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与史诗学研究背景下阿昌族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的发展研究综述

2024-05-09 10:42张蕾梅
文化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阿昌族史诗文化

张蕾梅

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是阿昌族口传文学的重要代表,被看作是阿昌族历史的一部百科全书,阿昌族称它是“我们历史的歌”,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遮帕麻和遮米麻》的搜集整理、学术研究以及传承发展,既和国内史诗及史诗学研究发展的大环境密切关联,也和自身生存发展所关涉的口述传统、传承人及文化场域等小环境息息相关。进入新时代,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筑中华民族共同精神家园等创新理论研究背景下,《遮帕麻和遮米麻》更需要继往开来,开拓新的研究路径和方法。

一、国内史诗和史诗学研究综述

史诗是一种古老而源远流长的民间叙事文学样式,在人类文化史上占据着重要位置。在东西方文化传统中,希腊史诗、印度史诗、巴比伦史诗、芬兰史诗、中国少数民族史诗等,都成为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文化的象征和文明的丰碑。“一个民族的史诗就是一个民族的百科全书”(钟敬文语),也是一座“民族精神标本的展览馆”(黑格尔语)。

史诗观念于19世纪后期传入中国,20世纪初期随着中国学者开始自觉地、有意识地译介和传播西方文学,史诗观念才得以受到关注。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50年代,围绕中国文学的“史诗问题”成为学者讨论的焦点,这个讨论甚至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1]。中国少数民族史诗的搜集、整理和出版工作自20世纪50—60年代开始,一直延续至80年代,这一时期被称为黄金时期。其中最为主要的是1957年的民歌调查运动,以及1984年的“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普查、编撰和出版工作。与此同时,史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史诗的起源、历史演化等问题,开始成为当时学者研究的主要方面。而中国较为系统的史诗和史诗学研究则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尹虎彬提出,“这一时期学术界是把史诗作为民俗学的一种样式来研究的,其中受人类学派的影响最大,重视史诗的社会文化意义的研究”[2]。

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到21世纪,是中国史诗和史诗学研究飞速发展的时期。西方的口头诗学理论逐渐被中国学者吸纳,史诗研究从书本转向口头,被纳入口头传统研究的新视野。学者们开始树立“活形态”的史诗观,认为中国少数民族史诗属于口头传统的范畴,重视史诗传统的内部机构研究[3]。1999年“中国史诗研究丛书”第一批书目的五本著作出版,著者通过“三大史诗”和南方史诗的系统研究,探讨了中国史诗的形成与发展规律,建立起以南方创世史诗和北方英雄史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史诗体系,在史诗类型、叙事结构,史诗的功能、价值等方面开展了广泛研究。

从研究方法来说,这一时期的史诗研究,不仅运用了中国传统的民间文学研究方法,还运用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传入中国的国外史诗的研究方法。例如在史诗的文本分析中借鉴了民俗学的类型研究方法,如汤普逊、邓迪斯等提出的结构母题理论等。随着帕里和洛德的“口头程式理论”以及以理查德·鲍曼为代表的“表演理论”进入中国的民俗学研究领域[4],史诗研究开始从文本转向田野,将“口头文本”的结构和意义与“表演”的仪式和场域联系起来,从而为史诗的研究开辟了全新的理论视角[5]。而民俗学“朝向当下”的研究范式的转变,也使得史诗研究更加注重文化语境的研究,即对活态史诗生成、发展的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的研究。在技术路线上,民族志的田野作业法得到更加广泛地实践和运用,巴莫曲布嫫的“五个在场”的理论总结成为代表性成果[6]。

进入新时代,从“文化自信”到“中华文化认同”,从社会共同体的构建到文化共同体的建构,是国家凝心聚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大举措和理论创新。2019年9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强调,要“坚持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2021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再次强调,“必须构筑中华民族共同精神家园,使各民族人心归聚、精神相依,形成人心凝聚、团结奋进的强大精神纽带”。这一思想理论导向,瞬间在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文学、艺术学等众多学科研究领域引起反响。神话与史诗作为民间文学中传承历史最悠久,被誉为人类精神家园、民族百科全书的文类,自然而然成为重点研究的对象。

从2019年王宪昭发表《神话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开始,学者们大多围绕“人类起源”“同源共祖”“谷种起源”等母题开展研究,在相似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符号中“共塑相通的道德精神与伦理价值,传承共同的文明观念与民族意识,表达亲近的民族认同、历史认同与文化认同”[7]。除在多民族神话史诗比较中发掘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基因外,也有部分学者以特定史诗为对象进行研究,如李斯颖基于壮族布洛陀史诗的分析,丹珍草基于格萨尔史诗的分析,王菊基于彝族史诗《勒俄特依》的分析,等等。总的来说,这些研究主要还是基于神话、史诗的文本类型、叙事结构和母题来开展,属于具象性分析,更为宏观、系统、深入的理论研究还有所不足。

二、新时代《遮帕麻和遮米麻》的发展研究综述

云南有25个世居少数民族,其中绝大多数在民族历史发展过程中都形成了自己的口述传统,创作出了自己的史诗作品。其中,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及英雄史诗《厘俸》《乌莎巴罗》、傈僳族创世史诗《创世纪》、景颇族创世史诗《勒包斋瓦》、德昂族创世史诗《达古达楞格莱标》、阿昌族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等,都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才先后被发掘整理出版的[8]。阿昌族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的发掘整理始于1979年年初,由当时的云南民族学院组织开展调查,1983年出版的《遮帕麻和遮米麻》汉语单行本堪称这项工作的重大成果。1985年发表于《民间文学论坛》上的《关于阿昌族神话史诗的报告》,详细记述了这次史诗发现、翻译和整理的过程,并从史诗的文类(神话史诗)、宗教(原始信仰)、传承(阴传诗人)几个方面作了重要的界定和分析[9]。随后史诗的散文体被收入《阿昌族文学作品选》(德宏民族出版社),而史诗调查的许多原始资料则被收入内刊《阿昌族民间文学资料》(第1辑、第2辑,梁河县文化馆编印)。这些都成为了后来研究这部史诗的重要基础。

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21世纪初,国内有不少学者对阿昌族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予以关注并加以研究。进入新时代,反观史诗近十年的研究,从当前的理论创新和时代主题出发,我们从研究历史、研究范式、研究价值和传承路径四个方面进行梳理,对史诗的发展和研究路径提出以下看法:

一是史诗的历史发展过程研究中仍有留白或不足。20世纪70年代末至21世纪初,有邓启耀、刘扬武、桑耀华、赵橹、杨浚、杨知勇、刘江、曹先强等一批学者,从历史学、宗教学、文化人类学等不同角度对阿昌族的历史和传统文化进行研究,其中不乏论及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的发展历史之处。攸延春的《阿昌族文学简史》作为一部阿昌族文学的通史性著作,对史诗形成发展的各个历史时期做了系统分析,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10]。当然,史诗历史发展研究中也还存在某些领域的空白或阐释不足,例如阿昌族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转变的社会历史变迁,以及族群迁徙过程中的族际关系等对史诗形成发展的影响;史诗形成发展过程中与阿昌族宗教、节日、礼俗等的互生共融关系等等,在阐释分析上都还有所不足。

二是史诗从文本研究向语境研究的转变不够突出。十多年来,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在文本研究方面的成果比较突出,研究主要结合文本分析研究史诗的文本类型、叙事结构、历史映射、审美意蕴等。如曹德玉和史军的《阿昌族文化传承的文本视域》[11]、刘欣的《〈遮帕麻和遮米麻〉审美价值初探》[12]、霍志刚的《阿昌族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的历史记忆》[13]、张蕾梅的《阿昌族口传文学“活袍调”的文化价值探究》、罗夏梓平的《阿昌族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的文化分析》[14]等,都属于这一路径。而从“活形态”史诗观念出发,基于口承传统、文化语境等开展的研究则不够突出。目前所见有杨茁的硕士论文《阿昌族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研究》运用口头程式理论对史诗进行分析[15],杨荣涛的《阿昌族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及其宗教内涵探析》[16]、《阿昌族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演述与仪式象征》[17]、马翠翠的《阿昌族创世史诗中的神话时空建构》[18]几篇主要是从文本叙事延伸出去,对史诗的演述场域、仪式结构等展开分析。这些研究已经具有口承传统和语境研究的特征,但这样的研究还不够多,或阐释得不够充分。

三是史诗的价值研究与当前的时代价值理论导向契合度不够。学者们对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研究的另一个重点是对其文化价值和社会意义的探讨和分析。例如赵燕梅和周灿的《〈遮帕麻和遮米麻〉与阿昌族祖先崇拜》,从史诗的祖先崇拜意识中挖掘中华传统孝道思想[19];李红梅的《〈遮帕麻和遮米麻〉中的伦理思想探析》从史诗中发掘其扬善抑恶、和谐乐观、仁义重情等思想内涵,认为这对阿昌族道德品质、民族精神的养成有重要作用[20];孙晓川的《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视野下的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以阿昌族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为例》提出,史诗中蕴含着向上、进步的人生观、道德观和审美观,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人本主义思想、文化价值理论和美学追求相契合,从而对当下社会产生积极影响[21]。这些研究主要从史诗本有的历史叙事和现实映射中抽取与中华传统道德伦理思想、核心价值观念相一致的文化因子来进行阐释,与现实的结合不可谓不紧密,但如果说到与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筑中华民族共同精神家园的理论高度契合,尚有很大差距。

四是史诗传承方式和路径研究的视野不够开阔。2006年,《遮帕麻和遮米麻》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史诗的保护与传承问题日益受到学者的关注。张蕾梅的《阿昌族口传文学传承发展的危机及对策——以梁河阿昌族地区的“活袍调”为个案》《现代传媒对阿昌族口传文学传承的作用和影响》《丰富传承人类型是非遗活态传承的有效路径——以阿昌族口传文学“活袍调”的传承为例》三篇文章,分析现代阿昌族口传文学面临的困境,从传承场域、传承媒介、传承主体等方面探讨其传承的有效路径;石裕祖和石剑锋的《西南少小民族的大智慧与信仰坚守——阿昌族“阿露窝罗节”及神话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调查研究》,提出在阿昌族节日场域和民间仪式变迁中带动史诗的保护与传承[22];白玉宝的《阿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考察研究(下)》强调史诗传承要尊重传统的传承方式,主张文化主人自主传承,这样才能保证史诗的持久传承[23];冯秀英的《云南少数民族创世神话文化创意产业研究——以阿昌族〈遮帕麻和遮米麻〉为例》则提出了通过文化创意产业开发推动史诗保护传承的新路径[24]。这些研究在史诗的传承路径上都做了有益的探索,但还需要进一步深入。同时,还应进一步拓宽史诗传承研究的视野,例如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体制下的史诗传承研究,史诗传承中演述场域及表现形式的多样性研究,校园文化建设中史诗的传承发展研究等,都可以成为研究的方向。

三、结语

阿昌族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的研究到今天已经取得丰硕的成果,但在形成历史、文化语境、时代价值、传承发展等研究方面还有较大的拓展空间。研究通过进一步的文本分析和文献调查,补足史诗历史形成研究中的缺失领域与阐释不足;站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筑中华民族共同精神家园的理论高度,从历时性的文化变迁和共时性的多元交融两个维度开展史诗的价值研究;在口头传统、演述场域和文化语境的学术框架与话语体系中,运用民族志的田野作业法,对史诗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体制内和体制外的传承发展状况进行研究,探讨史诗传承发展的有效路径。这些研究不仅为创世史诗《遮帕麻和遮米麻》的活态传承、现实运用提供理论和决策依据,同时在区域性民族文化传统的保护和研究中也具有特定的个案价值和学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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