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苍山崖画

2013-04-29 05:54蒙正和
大理文化 2013年9期
关键词:漾濞苍山巨石

蒙正和

我在一块神秘的巨石前久久徘徊。巨石坐落在漾濞江东岸、点苍山西坡,被村人敬称为“仙人下棋处”。又因巨石顶端状如草帽,或称“草帽石”。巨石是有些来历的,甚至被人们奉若神明,顶礼膜拜。民间故事说:某日一牧童牧牛路经此地,见两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在巨石上对弈,遂立足观之。春秋交替,暑来寒往,一盘棋竟下了不知几年几月。待牧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成为苍眉皓首的老叟……

千百年来,牧童在此玩耍歇息,村人上山砍柴做活有时也在此躲风避雨。有栈道从山间通过,南来北往的旅人征夫行商,甚至文化人。对它肯定不会陌生——人们可谓司空见惯,只是不知其价值罢了。

巨石有画,哀牢夷先民作的“画”,三千年后人们才“发现”它。1994年10月,村中一位文学爱好者觉得这画神奇,又无法解开个中之秘,遂报告文化部门。县文化馆文化工作者们随即前来查看,披露于新闻媒介,引起专家学者关注。经实地考察考证。确认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漾濞江流域第一幅古崖画,定名为“漾濞苍山崖画”。

数年后我拜谒了这幅崖画。虽然经过数千年风雨剥蚀,时光消磨,画面仍清晰可辨。崖画内容丰富,人物众多,场景气氛热烈奔放,简易的房屋构成最初的村落,村落其实就是一个部落或部族。祭祀、宰牲、放牧、采集、狩猎、踏歌娱乐、男欢女爱等意蕴表达明确。一只巨大的牛头占据了画面上端居中位置,俯视苍生,主宰一切,充分体现了牛在原始生产中的重要地位。

据《南诏野史》、《滇史》等地方史料记载,以及近年来剑川海门口考古发掘证实。早在史前,苍山半坡就有人类繁衍生息,随着人类生产活动的不断发展,畜牧业和采集业成了主要的生产生活手段,进而形成了“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的原始部落。新石器时代,洱海地区的河蛮和哀牢夷先民已经能使用石斧石刀石锤石坠子之类简单的生产工具,从事原始农业生产。已经能够建盖简易木屋,并逐渐形成较大的村落。“哀牢”,古哀牢夷语,意为“安乐”。住有居所、食有谷粟,珍有鱼虾,岁足年丰,才能“安乐”。漾濞江峡谷与洱海仅一山之隔,同为洱海区域。这里依山傍水,点苍山为人类栖居的天然屏障,峡谷、岩洞、石屋自然成为人类的天然栖居之所,漾濞江、顺濞河、西洱河给人类提供了丰富的水产品。漾濞江峡谷的野生核桃是极好的坚果。还有许多鲜果可供食用。因而这里成为哀牢夷先民繁衍生息、生产生活的最佳选择。

终于。我们的大智大勇的部落头领带领着他的子民,从点苍山岩洞中走出来。从原始森林中的窝棚中走出来。青壮年们垒土作墙,伐木为梁,盖起房屋,开垦土地。妇女们圈养牲畜,养猪养鸡,栽种谷粟,采摘野菜。漾濞江峡谷烟火腾腾,人丁兴旺……江边石板栈道上行人日渐增多。西去东来。问或有商人带着部落里没有见过的物件。一头牛换把青铜刀,十斛粟换把铁锄、三只羊换把铁斧或换只铁锅,一堆铁核桃换半砣盐。石刀石斧退居二线,慢慢被人遗忘。妇女们脱下草裙树叶衣,男子们丢掉兽皮“披风”。青年人裹上葛布麻布,立时容光焕发,青春亮丽。青铜器进入部族生产生活中,时间的脚步立马加快了……

拂去岁月的尘埃。揭开石刻和崖画的神秘面纱,三千年前洱海区域、漾濞江流域早期氏族部落生产生活场景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巨石的神奇应该从一个特殊的秋天说起。

那该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秋天吧?漾水清清,濞水清清,虾蟹在浅水滩扎堆,水獭在江边用着精美大餐。群鱼在深水中嬉戏,首尾相衔,弓身一跃,更上层潭,肥硕的身躯击起浪花朵朵,给后人留下“鱼跳龙门”奇观美谈。点苍青青,云雾缭绕,梨果甜了,核桃裂了,群猴群熊群猪盼来了盛宴。为了领地与利益,狗熊与野猪有时会展开一场大战,双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直搅得飞沙走石,声震峡谷。乐坏群猴们,攀上高高的核桃树。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铁核桃果。一边作壁上观。等的就是这一刻!猎手们伏在暗处,等候多时。梭镖飞出。响箭射出。总有几只倒霉的狗熊或野猪被猎获,人兽间也会有一场生死搏斗。猎归时的阵势让人心花怒放,那日的晚宴,丰盛得难以描述,男子们烂醉如泥,女子们彻夜激动。新粮装满仓廪,猎物挂满栅栏。牛羊猪马膘肥体壮,在江边田畴间晒太阳。老阿妈精心酿造的醪糟散发着醉人芬芳。少女们在江边浣洗麻布“衣被”。一个个秀发飘飘,体态妖娆。耕耘和捕获是男子的天职,何况是在秋天里。虽然小有斩获,决不能“小获则满,小富则安”,更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要连续作战,再接再厉,夺取更大的胜利!”小头领的弓箭擦拭得熠熠生辉。小伙们把梭镖磨砺得锋利无比,决心乘势而上。大干一场!

在这个丰饶安乐的季节里。部落酋长受了神灵旨意,决定举行首次祭祀盛典。没有先例可依,没有典章可循,一切都是创造性的。牛皮大鼓挂在祭祀场中央鼓柱上,一头雄壮高大肥胖、挺着威风凛凛犄角的骟牛被缚在栗木桩上。兽皮裹住硕大的头颅。“蒙牛头”习俗一直沿袭到现在。在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意念里。杀牲有悖道德。因而屠牛时要用一方麻布遮盖往牛头,让它看不到天地人,看不到咄咄逼人的大刀。不清楚是人让它死亡。而是上天的意志……剽手灌下一葫芦瓢浓酽酽的陈醪,举着寒光闪闪、吹发可断的青铜大刀,静静地等待酋长的号令。山也肃穆,水也肃静,风也肃然。时间停滞,天地凝固。男女老幼聚集于祭祀场,屏住声息,静静地等待着动人心魄的最庄严最伟大的时刻。

酋长穿戴一新。焚香净身。左手摇响五彩法铃,右手煽动五色祭旗,口中念念有词,沟通人与天界的联系。少顷,威严庄重地宣布:“一祭天地——!二祭祖先——!三祭神灵——!开——祭——!”声若洪钟,震荡山谷。

话音未落。剽手肩头反扛大刀箭也似的从牛脖下蹿过,刀锋不见半点血迹,牛一惚悚,殷红的鲜血喷涌飞溅。“噢吼——”众人雀跃,山呼水应,狂野的部落歌舞随即在大铜长号牛皮鼓声中隆重开场……

这是一个扣人心弦的场面。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时刻!此时,又是受了神灵的启迪,或者祖先的昭示,抑或是被这亘古未有的盛大场景所感召,智者出场了。他是酋长、首领,还是其他什么人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指挥我们的先民。用滚烫的牛血和着采自点苍山的什么矿物质。在巨石上挥洒才智,把眼前这幅气势磅礴的场景描述下来。不要评说线条简单、构图朴素、笔意朴拙,谈不上什么艺术水准。仔细阅读品味。画的内涵十分明确——客观再现了这场盛况空前的大典。率性而为、毫无功利动机的即兴涂鸦。三千年后成为不可多得的民族文化遗产。

感谢先民们为我们留下了这份珍贵的原始生活画卷!岁月悠悠,沧海桑田。“盛筵难再……梓泽丘墟。”多少显赫的人事具随汤汤漾濞江流而去。崖画经三千年日月风霜雨露,仍留存于巨石之上,生辉于哀牢夷的编年史中。

诚然,学者初步推断崖画成画年代为西汉元封年间,主要是从洱海区域进入农耕文化年代的角度进行论证的。但是近年剑川海门口考古发掘结果表明,新石器时代,洱海区域就有粟物出现,这从一个方面推翻了农耕文化在西汉时期由中原进入云南的结论。从崖画的线条技法比较,沧源崖画运笔精细。接近于美术作品,而漾濞苍山崖画线条朴素甚至笨拙,更体现草根风貌。因而我们认为,漾濞苍山崖画应该是青铜时代的作品。

学术问题提倡百家争鸣,只要言之有据。尽可得出不同的结论。而且关于漾濞苍山崖画的研究还将进一步深入。还可能会得出更权威更切合实际的结论。历史问题由历史学家去研究吧。我们无法解答那些深奥的历史命题。作为一名业余作者,我只能用文学的眼光去解读崖画,认知崖画。我要说的是漾濞苍山崖画所反映的社会生活内容。明显带有青铜文化的印记。或者换个说法,早在西汉元封年之前。苍山洱海间的河蛮部落已经进入了农耕时代,牛已经在生产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其地位甚至是至高无上的。先民们已创造了艺术,载歌载舞,抒发对生活、人生和大自然的丰富感情。漾濞苍山崖画是哀牢夷先民早期生产活动的客观反映,是三千年前漾濞江流域自然风貌的真实写照,是洱海区域人类早期活动的艺术再现、是“苍洱文明”源头之一……

凝望着巨石上不朽的画面,作为哀牢夷的不肖子孙,我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深情长拜,耳边仿佛又传来了三千年前酋长声震峡谷的祭祀祈祷:“一祭天地——!二祭祖先——!三祭神灵——!”

我的伟大的先民们啊!

编辑手记:

大理,是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底蕴深厚的文献名邦。本期所选的几篇文章,以新颖的视角、优美的文字,写出了对大理的独特感受。每一篇文章都情真意切,蕴涵丰厚,“情、理、辞”自然融合,浑然一体,如醇香美酒,细细品味,余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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