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行旅记

2024-04-30 00:05
关键词:钓台郭熙山高水长

许 江

山水,大物也!

以神州地域见其辽阔,以山川历史见其渺远,以人物履旅见其风神,以诗与绘画见其性灵,故山水之大,寥落而无际,深邃而无垠。

山水万仞,聚焦富春江,却有许多缘由。富春江,西接新安之水,于建德梅城乌石滩附近,与兰江交汇,三江会合,一路东流。三江初会,水色烟渺。壬寅深秋,曾在此遭遇一片浓雾。江岸的秋木,湿漉漉地站立着,时有时无,最让人领会“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近旁有子胥古渡,水皆缥碧,仿佛一片寥落洞天。转而入七里陇峡道,夹岸高山,乘势竞发,相峙数十里。浩浩江水,只若宏阔的深绸,滑湍似卷,唯在江心激起涟漪,猛浪若奔。那峰百般回转,却如一座座笠山,轻烟轮转,泠泠作响。山不动,水亦不动,唯行舟在江流漂横。中国锦峰秀岭何其多,富春江最具水墨韵意。我两次过富春江,俱是雨天。夏雨浓翠,秋雨苍净,俱烟云连绵,山岚萧萧。山水的水墨韵味,富春最浓。

富春江历史悠远。自汉晋六朝以来,这一流域的景观与历史频繁见诸书传。孙坚、孙策出生于富春。谢灵运、白居易、陆游舟行桐庐、建德,并留有传世诗篇。任昉、杜牧先后宦游到此。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更使富春江山驰名天下。无疑,此段山水最为凝重的,是严子陵钓台。严陵濑秀壁双峙,群山蜿蜒,如两尊石佛踞坐江岸。壬寅秋,我与众人一道拾阶登台。巨崖裸露,古木参天。人在山涯间穿行,直觉山河的幽深。转过山头,登台远望,江水如练流转,最有望远怀人之意!遥想严光的浩然正气,以裘衣高风,将士大夫的凛然浩气,留塑青山。钓台百丈,如何垂钩?“隐身渔钓”,本是高士形象的写照。范仲淹的《严先生祠堂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千年的回响,让先生与山河同光。

郭熙有言:“人之看者,须远而观之,方见得一障山川之形势气象。”(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所谓远观,实际上是积三远为一体的综观。过富春江山,千古以来,多以舟行。两岸群山如奔如流。时雨之中,山色如砚,如在铁的山河中行走。寒树竞发,好鸟相鸣。岚抹微云,山河依依返转,雾霭上蔽,仿佛笼罩岁月的苍然。河流翻卷的尽头,时有曦光涌来。此正是江水泱泱之境。山川之河汉气象,非如是舟行环伺不可。舟行环伺如何入画,是从郭熙以来中国诗画人孜孜以求的“高致”。郭熙积观视的三远经验,掇山水的四季神情,所高树起来的诗性,正是我们潜心体察的衣钵。

登临严公高台,临江回望,便有不尽山水气象涌动。西台的亭中,有一石碑,面江而立,上有萧娴先生手书“宋谢皋羽恸哭处”。这又是一段感天泣地的故事。谢皋羽,本名谢翱,南宋爱国诗人,文天祥的忠实追随者。文天祥就义后,谢翱冒雨拜谒严公钓台,哭祭文公,再拜跪伏,“号而恸者三”。是日正是文丞相的忌日。哭拜之时,“有云从南来,渰浥浡郁,气薄林木,若相助以悲者”。(谢翱《登西台恸哭记》)云山有神,天地有灵,这横江苍山,云气南北沆砀。严公故地,谢翱引文公悲天悯地的浩然悲慨灌注江河,其《登西台恸哭记》写得壮怀凛天,悲心洒然,也让这一段最美江山濡染上壮士的凛然气节。复登东台,抚苍石,放眼横流江天,腾然若河汉纵横。我想:这也正是云山苍苍之境。山川之河汉气象,又非如是登高追远不可。登高追远又如何入画?此亦是中国古往今来所有的诗画人的共同“高致”。诗可以写,画也应当可以画。只是我们的心胸是否足以登高望远,收富春江山之郁葱佳气、孤高逸气、凛然浩气于笔下,而致“一障山川之真正气象”。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立高台上,追怀往圣先贤,俯瞰百里里垅江山,才知这山高水长之意。唯望斯展斯画,能够开示我们的心境与襟怀,与大家共享这山水浩气。

江山无尽,行旅却在须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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