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2024-04-24 13:41杨犁民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心灵文学生活

杨犁民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曾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著有散文集《露水硕大》,诗集《花朵轰鸣》《大雨如瀑》。

【壹】

您的作家之路。

答: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是永恒的哲学问题,同时也是永恒的文学问题和人生问题。对我而言,最初可能只是一种简单浅层的文学热爱。后来渐渐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当然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我小学毕业后,考入了当地最有名的学府——酉阳一中。更名之前,它叫四川省立第五中学。由此上溯,可以一直追溯到赵世炎在此读书的桂花园小学堂,酉阳一中桂花园文学社因此命名,社刊《桂花园》至今办得风生水起。

我进入一中后,就如同鱼入大海。几乎全中国的文学报刊,阅览室都有订阅,“一网打尽”。在此之前,我见过的课外书籍仅仅就是父亲留下的几箱厚如砖头、搬又搬不动、读又读不懂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世沧桑,星移斗转。多年后,听说我获得了骏马奖,图书管理员陈跃华老师欣慰地说他还记得当年那个经常光临图书馆的小孩子。

彼时文学热潮铺天盖地,文学社团风起云涌,如雨后春笋。席慕蓉、汪国真、琼瑶的诗席卷大江南北,“一个大展”(即“86诗展”)和“三个崛起”深刻影响着当时的诗坛。那几乎是一个全民文学的年代。

在众多的杂志中,有一本杂志十分特别,也引起了我的格外关注。那便是《星星》。我至今记不清楚身份证上自己家的准确地址,但是“红星路二段85号”却记得清清楚楚。

读高中以后,我用作文纸写了几首诗寄到上述“红星路二段85号”,居然刊登了两首,一首叫《太阳在头上》,一首叫《雪后初晴》。作者旁边加了括注:中学生。学校把它摆放在橱窗里,小小的虚荣心许是从那时开始得到了激发,文学的种子就这样在我心里埋下了。

到了2015年的时候,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姐姐告诉我,21世纪文学之星项目开始申报了,你赶快把你的作品整理一下。在她的耳提面命之下,我把自己的散文作品整理出来,取名《露水硕大》报了上去。没多久便接到通知,入选了!联系我的老师说,15位评委,《露水硕大》获得了14票的高票。

次年,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开始评奖。经过多轮淘汰,《露水硕大》再次出人意料地获奖了。一本处女作品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者!

【贰】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似乎也是人人写作时代。您如何看待当前的写作环境?传统纸媒是否仍有必要存在,如何生存发展?

答:每一个作家,每一部作品,都必然接受其所处的时代所赋予的命运。人人写作并没有什么不好,它会扩大写作的社会基础,推动作品整体向更高层次迈进。我认为,写作环境可以分为现实环境和心灵环境。任何时候,现实环境都不会尽如人意,必然有其复杂喧嚣的干扰存在。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尽可能地用心灵环境去超越现实环境,以文学心为文学事,相信写下即永恒,不为功名所累,不为现实所惑。

我一直喜欢把文学分为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区别又在哪里呢?这个问题跟什么是文学一样,纠缠,纠结,难以说清,剪不断,理还乱。其区别不仅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也有可能处于变动不居之中。

我对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定义是这样的:通俗文学告诉你是什么;严肃文学提示你为什么。

回到问题上来,我以为阅读也可分为严肃阅读或者说深度阅读,通俗阅读或者说快餐阅读。造纸术和印刷术都是伟大古老的发明,使书成为人类文明的重要载体。电子产品的出现,使人们有了另外一种更加方便的选择。移动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可能更习惯于电子阅读。今天人们获取资讯的渠道,90%以上来自移动客户端。但是就严肃文学而言,我以为,如果要深度阅读,还是要阅读纸媒。在这一点上,就不仅仅是一个习惯的问题了。即使是移动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人,纸媒阅读和电子阅读带给他的感受绝对是不一样的,除非他只满足于快餐消费。纸媒会在时间深处带给人看不见的文化浸润和滋养。因此,严肃文学还是要坚持以文本为王。从这个意义上讲,纸媒永远不会消失。

当然即便是严肃文學,也不能老是板着一副严肃面孔,故步自封。严肃文学应该和通俗文学一样,用互联网思维,丰富文学的演绎,充实文学的形象,与市场和受众对接。另一方面,严肃文学始终都是领先的、小众的,它和大众、社会、市场有种天然的距离。我们能做的是尽量使这种距离缩短。

【叁】创刊于1981年的《今古传奇》是中国通俗文学的高地。如今40多年过去,它已由一本杂志发展成为拥有9刊1报、几乎覆盖文学全门类的全国文联系统唯一传媒集团。您与今古传奇的缘分,以及对它的认识与希望。

答: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一个文学风起云涌的年代,创造了无数文学神话和传奇。严肃文学类的《人民文学》《诗刊》订数是以十万为单位的;纪实资讯类的《知音》《家庭》订数是以百万为单位的;通俗文学类的《今古传奇》《故事会》订数则真是神话和奇迹。当年《今古传奇》的创刊可谓恰逢其时,40多年发展为综合性传媒集团可谓与时俱进,见证了中国文学和传媒事业的发展历程。不管时代如何变迁,这些刊物始终都起到了文学启蒙和文化供给的重要作用,它们始终都是人们的精神家园、心灵故乡。

【肆】您写作的幸福和烦恼。

答:总体上来说,写作或者说文学带给我的幸福主要是内心的丰富性。它把我从人群中区别开来,使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集合。

博尔赫斯说,我写作,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特定的读者,我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文学,为我们探寻生命的意义提供了一个伟大通道。尽管我们到死也不会找到答案,而真正的答案就在我们找寻的过程之中。这个通道丰富了我们的人生,安慰了我们的心灵,绚丽了我们的精神世界。而一个一字不识的人,他也有他的人生哲学、人生历史、心灵文学。我见过许多一字不识的农村老人,把自己活成了哲学家、文学家,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胜读十年书。他的文学就在他的内心里。这是用生命、用生存、用生活换来的。他在他的内心里,留下了生命证据,这是他的心灵之诗。

而写作或者说文学带给我的烦恼总体上来说,主要是社会性的。这种烦恼可能因文学而生。但是,如果没有这种烦恼,其他烦恼相信一点也不会少。

文学同时让我结识许多内心相通的人。生活在不同城市,乃至世界各地,七大洲四大洋的作家诗人们,往往也会因为文学而互相往来。他们在大地上走来走去,怀揣着文学这个接头暗语和心灵密码,在各个地方找到了自己的组织和接头人。有的此前早已认识,故友重逢,不亦乐乎。有的从未谋面,但久闻其名,心仪已久,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每一次初遇都是重逢,每一次重逢有如初遇。人世寒冷,他们怀有一颗滚烫的心。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彼此寂寞,不过是互相靠近,精神取暖。

人在人群中容易迷失,只有寂寞的时候才能找到自己。所以,更多的时候,他们守着寂寞,自己和自己接头,自己和自己聚会。

【伍】 您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写作的关系?

答:一个喜爱文学的人,一个从事文学的人,一定要处理好文学、生活、事业的关系。我的老乡李亚伟有一句话:像上帝一样思考,像市民一样生活。

把它翻译过来就是,生活要回到生活本身;但是精神和靈魂可以天马行空。用当下流行的话说,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

职业与写作的关系,因人而异。职业作家,他的工作就是写作,写作就是工作。就我而言,我长期从事行政工作,许多人会说,行政与文学之间的距离还是很远的,说白了就是二者具有很强的互斥性,事实上也是如此。但是没有办法,只有尽量保持二者之间微妙的平衡。我既不能如我所愿换一份相对自由的工作,更不能心血来潮就辞职不干了,专事写作。我还得靠工作养家糊口。如果专事写作,我的写作能力和写作方向都不足以让我衣食无忧。但是我也不能完全没有文学。一个人在拥有自己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不能没有自己的精神生活。文学就是我的精神生活。

所以,我一直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文学喜欢者,而不是什么作家,当然更不是职业作家。我有时候可能五年六年甚至十年八年都写不出一个字,也有时候一天可以写下十几首诗歌。对我来说,写与不写,我都是在写;写与不写,我都没有远离过文学。文学就是我生命中的盐,少,却不可或缺。

文学永远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我特别担心和害怕有些人弄反了,把生活当成了文学的一部分。

文学反映生活,生活烛照文学。而且你也可以诗意地生活。这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把文学和生活混为一谈,那就是糊涂虫,甚至本末倒置。把生活当成文学的一部分甚至全部,那就是神经病。生活可以有文学,应该有文学,最好有文学,但生活不是为了文学,生活不是全是文学。恰恰相反,文学只是一种更高追求的生活。

因为活着不光是一种生命意义上、生存意义上、生理意义上、肉体意义上的活着,它更包含一种精神意义上、心灵意义上的活着。人不能光追求丰富的物质生活。

我所理解的美好生活包括三个方面: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社会生活。物质生活大家都理解;社会生活主要是指自由、民主、公平、正义、法治等;精神生活主要是指文化生活和心灵生活。文化生活主要是指报纸、电视电影、音乐、美术、哲学、文学等等;心灵生活则是指个人内心的丰富性。文化生活和心灵生活可以相互转化。世界上只有一种“贵族”,就是思想(精神)的“贵族”。只有思想的“贵族”,才是“贵族”中的 “贵族”。

佩索阿说,人的一辈子除开睡眠只有一万多天。人与人的不同在于:你是真的活了一万多天,还是仅仅生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多次。

(责任编辑 秦思缘 mbqlg@qq.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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