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词“如果”的使用动机

2014-09-18 08:11陈会林张鹏
关键词:复句下位歧义

陈会林,张鹏

(1.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71;2.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连词“如果”的使用动机

陈会林1,张鹏2

(1.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71;2.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假设关系是一个拥有众多下位语义关系的语义框架。日语假设复句有众多的语言形式,各形式之间既有相通的用法也有独立的用法。汉语假设复句虽然也存在众多的语言形式,但各形式之间只有文体上的分工,没有语义上的差异。日语是通过切换语言形式、而汉语则是通过音韵操作来表现假设关系复杂的语义关系。也就是说,假设复句下位语义关系间的微妙差异在两语言中是通过不同的手段来表现的。再进一步说,同一连词即使可以出现在不同下位语义关系的汉语假设复句中,该连词的使用动机也是不同的。该文以“如果”为例,通过语音实验证实了上述主张的正确性。

汉日对比;语言调查;语音实验;情态

引言

假设关系是一个拥有众多下位语义关系的复杂的语义框架。日语假设复句有“-ba”、“-tara”、“-nara”、“-to”等语言形式,这些形式是日语假设复句成句必不可少的要素。日语假设复句各形式之间既有相通的用法也有独立的用法,各形式互通有无,共同承担了表现假设关系复杂语义框架的任务。与此相对,汉语假设复句虽然也存在“如果”、“要是”、“倘若”等语言形式,但这些形式不是汉语假设复句成句必不可少的要素。汉语假设复句各形式之间只有文体上的分工,没有语义上的差异。由此产生一个疑问:日语假设复句各语言形式所能表达的语义上的微妙差异在汉语中是通过哪些要素表达出来的?作者主张:汉语母语者是通过复杂的韵律操作来弥补形式缺失问题的。也就是说,虽然同一个形式可以出现在不同下位语义关系的汉语假设复句中,但是不同下位语义关系假设复句中的该形式的音韵特征并不是相同的。本文以连词“如果”为例,通过语音实验实证这一主张是否正确。

一、假设复句的下位语义关系及“如果”的出现容许度

笔者在参照益冈隆志、前田直子基础上将日语假设复句下位语义关系整理如表 1左侧[1-2]。另外,有田节子基于事态的“既定性”(settledness,事态自身真伪已经确定)和“不确定性”(说话人尚未认定该事态真伪)将日语的假设用法分为三类:“预测性假设”、“认识性假设”、“反事实假设”[3]。其中,所谓的“认识性假设”是指假设的事态在说话时其自身真伪已经确定,但说话人尚未认定其真伪。在此应考虑的是:该事态是如何被引入到话题中的?答案无外乎有两种:一是在谈话现场由谈话对方提起(c、d),二是在谈话当事人的眼前新发生(e)。两种情况在说话人自获取该事态信息到说话为止的时间间隔较短这一点上是共通的。关于这个共通点,赤塚纪子作了精辟的分析:假设复句的从句事态和主句事态均为“非事实”(non-fact)[4]。这里的“事实”是指说话时该事态信息已经录入到说话人意识当中。在谈话现场刚刚获取的事态信息为“非事实”,在经过一定时间后方能转化为“事实”。

表1中左侧是文学作品中使用上述四个语言形式的日语句子所对应的汉语原句或译句①。 笔者将这些句子中“如果”出现的容许度(tolerance)设计为三个档次:A.可以使用,且使用与不使用两种情况下复句关系没有变化;B.可以使用,但使用与不使用两种情况下复句关系有变化;C.不能使用。笔者就12个句子中“如果”出现的容许度对72名汉语母语者②进行调查,A、B、C选项各以2、1、0分计算,统计结果如表1中右侧。

表1:假设复句各种下位语义关系中“如果”的出现容许度

从表1可以看出,预测性假设关系和反事实假设关系中“如果”的出现容许度较高,认识性假设关系中“如果”的出现容许度较低。调查协助者的回答显示:(1)“如果”出现的容许度越高,其假设语义关系也就越强。(2)认识性假设关系源于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对从句事态认识上的偏差。说话人对从句事态的把握越不明了,使用“如果”的容许度就越高,这正是虽同属认识性假设但c的容许度远高于d、e的原因。

二、语音实验④

(一)假设复句下位三分类中“如果”的语音特征异同

我们请调查协助者将(1)-(12)中认为可以出现“如果”的例句在预测语境并附加“如果”的情况下说出这些句子。笔者分别从预测性假设复句、反事实假设复句、认识性假设复句中随机抽取20人、45人(b1、b2、b3各15人)、45人(c、d、e各15人)的语音数据进行统计。

三类假设复句中“如果”的各个音节的音长、音强、基频(F0)的平均值和标准偏差如表 2。在 F检定的基础上运用 Bonferroni方法进行多重比较的结果显示:预测性假设复句与反事实假设复句中的“果”的音长的平均值、预测性假设复句与认识性假设复句的“果”的音长的平均值存在有意的差异。

表2:假设复句下位三分类中“如果”的韵律特征异同

n:人数、M:平均值、SD:标准偏差、**:p<.01、*:p<.05、+:p<.1。下同。

三类假设复句中“如果”的头音节“如”的子音[ʐ]的音长、音强、F0的平均值和标准偏差如表3,结果显示:认识性假设复句与反事实假设复句的音长平均值、认识性假设复句与预测性假设复句的音长平均值存在有意的差异。

表3:各类假设复句中“如果”的头音节子音的韵律特征异同

(二)单义句和歧义句中“如果”的韵律特征异同

例(13)在不同版本的日译本中分别被译成假设关系和让步关系。另外,通过对 72名汉语母语使用者的语言调查结果显示:汉语母语使用者对该句接续关系的理解也并不一致。我们可以认定该句是典型的歧义句。

例(13)有人跟你打听我,你说不认识!(《骆驼祥子》)

立間译:だれかにわたしの行き先をきかれたら,知らないと言っておいてくれ。(假设)

市川译:誰かにわたしのことを聞かれても,知らない人だと言っておきなさい。(让步)

笔者请认为可以把(13)理解为假设和让步两种接续关系的 21名调查协助者在预测语境并分别附加连词“如果”、“即使”的情况下说出两个句子。笔者对这 21人的歧义句中的“如果”和上述假设复句三分类中的110人的单义句中的“如果”进行了语音对比分析,t检定的结果显示:“如”的音强平均值、「果」的音强平均值存在有意的差异。

表4:单义句和歧义句中“如果”的韵律特征异同

另外,单义句和歧义句中“如果”的头音节子音[ʐ]的音长、音强、F0的平均值和标准偏差如表5。t检定的结果显示:[ʐ]的音长、音强和F0的平均值存在有意的差异。

表5:单义句和歧义句中“如果”的头音节子音的韵律特征异同

(三)语音分析小结

上述推测统计的结果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a.不同下位语义关系假设复句中的“如果”的音韵特征是不同的(表2、3)。

b.单义句和歧义句中的“如果”的音韵特征是不同的(表4、5)。

三、“如果”的使用动机

从意义构成角度看,句子由命题和情态构成。情态又可分为针对命题的情态和针对听话人的情态。本文主张从情态的角度来考察连词“如果”的使用动机。

(1)预测性假设复句、反事实假设复句中“如果”的使用与否对复句的接续关系没有影响。这两类复句中“如果”的使用取决于文体和修辞。林裕文(1984)[5]指出:在语言使用时,从语法角度看尽管可以使用连词,但实际上不用。这是因为从修辞角度看,过多使用连词会使人感到累赘、别扭。另一方面,由于修辞的要求,也有特意多用一些连词的情形。因此,预测性假设复句、反事实假设复句中不使用“如果”应为常态。与此相对,认识性假设复句中使用“如果”是表达说话人在说话时对从句事态认识态度的手段。前文指出:当说话人认为与听话人之间对从句事态持有不同的认识或者有这种可能时,说话人会作出有必要向听话人表明自己对从句事态认识态度的判断。因此,认识性假设复句中使用“如果”应为常态。

(2)歧义句中使用“如果”可以选示复句分句间的语义关系,因此与单义句中“如果”的使用动机是不同的。当说话人意识到句子有可能会产生歧义时,必定会为消除歧义而增加语言信息的输出。一种手段为使用连词,另一种手段为对句子进行音韵操作。但过度依靠后一种手段有时会给听话人留下不礼貌的印象。接续关系不明了且听话人为长辈或者上级时,适度使用连词会给听话人留下亲切的印象,进而表达出对听话人的敬意。

(3)从语用角度讲,“言いさし文”⑤中的连词有时可以表达说话人的感情要素。白川博之把使用“-tara”、“-ba”形式的“言いさし文”分为无听话人的场合(例14、15)和有听话人的场合(例16),前者表达说话人的愿望或者畏惧,后者则表达对听话人的劝诱[6]。如下所示:将这些“言いさし文”翻译成中文时,连词是不可或缺的。

例(14)こ…こんなひねたガキに,管理人さんをすきだなんて知られたら…

要是被那个古怪的家伙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看大门的…

例(15)弟でもいればなー…(ibid)

如果有个弟弟啊…

例(16)ねえ,二人って何か似合う。デートすればァ…(ibid)

?哎,我看你俩挺般配的。要是一起出去转转…

哎,我看你俩挺般配的。要不(然)一起出去转转…

耐人寻味的是,将使用“-tara”、“-ba”形式的有听话人的“言いさし文”翻译成中文时需要使用否定形式“要不”(或者“要不然”)。连词“要不”一般认为是“要不然”的略式,“然”为指示词。但是,文脉中即使没有出现“然”所指示的具体内容也可以使用“要不然”这一连词。此时的“要不然”与其说是在发挥连词本来的功能,不如说是在表达说话人针对听话人的某种心理态度。

四、结语

日语的假设复句和汉语的假设复句由于在形式上个性迥异,目前为止很少被作为对比研究的对象加以讨论。但既然是同一意义范畴的研究,哪怕语言不同其研究成果应该是、也必须是相通的。本文在沿用日语假设复句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通过语言调查和语音实验实证并分析了以下语言事实:不同语义关系假设复句中的“如果”的使用动机是不同的。同时笔者主张应从情态的角度考察连词“如果”的使用动机并提出了几点根据。今后将细化语音调查项目以找出不同下位用法中“如果”的韵律特征具体呈现哪些变化,并进行听力实验以实证语音要素在理解复句关系时的功能。

[注 释]

① 例句是《骆驼祥子》原著以及《雪国》、《哥儿》译文的原句。作品信息如下:(一)《骆驼祥子》:a.老舍著,1962,人民文学出版社;b.市川宏、杉本達夫译,1969,河出書房;c.立間祥介译,1980,岩波文庫;d.中山高志译,1991,白帝社。(二)《雪国》:a.川端康成著,1937,創元社、b.叶谓渠、唐月梅译,1981,山东人民出版社、c.侍衍译,1982,上海译文出版社、d.高慧琴译,1983,漓江出版社。(三)《坊っちゃん》:a.夏目漱石著,1989,岩波文庫、b.陈德文译,1986,海峡文艺出版社、c.刘振瀛译,1987,上海译文出版社、d.胡毓文、董学昌译,1989,人民文学出版社。

② 语言调查得到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西北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无日语学习经历)的协助。

③ “假设将来的反事实事态成立”:根据某种依据预测某一事态在将来不会发生,但却假设该事态发生。

④ 采用语音分析软件Praat对语音资料(44.1kHz、16bit)进行了测定。

⑤ “言いさし文”是指只用从句结句却可以表达一个完整意义的句子。

[1] 益冈隆志.日本語文法の諸相[M].日本:くろしお出版,2004:153-179.

[2] 前田直子.日本語の複文—条件文と原因・理由文の記述的研究[M].日本:くろしお出版,2009:35-61.

[3] 有田节子.日本語条件文と時制節性[M].日本:くろしお出版,2007:99-148.

[4]赤塚纪子,坪本笃朗.モダリティと発話行為[M].日本:研究社出版,1998:54-55

[5]林裕文.偏正复句[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59.

[6] 白川博之.言いさし文の研究[M].日本:くろしお出版,2009:72-81.

本文推荐专家:

高兵兵,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日比较文学、国际汉学。

杨纳让,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翻译理论与实践。

Usage motivation of the conjunction“RuGuo”

CHEN HUILIN, ZHANG PENG
(1.Department of Japanes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Xidian Univ., 710071,Xi’an, China;2.Department of Japanes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Northwest Univ., 710069,Xi’an, China)

Conditional structure is a semantic frame with a number of hyponymy relations. In Japanese,such structures take various forms with their distinct usages. Some can be used interchangeably, and the rest c annot. Chinese conditional structures are various in forms, but they differ only in style rather than in meaning.Japanese presents the complex semantic relations of the conditional structures by changing the forms,while Chinese by the prosodic manipulation. That is to say, the nuance difference existing among the hyponymy semantic relations are realized by different devices in the two languages respectively. Alth ough the same conjunction can be used in different hyponymy relation conditional structures in Chinese, thei r motivation may well be different. This paper, bases on the acoustic tests, is intended to prove the above clai m with “RuGuo”.

Chinese-Japanese comparison; Linguistic research; Acoustic test; Modality

H364

A

1008-472X(2014)01-00124-05

2013-07-10

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资助(批准编号:12K065)

陈会林(1978-),男,吉林白城人,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汉日对比语言学;

张 鹏(1978-),女,陕西宝鸡人,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学。

■ 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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