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情 心中有意

2024-04-25 17:59杜昕
国画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关山月中国画万物

杜昕

我热爱绘画,但不成熟,而日常的冲动是源自对花鸟草木的偏爱,对万物生机的渴望。有先生告诉我:“写字要熟里熟,画画要熟里生。”在这种不成熟之中,往往蕴含着变化的可能、延展的机会。

画画之人总觉得时间不够,尤其是春天。因为一年之始,如人之少年,花卉竞相绽放,这是作为花鸟画家独有的幸福时刻。在追逐花開脚步之时,美好却稍纵即逝,未免感到失落,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便随春风春雨淡然离去。还好此时精力最为充沛,在冬藏蓄力后迎接春意盎然的那一刻。

观物之声

王羲之在《兰亭诗》中写道:“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道出晋朝人用自由自在的心情去领悟世界,凡接触一切的灵魂和生命,都能呈现出一种新境界。万物静观,皆可自得。我自幼爱花草,常想着把各种花草树木植于家中,每日观赏,乐此不疲。画画之过程甚似养花之经历,从起兴、写生到创作,如种子入土后的萌芽、开花到结果,静随四时之变,春华秋实。听花开之声音,闻芳草之气息,看月圆月缺,听虫儿呢喃……夜深时,闻远处回响着“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令人浮想联翩。

中国画之肇始,遂有对自然的本能描绘,既有敬畏,也有赞美。天地万物,生生不息,我们参与其中,共情共感。而在其发展中,逐渐有人文本质的追求,更有画家对生命意识的映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绘画也成为一种陶冶人心和自我抒怀的方式,去感受万物之变化;“草木有情,山水趋灵”,则是人类体悟自然生命,以及精神与情感的相融。以手中之画笔,饱含诗情,将生命的状态转化为人文的状态,让中国花鸟画自始至终贯穿着对自然万物的解读与追求。将观物之所得,兴会之所情,目识手记,参入草木之精神,感悟万物之心声。

画之意趣,尤在心之所想与物之所向上,实为两端。我们能观物之“心花怒放”,让花鸟画成为求道者之途径,大则磅礴淋漓,小则极尽精微。而砚边生活,握得画笔,辉映万物,日积月累,如积细流而成江河,恒久持之,方有所成。

以心为境

汉乐府《长歌行》中有云:“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对诗人、艺术家来说,为何能感受到园中青葵的德泽与光辉?因其即物兴情,而心灵的“视觉”远比目之所及重要得多。只有具备心灵的视觉力、思想的洞察力,才能产生深层意义的审美状态。倘若想成为一位好的艺术家或诗人,相对于自然的审美、视觉的观察,对心灵的探究则需要投入更多。花鸟画更是如此,其创造生成,像是以一个生命静静倾听另一个生命,是发自心底的观照,是对生命的感应。

何为养心之境?自然是“多读书,然后能落笔超然,士气上升。多游览,然后能胸襟焕发,妙造自然。否则,终落下乘。有涵养、有心境,方能落笔自然,画以灵为主宰,在有意无意之间,能出之神妙之品”。故有李太白的“山花向我笑”,杜子美的“山鸟山花吾友于”,阿米耶尔的“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等我们养成“天人合一”的观念,经过通感和移情,发于心迹,融合万物,绘于绢素。石涛上人信笔作画,纯保自然。初无心于用墨,而墨之五色俱备,谓之悟墨。笔底之墨,能浓而不滞,淡而不薄,干而不浮,湿而不滥,黑而不浊,此皆有关于用笔用墨也。纸无厚薄,而有好古之心,故画能浑厚古雅。笔为心照,墨为境化。力透纸背,淡而厚;笔笔见笔,浓而活。笔浑虽瘦而见肉,笔劲虽肥而有骨。此皆为画者笔墨与心境修养之机也。

唐云常念叨:“随意点笔,不知有我,而有我在,是画之无上境果;然不可多得,可遇而不可求,画之精微在此。”坦率地说,自我凸显与创新,容易造成遗忘与解脱。但我们既要惨淡经营,为推陈出新而发,又要承载传统,不敢轻忘所学。我有时在反思为何进行如此之多的临摹?想必是心迹流露之时,能有所依,更有所发。

意之大者

王麓台有云:“画贵意到,有见笔而不见墨,有见墨而不见笔,意到则笔墨全到矣。”写意是吾国人为艺的精神指向,具体到花鸟画中,无论工笔还是意笔,粗笔还是细笔,都是具体而微的表现选择。吴谿有云:“凡物近观则局部分明,易察秋毫,故觉其繁。远视则迹象模糊,仅存大略,故觉其简。若出之于画,前者为工笔,后者为意笔。”

何为写意?泄胸中之块垒也。

写为书写,意为意性、意气和意境。写生者,写其生气也。写就一种生机勃勃、经久不息的精神,再将这种生气转化为画面上的笔气和心气。画到见形而忘形,近乎化境,则真能写生矣。然在生活之点滴中亦充斥着画者之生意。在浙美时期的老先生陆抑非,戴副深度的眼镜,拄着拐杖,观其步履,就能感觉其来自老上海的腔调与文人气息。他妻会呼其小名为“非非”,所有大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到,他听到不免莞尔一笑,浪漫得很。那是一种花鸟画家可贵的真性情,是特别情意的流露;而后观赏其画作时,就更感亲切。正如他所说,画画笔头要“鲜”,此处的“鲜”虽是一种味觉上的意象转化,却是懂得人生意义之大者,用于画事上的妥帖。

中国画讲求的意,是关乎自己,关乎天地,关乎众生。“在山溪水清,出山江水浊”,孤芳自赏,空谷佳人,当然高妙;但是“出山江水浊”,只有大河泥沙俱下时,才能泽被万物,哺育民生。潘天寿最后的诗句“万峰最深处,饮水有生涯”,前句讲的是山谷之景,后句则是牵系着人间人道之事。我们与西方绘画做一个横向比照,山水对风景,花鸟对静物。西方更多表现的是静止生命,是关于“死”的;我们所描绘的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是关于“生”的。它通达于名物、格物和博物的传统,让我们可以胸怀意气去追溯中国的“大传统”。

生命体认

创作的观念、动机和方法,是作为画者全部生命体认的具象表现。我们选择一种形式,就是与作品的境界合为一体的共同精神活动。运用一种形式,也就是选择一种文化态度,体现自己的精神世界。把具体的对象画得宕出远神,“情往似赠,兴来如答”,把握住可见与不可见的,意味就会变得更加悠远深长。

怎样把绘画体悟转换为文字经验,怎样把绘画认识转变为生命体认,进而作出具有真情实感、有感而发的作品?需要自我认知和独立意识。作为实践者,我们终归要站在传统之上去攀登未来之路的高峰,其中不得不思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这背后是如何探源、如何开新的命题。于是,应对外部的冲击,延续自身的艺术内在动力,变得意义重大。

绘画犹如航行,在历史的洪浪中,我们可能是万舟竞发的一员,也许能乘风破浪,独领风骚,但极有可能随波逐流,不知何往。而海纳百川之时,也许就是多了航行的方向,才成就了发展的可能。“中国画需要多方位的感受,可以在音乐、戏剧、舞蹈、影视中触类旁通,迁想妙得。中国画是一项开放的事业,画无东西,笔无南北,法无定法,万象通达。”中国画又需调动绘画时的瞬间感觉,应势生发,应情变化。功夫在画外,中国画是融通人生经历所表达的独特方式。

艺术,学会分享;生活,懂得过程。生活的日常与伟大的作品有时只是一线之隔,一种符合当代审美、蕴含传统精神、给予个人情愫的绘画题材,有时是不期而遇的,有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追寻,直到追寻到她。其实一位画家,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安静下来用心去感受,去倾听,都会听到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一位画家,也需要有作家般的遐思,才能让绘画如散文般地流淌,娓娓道来,渐能了悟画事,亦可参悟人生。

卢婉仪

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法国里昂第二大学艺术系,曾任关山月美术馆研究收藏部副主任、广东省关山月艺术基金会秘书长,现为广州城市职业学院关山月中国画学院副院长,二级美术师。

擅长中国画教学与创作、艺术理论研究,作品多次被美术馆收藏,曾获“2008年度广东青年美术大展”优秀奖。编著的《关山月全集》获第五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图书)奖。出版《山影月迹——关山月图传》《关山月诗集初编》《关山月全集·综合编》等专著,在国内核心期刊发表过10余篇学术论文,先后独立策划多场学术艺术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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