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胳

2004-04-29 00:44石国平
黄河 2004年6期
关键词:紫玉林夕女儿

石国平

紫玉跟林夕走进那片桃林时正是一个桃花相映的日子。林夕对紫玉说,紫玉,这是你心仪已久的地方吧。

紫玉说,那当然了,很久以前,我上中学的时候,星期天常来这里玩的。这里虽然离城很近,但很安静,一般人不会来这里的。到了现在这个季节,桃花盛开,满树的桃花,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真是好看极了。每次到这里来,总让我不由自主地去遥想陶渊明的桃花源。

林夕说,这里其实就是桃花源。让人陶醉,让人流连忘返。

紫玉说,你也有这种感觉,你也很喜欢这里么?

林夕说,当然喜欢。只要你喜欢,我就会喜欢。

紫玉说,你不是在贫嘴吧?我可是真的喜欢这片桃林,喜欢桃花,喜欢这个地方。我每年都要来这里的。桃花开的时候来,别的季节我也来过。

林夕说,这里是不是隐含了你少女时代的一个梦?这里不会存留着你的初恋吧?

林夕说这话的时候,紫玉被吓一了跳。表面上紫玉还是笑了笑。紫玉说,你看那边有一个庵,是尼姑庵。紫玉把一只手伸向了桃林的右面。

林夕顺着紫玉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林夕看着紫玉说,我已经看到它了。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吧?

紫玉瞟了林夕一眼。看你那副狡诈的目光吧,那么咄咄逼人。有呀,怎么了?

林夕停止了行走。林夕说,你这不是正面回答我。如果这里真存留着你的初恋,那我今天真的没有白来。

林夕靠在一棵树桩上。要是果真如此的话,那此时此刻,我就是在和你一起重温一种久违的感觉。

紫玉在另一棵树上摘了朵花。你这人真怪,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想到初恋,为什么?

林夕说,你这是反守为攻。你不说也罢,但我想这个地方对你来说,不同寻常,非常重要,它压在你心底,寄存在你心灵深处。

紫玉说,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

林夕笑笑。你言不由衷吧?可我已经捕捉到了你的所想。林夕一边说话,一边绕树一周。你好几次跟我提到了这片桃林,你一直在描述你的桃林。这是你思想的一部分。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到这里来,因为我同样对这里耿耿于怀。

紫玉暗暗叫绝。什么是知心朋友,什么叫知己,紫玉早已从心里接受了林夕。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相处一辈子,也永远不会从心灵上靠近。而有的人几次交往,甚至更短的时间,就会很成为知心朋友。紫玉觉得她与林夕就是这样。也就从那一刻起,紫玉决定把自己丢失到这片桃林的故事讲给林夕听。林夕并没有追根问底,是她自已产生了诉说的冲动。接下来,紫玉就把她与一个男人的故事告诉了林夕。她觉得林夕是最好的听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多少年来,她从来不曾把这个压在心底的故事告诉过任何人,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仅是知道一些枝叶末梢。紫玉一直觉得那是一件只能自己品味和承载的重荷,只能珍藏而不便示人。可是她现在就完完整整地讲述给了林夕。她甚至在说罢以后也没有后悔,她喜欢让林夕走进自己的内心。林夕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是一个让她从心底感到安定的男人。

当紫玉给林夕讲述的时候,紫玉觉得自己是一种释放。她觉得林夕是最好的倾听者。一开始,林夕一直在逗她,林夕在听故事的时候不断插话,好让紫玉有一种精神上的缓冲。让紫玉在这个沉重的话题笼罩下在心灵深处散步。

紫玉用很长的时间讲完了她的故事。后来,两人走进了那个庵。

那是一个破败的矮房子,也就两间房子那么大,里面空空的,并没有什么物什,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零散地遗留着一些香火的痕迹。

林夕环顾四壁。紫玉说,要是你不进来,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庵,你可能会对它有种种想象,但如果你走进来,可能会失望。

林夕一边去辨识墙壁上模糊的字迹,一边说,其实不走进来,我也早知道它就是一个破旧的房子,因为有尼姑住过,所以才把它叫做庵了。

紫玉说,尼姑并不是人们羡慕的职业。尼姑是那些曾经走入绝境的女子的一种无奈的选择,有谁会痛痛快快选择了这条路呢?所以,庵便成了一些女人伤心绝路的驿站,在那里隐含了一些女子的痛。

紫玉接着说,我们不可能走进尼姑的生活和理念之中。我们都是在揣度一种存在,因为那毕竟是事实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一个观望者,在揣度她们的生活或者说日子。

林夕说,现在,这里早已不存在尼姑了,这庵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人们已经对它淡忘了。

紫玉说,但它就是不肯倒掉。这样它就永远是一个庵,它就会存在于这里,成为某种历史的记载。

林夕笑笑说,说不定那一天会有人将它修好呢。

紫玉说,也许吧。那或许是人们在修复一种遗失的心灵,它总会成为一些人的心灵家园。

林夕为紫玉的话吃惊。他看着紫玉。他突然觉得紫玉有一种奇特的心理。林夕说,紫玉,我一直误认为你的内心始终流动着满足、乐观和幸福。

其实你的直觉一点儿没有错。我是很满足,也很幸福。紫玉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从故事中走出,朝林夕辩解说。

林夕说,你不用辩解。其实,你这是一种苍白的辩驳。你没有必要。

林夕的话很刻薄,这多少让紫玉受不了。但紫玉知道这个时候越纠正反而会不得要领,所以紫玉并没有再说话。紫玉知道,有时候只有无言,才永远呈现出一种模糊状态。

他们继续朝前走。林夕说,我要让你轻松起来。我要让那个人从你心底消失。

其实,当紫玉跟林夕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感觉到一种少有的轻松。林夕是一个睿智的男人,又是一个很会把握女人的男人,在沉重面前,他会让你在极短时间内恢复轻松。这是一句调侃的话,但让紫玉一下子觉得这是个很有魄力的男人。嘴上却说,你就那么自信?

林夕说,那当然了,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

你这是无知者无畏。紫玉又调侃了一句。

林夕笑笑。你走着瞧吧。

从那个下午开始,林夕知道了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人就是远渡重洋,已经在澳洲定居的黄飞翔。

有时候,一种东西就像影子一样,永远无法驱走它。一个人再精明,在情感方面也往往无能为力。紫玉总是忘不了过去。那是一个梦,一个让她永远无法走出的梦境。人如果没有感情,可能很轻松,可是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情感呢?最近的一段时期以来,紫玉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些过去很久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又觉得好笑。难道自己已经到了那种怀旧的年龄了么,难道真的就是林夕的原因么?在林夕介入她的生活之前,她觉得自己度过了一段心灵安定期。结婚,生孩子,工作,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充实,安逸,有条不紊。可是,随着林夕的走近,她的思绪开始走向紊乱。是林夕让她去想得更多,想得更远,也想得更乱,更没了章法。长久以来,她觉得自己一直是沿着自己既定的生命线路朝前走。可现在,这个叫林夕的男人半道杀出,让她躲闪不及,让她拿不开放不下。她开始失眠,开始胡思乱想。

紫玉真的觉得她一生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已经停留在了那片桃林。中学时光多么美好,初恋经历多么美妙,多少次在梦中出现,多少次从梦幻中惊醒。可是,时光永远不会倒流,那个叫黄飞翔的男生也永远地离她而去了。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她。可是她就是忘不了他,忘不了与他一起星期天跑到那片桃林散步,聊天,憧憬未来的那些细节。他说过他喜欢她,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一辈子不会忘记他跟她说过的话,她甚至深信他会在不经意间想到她。她忘不了黄飞翔,也就忘不了那片桃林,她每次踏入那片桃林,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早已远走高飞的黄飞翔。人与人值得怀恋的东西也许不同,但值得怀恋的东西永远都是一个人的幸福之源。中学毕业,黄飞翔考入了那所全国著名的大学,而她却考入了一所普通大学。一开始,她一直在等待着黄飞翔的消息。她深信黄飞翔会找她,至少会给她写一封信,可是没有。一直到大学毕业,一直到黄飞翔出国留学,黄飞翔一直不曾与她有过只言片语。

大学毕业不久,紫玉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王渊。王渊是一个执著的家伙。那时候他们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最初,他觉得王渊怎么也不可能替代了黄飞翔。当王渊一如既往地追她求她的时候,她问过王渊,问过王渊知道不知道她与黄飞翔的关系。想不到王渊竟十分平静地告诉她,黄飞翔已经很远了,即使他当初多么在乎你,可是他已经远去了,他会一去不复返,只有我才是真实的。当时她心里很不服气,她觉得黄飞翔走得再远,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她就是怀着这一坚定的信念读完四年大学的。一直到毕业,一直到黄飞翔远涉重洋。她一个人躲在家中大哭一场后,最终与王渊结婚。她觉得王渊的最后胜利取决于她的内心的失败和对现实的妥协。结婚以后,他们很快就有了女儿。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相信有时候有些东西是不能固守的。人一生当中要丢失许多次,要放弃许多次,可这一次放弃让紫玉伤心至极。

婚姻可以掩盖一个人的内心。在婚姻的掩饰下,一个人可以坦荡如初。她觉得她是幸福的。她走入了那个命题:如果你没有找到你爱的人,就找一个爱你的人。她一直庆幸自己当时的选择。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她觉得她走得很坦然。紫玉几乎没有体尝因初恋的失败而带来的痛。她觉得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最让她安慰的是,她是一个事业上很成功的女人。她的成功来源来她的执著,那种对爱的执著转移到了对事业的挚爱。当在事业上一帆风顺的时候,她更感觉到自己的幸福。

林夕的介入让她改变了自己。一个女人可以改变一个男人,一个男人也同样可以改变一个女人。至今他不知道林夕是给她带来了幸福还是痛苦,也许当他带来情感的愉悦的时候,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烦忧。让她在享受幸福的同时也让她增加了许多的不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女人,她不会让一个人牵着自己走,她不习惯那样,也永远不会那样。林夕给她究竟带来了什么?林夕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可一个女人,要是遇上一个优秀的男人就束手就擒,她觉得她不会那样做。

可是,她越来越发现林夕是一个不好对付的男人。

一次,在紫玉的办公室,林夕突然把紫玉揽腰抱起来,在地上旋转。紫玉说,你快把我放下,这是在办公室,外面到处是人。林夕说,除非你用两手抱一下我的脖子,我就把你放下来。紫玉真是怕呀,紫玉真的是想让林夕把她放下来,紫玉的目光始终是看着窗外的,她真的是怕有人突然闯进来,那可真就坏了。可是林夕就是不肯放她下来,还给她讲了条件。紫玉只好用两只胳膊抱住了林夕的脖子。林夕注视着怀中的紫玉,他在紫玉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把紫玉放了下来。

林夕喘着气,他可能是消耗了体力。

紫玉喘着气,她是因害怕而喘息。

紫玉很快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

林夕也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紫玉看着林夕说,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这么大胆?

林夕看着紫玉说,可能吧。我要让你相信我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现在他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紫玉已经放松下来。她看着林夕说,你真有劲。我这么重的一个人,你都能抱起来。

林夕也看着紫玉。两个人对视着。林夕说,任何一件事,只要乐意去做,就会变得十分容易。

紫玉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只梨,对林夕说,给你。林夕说,算是奖赏么?紫玉说,美着你呢,做了坏事,还要奖赏。林夕说,我觉得我的一切举动都争得了你的同意,我觉得你现在也非常满足。

紫玉说,谁同意了?你那是强人所难。

林夕说,你都配合了,现在又不承认了吧。

紫玉故意生气地说,你吃不吃?

林夕就走过去,接了梨,然后站在紫玉身后。林夕将那只梨放到紫玉的嘴边说,你先尝一口。紫玉就吃一口。然后林夕吃一口,然后林夕又让紫玉吃。就这样,一只梨,两个人吃着。你一口,我一口。这个时候,那梨的味道已经是次要的了,让两个人同时感觉到的是另一种滋味。

紫玉喜欢与林夕在一起。她越来越觉得当她与林夕在一起的时候会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每当林夕离开时,她又会不由自主地去重温一些刚刚经历过的情景,尤其是那种游戏般的动作过后的韵味,让紫玉回味无穷。失去了,突然又光临了,这是多么熟悉呀。可当她在体味快乐的同时,也感觉到了那种沉重。要是仅有精神的安逸,那也许长久而深远,但毕竟不会永远停留在同一个层面上。给予和付出都在变化着,紫玉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林夕的某种渴望。不想落俗套,总要落入俗套。尽管她极力遏制自己,但往往力不从心。

每当林夕离开,紫玉都会产生一种跌入深涧感觉,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

这样的情境让她紧张而舒展,彷徨而渴望。

那天她在中学同学吴微微家玩拱猪。在玩的过程中,每隔几分钟紫玉总要去看一下手机。吴微微就取笑她说,不会是有人等着你吧?今天可是你把我们弄到一块的,看你若有所失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藏着掖着?紫玉笑笑,没有接话。吴微微说得不错,她真的是心不在焉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她分明知道自己在盼着什么。

吴微微是紫玉平时有来往的为数不多的中学同学之一。人都说一个女人婚后生活圈子往往局限于丈夫的生活圈子,紫玉没有与过去同学往来的习惯,王渊也是如此。平时除了工作上的往来,紫玉和王渊都不爱与外界接触。何况紫玉平时工作很忙,根本就没有什么业余爱好。

吴微微一面出牌一面调侃说,紫玉这么优秀,还能没有一个两个相好的?紫玉没有接她们的调侃,但她一下子觉得这个下午很乱。后来当吴微微高声说,祝贺紫玉同志被我们拱成猪了,她才从惚恍中走出来。

从吴微微家出来,紫玉忙打电话问林夕在哪里?那头林夕说,我下午一直在单位。我一直想给你发个信息,可是我吃不准你所处的环境。你说过星期天不让我跟你联系,所以我连信息也不敢给你发。

难得在家里过一个星期天。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吵着要紫玉教她发绿豆芽。女儿说这是自然课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每一位同学必须在这个星期天学会发豆芽,老师要求每一位学生都要亲手操作,要仔细观察豆芽的生长过程。

家里没有绿豆,女儿吵着要去超市买。紫玉拗不过女儿,只好带着女儿去了超市。

紫玉觉得那真是一种缘。当她领着女儿买好豆子准备出超市的时候,紫玉在超市里看到了林夕。紫玉看到林夕身后跟随着一个女人,虽然相距很远,但紫玉还是觉得那个女人很漂亮。紫玉猜想那肯定是林夕的妻子。紫玉还不曾见过林夕的妻子。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碰上。她觉得今天能在超市碰上,这就是有缘。可是林夕并没有发现她。林夕在朝别的地方张望。她想叫一声,可是她忍住了。她的心情开始从兴奋滑向低落。买好了豆子,一旁女儿要急着回家泡豆子。女儿说,妈妈,我们赶紧回去吧,现在回去就泡豆子,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可以出芽了呢。

紫玉却有意在出口的柜台旁磨蹭,她把柜台上的一些食品取起来又放下,就这样重复着一些动作。直到女儿硬拉着她要走,她才走出了超市。

紫玉终于没有等出来林夕。本来,她要让林夕相信什么是缘,可是她终于还是没有等出来林夕。她本想让林夕也看到自己。她觉得她今天的穿着很漂亮,林夕肯定很喜欢。她本来比较喜欢穿西服,可是自从与林夕交往后,林夕对她说她穿便装的时候更有味道。女为悦己者容,自己难道是为林夕而穿着么?她说不清,可是每当她换了装,总想让林夕知道。有时候,林夕在打电话结束或者开始,总要问她一句今天穿什么衣服。后来发信息也要问。她问过林夕,我穿什么,对你很重要么?林夕说,知道你穿着什么衣服,我就是不见你也会想象到你的样子,想到你走路的姿势,可以避免我不着边际地想象,让我沿着正确而不抽象的思路想象着你,让你在我的思绪里行走。

林夕是一个让女人欢心的家伙,他不仅在事业上优秀,而且很懂女人。有时候,她也在想,林夕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事业一帆风顺,为人又很细腻,他同样会博得别的女人的欢心,但紫玉又深知林夕不属于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有一种男人,当女人更深入了解他时,他可能就不具备诱惑力了,相反,有一种男人,一旦一个女人深入了解了他,他就会成为一个女人的天敌。紫玉觉得林夕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男人。林夕太细腻了,太懂女人了,只要他乐意,只要他用心,就会拥有一个女人。

那个晚上,王渊加班没有回家。紫玉突然觉得今天自己失去了什么。本来,要是不去超市,不见到林夕,她可能会很安然地度过这一天。或者他们在超市说几句话,她可能也会安定下来,可是他们偏偏没有说话,这让她很失望。她穿了林夕喜欢的那套衣服,她想让林夕看见她,哪怕是瞥她一眼,可是没有。林夕根本就没有看见她,这让她产生一种失落感,这种失落影响了她一晚上的情绪。她先是帮女儿泡了豆子,然后做了饭。女儿做完作业就去睡了,她一个人呆坐在客厅里,什么也不想做,就这么呆坐了好久。本来,走出超市时,她就想给林夕发一个短信,告诉林夕她在超市里,好让林夕找她,可是她忍住了。等她回了家,这种想法儿一直萦绕着自己。她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她知道明天一早上班就可以打电话,就可以说话,甚至可以找一个理由见到林夕,可是,今晚紫玉突然觉得就有些等不及了。那种愿望从来不曾有过,是那么强烈和不可遏制。后来她去冲了半个小时澡。她想忘记。可是等她披着浴巾坐在客厅时,她还是走不出那种情感的旋涡。她看了一眼丢在沙发上的手机,然后拿起来,她多么想在手机上读到一条信息呀。这时候她看到有一条未读信息。她匆忙按了阅读键,可是那是一条做假证件的广告信息。这种信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她满怀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她觉得那种迫切的期望到了极点,可是她知道那是一种空想,因为她与林夕有过约定。林夕不会在下班时间给她发信息,尤其现在是晚上,林夕绝不会发信息给她。在她关机的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了给林夕发信息的欲望。

紫玉在客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她知道她现在想干什么,她知道自己现在最不该干什么。她伸一伸腰,做几个缓冲疲劳的曲伸运动。她猜想林夕这会儿一准睡了,即使没有睡也关了手机。她想让林夕明天一早就能看到现在这条信息。她重新拿起手机,按动了键,很快打上了一行字:我今天在超市看见你了。

紫玉并没有马上关掉手机,她把手机又扔在了沙发上。

不一会儿,紫玉的手机就有了信息:我也看到你了,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领着她的小女孩儿在逛超市。此时,我正在想你呢。现在我一个人呆坐在客厅里,你正好跟我说话了。谢谢你,让我们同时入梦吧。

天呀,原来林夕还没有睡,也没有关机。已经11:30了,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呆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呢?这样一个男人,他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要是我不问他,他也不会问我,我说话,他竟在另一个空间等着我。这一夜紫玉没有睡好,她失眠了。她觉得责任在于她自己。我为什么要发那个信息?我本来可以安然入睡,偏偏又要制造不安。现在他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辗转反侧,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在意?有一种男人,他可以把甜言蜜语献给任何一个女人,林夕是那样的男人么?

有一次,林夕打电话约紫玉上网聊天。紫玉在那头说,我们用电话聊不好么?林夕说,我们还从来没有在网上聊过呢。紫玉笑笑,然后答应了林夕。林夕让紫玉打开新浪网。

当选择聊天室的时候,林夕说,每一个聊天室就是一个房间,你喜欢哪一个?紫玉说我随你吧。林夕说,这样吧,咱们做一次游戏,我们各自挑3个房间,然后在每一个房间把名字挂上一分钟,要是对方来不了,那说明我们走错了门,然后再选。3次机会。要是3次还进不到一个房间,那我们今天就不聊了,怎么样?

紫玉觉得这很好玩。她天生就喜欢有挑战味道的游戏,本来他们要到网络里聊天,现在他们在聊天之前要先玩闯关游戏。紫玉一下子觉得这样很好,想聊天,先闯关。紫玉说,好吧,我同意了。要是三次不能在走进一个房间,那我们的游戏结束。

林夕说,不,要是我们最后一次还走不进一个房间,我甘愿今天聊天也随之结束。

紫玉说,这太残酷了吧?我们可是第一次去网络里聊天呀。

林夕说,正因为是第一次,才更能测量出你我的缘分。

好吧。

紫玉把目光放在屏幕上,并不时地通过电话跟林夕说话。紫玉说,我看到这里面的房间起码也有100个吧?林夕说,一共160个。紫玉说,这么说我们的概率不到五十分之一。林夕说,其实比这个更小。紫玉说,为什么?林夕说,你想想,是我们两个人同时在选择,即使我们都选择了某一个聊天室,但如果正好不是同一次选择,那我们也会错过相遇的机会的。紫玉想了想说,果然是这样的。我们这种游戏既残酷又让我们温习了数学中的排列组合和概率。林夕说,我让你做的,总是对你有益的。紫玉说,自信的家伙。林夕说,我的自信告诉我,我们可以在3次闯关中相遇。紫玉笑笑说,自信的家伙,你别高兴得太早。林夕说,除非你有意避开我。紫玉说,不会的,真的,我会用心的。我也在赌,你知道么林夕,此时此刻我很激动。林夕说,小玉,我觉得你不是激动而是心慌,记住,只要我们彼此用心去选择,我们就会如愿的。紫玉说,我知道了。

他们各自起好了网名。林夕叫清风,紫玉叫细雨。

大约一分钟以后,紫玉首先在电话那头欢呼了。清风,清风,你看,我看到你了。电话那头林夕异常平静地对紫玉说,小玉,我是看着你把名字挂上去的。我只想知道,你这是第几次进入这个房间的?那头紫玉依然激动万分地说,你肯定猜不准,我是一次,一次就选准了这个房间的。你呢?告诉我,林哥,你是第几次才进入的。林夕说,我也是第一次,小玉,我们现在是爱在情浓时,现在你相信了吧。

林夕的话很平静。可这头紫玉还是走不出刚才的激动。她看了看聊天室的名字。他们进入的聊天室名字叫“爱在情浓时”。

那天他们在聊天室的时间并不长,不到10分钟紫玉就有事了,他们只好离开了聊天室。但这次聊天的意义并不在于他们聊了多久,聊了什么内容,而是让紫玉大吃一惊。她不知道她当时为何要选择那个聊天室。他与林夕从来不曾说过一个爱字。在发信息的时候,发过想你,喜欢你,但从来没有说过爱,爱不能轻意言出,但爱无处不在。爱已经在他们之间流动,只是谁也没有这么说。她有时候叫林夕“林哥”,她这样叫林夕好像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觉得林夕就是她的哥哥。也许是她没有哥的缘故,她从认识林夕不久,就从心理上接受了林夕,把林夕当作了自己的哥哥。在电话中,在手机短信中,在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她总是叫“林哥”。那是一种依靠,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紫玉把林夕当作是自己的哥哥,自然就对林夕融入了一些依恋的成份,而这种依恋又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面。两个人同在一个机关楼里工作,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几乎每天可以碰到。她喜欢林夕,她感觉到林夕更喜欢她。她已经不能没有林夕,林夕也离不开她。他们的相识起因于工作关系,工作上打交道那是一种正常交往。没有工作上的接触就不可能有后来的相处,再到后来的相知。有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打动了她,她把文章从网上下载下来,然后给了林夕。那篇文章的题目叫“蓝颜知已”。林夕读了,问了一句:你这是从网上下载的吧?林夕问她的时候,紫玉真是有些心虚。她告诉林夕说,她觉得很好玩,就下载了。林夕朝她笑了笑。从那一刻起,紫玉觉得林夕很狡诈。林夕及时捕获了她的内心,这让她非常不安,又非常欣喜。林夕是一个及时看透她内心的男人,也是一个让她早已认可了的知己。

多少天以后,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林夕悄悄告诉她,我不想使我们的关系仅仅停滞在一个层面上。紫玉说,男人,总想得寸进尺。林夕说,这不好么?紫玉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紫玉所在的部门和林夕的部门是两个职能完全不一样的部门,可是,有一天,紫玉和林夕竟有了一次一起出差的机会。事先紫玉并不知晓。林夕打电话过来问紫玉她们单位派谁出差,当时紫玉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晓得我要出差呀?当时紫玉正准备电话告诉林夕,她根本不知道林夕的单位也有人要去,更不晓得是林夕要去。当紫玉在车上看见了林夕,那一刻紫玉真是激动不已。可是紫玉发现林夕当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等到了目的地后,紫玉悄悄问林夕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她?林夕说我告诉你了呀,我不是问过你单位派谁出差么?紫玉说,可你没有说你要出来呀。

这次出差连同司机共4个人。3个男人,只紫玉一个女人。紫玉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林夕一个人一个单位,住一个房间,另外两人住一个房间。吃晚饭的时候,紫玉说,今晚咱们一起打牌吧?当时林夕一个劲儿地暗示她,但紫玉并没有去理会林夕。晚饭后,紫玉再次提出玩牌时,林夕才说他晚上有事情要出去,不能玩。林夕不玩,当然就组不成牌局。可是当紫玉回到自己房间不久,就收到了林夕发来的信息。林夕告诉紫玉说他在酒店外面的广场东北角等她。紫玉没想到林夕会来这一手。紫玉就感到有些不安了。紫玉不想避开同事单独与林夕行动。紫玉是一个非常合群的人,她觉得出门在外,就应当在一起玩。这样多痛快呀!何况还有林夕在,她觉得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她没有想到林夕会单独约她出去。紫玉感到非常为难。很快过了10分钟,紫玉还是拿不定主意,她就去了同事的房间。他们躺在床上看电视。紫玉就又折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候林夕又发来了第二条信息:小玉,我求你了,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么?

紫玉把这条信息给删除了。紫玉心里还在打鼓。

这时候又一条信息发过来:你要是不出来,今晚我就不回去。

紫玉知道这是林夕在激她,即使她不出去,林夕也会回来的。关键是,自己也想出去了。那一刻,紫玉觉得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林夕。

他们在酒店外面的广场上散步的时候,紫玉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紫玉说,林夕,我们会不会碰上熟人呀?林夕说,不会吧,在一个200万人口的城市里,要是遇上一个熟人,这种机率太小了。紫玉说,但总是有可能的。林夕说,要是真碰上了,我也不怕。紫玉说,可是我怕。林夕说,小笨笨,这里怎么会有熟人呢?林夕总是叫紫玉“小笨笨”。林夕用自己的手绢擦拭了身边的长椅,先让紫玉坐了,然后他自己紧靠着紫玉坐下来。林夕坐下来的时候用一只胳膊轻轻揽了一下紫玉的腰,当紫玉就要阻止林夕的时候,林夕又很快挪开了他的胳膊,接着又突然用手指在紫玉的鼻尖轻轻地刮了一下。这样一连串的动作让紫玉一下子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是那么恰到好处,适可而止。紫玉朝林夕靠了靠,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幸福在全身流动。紫玉想传染给林夕,她觉得林夕也会有一样的感觉。后来林夕又拿起了她的一只手,用他的手縻挲着她的手背。紫玉正要挣扎,林夕说,我们做游戏好吗?紫玉看着林夕问,做什么游戏?林夕说,石头剪子布。紫玉笑笑,你怎么想起了小孩子的把戏?林夕说,我与你在一起时,什么都想尝试,这当然就包括孩提时代的游戏了。紫玉想了想说,好吧。林夕说,我们只玩3次,输了的要听任摆布。紫玉说,你明里是在做小孩子的游戏,其实是另有目的呀。林夕说,怎么,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不了我呀?紫玉说,来吧。紫玉伸出了手,紫玉觉得自己不会输。可是紫玉就是赢不了。紫玉说再来3次,林夕说好吧。可是紫玉还是赢不了。后来紫玉说,我们再来3次,谁输了由谁说。

结果,紫玉反倒赢了。

林夕说,现在你该听我的了吧?

紫玉没有再说话,而是用两手去抱着林夕的一只胳膊,整个身子自然也会紧依着林夕了。

两人开始沿着这个城市的那条著名的小巷走了很远很久。那条巷子其实很窄,没有街灯,所以很暗。只有当出租车驰过的时候,才会把小街照亮。因为是晚上,行人很少,只有出租车在穿行。在一个很窄的地段,因为躲车,紫玉上了街旁的引道上。这时候,紫玉站在上面,林夕站在下面,他们面对着面,等着一辆接着一辆的出租车从身边而过。两个人相拥而立,紫玉就突然叫了一声“哥”。

其实这个时候紫玉真是不该这么叫林夕。这一叫让林夕有些魂不守舍了。林夕上去就把紫玉抱住了。这样的时刻也许来得太早,紫玉一下子觉得有些苍促。紫玉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在企图挣脱开林夕,可是她不能。当两人唇舌相接,那该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吧。闭上眼,享受快乐撞击全身。她企图控制着节奏,可她最终还是失控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那是从心底发出的无奈,感觉真是无底深渊。

后来紫玉说,我们回去吧。林夕就放开了紫玉,他们返回了酒店。当林夕跟着紫玉走进紫玉的房间时,紫玉说,林夕,你只能在我的房间呆半个小时,你能做到么?林夕说行。可是当林夕靠近紫玉,想继续在街上的动作时,被紫玉坚决地制止了。紫玉说,林夕,我也很想,可是不能。我想让你尊重我的选择。

林夕放开紫玉,去为紫玉端来一杯热水。

半个小时以后,林夕离开了紫玉的房间。

当林夕离开她的房间的时候,紫玉是多么想让林夕留在这里呀!她真是从心底不想让林夕离开她,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林夕,可是她不能说也不能有任何暗示。林夕走后她又哭了。刚才林夕在的时候她就哭了,她哭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是林夕告诉她的。林夕问她为什么哭了?她忙说她没有哭。但林夕的手分明就在她的脸颊上抚摸,好在林夕并没有往下追根问底。林夕是怎么精明的一个男人呀,林夕怎么可能问下去呢。可是她却要想下去。她确确实实地被眼前这个男人拨撩起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也许太深远了,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

爱是什么?就是让你想起许多。爱就是没有任何索取。

紫玉从来不曾奢望从林夕身上得到什么。自从那次出差之后,林夕一直在等待这种机会。可紫玉依然那么坚定地告诉林夕,那样的机会永远不会有,至少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林夕说,我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已经跨越了许多台阶,踏过了许多禁地,为什么就是上不了顶峰?紫玉没有回答他。紫玉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也回答不清的问题。

林夕说,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紫玉说,不为什么,答案只有你自己去找。紫玉说,林夕,你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我承认我喜欢上了你,但是,我不想因袭别人的路走下去。不想,真的不想那样,请你理解我。我不想欠谁,更不想沿一条许多人走过的老路走下去。

林夕说我真的不明白,爱怎么可以绕开肉体而独行?

紫玉说,你慢慢地会明白的。停了很久,林夕说,这样我会很痛苦,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紫玉说,现在就陷入了,以后更是无尽的深渊。我们都不是那种感情冲动的人,我们都有理智。

林夕说,可是理智往往给人带来的是痛苦。

紫玉说,难道由着感情走就不会有痛苦么?爱是附着在痛苦上的毒瘤,我们无法把它们分开。

那天,林夕离开紫玉办公室的时候,把手机丢在了紫玉的办公室。

林夕经常到紫玉的办公室,紫玉也经常到林夕的办公室。只是到后来两人为了避嫌,每次都是悄悄地来,然后悄悄地走。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希望没有人来打搅他们。而这个时候,他们又会不约而同地把各自的手机关掉。那天林夕过来后先是让紫玉看他新买的手机,这个时候正好有人进了紫玉的办公室,当时紫玉随手就把林夕的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办公抽屉。后来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林夕走的时候,忘记拿自己的手机了。

林夕打电话问手机时,紫玉才想起林夕的手机仍然在她的办公室抽屉里。

紫玉在等林夕来取手机的时候,打开了林夕的手机,很快林夕的手机就有了信息提示。紫玉打开阅读键,发现林夕手机上有3条未读信息。紫玉当然要看一看是什么内容。前两条是公用信息,后一条却让紫玉不是滋法味了:林哥,我想你了,你在干什么?

林夕很快就过来了。林夕过来的时候紫玉还没有从那种忙乱中走出来。她的心好像乱到了极点。她告诉林夕她给他打开了手机。林夕看了她一眼,就看出了紫玉的异样,林夕问怎么了?紫玉没有吱声。林夕就走了。

几分钟以后,林夕就打过来电话。没有等紫玉说话,那头林夕就大发雷霆,你为什么要打开了我的手机,你为什么要看我的信息?

电话那头的林夕声嘶力竭,电话这头的紫玉无言以对。紫玉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辩解了。挂机后,紫玉久久地坐在那里,刚才她的心里是乱,现在她觉得心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后为紫玉收到了林夕的一条短信:对不起,我不该给你发脾气。

紫玉想了很久,然后也发过去一条短信: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林夕也没有给紫玉作任何解释,紫玉当然也不可能去主动理会林夕。紫玉觉得自己一直是昏沉沉的,她企图让自己不去想,可是那不由着自己。

紫玉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深渊。本来,林夕会有多种解释,可是林夕没有,林夕有的只是情绪的爆发。一直过了一个星期,林夕才告诉她,那条信息是一个网友发送的。

要是当时林夕这么对她说,她信。现在,紫玉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有时候,时间可以释放一切。她没有必要让林夕来澄清什么,他们其实都是独立的人,更是自信的人。

有时候,人总在给自己上一些枷锁。紫玉觉得这也许没有什么。但一旦发生了这种事情,紫玉觉得这已经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个坎儿。那个发信息的女子在哪里,她有多大?她是不是很青春很亮丽?他们是什么时间成了知己朋友,是发生在与我交往之前还是之后?林夕在跟自已好的同时,会不会还跟别的女人好?他为什么会那么懂女人,是不是他很有经验?一个男人取悦女人的经验来自来哪里?紫玉的脑子开始变得很乱,她并不是一个吃醋的女人,她觉得她也不该吃醋,她不想去多想,可是她还是要去想。她给自己宽心,她与林夕是一种什么关系?她笑自己,笑罢之后还是不能丢开。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刚坐在一个丰盛的餐桌旁,正准备就餐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只盘子的边沿爬着一只苍蝇,让她不仅没有了食欲,而且一想起来就心烦。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较劲,可自己还是左右不了自己的心绪。到了星期天,本来单位还有许多事急着要做,可是她今天就是不想加班了。她就去了同学吴微微家。

吴微微正坐在家里看电视。吴微微原来的单位倒闭后,就不再上班。吴微微的男人胡成原来在行政单位上班,后来辞职经商,现在已经是一个有着相当资产的大老板了。吴微微过着一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房子就换过了3套,现在住着一套160平米的房子。吴微微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只金丝鸟。吴微微总是嫌紫玉一心扑在工作上,丢了同学,丢了朋友。今天紫玉主动到了自己家,吴微微自然十分高兴。她关了电视,放开了一首《回家》,在悠扬的萨克斯音乐中,她们开始品茶,聊天。

她们聊了很久,当然聊得最多的是情感问题。每当这个时候,紫玉就会成为吴微微批驳的把子。吴微微说,你这人好高鹜远,你就似一个高傲的公主,从心底你是看不起任何人的,你当然也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紫玉说,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你不比谁过得好?吴微微说,这是两码事。你莫要打断我的话。我一直觉得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总是对那个黄飞翔耿耿于怀,可是人家早已把你忘到了九霄云外了。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现在的黄飞翔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黄飞翔了。你一如既往地在乎他,他知道么?他现在想什么,你知道么?人家几次三番回国探亲,答理过你么?而你却死死抱住那种乌托邦式的幻想,这对你究竟有什么好?人就是要学会捕捉来到身边的幸福,可你呢,你的生活质量如何?我觉得也就那么回事。都说社会是个大熔炉,可我觉得你一点儿也没有变。你还是过去的你,一直在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知道你一直在企图等待什么,可是最终你又会等到什么呢?

吴微微的话总是那么刻薄,紫玉只是笑,不反驳,不附和。吴微微早已不上班,成了家庭主妇,可她的社会阅历要比自己丰富得多。吴微微对任何事情总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简直让紫玉有些不服气了。多少年来,紫玉知道吴微微一直在跟她较劲。在学校的时候,她们比漂亮,比能耐,比处男朋友。她觉得除了在学习上吴微微比不过自己,别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差。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输给了吴微微。那个时候,紫玉跟黄飞翔好,吴微微跟胡成好,这差不多是同学中一个公开的秘密。可是多少年以后,吴微微与胡成最终成双入对,成了夫妻,而她紫玉却另作他人妇。而且直到今天吴微微在自己的男人胡成面前依然是颐指气使,把那个当初似一头野马的胡成驯服得服服贴贴。人就是这样,紫玉从不理解,到慢慢悟出一些道理来。对一个人来说,能力是一面,命又是一面,有时候命运比别的成份甚至更重要。吴微微已经不上班,但吴微微过得潇洒自如。吴微微曾直言不讳地对紫玉说,我要把所有的快乐都享受。胡成对我不错,可胡成身上还有别的男人身上没有的东西,所以我还需要别的男人。

吴微微说,紫玉,我感觉你这段时间不太对劲儿。是不是哪个地方出了毛病?紫玉匆忙否认:微微你别瞎说,我很正常。吴微微盯着紫玉,紫玉你骗不了我,我早已看出来了。那天我们玩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最近可能是遇上麻烦了,而且我想这个麻烦十有八九是情感方面的。紫玉说,你快别瞎说了,微微我告诉你,我和王渊很好,我们的婚姻好比是大海,水波不惊。哪像你,总想让自己的生活波涛四起?

吴微微说,我当然不是说你与王渊出了什么问题。王渊是平静的大海,是你不耐烦这种平静了。我说的对不对?

紫玉说,当然不对了。我喜欢平静,喜欢安静,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微微说,我觉得目前的你也许还有一种不满足感。你表面上很静,但内心一直没有平静过。我能看得出来。其实,王渊并不能满足你对生活的欲望。

紫玉说,微微你是说你自己吧?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吴微微说,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我才不去管你那么多呢。不过我想对你说,你要把握好幸福的机会。有时候幸福就像鸟尾巴,真的不好抓的,它说飞可就飞走了,可能你以后再也不会相遇了。

紫玉只是笑笑,没有接吴微微的话。但紫玉真的为吴微微的话感到惊讶不已。吴微微永远是傻乎乎的一个,可是生活比谁都过得好。她对人的洞察力也不比任何人差。吴微微看透了她的心思,看来有时候人要想掩饰自己并非那么容易。当然,即使吴微微看出蛛丝马迹,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吴微微的。她觉得感情的东西是私人化的东西,永远不可能示人。她不能跟吴微微比,她跟吴微微不是一类人。吴微微会跟她讲自己与情人的关系,甚至会讲包括性在内的一些细枝末节,而她却不会。但吴微微就像是拿着一根拨火棍,让她内心的火焰烧得自己坐立不安。

紫玉领着女儿曾曾去了那片桃林。紫玉已经好久没有带女儿到这里来了。

桃林就在郊外,并不远。她去的时候总是骑上自行车一个人去,后来女儿大一些的时候,她开始带着女儿去。

女儿说,妈妈,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呀?紫玉说,是呀,小笨笨,我不是领你到这里来么,你怎么忘了?曾曾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了。曾曾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她穿着妈妈刚给她买的新衣服,所以今天很高兴。曾曾说,妈妈,我觉得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现在又不是花开季节,全是一些光秃秃的树枝,一点情调都没有。紫玉说,你知道什么是情调?小家伙。曾曾不服气地说,情调还不知道呀?我懂。可是你看妈妈,这里满目凄惨。紫玉笑着纠正说,是凄凉。曾曾眨着眼看着妈妈说,这还不一样么?

紫玉心不在焉地说,当然不一样。

紫玉领着曾曾在桃林里闲逛着。后来她们走近了那个庵。曾曾说,妈妈你看这个破房子,你看它成什么样子了。

紫玉笑笑说,它的年代久远了,所以它才这么破旧。但它是不会倒塌的。妈妈小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

为什么呢?曾曾喜欢问下去。

紫玉说,我也不知道呀,反正它就是不会倒掉。你不要看它这么破旧,可是它至今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李隆基当皇帝的时候就有它了么?女儿问。这几天在上演唐朝故事的电视剧。

不,比李隆基更早。

哇噻。女儿高叫着。

这个时候紫玉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取出手机时,手机已经不响了。女儿凑过来,问,是爸爸找我们吗?其实从响铃的判断,打电话的人既不是王渊,也不是别的人。紫玉不看也能判断出是谁,因为电话只响了两声就停止了。只有一个人才会这么给她打电话。因为他说过,我只给你信号,不希望打通你。

告诉不是爸爸,曾曾还不甘心,非要看电话号码。紫玉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对女儿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呀?告诉你不是就不是嘛。

那他是谁呢?曾曾见妈妈满脸的不高兴,也就不硬看了。她们一起朝前走。女儿突然说,妈妈,等我以后有了手机,我也不让你看谁来的电话。

紫玉笑笑说,好吧,我绝对不会去看你的。

曾曾说,妈妈,是不是一个人长大了,就会有许许多多的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

紫玉说,是呀。

曾曾说,妈妈,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算不算你的秘密?

紫玉说,不告诉你。

女儿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你的秘密。

紫玉心里笑了。是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存在有自己的秘密,埋在心底,作为一种幸福珍藏。

后来,林夕又发了信息,问她在哪儿。林夕说特想她。紫玉真想告诉他现在自己在哪儿。有时候,让对方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也会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幸福感在流动。但今天紫玉不想告诉林夕自己在哪里。

女儿进了庵内,紫玉就跟女儿一起走进了那个庵,她们看到里面有一个老女人呆坐在那里。女儿悄悄问,妈妈,这个老女人就是尼姑吗?紫玉笑笑说,不是,她怎么会是尼姑呢?女儿固执地说,她要不是尼姑,就是一个傻子。紫玉说,可能是吧。女儿说,就是,要不她坐在这里干吗?女儿又问她什么人才会当尼姑。紫玉不好回答女儿,可是她得告诉女儿一个答案。紫玉说,尼姑也算是一种职业吧,不过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了。女儿又问,那哪里才会有呢?紫玉说,尼姑庵才会有。女儿反驳说,这不也是庵么?紫玉说,这是一个荒芜的尼姑庵,是一个没有尼姑的庵。

后来太阳沉落的时候,霞光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女儿说,妈妈,你看天,多美。紫玉把目光投向了天空。

那个时候她们已经走在了桃花庵的背后。

这样的时刻真的会让人感到一种轻松和愉悦。紫玉一下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清爽。在这个地方,让紫玉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后来又有电话打来,紫玉想可能是林夕,就没有去理会。铃声就一直响着。紫玉取出手机,原来是王渊给她打电话了。王渊告诉紫玉说他要去玩牌,晚上不回家吃饭。紫玉说,不行,我和曾曾马上要回去,你得在家给我们做饭。王渊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答应了。

放好手机,紫玉突然觉得就有一种满足感在身上流动。王渊本来准备要出去玩的,紫玉不让他出去,他就不去了。在家里,王渊总是随着紫玉,除了女儿,在这个家里,差不多可以说是紫玉说了算。王渊从来不跟紫玉发脾气,要吵也是紫玉首先挑起的。紫玉觉得这就是一个家庭固有的格局。他们家的格局就是这样的,可能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颜色。这让紫玉感到一种满足。紫玉觉得她还是习惯于这种既定的格式,把精力放在工作中,事业上,把家庭当作是一个休憩的港湾,要的就是平静,即使有时候会感到厌倦和苍白,但真实,平静,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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