赏他人更大的悲苦和不幸来转移和淡化自己的不幸。因此,“看别人”和“被别人看”就构成了中国人长期以来的生活方式,体现出了国人无意识的国民劣根性。《祝福》中的祥林嫂就具有典型意義。祥林嫂人生的悲剧不是某一个人造成的,鲁四老爷鲁四婶有责任,鲁镇的众多看客,以及祥林嫂本人,甚至于文中的“我”也是有责任的。这些看客们对祥林嫂不幸命运的“赏鉴”,是一种不自觉的心理需求。正是对国人这种看与被看的生存方式的展现,在更深层面上揭示了祥林嫂悲剧的成因。

一、看者——冷漠的人群

(一)鲁镇上的众多看客

“看”与“被看”叙事模式是社会生活在文学创作上的投影,它展示了国民的一种生活模式——“看别人”以及“被别人看”。看客会出于特殊的“审美”嗜好,抱着欣赏的目的“凝视”被看者,或者根据一定的价值评判标准对被看者的言行做出某种评判。[1]“被看者”是不幸者,比如《祝福》中的祥林嫂,文中的“我”开头是这样介绍祥林嫂的,“被人们弃在芥堆里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并且“在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还要怪讶于她为何存在”[2],在鲁镇社会里,祥林嫂唯一的价值就是充当“玩物”,而一旦人们腻烦了、厌倦了,就会被剥夺存在的权利。而“看者”正是通过鉴赏“被看者”的不幸来宣泄淡化自己的不幸。祥林嫂逢人便说阿毛被狼吃了的事,开始的时候,“妇女们一改脸上的脸色,说到动情处,还要配合地流下眼泪,再叹口气,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人们在这里体现的不仅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麻木状态,更多的是对于不幸的兴趣和对痛苦的捕捉。人们把祥林嫂的不幸审美化,当作一场戏来观看,在欣赏咀嚼祥林嫂的不幸的过程中,他们本身的不幸得到了宣泄,以至于暂时忘记自己本身的不幸。所以对于欣赏祥林嫂的不幸她们乐此不疲,甚至是如饥似渴,她们就这样自我麻痹,从而麻木,从而快意。他们不但看戏,他们还演戏,听完祥林嫂的故事许多女人都要赔出些眼泪,叹息一番,从这种“鉴赏”中以及“鉴赏”中的种种表演来达到自我的“满足”,以他人的痛苦来填补自己空虚的生活。鲁镇看客对祥林嫂的伤害形成了腻烦——好奇——嫌弃的闭环,在祥林嫂的痛苦、悲哀被鉴赏完成为“渣滓”后,就开始腻烦和唾弃。而当祥林嫂有了新的谈资——额角的伤疤,人们就又开始去逗她了,“你当时怎么就依了?”“唉白撞了”,周而复始,反复折磨。表面上体现的是人们的一种麻木不仁的精神状态,实际体现的是一种人性的残忍。正是这无情的嘲笑与嫌弃促使祥林嫂走向了人生悲剧。

(二)鲁镇看客中的典型——柳妈

柳妈作为鲁镇众多看客中的一员,同鲁镇其他看客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折磨祥林嫂,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妈的伤害更为毒辣、更为致命,堪称典型。“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这是原文对柳妈的描写,但就是这么一个不杀生的“善女人”,却隐藏着最大的恶。[3]柳妈用强势而恶毒的语言,一步一步将祥林嫂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对话始于祥林嫂抬头看天空,叹息着,自言自语“唉唉,我真傻”。柳妈不耐烦地看着祥林嫂说:“你又来了。”她想堵住祥林嫂继续说阿毛的嘴,更想挖掘出祥林嫂不为人知的、可以供人鉴赏的故事。柳妈盯着祥林嫂的脸,盯住了祥林嫂额角的伤疤。这个伤疤卫老婆子、四婶等人都没有发现,柳妈是第一个发现的。于是柳妈开始审问祥林嫂:“我问你:你额角的伤疤,不就是那会儿撞坏的吗?”“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第一句用了“不就是”而非“是不是”,可以看出柳妈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已经给祥林嫂定了罪。对于祥林嫂的辩解,柳妈连用两个“我不信”来否定,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强调祥林嫂的改嫁是自愿的而非被强迫,坐实她的再嫁之罪,这是柳妈对祥林嫂实施伤害的第一步——定罪。而更严酷的威压还在后面。第二步便是受惩罚,对祥林嫂诡秘地说:“你实在不合算,再一强,索性一头撞死好了,现在呢,你死后下地狱是要遭两个男人争抢的,阎王没法,只能将你锯成两半。”祥林嫂听后惊惧万分,柳妈诡秘地对祥林嫂道出了她死后下地狱要遭受的惩罚,罪过如此之大,受的惩罚如此之狠,那有没有什么赎罪的方法呢?柳妈早已给祥林嫂准备好了赎罪方法——捐门槛,这其实是伤害的第三步。祥林嫂用了快一年的时间劳动,换算了12元鹰洋去土地庙捐了门槛,但她在四婶眼中依旧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死后更是鲁四爷口中让祖宗不高兴的“谬种”。然而柳妈对祥林嫂的伤害还没有结束,第四步,传播开来,形成强大的舆论。“祥林嫂早已不与人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大家都听烦了,但自从和柳妈聊完后,似乎又传开了,大家挖掘出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话题自然而然由阿毛转移到了她额角的伤疤。”就是这么一个吃素、不杀生的“善女人”,一步一步铺垫,使祥林嫂陷入了无尽的精神折磨,给鲁镇看客挖掘出了祥林嫂更多的“故事”,最终也与鲁镇其他看客一起一步一步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二、被看者——丧失自我的祥林嫂

人物的性格决定人物命运,祥林嫂有着自觉的奴隶性格,一生想做奴隶而不得。在祥林嫂的一生中,她都按照封建礼教的要求做各种奴隶,但是都未能如愿。在卫家山,她想做从一而终的奴隶,丈夫死后,祥林嫂就想守着他过一辈子,然而为了逃避婆家强迫她改嫁,祥林嫂无奈逃来了鲁镇做工。在鲁镇,她想做供人驱使的奴隶,她做起活来毫不惜力气,杀鸡、宰羊样样不在话下,尽管劳动强度大,而她嘴角反而露出了笑容,脸也白胖起来,享受被人奴役的快乐。在贺家坳,她想做屈从他人的奴隶,她被迫嫁给了贺老六,尽管当时她反抗得异同寻常,但最终还是屈从了,尤其有了阿毛后,可以看出她对于被强迫安排的生活是满意的。然而不久第二任丈夫就死了,儿子也相继离世。祥林嫂最终又回到了鲁镇,然而她作为寡妇再嫁后,已经不是人们眼中能与男工媲美的得力助手,而是不干净、会让祖宗不高兴之人。此时,祥林嫂想当虔诚赎罪的奴隶,想通过捐门槛来洗去身上的罪孽,获得奴隶该有的平等的权利,然后一句“你放着罢”彻底击垮了祥林嫂,最后被鲁四爷赶出鲁家,沦为了乞丐。

这就是祥林嫂一生想当奴隶而不得的人生历程,可以看出,祥林嫂一生都是逆来顺受的,而文中也有对祥林嫂进行反抗的描写。祥林嫂从婆家逃到鲁镇做工,这是对婆家的反抗。然而最激烈的一次反抗,还要属嫁给贺老六的时候,祥林嫂异同寻常:一路嚎、骂,使劲挣脱,最后一头撞在香案上,撞了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祥林嫂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原因是什么呢?小说交代“大约是在读书人家做过事,是不一样”,将两次反抗联系起来看,第一次出逃是为了躲避被婆家卖掉的厄运,第二次抗婚是为了守护贞洁,两次的反抗行为都表明她在遵循旧礼教“从一而终”的道德规范。她的“反抗”不但没有改变结局,反而增加了自己耻辱的“标记”。此外,祥林嫂去“捐门槛”,表面上来说是对自己不幸命运的抗争,实际上不仅使她深陷封建迷信的泥潭,而且成为其灵魂再一次被愚弄的证明。在“照例相信鬼”的鲁镇,祥林嫂大胆发出“魂灵有无”的疑问。原文是这么回答的: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希望其有,她就能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阿毛了;希望其无,害怕死后被阎王锯成两半。这实在是祥林嫂内心矛盾的体现,而不是对封建迷信的否定。[4]

总而言之,祥林嫂并没有真正地觉醒和反抗,她的反抗和争取是以封建道德为根基的,最终目的是获取封建礼教的认可。她没有认识到封建礼教对她的伤害,没有把封建礼教当作自己的敌人,反而寄希望于封建礼教,幻想通过自己的反抗来获得封建礼教的认可,获得最低层次的生存权利,获得做稳奴隶的入场券。最后,使自己堕入了人生的深渊,被这个黑暗的社会给吃干抹净。

三、看者与被看者所处的社会——根植的封建礼教观念

鲁迅先生在小说开篇就奠定了鲁镇的文化氛围,初步赋予鲁镇一种带有原始多神教意味且杂糅着儒释道多种成分的混沌性质。寡妇不详的“巫鬼”文化,赏鉴他人痛苦的道教式人生态度以及佛教善恶报应、生死轮回理论充斥着鲁镇社会,造成和加剧了祥林嫂的不幸。[5]

祥林嫂对于“代表着全部封建宗法思想制度”的政权、族权、夫权构不成任何威胁,为什么鲁镇社会排斥祥林嫂?确切来说,祥林嫂不被“鲁镇文化”接纳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是一个寡婦,并且触犯了风俗中关于寡妇的禁忌。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讨论过寡妇的禁忌,死人在原始文化中是一种严重的传染源,关于他/她的一切都被视为不洁之物,因为寡妇有再次配对的可能,容易引起死人的愤怒,导致社会结构和秩序的崩塌,因而寡妇也被视为不洁之物。这种观念再与鲁镇“男尊女卑”的封建礼教观念结合起来,演变为只针对寡妇的禁忌,显而易见,这种观念是荒谬而野蛮的,鲁镇风俗的野蛮内涵和残酷也逐渐体现出来。所谓风俗是“一种依传统力量而使社会分子遵守标准化的行为方式”。它是依靠一群人、一整个社会群体而非某个人衍生出来的。因而,关于寡妇这种荒谬而又野蛮的封建礼教观念并非封建统治者、封建地主所独有。鲁四老爷是封建礼教的坚定拥护者,女人再嫁违背了封建伦理道德,是女人一辈子的耻辱,鲁四老爷当然是不能容忍的。因此鲁四老爷在祥林嫂初进鲁家后便皱起了眉头,当祥林嫂再嫁丧子回来后,更是视她为不洁之物,禁止她参加祭祀活动。此外,与祥林嫂处于同阶层的人们也有这种思想,比如柳妈,柳妈对寡妇改嫁下地狱说深信不疑,并且劝祥林嫂去土地庙捐门槛赎罪。文章当中还有一句话,单独成段,值得我们注意,“大家仍叫他祥林嫂”。这段文字出现于祥林嫂改嫁之后。没改嫁之前的祥林嫂为什么叫“祥林嫂”,因为她丈夫叫祥林,因此,她无名无姓。改嫁后嫁了个丈夫,名叫贺老六,为什么大家仍叫她祥林嫂而非老六嫂,抑或者两个丈夫名字都带着,不失公平,就叫“祥林老六嫂”。鲁镇的人对于这个问题没有纠结,全部不约而同地仍叫她“祥林嫂”,这是因为“只有第一任丈夫算数”“寡妇必须守节”的封建礼教观念在他们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荒谬野蛮的观念已经深入到每一个人的潜意识里。

同样,作为被侮辱、被损害者的祥林嫂自己也有封建礼教的这一套观念。祥林嫂认为自己捐了门槛,赎了身,就可以做一个平等的敬神者了,然而一句“你放着吧!”彻底将她击垮。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眼睛凹陷,精神不济,而且很胆怯,尤怕黑暗。简单的一句话,祥林嫂就精神崩溃到如此地步,根本原因在于她自己被封建礼教观念紧紧束缚住了,她自己也认为寡妇再嫁是有罪的,自己是不洁之身。被损害者并没有觉得不合理、不觉得可悲、不觉得可笑,反而将这种荒谬而野蛮的封建礼教观当作神圣的观念,成为思维的习惯,最后造成了麻木不仁的一群人,而正是这群麻木的人,共同汇成了一个吃人的社会,她们是吃人者,也是被吃者。

四、结语

愚昧的自我,冷漠的人群,吃人的社会最终导致了祥林嫂人生的悲剧。鲁镇一众看客以及祥林嫂本人与祥林嫂的死都脱不了干系,但不是致命的,祥林嫂是被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杀死的,而凶器正是封建礼教,它存在于每个人的脑袋里。总的来说祥林嫂不仅死于别人脑袋里的封建礼教观念,而且还死于她自己脑袋里的封建礼教观念,正是这根植的封建礼教观念,使其生时饱受精神折磨,死时也不得安生。

作者简介:王静(1999—),女,汉族,四川泸州人,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学科语文。

注释:

〔1〕何文文,周水涛.论鲁迅小说的“看”与“被看”叙事模式[J].名作欣赏,2012(11):13-14.

〔2〕鲁迅.彷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3〕魏巍.谁害死了祥林嫂?——《祝福》再解读[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45(3):151-160.

〔4〕张立娟.如何看待祥林嫂的反抗[J].中学语文教学参考,1999(C2):100-101.

〔5〕高远东.《祝福》:儒道释“吃人”的寓言[J].鲁迅研究动态,1989(2):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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