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地

2009-12-01 08:44
福建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集训队集训队友

曾 珊

回忆起三十多年前一段往事,思绪在脑海的时空隧道里穿行……

那时我21岁,她17岁。

那年我所在的部队要举办运动会。那个年代,部队系统没有专业运动队伍,往往都是由上级机关抽调各基层部队的干部、战士,临时组建成集训队伍准备参赛。我喜欢打排球,就被推荐去参加排球队的集训。当时正是深秋季节。

排球集训队的男女队员,有飞行员、地勤人员、警卫战士、护士、卫生员、话务员、打字员等等,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军人。但彼此都是初次相识,“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当集训队领导逐一介绍队员情况时,女队员中有个年轻的小女兵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始终微低着头,腼腆而文静,虽是单眼皮,但漂亮的眼睛上方有一对柳叶弯眉,端直的鼻粱和月牙一般的小嘴很恰当地在瓜子脸上。

集训的日子既紧张又快乐。因为心里有了喜欢的人,每次训练我都会早早到场,总希望能看到她蹦蹦跳跳的活泼身影。在训练时,我的注意力也时常会转移到女队那边去,情不自禁悄悄地瞟一眼那个可爱的年轻小女兵,只要她在那儿,我训练的积极性就特别高涨,心情也特别愉快。

后来我发现,在女队训练时,她的任务常常是把主力队员打得四处乱飞的球及时拣回来,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掷回场内。她的拣球动作,一招一式做得是那样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其情形也像是中学里在认真上体育课的小女生。看见她为了去拣飞到很远处的球而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是汗,我真有点替她抱不平。

有一次,女队的球打到了我的脚边,她匆匆跑过来拣球,我就悄悄问了一句:“你怎么天天拣球啊?”她低着头怯怯地回答:“我不会打排球,因为一下子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集训队就把我抽来当陪练了。”

我会心地笑了,很认真地对她说:“我跟你差不多”。

她抬起头来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脸颊上泛起一片红云,羞涩地说:“她们都叫我‘棉花地”。

“棉花地?什么意思呀?”我好奇地问。

“因为球一打到我这儿,就像打到了棉花地上,再也弹不起来了”。

“呵呵……”我忍不住笑了,“这绰号挺有意思的,也蛮形象的嘛。”说完,我们相视而笑,彼此心中不由地多了一分默契。

从此,她在我心中多了一个名字——“棉花地”。

每次训练时我都特别想看到“棉花地”,偶尔一两次训练时她没到场,我就会感到非常失落,仿佛这一天少了点什么。后来,我逐渐从队友那里零星地得知:“棉花地”是从北京人伍的,父亲也是一名老军人,她就在集训队所在驻地的部队机关当打字员。她虽被抽派到集训队来当陪练,但她并没有完全脱离工作,部队机关经常需要她回去打印一些文件材料,这是训练时她“失踪”的原因。

秋去冬来,随着与“棉花地”接触增多,我觉得她的心地单纯而善良。有一天晚上,驻地部队放映当年轰动一时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棉花地”从头到尾哭得个“稀里哗拉”,那泪汪汪伤心动情的模样,不亚于剧情中的主人公。直到第二天早上集训时,她还是两眼红肿着,惹得队友们都笑称她是“小卖花姑娘”。

她的性格很温顺,偶尔遇到驻地机关院内的孩子喊她“阿姨”,她马上就会脸红到脖子,并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们,“我只比他们大一两岁呢。”在集训队里,她从不大声喧哗,即使队友们在一块说起令人捧腹的笑话,她也只是抿着小嘴微笑,自己在一边悄悄地乐。因为她年龄最小,又文静,大家都非常喜欢她。

“棉花地”爱看书。听说她那里各种各样的书和杂志很多。于是,我就经常以借书为借口与她聊天,没话找话问七问八的。有一次我提出向她借—本书,她说,训练完你到我宿舍来拿吧。自从我心中对“棉花地”有了一种特殊的喜欢之后,对她工作和生活的一切,我都急切地很想知晓,现在有机会瞻仰一下她的“闺房”,我求之不得!何况一个女兵的宿舍,总是让我们这些年轻的男兵产生许多神秘的遐想呢。

“棉花地”的宿舍是一间大约15平方米的屋子,一共住了四个女兵,每人一张单人床,略显得有些拥挤。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得很是整齐,看上去简洁大方。当然,与我们男兵宿舍不一样的是,多了一些梳子、雪花膏之类那年代年轻女孩子常用的梳妆用品。她的桌上还摆放着一张自制的简易书架,一张装框的单人照片。照片上的她,扎着两个小辫,正对着前方甜甜地笑着。木板床上只铺了一层很单薄的褥子,盖的是部队那种统一制式的四斤棉被。集训队驻地气温最冷时可达零下十七、八度,而且多风,所以我忍不住“怜香惜玉了”。

“盖得这么单薄,晚上睡觉冷吗?”我问。

“还好,大家都这样。最冷的时候还会有暖气呢。”她似乎对此挺知足。

在给我找书时,我发现她有时会微微皱起小眉头、眯缝着眼睛去看书上的字。

“你有点儿近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呀,有200多度呢,小时候老爱躺着看书。不过我平时不怎么爱戴眼镜,挺麻烦的。”她微笑着很坦然地回答,并不回避自己的缺陷。

“棉花地”当打字员那会儿,用的是那种老式的带铅字盘的打字机,字盘里的铅字是倒着放置的,她说在辨认时很费眼神。我又开始替她瞎操心了:

“那你平时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我甚至有点心疼她,“打一会字,你就做做眼保健操,望望远处,看看绿色植物,调节一下,这样会好些的。”说完这话,我自己又觉得挺多余。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感激。

从此我与“棉花地”的接触交谈随意了许多。各自的经历,工作、生活、家庭,都会成为我们聊天的话题。见面说话时,她也不再脸红了,彼此都觉得心灵的距离缩短了很多。

集训后期,上级为了活跃基层部队的文体生活,特意安排我们集训队下部队去做表演比赛。那时已是冬季,天气十分寒冷。由于集训队队员所在部队所处地域不同,部队发放的冬装也不一样。我那儿发的是皮大衣,“棉花地”这里发的是棉大衣。乘车时,我和“棉花地”凑巧坐在了同一排。我上车时,她冲我笑笑,很主动地向里面靠了靠,为了给我腾出较宽的位置。回报她的好意,我对她说:“我这件皮大衣借你穿吧。”她很高兴地把我的皮大衣穿上,抓着大衣的两个衣襟使劲地往身上裹了裹,“哎呀,还是你们的皮大衣暖和呀!”她裂开小嘴笑得很开心。她没有拒绝我的“讨好”,我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一路上她的话多了起来,一会儿,她指着车窗外黄土坡上垂挂下来的藤蔓植物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野枸杞子,这儿这东西可多了,战士们会把它采回来晾干以后泡水喝呢!”一会儿,她又会告诉我,刚才经过的是什么什么地方,什么什么时候她曾经来过。我很愿意听她这样不停地跟我说话,因为我平时很少听到她说这么多的话。在数小时颠簸的盘山路上,我们不知不觉都睡着了。车快到部队驻地时,“棉花地”推了我一下:“哎呀,你可真能睡,还一个劲地往我身上靠呢,可能是车颠的吧,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醒你。”其实我只是迷迷糊糊地眯着,记不清那时是车颠的还是有意的。“好了,到了。”她脱下我的皮大衣,说:“还给你吧,我都给你捂得好暖和啦!”我接过大衣,冲她咧咧嘴,“哈哈,那我可白享受你的温暖啦!”她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皱起小眉头瞪了我一眼,轻声娇嗔了一句:“讨厌1”我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有点辞不达意,便讪讪地躲到一边不敢再吭气。

集训的日子因为心中有了“棉花地”,我觉得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但日子过得也很快,转眼间,几个月的集训生活很快就要结束,我们这些从基层单位抽调来的队员就要返回各自的部队。那时我多么希望集训时间能够再延长些,能够与“棉花地”相处的时间再多些。

临行前的那些天,我感到忐忑不安,心里空荡荡的。我总觉得有许多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离别前一天,我对她说,我很喜欢她宿舍桌上摆放的那张照片,希望她能送给我怍个留念。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棉花地”和其他队友们都赶到火车站来为我送行。

寒喧道别之际,“棉花地”把她桌上的那张照片悄悄递给了我。当列车徐徐开动时,我下意识地向车窗外挥着手,目光呆滞地回头望着“棉花地”和队友们逐渐远去的身影,我的眼眶湿润了。我在心里喃喃自语着:“再见了!‘棉花地”……

分别后,我与“棉花地”曾有过两三次的通信:再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再也没有见过“棉花地”,也再没有过关于她的消息。

三十多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在这悠悠岁月里,我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在按自己的生活轨迹前行,长大了、进步了,成熟了,由青年步入中年,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日子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近些年来,我时常会想起“棉花地”,想起那一段美好的往事。我曾向我的家人和亲密朋友讲过这段故事,他们都觉得这故事很美好、很动人。我也曾多次打听“棉花地”的下落,很想知道有关她的消息,但她似乎已被卷入茫茫人海的深处,再也无从寻觅。

前些天我做了个梦,在梦中与“棉花地”意外邂逅。在梦中她告诉我,她后来去学了医,成了一名白衣天使,有了家庭,现在她一家人都生活得很好……

我相信这梦是真的。

完稿于2吻年8月1日建军节

责任编辑 贾秀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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