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事

张纯汉

那年,临近年关,机关里给我们每人弄来了一条约五六斤重的草鱼。碰巧,这天老爹爹进城来了。

吃饭时,我指了指那条草鱼对爹说:“明天就请您捎回去自个儿吃吧。”爹忙推辞:“不要,不要,你们吃吧。”妻见状也插上嘴来:“爹,您这是怎么啦,自家人客气啥呀?”

爹望着我和妻,木讷了一会,仍轻轻地说:“你们自己留着吃吧。”妻不解,想说些什么。“菜都快凉了,先吃饭吧!”看着餐桌上飘着缕缕扑鼻香味的菜肴,我忙打起了“圆场”。

其实,爹心里想的啥不说我也知道。他的一生过够了穷苦的日子,所以,什么事都爱跟过去比,即使到了生活好转的今天,仍非常的俭朴。有时给他弄点好吃的,他总说:“不要,不要。”跟刚才一个样。可是为了我们儿女几个,纵然上天入地,爹也在所不辞。

就说这鱼儿的事吧。儿时,家里穷加上眼馋,每当看到邻家的孩子嚼着大人们从溪江里摸来的小鱼,就直流口水,软磨硬缠着要爹下水去。老实巴交的爹偏又是个典型的“旱鸭子”。我这不大不小的要求竟使他伤透了脑筋。

机会终于来了。这年的秋季,村子里一些大人们趁着天旱溪流小,挑着榨了油的菜籽饼和一些有毒性的植物叶到离村五里外的一条大溪中药鱼去了。爹就在腰间系个上山砍柴背刀用的竹篓尾随而去,准备在别人打捞过的溪边潭角捡些小鱼儿回来。

天渐渐地暗下来,我在家里等呀等,大人们提着一篓篓鱼虾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家了,唯独不见爹的影子。我急不可待地朝村口奔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不见爹的影子,心里不时产生了许多可怕的念头。突然,远处跌跌撞撞有一个黑影在闪动。是我爹吗?果然不出所料,我又惊又喜,就忙不迭地先翻看他身上的刀篓,空的?猛然间,我瞅了一眼爹的全身,湿漉漉地像“落汤鸡”。我怕了,像做错了一件什么事,不敢多说一句话。爹见了,朝我歉意地笑了笑:“回家吧,爹下次一定给你打一条大大的鱼来。”

不久,我就从别人的嘴里隐约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

原来那天,爹来到一处溪水很深的潭边,忽见两条拇指大小的鱼儿正翻着白肚,爹高兴得“扑”的一声往潭边漂泊着的一张小竹排上跳去,小竹排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排底朝天。刹时,爹就天昏地旋般地淹没在深深的溪水之中……绝望中,爹下意识地使出浑身的劲,死命地往上一蹿,胡乱中竟又抓住了那张小竹排,才得以死里逃生,可原来捡得的放在刀篓内的几条小鱼虾,被这么一折腾,也就不翼而飞了。

岁月匆匆却带不走镌刻在心坎上的记忆。如今,鱼已成了家常菜,但每当餐桌上靖上鱼来,我和爹常会触景生情。我饱含深情地说:“爹,吃鱼!”爹总是若有所思地:“你也吃吧。”倒像是欠了我一笔情和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