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意识的低空滑翔

2024-04-24 13:41易飞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稻草人深度诗人

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法国诗人兰波强调诗的“绝对现代”性,大意是要对当下的社会生活有一种足够新颖的内在感受力。华莱士·史蒂文斯说得更直接:“不能生活在客观世界的诗人是不完整的。”诗人始终应该是同时代人,要与当下生活发生同频共振的律动。如此,才是一种有效果、有温度、有责任意识的写作。

诗人卢圣虎介入生活和呈现生活的方式,都显示了他的“在场”,无论是回忆故乡,还是深居都市;无论是个人直接的生命体验,还是间接经验;无论是久远的乡村记忆,还是近前的日常行为,都被拉入当下的现实图景,带入了心理考量。即使是还原记忆的场景,依然会在某个节点与现实对接,引发深切共情。

这些轻易被连根拔起的命运

没有鲜血和哭声,顺从着

悄然袭来的隆冬暮色

让做客的我顿感羞愧,以及

来路之幸和未知之寒

——《一畦小白菜——冬日做客朋友山庄留诗一首》

《轻物质》不轻,可能读起来是轻的,有一些意象富有轻盈感,但每首诗中都会出现偶尔的重击。卢圣虎的写作一直贯穿着一种悲剧意识,这可能与他的性格及生活经历相关。生活是不顺畅的,写作也是,似乎悲大于欣,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郁结、不甘甚至愤懑。但也可能正是这种状态,使卢圣虎的写作比一般的写作者多了一些“溶质”,“浓度”比一般人高,也造就了卢圣虎写作的基本气质与风格——在心理能量与思想筋骨上,有了很好的“病灶”,让读者感受到极为明显的痛感。

對于一个写作经年、受过规训的诗人来说,写到痛感,是一个必经之路。我认为卢圣虎一直在探究一种有效的方法,或者我认为他已经找到了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以轻写重。很多时候,“教人忧郁复以宽怀”总是写作的圭臬。

表达痛感无疑是一种深度写作,其意象与修辞都有倾向。称之为深度意象与“球形”写作可能有些拔高,也有些故弄玄虚,纠缠概念意义不大,但方向大体是一致的。深度写作至少避免了浅显、单调、轻浮,现代人的生活重压、精神迷失不亚于任何一个时代的人,也许更重。对于身怀重荷的人们来说,一种带着刀锋,饱含凌厉的痛感写作更能有助于获得某种与现实对抗和保持深度平衡的力量。

我见过的最早十字架

是在田地里

稻草人戴着帽子

瘦骨嶙峋而衣袂飘飘

驱赶入侵的乌鸦和鸟虫

远看像一个人举着幛幌

祈祷风调雨顺

我一直怀疑这是否多此一举

多年后我置身荒芜的田野

这个假人已经不存

我才惶然发现

十字架里藏有救赎的秘密

——《稻草人》

稻草人有很多人写过,卢圣虎写出了自己的“稻草人”,最后的结尾也是卢圣虎的, “我才惶然发现/十字架里藏有救赎的秘密”,诗歌最后的指向其实就是结尾的两个字——救赎。这是卢圣虎的诗歌美学选择,几乎绝情的、孤绝的选择。他不容留轻浮、轻曼、婀娜、优美,一定拖着你,潜入到深水区,带你到人生和命运的站台,看他语言和修辞的火车向不可见底的黑暗渊薮前行,只偶尔让你看到些许亮光。

许多诗人写品茶,茶中之味当然因人而异,但大体上还是怡人性情、沁人心脾的。卢圣虎在品茶中很快感到了“寡味”,并得出“属于芳香四溢的时代就结束了/那么短暂,那么无形”,这是卢圣虎的了结方式,“残汁留在桌上,那是它/刚刚画完的一个圆”。他将“残汁”留在桌上,让我们品尝其中的味道(《品茶》)。

随着媒体传播方式的改变,当下的诗歌创作,写作者的数量和产量已呈现几何级数增长的局面,诗人如何能继续在惯性写作和写作经验中,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产生新的发现,甚至进行更进一步地开拓、垦殖?不可避免的途径是诗人必须绕开众多写手的大众表达和公共文化的共性,还要跨越个人经验的栅栏,甚至突破特殊历史和现实语境的拘囿。无论是对日常生活还是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和修辞能力而言,个体的限制都十分醒目。霍俊明认为,在别的诗人已经蹚过的河水里再次发现隐秘不宣的垫脚石是困难的,更多的情况则是,你总会发现你并非在发现和创造一种事物或者情感、经验,而往往是在互文的意义上复述和践行一种语义循环——甚至有时几乎是原地打转一样毫无意义。卢圣虎的写作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带有悲剧色彩的艰难写作,足见其写作的野心和勇气。

在卢圣虎的听觉中,羔羊的声调是病态的,“恰恰透出了胸腔的空”(《声调》),“是序曲也是终局/一直埋伏着/为知音完成有生之约”(《鼓手》)。

在卢圣虎的视觉中,“光阴就像一场春梦/明明在哭,却了无泪痕”(《消磨》);“她的泪落在田地里/被簇拥的云泥轻轻抹掉”(《油菜花》)。他的视力甚至可以抵达微观世界——“灰尘也不是最轻的/它的肉体潜伏着无数细菌”(《轻物质》)。

其他知觉不一一繁论,大概其眼、耳、鼻、舌、身、意的感觉,都可以在这样一个系统之内展开,就如一个摄影家,始终保持了摄影元素的统一性,深度介入,深水潜行,要那种大浪过顶,甚至湮没己身的写作。

这种写作无疑也是一种可贵的气质型写作。气质型写作比才华型写作更难,它需要多年的人生经历和生命体验来滋养、淬炼,也需要更多自信来夯实、坚固自我。我以为,卢圣虎的坚持相当不易,且于当代诗坛而言,更有一种独到的意义。

易飞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特别关注》原总编辑。江汉大学特聘教授,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现代诗工委主任。著有《无冕之王》《天上人间》等诗歌、小说、评论十余部。作品散见于《作家》《诗刊》《北京文学》《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歌月刊》《草堂》《延河》《滇池》《中文学刊》《长江文艺评论》等。

(责任编辑 秦思缘 mbqlg@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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