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回顾与反思

2024-05-10 00:43
关键词:经典著作资本论马克思

刘 滢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之所以选取20世纪80年代作为时间节点来对我国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进行回顾与反思,是出于以下两点考量。第一,从国际环境来看,这一时期国际形势波诡云谲,东欧国家的经济危机进一步深化,“苏联模式”的弊端日渐凸显,进而发生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刺激着学界对马克思主义的文本解读进行重新反思。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艾伦·伍德指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苏联及东欧国家垮台了……本书的读者首先应当明白,马克思并不是一位特别令人难懂或者文字晦涩的著作家。如果读者还不了解这一点的话,那么他们体验这一点的最好方式,就是暂时放下这本书,而去读一些马克思的作品。”[1]另外,这一时期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二版(即MEGA2)编辑出版工作的国际性合作研究得以加强,国外学者纷纷围绕MEGA2开展学术活动。德国学界始终关注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历史命运问题,指出MEGA(包括MEGA1和MEGA2)是目前世界上最浩大的出版工程之一,它的完成将是研究马克思和恩格斯完整而可靠的文献财富[2]。日本学界对基于MEGA2的文献学研究极其重视,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出版进行了多次校订和修改,还积极参与MEGA2的国际性编辑出版工作[3-4]。美国学者特瑞尔·卡弗通过文本解读考察马克思恩格斯的关系问题:“马克思和恩格斯问题是一个解释学问题,它依赖于评论者和文本、评论者和听众之间的对话。”[5]俄罗斯学界也在不断反思和寻找马克思主义在本国的现实出路,“苏联的马克思学研究拥有最丰富的文献资料、物质手段、研究机构和专业技术队伍,但问题在于,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思想文本所作的诠释,总体上并未超出其意识形态”,“俄国土壤的马克思主义只是俄国意识的一种谬误,直至今天它仍未找到自身适当的表达形式”[6]。第二,从国内环境来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领域逐渐形成发展起一个以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共中央编译局等单位的学者为主体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研究学派,开启了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文本文献研究的研究范式”[7]。另外,1986年7月,中共中央书记处正式批准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的编译方案,新版的全集主要以MEGA2版本提供的文本文献资料为依据,这进一步掀起了我国学界自觉地运用这些资料对原著进行解读的热潮。

一、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概况

将经典著作视为研究马克思主义的根基已经成为学界共识。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界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文本研究和诠释十分活跃。MEGA2的陆续编辑出版以及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文版编译工作的持续推进为学界的研究提供了更加肥沃的土壤。总体看来,我国学界主要从文献考证、文本解读及方法论探析三个方面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加以研究。

(一)经典著作文献考证研究

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文献考证研究,主要致力于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以及相关文献资料的介绍、搜集、考证和梳理,力图从文献基础上尽可能地还原马克思主义最本真的思想。

其一,对《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国外版本、历史考证版以及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全集、文集、选集中文版等版本的研究。艾耶克·考普夫等在分析了MEGA2基本组成的基础上,提出要从原始文本看马克思研究思路的形成和发展[8]。聂锦芳在《清理与超越:重读马克思文本的意旨、基础与方法》中细致地考察了马克思文稿构成、保存、刊布等情况,还对“通行本”研究中的遗漏、经典研究中的空白进行了分析[9]。鲁路介绍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的异文编辑准则和具体编辑方法,确保了该版本的历史性和考证性[10]。韦建桦介绍了编纂新版《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和《列宁选集》的缘起、思路、特色与前程[11]。另外,部分研究成果已经形成著作,例如赵玉兰的《从MEGA1到MEGA2的历程——〈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的诞生与发展》,徐素华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MEGA2视野下的文本、文献、语义学研究》,刘仁胜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MEGA)研究》,等等。

其二,对某一具体经典著作文本的文献考证研究。众多学者从框架结构、卷次划分、文献收录、编排情况、版本差异等方面对《巴黎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经典著作进行深入细致的考察。韩立新指出,《巴黎手稿》的写作是按照“《第一手稿》→《穆勒评注》→《第二手稿》→《第三手稿》”的顺序进行的,而不是一块同质的“整纲”[12]。安启念指出,看似头绪众多、难以梳理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其实有一个比较完整的逻辑结构,即从经济学入手,中心是共产主义问题,落脚在哲学[13]。陈家新梳理了清末民初《共产党宣言》从只言片语、段落章节的摘译到逐步全本翻译到中国来的情况[14]。徐洋从文本选择和篇章结构方面阐述了恩格斯编辑《资本论》第二册的过程[15]。柴芳国指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中《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一卷主要是依据MEGA2第1部分第5卷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德文版、英文版等版本进行编译,力求反映经典作家原意[16]。周嘉昕指出,1963年新版“哲学笔记”的出版和以凯德洛夫为代表的相关研究出现之后,“哲学笔记”作为“未完成著作”的理论形象才最终在文本和逻辑上得以确立[17]。

(二)经典著作文本解读研究

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文本解读研究,主要致力于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以及相关文献资料的内容本身的挖掘、解读、阐发、考察及升华,力图从中心思想上尽可能地还原马克思主义最本真的思想。学者们对文本解读的侧重点各有不同。

其一,对经典著作基本内容本身的深入阐发。学者们往往将内容解读与其学术地位、现实导向、当代价值相结合。孙伯鍨指出,我国当前的改革开放涉及到马克思关于生产关系学说的整个范围,而马克思第一次系统阐述他的生产关系理论是在1847年《哲学的贫困》一书中,孙伯鍨还将改革开放和生产关系学说结合起来加以考察[18]。黄楠森系统介绍了列宁《哲学笔记》的写作背景、主要内容、历史意义及当代价值[19]。孙乐强阐述了《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在一些“基本问题”上的突破性进展和不足[20]。张雷声认为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运用大量的历史材料阐述了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从“另一条道路”得出了与马克思同样的结论[21]。邹诗鹏指出,《资本论》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全球化逻辑,因而依旧持续地影响当今全球资本主义时代[22]。张双利指出,《共产党宣言》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工业资本主义兴起的背景之下对资本主义自我否定式发展趋势的判断,提倡在不同时代背景下重新理解该文本与社会现实的内在关联[23]。

其二,对经典著作中某一概念、范畴或论断的深入挖掘。杨建平从哲学方法论的角度阐释了《哲学的贫困》中“雇佣劳动”概念的社会认识含义及其在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中的过渡性地位[24]。赵家祥详细考察了“亚细亚生产方式”概念的历史演变,指明这一概念在四个不同时期(即1853年以前的时期、19世纪50年代中后期、以《资本论》为代表的时期、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发表以后的时期)的含义并不完全相同[25-27]。陈红娟详细考察了《共产党宣言》汉译本中“阶级”概念的源起、语义与理解[28]。鲁品越立足于马克思劳动二重性原理与当代实践,提出以“人们社会生产的生产与再生产”为基础的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新的定义和构成[29]。

其三,对经典著作中某一观念、理论或思想的深入解读。任暟[30]、陈爱华[31]探讨了《巴黎手稿》中的伦理观。曹亚雄等分析了《共产党宣言》的人学思想[32]。谭培文研究了《波拿巴雾月十八日》中的意识形态理论,指出其科学地阐述了“传统的观念”的具体含义,回答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何以要同传统观念彻底决裂等重大问题[33]。姚顺良基于对“人类学笔记”和《历史学笔记》的研究探讨了马克思晚年提出的东方社会发展道路新思想的实质[34]。田心铭强调从《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文来看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明思想[35]。辛向阳指出,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系统阐发了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36]。包大为考察了《资本论》中的自然历史观及其对政治伦理的批判[37]。

其四,对经典著作中蕴含的方法、逻辑等进行深入考察。有些学者致力于考察经典著作中深刻的逻辑理路,《资本论》成为学界进行逻辑分析的重点。冯景源在《新视野——〈资本论〉哲学新探》一书中对《资本论》的哲学方法论进行了现代性思考,重点分析了《资本论》“从后思索”的方法[38]。孙正聿指出,列宁《哲学笔记》的辩证法主要是在黑格尔《逻辑学》与马克思《资本论》双重语境互动中所形成的关于唯物主义的逻辑、辩证法和认识论“三者一致”的辩证法[39]。张传平透过西方“列宁学”对《哲学笔记》的种种新奇解读揭示了列宁哲学思想发展的内在逻辑和理论本质[40]。徐长福考察了《资本论》逻辑的句法形式,指出逻辑形式的基础部分是句法形式,即主词与谓词的结构方式[41]。也有些学者细致考察了经典著作中所运用的逻辑方法。陈胜云考察了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的社会批判方法,指明这一方法展开了对蒲鲁东错误方法的战斗,第一次在历史辩证法内在逻辑意义上实现了历史现实与社会批判对话[42]。刘宗碧阐述了《巴黎手稿》的辩证法运用和政治经济学方法原型,并重新阐发了“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循环论证问题[43]。吴晓明指出,马克思学说的当代意义首先是方法论性质的,而其中《资本论》无疑最为系统而深入地展现出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本质特征[44]。

(三)经典著作方法论探析研究

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方法论研究,主要致力于在解读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以及相关文献资料的过程中实现一种方法论上的“自觉”,主要借助文本解读方法来尽可能地还原马克思主义最本真的思想。在马克思主义文本文献学研究的方法论问题上,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文本研究学派的研究成果较为集中和突出,此外,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的一些知名学者的研究成果也同样令人瞩目。

其一,从南京大学对马克思主义文本的研究来看,“南京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一直秉承孙伯鍨先生开创的文本历史分析传统,长期坚持对马克思恩格斯原著的认真研读”[45]。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文本文献学研究范式初现端倪,孙伯鍨教授在《探索者道路的探索》中率先开创了文本文献学的研究范式[46]。尽管孙教授并未具体言说其研究范式和方法,但已形成了结合历史语境和思想资源进行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文本研究的观点。张一兵强调了马克思理论文献的文本分类学研究的重要性,并将文本分为三类:读书摘录笔记与记事笔记、未完成的手稿和书信、已经完成的论著和公开发表的文献[47]。之后,在《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一书中,可以看到他自觉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文本文献学研究范式和方法,从多种文本、多个学科、多重历史和多重逻辑的视角来还原马克思主义的原貌[48]。

21世纪以来,南京大学众多学者将这种文本历史分析传统发扬光大,呈现出一种多元差异融合发展的盛况。方向红依据发生学叙事原理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三处结构性断裂进行了以概念为核心的微观探讨[49]。张亮在《“崩溃的逻辑”的历史建构:阿多诺早中期哲学思想的文本学解读》一书中,运用深层历史解读法从阿多诺“崩溃的逻辑”出发来追踪“否定的辩证法”的形成过程[50]。仰海峰在《走向后马克思:从生产之镜到符号之镜》一书中指出鲍德里亚通过对生产之镜的批评转向后马克思思潮,但由于他对马克思以及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单向度阅读,从而陷入到符号之镜中[51]。张一兵在《回到列宁——关于“哲学笔记”的一个后文本学解读》一书中,以思想构境法重新展现列宁哲学思想的历史原像,使其从前苏东的意识形态迷雾特别是传统教条主义的研究模板中重新绽现出来[52]。此外,还有杨思基的《拨开“物象化”的迷雾——广松涉的马克思主义观研究》、唐正东的《斯密到马克思——经济哲学方法的历史性诠释》、胡大平的《回到恩格斯:文本、理论和解读政治学》、刘怀玉的《历史的解构与空间的想象》等著作,从不同视角进行了解读。张一兵指出,如果我们要在科学的平台上深入马克思主义的经典文献,在方法论上的自觉是十分重要的[53]。周嘉昕提出,研读文本要注意文本逻辑的梳理和概念范畴的辨析、历史传播的回顾和版本差异的比较、思想语境的重构和支撑文献的考察、时代发展的关切和高度的方法论自觉[54]。

其二,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的学者们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方法论的探讨上也呈现出一种“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有的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方法论进行了通则研究。王金福指出:“我们研究解释学,就有一个方法论意义上的考虑,即从解释学那里借鉴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方法。”[55]在如何走近马克思的问题上,高清海等提出,不仅要认真钻研马克思的理论文本,还要透过文本把握那种体现在字里行间的理论境界,即“实践优先”和“开放创造”的理论境界[56]。杨学功论述了解释学方法在运用于马克思主义文献研究时应该注重文本选择、问题意识和解释循环[57]。王东在《马克思学新奠基: 马克思哲学新解读的方法论导言》一书中提出了“以马解马”的新解读模式[58]。彭启福指出,坚持“文本语义关联性原则”和“作者语境关联性原则”有助于我们“回到”或“走进”马克思,坚持“读者语境关联原则”则有助于“接引”马克思“走向”我们的现时态生活[59]。俞吾金谈到,在马克思的文本中,既包含着维护启蒙和现代性的思想酵素,也包含着反思、批判启蒙和现代性的思想酵素[60]。在文本研究与现实关注的问题上,聂锦芳、安启念、 侯才、鲁克俭分别阐述了“为什么要突出文本研究的基础性地位”“加强文本研究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务之急”“经典文本解读中值得重视的几个问题”及“‘文本研究’与‘理论发展’的分工与互补——以《资本论》研究为例”等话题[61-64]。刘同舫提出,解读文本应当坚持全面把握与分类交叉、国际视野与国内视野、不迷信权威与尊重已有研究成果三对关系的统一[65]。

也有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方法论进行了个案研究。张青松强调,要把《资本论》当作以经济规律为对象的经济理论来研究,而且还要在“元规律”以及元理论层次来解读[66]。鲁克俭在对《〈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关于唯物史观的经典表述作溯因解释的基础上,进一步从中引出马克思建立在分层基础上的“本质实在论”[67]。王巍以《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马克思原始稿和恩格斯修改稿的文本解读和分析为例,从微观具体文本的视域探讨了马恩的关系问题[68]。许光伟从方法论和学科规范入手,将《资本论》作为“史书”看待,全面审查“史书意义上的科学作品”的工作体例[69]。杨洪源等反对只根据《反杜林论》而“自说自话”的局限,主张厘清恩格斯和杜林思想论战的来龙去脉,在历史研究和比较研究中展现出恩格斯思想的超越性[70]。卜祥记指出,经济学理论定向和哲学理论定向的阐释作为《资本论》两种最具影响力的阐释方式,各具理论合理性且具有很强的互补性[71]。

二、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基本特点

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关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研究进程持续推进,产生了浩如烟海的学术成果,在不同的研究阶段既能一脉相承,又有质的飞跃。具体而言,呈现出以下基本特点。

(一)研究进程与现实需要紧密相连,学术自觉与理论自信增强

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诠释不是一成不变的,既扎根于文本,又始终不能脱离时代,研究进程的持续推进与每一时代的理论命题和实践命题是分不开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面临的重大理论和实践命题分别是“什么是社会主义”和“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实事求是地总结了党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经验教训,在重大历史关头统一了全党思想和行动,对推进党和人民事业发挥了重要引领作用[72]。相应地,在学术研究上也呈现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风格,紧密贴合现实需要。2016年5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必须旗帜鲜明地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73]。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强调了要“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74]43,推动着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学术研究走上更加“自觉”的道路,进一步增强理论自信,形成了一系列中国特色的“原创性”思考。

第一,国内学界研究的主题从注重社会主义革命方面转向社会主义建设方面。以《哲学研究》期刊为例,1957—1966年刊登的论文中,题目中包含“革命”“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的论文为数不少;1967—1977年间,受特定历史条件影响,《哲学研究》的文献刊登量为0;1978年重新恢复学术研究的勃勃生机后,刊发的论文题目中包含“真理”“实事求是”“科学”“民主”“生产力”“生产关系”等关键词的论文才又多了起来。

第二,从具体研究的文本来看,随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工作重心的确立和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对《资本论》研究的热度开始增加。在马克思大量笔记和手稿的逐步问世以及MEGA2工作的持续推进下,学界加强了学术研究的“原创性”与“自觉性”,注重从文本源头去追溯马克思主义最本真的思想。除了《资本论》以外,学界还对《巴黎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等文本的思想进行了深入研究。学术研究摒弃了“拿来主义”,不再止步于对文章内容和结构的介绍,而是加强了创新性思考,学界激荡着“走近马克思”“回到马克思”“走进马克思”等口号,倡导总体性和综合性研究,提倡从文献考证、文本解读、方法论等各个方面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予以探讨。

第三,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过程中,逐渐增强哲学自信、理论自信、文化自信,实现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创新。陈锡喜特别强调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尊、理论自信、理论自觉,指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原则具有不可磨灭的价值,其理论内容、理论范式和理论特性具有相对于其他思想理论的比较优势,倡导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属性[75]。杨竞业提出要把坚定“理论自信”与坚定“实践自信”“历史自信”“文化自信”统一起来[76]。韩喜平倡导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要立足中国发展和世界变化的格局,以马克思主义为领航,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77]。

第四,文本研究捕获时代问题并将其贯穿于对现实导向和当代价值的思考之中。侯惠勤探究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理论贡献及其当代价值[78],聂锦芳等思考了文本研究与现实关注的问题[61-64],马拥军等说明了《资本论》第一卷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研究的当代意义[79],张双利剖析了《共产党宣言》的当代意义[23]。

(二)研究热点集中,重大时间节点的集中性尤为明显

我国学界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研究热点较为集中:从人大复印报刊资料转载的文献来看,研究焦点集中在《巴黎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哲学笔记》等文本上;通过梳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年度项目和青年项目的立项名单可以发现,国家对《资本论》这一文本的政策投入形成了压倒性的倾斜,此外《共产党宣言》《德意志意识形态》等文本也是国家政策投入的重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立项名称中屡次出现“资本”“唯物史观”“意识形态”“MEGA2”“国家治理”等关键词,也证实了追溯经典文本进行马克思主义研究对当代中国的重要意义。每遇重大时间节点,对经典文本的集中性研究就更加明显。比如,1997年恰逢《哲学的贫困》发表150周年,孙伯鍨通过对这一重要哲学著作的纪念性研究来更加深刻地理解邓小平理论创造性的、科学的内涵[18],杨建平[24]、陈胜云[42]、文析东[80]也分别研究了这一文本的雇佣劳动概念、社会批判方法、内在理论张力。2018年是《共产党宣言》发表170周年,郝宇青研究了《共产党宣言》中的社会转型思想及其当代启示[81],高放分析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一口号的由来和含义、实现和发展[82]。另外,每逢重要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诞辰或逝世的周年纪念日,或是中国共产党成立等重要的周年纪念日,也会引发学界对相关经典著作解读的热潮,这也更加凸显了“原原本本读原著”对于当代中国的重要价值。

(三)文本研究呈现多维路径

人文社会科学的首要任务是诠释,诠释不是任意无规律的,都是基于一定的问题意识,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文本的诠释也是如此。对问题意识的刺激有着多维路径,主要表现为三种类型:现实导向型、激发回应型、填补空白型。

现实导向型路径指学者们基于时代或实践的现实需要而主动对经典著作进行阐法释理,这也是最主要的一种挖掘阐发路径。比如,随着我国现实情况的变化发展,学者们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关注重点也在发生变化:20世纪80年代,经济体制改革促进了对《资本论》、剩余价值理论、所有制等的研究;21世纪以来,随着全球化浪潮的加速、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的提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发展,学界借助《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等文本解读国际关系,研究关于“人”“意识形态”“国家治理”“人类命运共同体”等问题。又比如,在马克思大量笔记和手稿的逐步问世以及MEGA2工作的持续推进的情况下,学者们掀起了新一轮的文本研究热潮。

另一种常见的路径是激发回应型。这种情况下,学者们对同一问题往往有各自不同的见解。朱子戟驳斥了国内有些研究者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对立起来的观点,论证了这两个文本的思想实质[83]。耿步健认为,《共产党宣言》中的“消灭私有制”思想不是消灭整个私有制,而只是消灭“资本主义所有制”,代之而起的不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公有制,而是以生产者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84]。郝贵生反驳了耿步健的观点,指出耿文的实质是为现实生活中把“社会主义改革”歪曲为“社会主义改制”做辩护[85]。李其庆从经典著作翻译和马克思正义理论研究两个方面回应了段忠桥在《马克思认为“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就是正义的”吗?》一文中关于一段正义问题论述的译文的质疑[86]。林锋针对国内学界关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劳动观是“不成熟”甚至“不科学”的观点,强调了澄清这些事实有助于科学评估《手稿》及其劳动观的哲学价值与历史地位,恢复马克思思想史的本来面目[87]。王南湜指出,以《资本论》为参照系的一系列新理论往往以对《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主旨的误读为前提,为此有必要通过辨析以往对于《资本论》的误读,以为重构当代政治经济学批判创造新的可能性[88]。

还有不少文献提出的研究路径属于填补空白型,其关注到了学界研究较少的领域。刘森林强调,对《德意志意识形态》进行研究,应把马克思批判施蒂纳的部分放在与批判费尔巴哈部分同样重要的位置上[89]。孙承叔指出,《资本论》及其手稿的哲学地位被低估了:人们常视《资本论》为经济学著作而非哲学著作;相关研究停留在逻辑学和方法论层面而没有深入到历史观层面;对《资本论》手稿的哲学意义和哲学地位进行探讨的论著较少[90]。刘秀萍认为,学界对《穆勒评注》的研究有两个方面的遗漏,并分析了作为这一特殊文本的写法何以如此特别、马克思又是如何解剖货币的本质的,以及私有制基础上的交换和由异化的劳动到多重社会关系的异化的扩展[91]。

以上只是一个大概的分类,很多研究涉及到了不止一个路径,且具有交叉性。

三、对我国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优化建议

总体而言,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文本的研究不断推进,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文献考证、文本解读以及方法论探析等方面产生了累累硕果。学界对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文本诠释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达成了强烈的共识,并在现有文本的基础上,密切跟踪MEGA2的最新进展以继续做好引进、介绍、翻译、出版、挖掘、阐发等工作。基于当前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现状,形成以下三点优化建议。

第一,增强理论自信,在“两个结合”中构建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话语体系。在伽达默尔看来,解释者面对作者的文本时存在着时间距离(Zeitenabstand),这种时间距离虽然代表了解释者与原作者之间不可消除的差异,但同时也意味着“理解的一种积极的创造性的可能性”[92]。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来说,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所承载的意义远没有固化于过去的时代,而是在每个时代都能焕发出新的生机、创设出新的意义,不断开辟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新境界。诠释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既要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也要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就是要实事求是、以人民为中心,把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诠释融入到人民群众进行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实践中去。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就是要扎根于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深厚的、优秀的文化沃土中。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所蕴含的科学社会主义价值观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高度契合性,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过程中必须“把马克思主义思想精髓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贯通起来、同人民群众日用而不觉的共同价值观念融通起来”[74]18。尽管西方国家在文本考据和研究上起步早,并拥有得天独厚的历史文化背景,对自身发展问题拥有话语权,但是我国在制度环境、经费支持、出版条件等方面具有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无法比拟的优势[93];特别是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引领下开创的伟大实践,为谱写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新篇章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因此,我国在文本研究上势必会发出更多的中国声音,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过程中会进一步增强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历史自信、文化自信,在“两个结合”中构建出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诠释的话语体系。

第二,从整体上把握文本研究。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文本诠释越来越多地基于MEGA2出版的最新成果,新的手稿、书信、笔记等的陆续出版势必对学术研究产生新的影响。但是,MEGA2也不是万能的,如果唯MEGA2论,会再次陷入极端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的泥潭——“这种推崇一旦超出了合理的限度,就会把MEGA神秘化、神圣化,甚至出现了‘MEGA崇拜症’……而160多年来,几代国内外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都似乎不值一提了。难道只有MEGA才是检验马克思主义的唯一标准吗?这种‘MEGA崇拜症’乃至‘MEGA拜物教’观点无疑是荒唐的”[94]。因此,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进行研究时必须树立整体思维,既要从整体上把握马克思恩格斯的各种文本,不囿于个别材料、个别版本之中,也要从整体上把握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等关系,还要从整体上把握国内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实践发展的大势,从而在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历史语境与逻辑线索中捕获文本的当代价值。

第三,方法建设与人才建设并重。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有的人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没读几本,一知半解就哇啦哇啦发表意见,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也有悖于科学精神。”[73]尽管我国在马克思主义文本诠释的方法论上已经形成了不同的研究范式,但也存在不少“自说自话”的现象,影响到文本研究的科学性、严谨性和客观性,因此进行“方法前置”是必要的,文本研究需要科学而规范的方法论做前提。“缺失这种方法前置将是误读的开始,号称言说马克思的调子越高,离马克思必定越远”[95]。“方法前置”不仅与研究者本人、研究对象有关,也与研究环境、研究受众有关,如果脱离了人民群众的物质实践,脱离了我们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那么一切研究都将是“海市蜃楼”。因此文本研究不能只做“书斋里的学问”,而需要在“大方法论”(与具体而微观的方法论相区别)的规范下激活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性与当代性。此外,还要正视文本研究过程中的“短板”,特别是要加强文本研究的人才队伍建设。语言问题是经典著作解读过程中难以摆脱的“困境”,我国在该领域的高水平人才紧缺。现阶段,国内很多专家、学者读原著时大多依赖相关文本的中文译本,而中文译本难免会打上翻译者对原始文本理解的烙印,因此为了弥合这种由语言和思维造成的偏差,需要培养既精通外国语言又懂马克思主义的专门研究人才,在诠释中尽可能地还原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原初语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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