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戏来了

2024-05-10 11:38张金刚
莫愁·小作家 2024年5期
关键词:庙会戏台舞台

1

父亲来电话说,村里办庙会要请戏,每家象征性捐十块钱。

一语勾起了我对村戏的念想。求学、工作,忙碌、纷扰,我与村戏断隔已二十余载,留存脑际的印象日渐模糊,唯余快乐的体验记忆犹新。

2

记事起,邻村就有座戏楼。石条做基,青砖做墙,木架做梁,灰瓦做顶,宽敞、高大、气派,这方舞台不知上演了多少出悲欢离合的故事,留下了多少嘹亮婉转的唱腔以及无边的快乐。

春天来了,村戏也被春风吹来了。草草吃罢晚饭,挨家喊上小伙伴就出发了。拐过山头,戏前音乐已起,催得我们脚步如飞。

戏台下已坐了不少人,可对我们来说,最具吸引力的是那些卖东西的小摊。农村离县城远,集市也少,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只有庙会时才会来个大展销。因此,庙会也成了孩子们的狂欢节。糖块、油条、麻花……各种令人垂涎欲滴的食品应有尽有;刀、枪、车……各种精巧逼真的玩具琳琅满目。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转摊儿,看好了可心的,就找大人买。

玩累了,孩子们又好奇地溜到了后台。戏还没有开始,演员们都在化妆。华丽精致的戏装、威风八面的刀枪,达官贵人的乌纱、皇后妃子的凤冠,还有各种做工精巧的首饰、头花……孩子们透过化妆间的门缝,踮着脚尖,看得目不转睛,真想自己也能穿上这些行头,到舞台上耍上一番。

伴随着急促的锣鼓点儿,大幕拉开,好戏开场。演员们在台上进进出出、打打闹闹、咿咿呀呀,看不懂招式、听不懂戏文的孩子们都圍在戏台沿儿上看热闹,有时还会给十分入戏的演员们做个鬼脸,弄个恶作剧什么的。闹只便闹,谁会和孩子一般见识,大不了被管事儿的训几句,清下台,可不过一分钟,孩子们又嬉皮笑脸地聚拢来。最入迷的还是老人们,伸着脖,侧着身,和戏里的人一起哭,一起乐,一起怒,这就是戏迷的境界吧!

喇叭一吹,大戏散场,各回各家。一路上,月光皎洁,洒了一地,照出一条银色的路,照着回家的人儿。三天庙会很快就结束了,眼看着整个华丽的舞台被一点点卸掉,装进大大小小的箱子,被几辆大卡车拉走,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恨不得与戏班同去。戏班走了,走了这一年的快乐,又开始了新一年的期盼。

3

我决定抽空回村,再看一出村戏。

戏前音乐中,人声喧嚷,幕布摇摆,荡漾着我的回忆。我也曾与伙伴一起,借着灯光在人群中穿梭,捉迷藏,打游击;也曾缠着母亲眼泪一把,征得怜惜,换来手中的玩具、口中的糖果;也曾坐在父亲肩头,揪着他的耳朵,乱蹦乱跳;也曾钻入后台,伸长脖颈看演员化装扮相;也曾腼腆地与女同学一道,以戏作幌,心不在焉。铃声响过,锣鼓敲起,帷幕拉开,思绪一时中断,融入戏中。

过去,最喜那叮咚铿锵、热闹激烈的武戏打斗,最烦那咿咿呀呀、绵长不断的文戏唱腔。而今,年龄、阅历的增长让我能钻进戏里,细品其味。舞台上,生旦净末丑,忠奸孝贤,一角一色;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一招一式;唐宋元明清,往昔远近,一朝一代;晋评梆调弦,晋冀鲁豫,一腔一调。我已能根据服装、脸谱、唱腔、动作,识别人物身份、性格、境遇、情绪。戏如人生,我已真切识得戏中所传达的要义,将忠信、孝廉、善恶、美丑与生活关联,净化心灵,修养品行。

有句俗话: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以前我断章取义歪解为:唱戏的,演绎角色,嬉笑怒骂,疯子一般;看戏的,端坐台下,瞠目静观,傻子一般。而今再看村戏,我却多了一层理解。

演员的疯,那是敬业,是对艺术的疯狂。村有戏台,自是方便;若无戏台,露天搭起“草台”,一样照演不误。观众熙攘,掌声热烈,演员自是起劲;观众寥寥,不言不语,大戏照样激情上演。戏到紧要处、动情处,演员会随角色动情落泪;突遇骤雨狂风、偶发状况,演员也会不慌不乱,卖力继续。正是演员的疯,才有了村戏的精彩与传承。

观众的傻,那是迷恋,是对戏曲的傻痴。他们有的提着马扎,扛着板凳,步行前往,整齐排坐;有的或搬块儿石头当坐凳,或站立一旁,或席地而坐,绝不影响观看。演员唱得精彩,高声叫好,掌声雷动;演员唱到动情,静气宁声,抑或落泪。晴天雨天,天天必到;白场夜场,场场不落。正是观众的傻,才有了村戏的激情与绵延。

再看村戏,我看到了剧团分工协作的团队精神。无论是道具、字幕,主演、龙套,都会各司其职,相互配合,让整场演出有条不紊,精彩接续。印象深刻的是遇有演员下跪表演,其他演员会扔来垫子;遇有口麦故障,同台演员会凑前用自己的口麦帮助拾音。剧团的这种协作,于我的工作很受启发。

再看村戏,我看到了演员的艰辛。演出旺季,一个剧团、一班人马,驱车赶场,辗转于省市、县乡数月,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自己烧水洗漱,搭锅做饭,风餐露宿,甚是辛苦。一日,最后一场戏散,听观众说,剧团要连夜装箱返回,只因随团的孩子明天开学;等收完秋,再回来到邻村唱下一个庙会。村戏演员,就是这样将辛苦藏于幕后,将精彩现于台前,令人感动。

再看村戏,我看到了村戏的发展与希望。如今的村戏已大大优于从前。照明,可应舞台需要变换各种色彩;道具,可随情境发展造雪、喷雾;音响,音箱取代高音喇叭,更加浑厚;麦克风,便携取代直立话筒,效果更佳。演员,更趋年轻化,充满朝气与激情;观众,并非全是老人儿童,不乏年轻戏迷。村戏的与时俱进,观众的老少接续,让人相信,一年年、一代代,村戏定不会断,戏曲艺术定会传承永续。

4

村戏,是地方戏。荒凉的戏台、空地,一时被村戏装点得璀璨华丽,搅动得熙攘喧闹;数天过后,舞台卸下,人群散去,唯余空旷、沉寂,更待村戏再次浩荡归来。或许,下次再看村戏,又会品出别样的滋味。

村戏不断,快乐不断。快乐不断,幸福也就不断。我期待着,盼望着……

张金刚: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著有散文随笔集《多年离家已成客》《水盆盛太阳》。其中,《多年离家已成客》荣获保定市第十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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