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符号在新工笔领域的使用与研究

2024-04-24 15:45林聪文
书画世界 2024年1期
关键词:月亮符号

内容提要:在新工笔画家的作品中,月亮符号的使用非常频繁。画面中的月亮可以是时间永恒的象征,也可以是家和温暖港湾的象征;可以是恋人低语的倾听者,也可以是掌握了魔法变幻的密钥。本文着重从新工笔画家笔下月亮的自然属性、情感属性、神话属性等角度来探讨月亮符号的运用。

关键词:月亮;新工笔;符号

“新工笔”这个概念,是由“传统工笔”发展而来的。中国古代最早并没有所谓“工笔”这个概念,只有“院体”风格及画家对“工”的艺术追求等说法,直到明清时期,画论中才开始使用“工致”“工细”“工笔”等说法来形容中国传统细笔画。“传统工笔”在技法上指在绢本或者纸本等载体上用细笔精细描绘对象的艺术形式,在题材上追求对客观世界的极致精细观察与提炼再现。进入21世纪,一批工笔画家在继承前贤“三矾九染”等技法及追求极致精微、灵动气韵的艺术表达基础上,吸收西方现代艺术的观念,力求探索画面的可能性,追求表现的突破。此后,美术理论家杭春晓将色彩上以西画中间色调关系为原则营造画面的这类工笔画暂称为“新工笔”[1]。同时,画家张见提出“观念先行”理论,强调画家个人意识的重要性,题材不再是束缚画家的因素,许多新颖的题材成为新工笔画家表现的对象。画家们或拥抱新时代下的世间百态,试图将表现对象感受化、平面化、装饰化,形成独特的时代图示;或者转而深入描绘当下人物的内心变化,借由超现实式的隐喻呈现出个体的心理与情感世界。

绘画无论是追求客观的个性化还原,还是主观的表达呈现,终究是借由作品来与这个世界进行互动的,而借助图像符号作为媒介表达自己的艺术感受与思想,则是新工笔画家的普遍共性。艺术家保罗·克利认为:“艺术对现实不是模仿、再现的依附关系,而是以绘画中的符号为中介来解释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并从中获取新的内涵。”[2]在浩如烟海的图像符号与无穷无尽的排列组合运用中,月亮因其文化含义的丰富与独特的视觉魅力,成为历代画家表现的对象。“秦时明月汉时关”,月亮符号在历史的传承中语义不断发生演进与变化,从古代作品边角一轮小小的明月到今天画面的绝对主角,从古代倾诉思绪的意象到今日指引迷途心灵的明灯,从天上瑰丽幽静的神话到融汇东西脑洞大开的超现实想象,月亮这一图像符号已广泛出现在当代新工笔画家的创作中。“艺术的本质是借用一定的语言形式,表达特定的关于‘人的精神的语义指向。”[3]新工笔画家借由工笔极致细腻的观看与表现方式,对月亮符号及背后的精神意涵进行了更加深入与多元的诠释。本文着重从新工笔画家笔下月亮的自然属性、情感属性、神话属性等角度来探讨月亮符号的运用。

一、月亮在画面中的自然属性

月亮在画面中具有客观性,即描绘月亮自然的存在,用来表现时间等,并由此渲染夜晚的气氛。此类作品多为山水画与花鸟画,如南宋夏圭《松溪泛月图》、北宋戴琬《月下五雀图》等,画家用笔墨来描绘圆月的光晕,暗示作品表现的是夜晚的场景。月亮在不同时间呈现的阴晴圆缺的形状变化可以使画面的时间信息更为丰富,比如南宋《柳塘泛月图》(图见扉页),图中一行人泛舟池中,天边一轮新月,表明作品描绘的是农历的月初或月末的夜晚。月亮的出现除了表明时间,还能突出画面的幽静气氛,进而使观者获得放松与平静。看见月亮,意味着可以结束一天的劳动,让疲惫的身心获得休息,这是人类千百年进化而来的基因记忆,也是生活经验的本能。

古代中国画家画月亮更多的是将其作为客体表现,而现代新工笔画家则多了一种选择,他们可以将月亮“放大”使之成为画面主体。随着近代科学的兴起,人类观测与探索月亮本体得以实现,艺术家不用再根据模糊的月影想象月亮,而是可以根据清晰的科学图像资料了解到月球上的平原、月海、环形山和星罗棋布的陨石坑等。如徐累《月幕》《月牙定理》(图1)等作品,画家将月亮剥离出一般自然应用场景,使月亮成为主要的表达对象,从科学的视角,运用数学公式等方法解构并重新诠释月亮在当代语境下的独特存在。再如涂少辉的《析木之津3》,画家运用影像装置结合绢本工笔进行表现,仿佛打破了画面内与画面外的“次元壁”,月球变成了一个武器将银河凿开了一个洞,将观者引向更加广阔与未知的空间。这样的画面营造与视觉体验不禁让人联想到科学进步给人类固有认知带来的冲击。

中国古代画家利用月亮表现时令变化也仅聚焦于某一个特定的时刻做一种恒定的时间表达,而现代新工笔画家则嘗试用一种动态的方式来表达月亮。比如邓远清的《朔望之间-向晚32》、林聪文的《第二支歌系列》等作品,画家在同一个画面中描绘出月亮在不同时期的阴晴圆缺,呈现出月亮的一种变化美,同时也借由月亮的动态表达带给观众以时间流逝感,感受到芳华如白驹过隙的转瞬即逝。

还有一种比较特别的表现月亮的形式,即月亮不出现,侧面描写月亮。北宋乔仲常的作品《后赤壁赋图》(图2)中,画家以白描分段画出苏东坡《后赤壁赋》的内容,开卷第一幕描绘了诗人月夜出游的场景,画家并未直接描绘明月高悬,而是以淡墨晕染出人物在月光下拉长的身影,这种光影的表现在传统绘画中并不常见,画家的这一神来之笔跳脱出格套局限,虽不见月亮,但见月光下物影分明,幽格更甚。当代画家陈林的《国风·略过》(图3)等一组作品也与古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画中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口洒向屋内,月亮虽未出现在画面中,却借助月光照亮画面,给观者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审美体验。

二、月亮在画面中的情感属性

月亮常在中国传统绘画中被用来寄托感情,由月生情,由月及人,这种感情可以是心中苦闷,或是片刻欢愉,或是思念之情。总之,月亮常被画家用来渲染幽静隽永的气氛,放大画中蕴含的情感,使人观之动情,人心得以抚慰。如南宋马远《月下把杯图》(图见扉页)描绘了中秋时节一家团圆,主人把酒敬月,共享团圆之喜的场景。此画面中的月亮成为团圆、圆满的符号,一家人因月而聚,因月而喜,人生如月至满。北宋赵令穰《舟月图》(图4)描绘了月夜江上一舟二人,船尾一人划船,船首一人吹笛,身旁备有酒菜,可以想见一人独酌情到深处时一曲肝肠断的场景。画面大量留白,天上月与水中月相照,明月尚可照对影,我却不得见佳人。此刻的月亮不单渲染了氛围,更成为画中人心绪的折射。对于新工笔有着重要影响的画家何家英的作品《貂蝉》(图5)描绘了中国传统故事中“貂蝉拜月”的情节,画面中一轮明月高悬,貂蝉手握线香,表情虔诚,低头俯身将香插入香炉。“貂蝉拜月”在民间寓意为“祈福团圆”,而画家巧妙地将貂蝉设计成低头的姿势,使月亮与貂蝉没有视线的交集,暗示了貂蝉拜月求团圆而不得的遗憾。

新工笔画家继承了传统绘画中对月亮意象的经典运用。郑庆余在《月问Ⅰ》(图6)中描绘了空旷的马路上一条流浪狗孤独地望着月亮的画面。运用符号化语言叙事是新工笔画家的一大特点,月亮意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承载了乡愁的作用,而宽敞的马路不知通向何处,画中孤独的宠物犬是否迷途在外,又或者执意闯荡江湖,风雨过后回首望去却不知家在何方,只有一轮明月指引归途。而在《天心月圆》中,郑庆余描绘了一只小狗在窗台上安然入眠,窗外月明星稀,一片祥和的景象。他在这些作品中都巧妙地运用了月亮、马路、宠物狗等意象的组合,互为对照,给月亮意象在不同程度上赋予了家和温暖的象征意义,表达了游子在外的孤独无助之感和对家的无尽眷念,也唤起了观众的情感共鸣。在周雪“游·梦”系列的《冷月亮》《一切关于你的记忆》《倾诉之地》等作品中,月亮成为少女时代情感的寄托:圆月象征爱情的甜蜜与神圣,破碎的月亮也将爱情的脆弱与痛苦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静夜中的月亮又成为恋人倾诉的对象。月亮的阴晴圆缺契合了少年懵懂情感的多变,让观者透过画面感受到情字的微妙滋味,富有层次,令人回味。

三、月亮在画面中的神话属性

月亮作为中国神话中常见的意象,寄托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和对未知的无限想象。在先民对月亮的无穷想象中,嫦娥奔月就是其中一个充满浪漫的例子。画家们通过描绘这样的题材以寄托畅想,但想将神话中的浑穆气象、璀璨之境表达出来并非易事。古代画家各显其能,作品精彩纷呈。月亮的神话属性使得画家在创作时可以更加自由地设计画面,突破客观束缚。在故宫博物院藏清蒋溥的《月中桂兔图》(图7)、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南宋刘松年的《嫦娥月宫图》中,画家巧妙地将画面边缘裁剪或描绘成圆月的形状,将嫦娥、仙宫、月兔与桂花等符号画入“月亮”之中,在那个只能遥望月亮的年代,这样以纸为月的空间塑造,无疑是画家对赋予抽象的语言文字以鲜活生命的愿望表达。类似这样借助空间营造时空交叠的作品还有清费以耕的《月中嫦娥图》扇面,画家在画面中借由月亮营造了第二空间,使画面更加立体精巧。故宫博物院藏明陶成《蟾宫月兔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明唐寅《嫦娥奔月图》、费城艺术博物馆藏元《月下嫦娥图》这几幅作品中,月亮与嫦娥月兔是遥望的姿态,双方形成了一种对话关系。画面描绘了嫦娥误食仙药将要飞上月宫的情节,画中女子或是不舍,又或是有几分无奈,月亮则成为某种命定之约的象征。

经典题材的魅力在于不受时间的限制,在不同时代都能焕发出新的魅力。新工笔画家孙娟娟的《飞天梦》(图8)就是这样的作品,画家以独特的手法描绘了酷似嫦娥的仙女引领着宇航员飞向月球的场景,古今映照,现实与神话在这一刻交织了起来,月亮在画面中高悬,象征了中华民族长久以来对月亮乃至宇宙的想象与憧憬。同样地,胡箫桐的《玉兔随月》(图9)表现了月亮随着玉兔一同在云中飞舞,值得注意的是月亮在画面中呈现出紫红色,而非白色或黄色。现代画家在接受了西方表现主义观念的影响后,对色彩的运用也更趋个人化了,可以说一个多彩的月亮便是我们这个多元社会的映照。中国传统观念中对月亮多是正面的印象,但也不乏一些有趣的描绘,比如中国传统故事中就有野兽吸收月亮精华,久而久之成仙成妖的传说。同样地,西方文化的月亮亦正亦邪,拥有多变、分离遗憾之意,更有月圆狼人变身的传说。这些神话无疑给月亮增添了一丝邪魅之感,使现代画家在月亮意象的使用上有更多选择,也更加大胆、更具想象力。沈宁的《渡》《渡之二》作品中,各种动物齐坐在纸折的小舟上,纸舟静静漂于水上,一轮圆月或挂在天边,或载于舟上,一些動物已经悄然变化出人身。此时的月亮意象暗合了月圆之夜就是变化之夜的寓意,月亮在此刻仿佛具有了一种魔力,揭示了特殊时刻已经来临。超现实主义是独属于夜晚的浪漫,这使超现实主义天生与月亮产生亲近感。杨怡的《酩酊之月》(图10)、《苍白的浣女》《自相矛盾》《玲珑盒》等作品中,本应高悬的月亮或静置于溪流中任由水流激荡,或藏于水果之中照亮黑暗的水果内部,月亮永恒的意象被凸显,也喻示命运的不可逆转,种种对月亮的超现实表达都让月亮活了过来,让其拥有了一种生机,一种可以战胜梦魇的、振奋人心的生命之光。

结语

新工笔画家在经典的基础上拓展了月亮符号的使用范围,虽然在使用时还存在一些呈现方式单一,立意偏“小资”唯美、私密的倾向,以及对前沿科学研究所呈现的月亮新面貌、人类探索月球乃至宇宙的壮举等题材表现较少等问题。月亮这一从古至今不断被人类歌颂表现的意象符号在不同时代的呈现总是有其局限性,新工笔画家们准确把握了当下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多元关系和情感纠葛,借助月亮符号将这些关系和情感呈现了出来,同时融合了中西方观念,延展了其表现的可能性,使运用了月亮符号的创作更具时代特征与现代意味。

参考文献

[1]杭春晓. 灰色的影调:“新工笔”收藏价值浅说[J]. 东方艺术,2006(21):64.

[2]董军. 符号的写意:试论保罗·克利绘画中的东西艺术精神[J]. 美术,2022(06):131.

[3]杭春晓. 新东方绘画:幻象与精神:中国工笔画“语意结构”转变中的“当代性”[J].东方艺术,2008(9):65.

策划、组稿、责编:金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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