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2012-04-29 00:44常江龙
大理文化 2012年9期
关键词:石墙石板路老房子

常江龙

画了这么多年的画都是窝在家里闭门造车,近两年突然有了新的兴趣,每到周末就想到市郊的几个村子里去写生。我走得并不远,但我所到的地方和熙熙攘攘的市区竟然就是两个天地。用青石板铺就的一条小巷可以把人带到一个很幽静的世界里。几间残破的老屋,一堵用大小不一的石头砌成的石墙把房前方圆几十平米的地方围成一个院子,虽然只要稍稍地一探头就可以站在院内看院外的风景,或是站在院外看到院内的全部。但是,一堵石墙还是分离出了两个不同的地界,院内的稳定和安详与院外的伸展和不确定还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院内一般都有一两棵树,树冠洒下的一片树荫就是一份恬静,如果不是靠近公路的地方逐渐多起来的现代建筑,时代的特征在这里会被模糊掉。在某一个瞬间我还真的失去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概念,时间的参照坐标在这里已经淡化了。

多好的地方。朋友说,如果住在这里就太好了,出世和入世都很容易。是的,十几公里外就是一个色彩斑斓的现代闹市,但是这样一个小村和石墙遮掩几间老屋竟可以在离这个闹市的不远处如此超凡脱俗,真有一种成仙成道的感觉。

其实我一直是喜欢这样一种地方的,我的外婆家就和这里有几分相似,童年的时候我就在外婆家住过好几年,所以一段青石板路、几间老屋,还有夏季房前的树荫里吱吱的知了叫声,这种画面无论在影视或是现实中看到,哪怕只是有几分相似,都总能引出我温馨的童年记忆。几年前我接待过一位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她一直吵着要让我带她到一个老村子里去,她说她想拍村子里的老屋,村子里的石板路,还想象着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一边吃着喜洲粑粑一边在青石板上连跑带跳走向一间老屋的画面。她说那种画面太美了,一种老旧的暗色和一种鲜活的亮色可以形成强烈的对比。那时我对这些村子并不了解,我武断地说没有呀,如果有,我早画成画了。现在我知道这样的现实场景其实是有的,那位记者走南闯北,凭着印象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地方,而这样的地方就在我们生活的不远处,但却成了我的盲点。

每次到村子里,我总是带着画夹一个人独自走进村子里的最深处,越过一座座石头砌的矮墙,仔细地端详那些颜色灰暗的老房子,这样的老房子一般都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再光鲜,不再明亮。但老房子却用一种过时的威仪诉说着一种尊严,我经常徘徊在那些精雕细刻的窗棂旁,或在门外仰视大门上那些豪华的装饰,直到这时我才会看到一个村子和这些老房子曾经有过的辉煌和骄傲,看到它的房主人曾经有过的强势和荣耀。曾经辉煌过的历史都是含蓄的,就像一个早年遨游江湖的大侠,晚年都会用沉默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只有有心人才能发现他的真实面目。

我或蹲或坐地在老房子的近旁,常常一画就是两三个小时,在我笔下老房子和那些扭曲着肢体的石墙总不如现实中的那么古朴那么耐人寻味,我想在我的心目中可能还有着对一个“老”字冥顽不化的抵触。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的确经常会复杂地搅合在一起并让自己无所适从,我喜欢老房子和它静静营造的一种氛围,却又在不知不觉地拒绝着老房子最本质的一些东西,其实老房子最有性格的特征就是它的“老”和“旧”,只有老只有旧才会有内容才会有故事。

于是我知道,要亲近一段历史并不容易。

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了,所以当我们再次背着夸张的大背包,踏上村子里那条上了年纪的石板路时,村头大青树下的人们已经不再好奇地朝我们观望。我们沿着石板路的指向再一次走近村子深处的一群老屋。只要我们走进一座年久失修的大门,就像翻开一本发黄的书页,一个个串连着的院落像一个个古老的故事,寂寥但却丰富得让我们沉醉和流连其中不愿离开。

一条石板路进入院子以后就扩大成一片,连接成了一个院落,稍不留意地跨入一道小门会惊奇地发现又是一个院落,然后再朝着旁边的一条小巷随意走去竟然又是一个不小院落!围着石板铺成的一个个院子,是一幢幢用石头垒砌成的房子。房子一点都不简陋,两层楼的结构,有堂屋有偏房,严谨而丰富的木格门彰显着它们曾经有过的豪华和气势。只是现在它们被人们冷落了,村民们都蜂拥地搬到了村子外围的新居里,一个个曾经充满着欢声笑语鸡鸣狗叫的院子突然地在某一天就安静了下来,安静的时光催生了院子里不知名的荒草。

只有阳光每天都会来光顾这些衰老的院子,阳光用它灼热的大手一点点地抚摸着每一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从西边然后再到东边。在这一个个很少有人光顾的院子里,即使在盛夏,阳光也是清冷的。

然而我们还是来了,我们一经来到这里就成了这个老屋群的好朋友,我们每个周末都带着极大地热情来探访这些冷寂的院子,我们胀鼓鼓的大背包里有着大号的速写本,在继阳光之后用画笔一点一点地抚摸长满荒草的院子、斑驳的老墙、残缺的屋顶,然后是那一扇扇细致入微的木门。当每一个笔触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时,我们开始像解读发黄的书页中的每一个词组一样,解读我们面前的一砖一瓦,于是我们开始交流——是一种无声的交流。如果说寂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那么这种选择也会积蓄和创造惊人的美,这种美蕴含着自尊、含蓄、庄重和悲情。我们被一个喧嚣的城市甩到一个偏僻的村落,我们的自尊是什么?是大号的速写本,抑或是我们对一幢幢老屋的解读能力?

一只小鸟被什么惊动了,像子弹一样地从屋后的树上飞起,一瞬间便被深邃的天空融化了。小鸟的躁动使得寂静的院子有了些许的声音和动感。如果到了明年我们在这里还会见到同样的小鸟,但大概不会是现在的这一只了,然而我们面前的老屋却已经存在了百年。动与静,相对的永恒和瞬间在这里成为鲜明的对比。我在脑海里尽力地想象着老屋曾经有过的辉煌和人声鼎沸的日子:堂屋里有一对新人在拜堂,盛装的年轻女子躲闪着一只只“掐新娘”的手,新郎笨拙地向来宾拱手作揖,不大的院子沸腾得像一锅开水……如今,院子空了,冷了,但却装着许许多多的故事,这是一个村子的故事,是一个族群的故事,老屋无语,无声的故事谁来解读?

时近傍晚,夕阳把屋顶上的最后一抹余晖吝啬地收走了。我们疲惫地走出光线昏暗的院子,一天的经历像是一生。村头的大青树下,还坐着一群人,是一群老人。他们像开会似地坐在树下,我突然明白秩序最大的作用是让弱者安全。不知他们中的谁在我画过的老屋里拜过堂。

责任编辑 彭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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